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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唐再續(xù)在線閱讀 - 第205節(jié)

第205節(jié)

    第213章 王業(yè)之基(十八)

    巡視完潼關(guān)城防,張訓(xùn)便要讓出府邸,請李曜入住,卻被李曜擺手制止:“關(guān)內(nèi)必有汴州細(xì)作,這防御使府仍是你先住著,至于方才你隨某巡閱之事,對外便宣稱是朝廷派人來查巡守備即可?!?/br>
    張訓(xùn)聞言微微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問:“那右相您……?”

    李曜頗無所謂地笑道:“隨便安排一處住所便是。嗯,館驛即可,你就按照……兵部侍郎的規(guī)格安排?!?/br>
    這下張訓(xùn)完全明白李曜的用意了,點頭道:“右相放心,末將即刻安排。”

    李曜微微頜首,又道:“聽說,此前朱溫曾派說客前來,被你打發(fā)回去了?”

    張訓(xùn)早知李曜定然會知曉此事,心中不由微微一緊,但見李曜面色平靜,看似并無不悅,這才稍安,點頭道:“正是,朱溫派司馬鄴前來說項,欲意賺開潼關(guān),驅(qū)兵直入關(guān)中?!闭f到此處,他悄然瞥了李曜一眼,才繼續(xù)道:“他只道末將曾是王郎君舊將,在右相麾下必受排擠,故而行此下策。嘿,他卻不知右相貫來公允,對我等蒲州舊將全無外心,訓(xùn)雖莽劣,焉能不知?自不能遂了此獠之意!”

    他這話,前半段是毫無疑問的,后半段多少有些自表忠心的意思在里頭,不過李曜明白歸明白,該說的話可半句不會少說,當(dāng)下便滿臉欣慰,勉勵道:“某自問一貫待人以誠,軍中之事,雖律例最多,規(guī)矩最嚴(yán),但由你來把守潼關(guān)這國朝門戶,某是信得過的,朱溫遣使前來,也不過自取其辱,由得他去便是?!?/br>
    張訓(xùn)見李曜這般說了,頓時心中大定,談性漸起,道:“此前某得右相密令,被告知此番右相將使天下隨之起舞,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卻不知右相今日前來,是否已然準(zhǔn)備擊破朱溫,直取汴州,為我大唐消弭患難?”

    李曜聞言,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但最終卻是搖了搖頭,哂然道:“如今還算不得天下隨我起舞……這出戲的高潮,還在后頭,如今出場的,不過是幾道開胃菜罷了。至于這潼關(guān)外的朱溫,打是肯定要打的,但現(xiàn)在……卻還不著急?!?/br>
    張訓(xùn)啞然片刻,驚疑不定:“如今江東二虎相爭,汴州后院起火,鳳翔四處漏風(fēng),成都混水摸魚……這還不算正餐大菜么?”

    李曜笑得越發(fā)神秘,搖頭道:“不算,不算?!彼姀堄?xùn)一臉詫異,也不故意隱瞞,便大概解釋幾句:“朱溫威服河北不假,但河北歷來武風(fēng)極盛,劉仁恭又是個天生的白眼狼,朱溫大軍既走,他豈能安于幽州一隅?王師范雖地止一鎮(zhèn),兵力卻足,絕非朱溫隨意派遣一支偏師便可降服的對手。而河北一旦生亂,尤其是魏博如果有險,朱溫未免北上的橋頭堡丟失,又豈敢不救?”

    說到此處,他話鋒一轉(zhuǎn),又道:“至于那四處漏風(fēng)的鳳翔,實非某眼中大敵,如今國寶已得我細(xì)細(xì)告之計略,更會同存審、嗣昭、嗣源三位兄長,李茂貞反手即可剿滅。而那混水摸魚的‘賊王八’王建,他自以為能趁我與李茂貞纏斗之時白取一座興元城,真是癡人說夢!我李正陽用計,什么時候能給人白送這么大的一塊肥rou?到時候,不僅要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為將來計,此番我還要趁勢拿下利州?!?/br>
    張訓(xùn)聽得李曜要拿下利州,頓時眼前一亮。須知自漢中由陽平關(guān)故道入蜀,遇到的第一道防護(hù)即為利州。由利州可西趨劍閣,也可向南迂回閬中而出劍閣之后。所以,李曜如果打算有朝一日大軍入蜀,則利州實為首要之地,必須拿下,而且越早越好。利州在手,可以同時威脅劍閣和閬中兩個方向,令王建左右為難,若能使他分兵,則無論主攻哪一路,都能讓對方兵力難以聚集。反之,王建就算丟了興元,只要利州在手,仍只須全力固守此處,李曜除非有空軍,否則也只能強(qiáng)攻強(qiáng)取,其難度頓時就大了不知多少。

    其實就算加上河北、關(guān)中西南甚至巴蜀,這天下也還沒有完全隨著李曜起舞。但李曜絕非是個好為大言之輩,他既然早已說了要天下隨他起舞,又豈能無的放矢?

    他方才說,如今都還不算正餐,卻絕口不提正餐究竟是什么,只是因為有些話不好明說。

    長安,大明宮。

    當(dāng)今天子李曄自己一個人此刻獨處一室,正在焦慮地踱步轉(zhuǎn)圈,忽然聽見腳步聲響起,他立刻轉(zhuǎn)頭一看,卻是孫偓從外而入,悄然拜見。李曄連忙扶起,急問:“事情怎么樣了?”

    孫偓點點頭,些微露出一絲微笑,道:“官家,不出所料,崔胤正在費盡心思拉攏神策軍將,看樣子,是打算趁著右相不在之時,將右相一派徹底打垮,一旦天下風(fēng)云突變,則右相便有可能再也入不得長安了?!?/br>
    “那神策那邊情況如何?”李曄對此并不意外,卻連忙問神策的動靜。

    孫偓道:“近年來,神策地位每況愈下,尤其是右相入朝之后,左右羽林軍分了神策多少恩賞?此前甚至頗有傳言,說右相有意廢除神策軍,重立天子六軍……當(dāng)然,那只是名義上的,實則不就是把他家軍隊換了個天子大纛?因此神策方面對右相早已怨恨滿心,只要一有機(jī)會,還能不反了右相去?”

    李曄急忙擺手打斷,直接問道:“這些朕都知道,朕要問的是,朕托你帶給神策的話,你可傳到了?”

    孫偓點頭拱手道:“陛下諭旨,臣豈敢不遵?已然轉(zhuǎn)達(dá)神策諸首腦。”

    “神策怎么說?”李曄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孫偓微笑道:“陛下之言,既在大義,亦在大利,神策為何不同意?”

    李曄大喜過望,猛一擊掌,奮然道:“好,太好了!我李氏恩養(yǎng)神策百年,今日他們總算要來回報一二了!此番他們總算明白,這天子禁軍,若沒了天子庇佑,便什么都不是,任他哪路諸侯、阿貓阿狗,都能騎到他們頭上作威作福!朕與神策,天子與禁軍,本就該是禍福與共、生死同體!”

    孫偓也笑得頗為欣慰,點頭道:“是啊,只要此番神策終于明白這一點,抓住今次機(jī)會,佯裝為朱溫、崔胤所用,借其潼關(guān)兵威,將朝中李存曜一黨一網(wǎng)打盡、逐出中樞,屆時即便朱溫真能突破潼關(guān),陛下也不是沒有震懾他的資本,況且到了那時,鳳翔附近的蒲州大軍被斷了歸路,最好的選擇也莫過于改旗易幟,轉(zhuǎn)投陛下,陛下正可以真?zhèn)€重建天子六軍,以制衡神策……如此說來,眼下其實已是萬事俱備,只看右相何時一敗了?!?/br>
    李曄忽然下意識冒出一句話來:“萬一隴西王勝了怎么辦?”

    第213章 王業(yè)之基(十九)

    李曄忽然下意識冒出一句話來:“萬一隴西王勝了怎么辦?”

    “這……”孫偓沉吟片刻,緩緩道:“雖說這刀兵之事,自古難言必定。不過以眼下局勢而言,微臣實難看出隴西郡王勝算何在?!彼舜藭r提及李曜,稱爵位不稱官位,是因為中書令這個右相,代表的是朝廷中樞,而隴西郡王則只是代表他個人。

    李曄聽后,卻仍是愁眉不展,搖頭嘆道:“可李存曜自歸太原,八年來全無敗績,朕每每念及此事,便總是心中不安……愛卿既說他此番難有勝算,不如將道理說來,也好為朕解憂。”

    “陛下言重了,微臣遵旨。”既然李曄說了愛卿,他自然也要立刻轉(zhuǎn)換稱呼,這時候其實便已經(jīng)從私下匯報變成君臣奏對的性質(zhì)。

    孫偓略微沉吟,道:“微臣以為隴西郡王此番并無多大勝算,原因有三。其一,四面樹敵,蒲兵雖強(qiáng),雙拳難敵四手。陛下請看,如今隴西郡王假父、晉王李克用接連失利,此番雖然打退朱溫大軍,卻也大傷元氣,一時怕是再難派兵出境,而隴西郡王要面對多少敵人?”

    他微微一頓,分析道:“在河北,朱溫已經(jīng)據(jù)有昭義、義昌二鎮(zhèn),更有魏博、成德、義武三鎮(zhèn)為附庸,劉仁恭也是新敗,怕也無力與朱溫相抗,如此一來,隴西郡王便只能以區(qū)區(qū)河中一鎮(zhèn)之地對抗幾乎整個河北。在南方,楊行密本可算隴西郡王盟友,可此番楊行密浩蕩出兵,卻因變生肘腋不得不臨時退回,而除了楊行密之外,眼下還有誰又敢去撩撥朱溫這頭大蟲?在關(guān)中,隴西郡王本身便是自足未穩(wěn),雖有河?xùn)|三大名將分坐三鎮(zhèn),但涇原只是臣服于其武力;鄜坊本是定難黨項人的心頭rou,如今被隴西郡王弄得朝不保夕,一旦局勢稍變,黨項豈有道理不趁機(jī)下手?而鳳翔雖然已是冢中枯骨,可李茂貞手頭的實力仍不算弱,鳳翔又是為防備吐蕃而數(shù)次加固的雄城,隴西郡王欲要一口吃下,怕也得要有一副好牙口才行;王建既然已經(jīng)出兵興元,勢必也要與隴西郡王在漢中交手一番,這王建新定蜀中,兵鋒甚銳,一戰(zhàn)之下,誰知道鹿死誰手?至于中原,那更不必說了,就算這兩日有傳言說青州王師范怕是要反了朱溫,那也多半只是傳言,退一步講,就算王師范真反了,相比朱溫雄踞中原的實力而言,又算得上什么?”

    孫偓微微露出笑容,安慰李曄道:“因此,隴西郡王此刻可謂四面著火,自顧不暇,陛下此時重掌神策,正是天賜良機(jī),不容錯失!”

    李曄微微放心,點頭道:“從大勢上看,著實如此……另有兩點,卻是什么?”

    孫偓道:“其次嘛,就是人心不齊,上下、盟友皆難通力合作?!?/br>
    李曄奇道:“此言何意?”

    孫偓解釋道:“陛下不妨想想,此番晉王被朱溫逼到何等境地?曾幾何時,晉王兵雄天下,可這一次,朱溫十萬大軍竟然殺至太原城下,晉王縱然保住太原,卻也不敢縱兵追擊!陛下啊陛下,這在前些年,誰敢逆料?而此番晉王情況如此險惡,隴西郡王居然安坐長安,未派一兵一卒相救,這其中難道就沒什么貓膩?既然晉王與隴西郡王這對假父子自己便成了這副模樣,那么他們手下的將領(lǐng),又會是何等心思?難道還能像過去那樣不分彼此?”

    李曄眼前一亮,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正是這般??磥砝畲骊兹缃褚延腥〈鷷x王或者至少是自立于太原之外的心思了……這般一來,他與李嗣昭、李嗣源、李存審這關(guān)中三帥之間就必然多了一層隔閡,關(guān)中三帥心頭肯定會有所不豫,畢竟李存曜入晉最晚,如今卻地位最高,換了誰也會心中不喜,何況是這些武人?”

    孫偓笑了笑,仿佛智珠在握:“陛下所見極是,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些武人,哪一個是肯服輸?shù)模慨?dāng)年隴西郡王還僻居代州,被兩個兄長欺凌得差點身死之時,關(guān)中三帥便已是沙陀軍中驍將,可如今隴西郡王不論是在地位、名聲、財賦還是兵力上,都穩(wěn)壓他們一頭,換了誰來,也難免心中不服。若隴西郡王甚至要將晉王取而代之,這三帥豈能不聯(lián)合反對?再加上晉王手頭仍有不小的實力,屆時只要一個不好,就是同室cao戈之局……況且,隴西郡王并無退路?!?/br>
    “哦?為何并無退路?”李曄問道。

    孫偓眉頭一揚,反問道:“隴西郡王實力已然至此,縱然他不欲反,他使出來的這些將領(lǐng)、幕僚,難道就肯安于現(xiàn)狀嗎?一旦隴西郡王麾下這些人都因此次朱溫強(qiáng)攻太原而自家大王一兵未出之事而生起野心,隴西郡王便是成了八臂哪吒,怕也強(qiáng)扭不得吧!”

    李曄眼中光芒直亮,眉開眼笑道:“是了,是了,他自己或許需要顧忌名聲,可他手底下那些人,誰還顧得上這個?反正名聲要壞,也是壞他家大王的,又不是他們自己,豈能不去慫恿?愛卿快說,第三點是什么?”

    孫偓捻須道:“這第三點,卻是糧食。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隴西郡王此番要應(yīng)對這么多敵手,而且是內(nèi)憂外患,一旦開打,就算每戰(zhàn)皆勝,這手頭的糧食,怕也是不夠的。”

    李曄忽然想起前些天李曜忽然回到長安,似乎就是處理糧食問題的,雖然這件事在朝中只有極少數(shù)幾個人知曉,但李曄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因此忽然驚喜交加。

    他喜的是李曜特意從前線趕回長安處理糧食問題,可見在糧食上面,河中軍的確頗為困難;驚的是李曜這人手段極多,他既然特意趕回,誰知道是不是已經(jīng)解決了問題?當(dāng)下忍不住將心中的忐忑說與孫偓知曉。

    孫偓哈哈一笑:“陛下大可放心,隴西郡王雖然智計百出,畢竟不是神仙手段,關(guān)中糧食總歸就那么多,因與朱溫為戰(zhàn),這漕運之路便又被堵塞,難道他還能憑空變出糧食來不成?”他忽然面色發(fā)冷,寒聲陰陰地道:“除非……他讓河中軍與當(dāng)年巢賊亂軍一般,殺人烹之,以為軍食!”

    李曄聽了這話,也是立刻臉色一變,他畢竟還是大唐天子,心里還有點皇帝為萬民之主的心態(tài),當(dāng)下驚道:“他……他該不會這么做吧?”他咽了口吐沫,澀聲道:“好歹他如今也有一代儒宗的雅名,若是做出這種事,可就全毀了!……料來必不至此,料來必不至此?!?/br>
    孫偓居然自己也不信李曜會這么做,當(dāng)下坦然點頭:“微臣也以為不會,所以微臣才會斷定,隴西郡王手中糧食必然不足!沒有充足的糧草,卻要應(yīng)付里里外外八方強(qiáng)敵,縱然他是韓信再世、霸王重生,又能如何?”

    李曄這才放心下來,重重?fù)粽?,決然道:“好,既然如此,聯(lián)絡(luò)神策,收權(quán)中樞之事,朕就全賴愛卿了!”

    孫偓大禮跪地領(lǐng)旨:“臣,敢不效死!”

    第213章 王業(yè)之基(二十)

    軍帳內(nèi),史建瑭抓起一杯剛剛燒熱的馬奶,一飲而盡。guntang的汁液滑過他的咽喉,滾入他的食道,鉆進(jìn)了胃里。他張開嘴,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淡淡的白色氣體從口腔散發(fā)到空氣中。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火熱的觸覺刺激著他的身體,讓他覺得自己充滿活力,讓他覺得自己身體完全在他掌控之中,舉手之間便可陣斬敵將。

    他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信步走出帳外。

    眼前是縱橫交錯的溝塹,一眼望不到邊的營盤,還有密密麻麻的刀槍和迎風(fēng)飄展的戰(zhàn)旗。從圍城到現(xiàn)在,轉(zhuǎn)眼三個多月過去了,沒有李茂貞氣急敗壞的來信,也沒有來自長安、要求他退兵的“偽詔”,更不見守軍欲意突圍的跡象,整座鳳翔城就像睡著了一樣。

    這座城市和他庇護(hù)下的人們似乎都在麻木地等待著那個終將到來的命運。這就像一只被大網(wǎng)網(wǎng)住的獵物,當(dāng)它發(fā)現(xiàn)對抗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的時候,不再哀號,也不再掙扎,只是靜靜等待被吞噬的那一刻。

    之前,他已經(jīng)按照郡王之意,讓部將分兵攻打李茂貞治下的鳳州、隴州、成州,而岐軍幾乎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蒲軍兵不血刃就拿下了這三座城池。現(xiàn)在除了被巴蜀王建渾水摸魚奪去的幾個州縣,李茂貞的地盤已經(jīng)被他蹂躪得差不多了。讓史建瑭詫異的是,這個人竟然既不出戰(zhàn)也不投降,而是老老實實地把頭縮進(jìn)龜殼內(nèi),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我自龜縮不動。

    這種情況反而讓史建瑭有些擔(dān)心。他擔(dān)心的倒不是李茂貞有什么詭計,這個人已經(jīng)是一條死魚,就算翻身也還是死魚。他擔(dān)心的更不是神策的異動乃至皇帝的安危,長安城中還有一大幫皇族子弟,就算李曄死了,大王也不愁找不到傀儡接替。他擔(dān)心的是自己的士兵。

    一支視戰(zhàn)場為生命的軍隊最怕的就是消磨斗志,長此以往,他的士兵恐怕會失去戰(zhàn)斗的熱情。想到這里,他轉(zhuǎn)過頭,對身邊的牙兵道:“傳令各營主將,到我?guī)?nèi)議事!”

    不多時,所有的將領(lǐng)都畢恭畢敬地站到了他面前。史建瑭笑了笑:“各位辛苦了。自我軍西征以來,已逾數(shù)月,如今即將入冬,天氣轉(zhuǎn)寒,士兵疲勞,我意暫時退兵回長安,諸位覺得如何?”

    這話不過欲擒故縱,在座將校也不是沒人看得出來。他當(dāng)然不想就這樣退兵,只是激將之法而已。

    “大將軍不可!”不出意料,史建瑭話音剛落,已經(jīng)有兩個人站了出來。

    郭崇韜、李巨川。這二人都是李曜的心腹,一是愛將,一是幕僚,而且地位均是相當(dāng)不低。他二人幾乎同時出來表示反對,史建瑭不得不立刻面露凝重之色。

    “大王身為右相,奉天子之命西征,天下側(cè)目。如今李茂貞已成甕中之鱉,大王雖另有要事不在軍中,但對大將軍必有交代,大將軍卻何故半途而廢?”

    “李茂貞做縮頭烏龜,堅守不出,長期圍困,恐怕也不是辦法……”史建瑭故作憂愁狀。

    李巨川比李襲吉長于軍略,但他如今在河中軍中卻還沒有建立起軍事幕僚的威信,此時當(dāng)然不會放過這個表現(xiàn)的機(jī)會。看著史建瑭這樣說,急忙上前一步,面色森然道:“大將軍,某有一計?!?/br>
    “哦,先生果然了得,不知計將安出?”

    李巨川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大將軍可以重金懸賞招募勇士,混入城中,散布消息,說我軍糧草已盡,即將退兵,營中只留下傷殘病患。李茂貞必然出兵來攻,那時可乘機(jī)將其聚而殲之!”

    史建瑭頓時對李巨川刮目相看,只是微微有些疑惑:“我軍缺糧之事,若真這般散步,對軍中士氣……怕也有些不妙啊。”

    李巨川搖頭道:“大王既回長安,糧食之事必能解決,我今次之計,便是將事就計。我軍缺糧,李茂貞與神策久有勾結(jié),必不能瞞他,但大王潛回長安處置此事,李茂貞卻不能這么快便得知消息……這其間有一個時間差,正可以利用。至于我軍,卻是無妨?!?/br>
    史建瑭原本一直點頭,聽到最后,卻不禁奇道:“為何便無妨了?”

    李巨川淡淡地道:“只要這中軍大帳還是打的大王的王旗,軍中士氣便不可動搖。”

    史建瑭瞬間明白過來,仰頭哈哈大笑:“此計甚妙!那么現(xiàn)實,這件事可就交給你了,速速懸賞招募勇士,以成大功!”

    “大將軍但可放心!”李巨川微微一笑,拱手領(lǐng)命。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個道理在哪里都適用。李巨川很快就找到一個叫劉進(jìn)的士兵去完成他的計劃。

    當(dāng)天午后,劉進(jìn)跟著一隊蒲軍騎兵繞城巡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劉進(jìn)忽然一提馬韁,沖出大隊,狂奔至城門,大呼小叫,要求投誠。

    這個突如其來的降兵立刻被帶到了李茂貞面前。劉進(jìn)繪聲繪色地向李茂貞描述了蒲軍大營內(nèi)的情況。焦頭爛額的李茂貞聽了,就像一個即將淹死的人發(fā)現(xiàn)了救命稻草。如果這個人說的是真的,現(xiàn)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軍營內(nèi)駐扎的不過是濫竽充數(shù)的老弱傷兵,主力其實已經(jīng)悄悄撤走。

    李茂貞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絕好的機(jī)會。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值得冒險一試。再困下去,他的部下馬上就要斷糧,不出戰(zhàn)也是死,與其困死,不如搏命一試。

    入夜,鳳翔城門大開,岐軍蜂擁而出,向蒲軍大營發(fā)動了進(jìn)攻。岐軍士兵們巴不得立即沖進(jìn)敵軍營帳,去搶奪那些還沒來得及運走的糧食。

    這些饑餓的岐軍士兵們沒有想到,那些靜悄悄的軍營內(nèi)迎接他們的并不是渴望已久的大米和饅頭,而是一場血腥的殺戮。

    突然爆發(fā)的戰(zhàn)鼓聲撕裂了寂靜的深夜,整座鳳翔城都被驚醒了。

    在城頭密切關(guān)注著戰(zhàn)況的李茂貞心頭一沉。鼓聲一起,他就知道自己又中計了。上萬士兵已經(jīng)毫無懸念地掉進(jìn)了史建瑭挖好的死亡陷阱。

    鳳翔城內(nèi),許多熟睡中的人驚得幾乎從床上滾落。他們睜開迷茫的雙眼,無助而恐懼地看著窗外。幾個月來一直度日如年的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突然爆發(fā)的戰(zhàn)鼓聲就像宣判自己死刑的轟鳴。冷汗像瀑布一樣從他們的臉上滾落。

    而此時,鳳翔城下早已山呼海嘯,萬馬奔騰。無數(shù)披著重鎧的戰(zhàn)馬從暗夜中奔涌而出,蒲軍百營齊攻,聲勢驚天動地。

    岐軍士兵驚得目瞪口呆,很多人瞬間放棄了抵抗的念頭,丟下武器,跪地投降。更多的人本能地轉(zhuǎn)過身,向城門涌去。

    但這些可憐的士兵已經(jīng)回不去了。一心要趕盡殺絕的史建瑭早已派出數(shù)百騎兵占領(lǐng)岐城重門,截斷了岐軍的歸路。

    逃兵組成的龐大混亂的隊伍就像海潮一樣涌向城門,遇到打擊后又立刻如退潮般掉頭涌向軍營。這股巨大的人潮在城門與軍營之間來回卷動,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兇悍的蒲軍騎兵吹著口哨,揮舞著軍刀,猛撲過來,瘋狂砍殺。那股混亂的人潮迸發(fā)出無數(shù)哭喊聲,驚恐地散開了。很快,他們就淹沒在敵軍騎兵的鐵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