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節(jié)
何當歸端過桌上的精美糕點,取銀針試毒,連試幾個都混著大量的麻痹散。 她笑意不達雙眼,反問:“我該怎么做才不算過分?閉著眼睛吞下米糕,乖乖變成那些人手中的一粒棋子,任他們捏著我的性命,去要挾孟瑄放棄兵權——只有這樣,才合了你們的心意,是嗎?齊玄余,我真是看錯了你。” “或許你從沒看對過。”齊玄余緩緩起身,亮出了自己的兵器,補充道,“還有,小僧如今法號‘機塵’,莫要再叫錯了。” 何當歸后撤兩步,懷疑地問:“你要跟我打?你要捆綁我還是殺了我?你對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嗎?” “若你肯束手就擒,小僧會省事不少?!饼R玄余道。 “若我不肯呢?” “那,小僧只好自測一下,入佛門之后的功力減退了幾分。”他的話可真謙虛,但手中的那只銅鈸乍然一亮,籠著細細碎碎的淡黃光暈,實在不像謙遜讓步的樣子。 何當歸輕松地笑道:“從前你當?shù)朗浚湍梅鲏m打斗,現(xiàn)在當了和尚,兵器也跟著翻新。本來是出家人靜修的法器,到你手里都被糟蹋了?!?/br> 齊玄余淡淡道:“拖延時間也沒用,難道還指望有人來救你么?!?/br> 何當歸心知齊玄余太聰明,在他眼皮底下弄不出花招,索性直接問:“你說的那個‘帝凰’是個什么組織,效忠的人是誰?他們給你的全部好處,我再加三倍數(shù)目給你,只買你口里的消息,如何?” 齊玄余撣一下細麻質(zhì)地的僧袍,嘲弄何當歸的天真念頭,“小僧的樣子,像拿了很多好處嗎?” “不是錢,那就是權嘍?” “……”齊玄余不置可否,走近半步。 何當歸退后一步,奇怪地問:“果真是權力的誘惑?可當初老皇帝那么倚重你,你都不當大國師,只身一人離開了京城。難道‘帝凰’許給你的,比當初老皇帝給的還多?我勸你三思而后行,別被一時的得失迷了眼睛?!?/br> “說完了?”齊玄余又斜踏一步。 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步,將何當歸堵在了死角里,前無出路,身后只有一扇小小的氣窗,根本不可能逃走。而她也不覺得自己能打贏齊玄余,這個人能和風揚戰(zhàn)平,她都打不過單手的風揚。 “好吧,我不反抗,我束手就擒。”她非常識時務地說道。 豈料這時,齊玄余忽而睜眼,大喝一聲: “住手!別動她!” 一條長著密密麻麻毛發(fā)的粗壯手臂,冷不防從氣窗里探進來,輕易鉗制住了何當歸的頸喉。 ☆、第760章 被獸人擄走了 那只長滿毛的手臂看似十分臃腫,卻極靈活,沒給獵物留下一絲逃脫的機會。 何當歸只覺得咽喉處被一扣、一壓,那力道之強勁,立時就把她的頭壓得急速充血,她的耳膜嗡嗡響,能聽見血液逆流的撞擊。 齊玄余手中的銅鈸在發(fā)光,手背上青筋凸顯。他死死盯住何當歸身后的氣窗,咬牙道:“我是此處的負責人,王爺許我隨意調(diào)動你們,難道你敢不聽我令?” 手臂的主人不答話,只有粗重的喘息聲,空氣中的難聞味道讓何當歸皺眉。 齊玄余沉聲一喝:“還不松手!蠢物!” 沒想到手臂的主人突然被激怒,加大了力道。完全是毀滅性的力道! 如果換成一顆普通人頭,會當時折斷,滾落到地上也說不定,何當歸的脖頸雖沒那么脆弱,也要離斷頭不遠了! 因為這一勒,也終于讓她弄明白了,身后偷襲的這只手臂是什么“東西”。聯(lián)系從孟瑄部下那兒聽來的,“對方上五個人,公子只能勉力戰(zhàn)平,對方又多來了一個人,公子就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 能把如今的孟瑄打傷的,除了五個風揚齊上,放眼天下,估計也只有那種“東西”能辦到了。 只是,東廠都已垮臺了,那些“東西”還能保留下來,是誰在背后cao縱一切? 不能算是“人”,因為它們泯滅了人性認知,智力也只與野獸差不多,只保留了獸性中殘忍嗜血的那一部分。強大的武力,壓倒性的力量,是東廠特務看重他們的理由。 名喚作,獸人。 見那頭獸人發(fā)怒,一條手臂快要勒死何當歸了,齊玄余大急,恫嚇獸人:“她對王爺很有用處,你敢殺她,王爺會將你先烤后炸!” 獸人呼哧、呼哧地喘氣,口中發(fā)出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 何當歸懷疑它根本就聽不懂人話,可齊玄余還在做著對牛彈琴般的努力。他深吸口氣,雙手合十,企圖用佛性的力量感化獸人:“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是編號地字乙號的骨干,對吧?你先松開她,明日我在王爺面前為你表功,升你當天字甲號?!?/br> 獸人一拳擊塌了半面墻壁,灰土激揚一室。 何當歸憋紅了臉,啞著嗓子對齊玄余說:“多謝你良知未泯,此時還肯搭救于我,可請你別再開口刺激它了,獸人根本聽不懂人話,不論你說什么,落在它耳中都認定是挑釁?!?/br> 齊玄余一臉悻悻,又念了聲“阿彌陀佛”。獸人不知是受到這個刺激,還是本身就很躁動,提溜著何當歸的后頸,長臂一攀,向上躍走。 等齊玄余追上屋頂時,屋頂空空蕩蕩,只有一堆碎瓦的殘骸。 ※※※ “咳咳,咳!” 屋里也是灰塵彌漫,房老太太第一個咳嗽著醒來,望見正在發(fā)呆的清俊僧人,登時怒聲問:“何當歸那個小賤人呢?你把她放走了?” 齊玄余回神,冷冷道:“你在跟本座講話?如果你承擔得起后果,大可延續(xù)這種態(tài)度。” 房老太太一驚,才遲一步想起來,何家的顯赫富貴多虧了這個神秘出家人。他能輕易地捧起何家,自然也能松手,把何家一下打回原形!說到底,何家再風光榮耀、圣寵優(yōu)渥,在朝廷里也沒有多少實權,不過是某位高人cao縱著的傀儡,借何家的府第作為聯(lián)絡點罷了。 于是房老太太強忍著身體不適,跪伏下身子,連連磕頭請罪:“大佛開恩,上仙息怒,老身是讓那死丫頭氣的,糊涂油蒙了心,才一時口誤沖撞了您。佛爺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其他二人也醒過來,擦去臉上的偽裝,原來是兩個中年女人。她們也助言道:“機塵大師,您也看到何當歸有多狠毒了,連親祖母都敢加害,簡直是一個欺師滅祖的逆女!求大師施以援手,用無邊佛法化解她的戾氣!” 她們話說得漂亮,其實是擔心暴露了組織和上峰,卻沒捉住何當歸的人。來日追究起來,她們難保要吃不了兜著走!才故意這么說,讓齊玄余去對付何當歸,成或不成功都轉(zhuǎn)而由齊玄余擔著了。 齊玄余當然能聽出來個中玄機,但已懶得計較了,揮手讓那二人和房老太太退下,另召來幾個沙彌打扮的人,吩咐道:“設法拖住‘帝凰’這邊的探子,把何當歸的消息壓一壓,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不能讓王爺知道?!?/br> 一個沙彌面露為難:“房老太呢?她可是個大嘴巴!” 齊玄余搖頭:“她不敢說,因為沒擒住何當歸,她得擔下大部分責任。” 沙彌想了想又說:“可是師父,我覺得王爺根本不信任咱們,剛才對著地圖查崗,我發(fā)現(xiàn)圖上標注的暗哨連全部守衛(wèi)的三成都不到,王爺給的就是張假圖。其余那七成人的嘴巴,如何堵得上?” 齊玄余默思一刻,指著另一個沙彌說:“你火速傳口信給段曉樓,讓他轉(zhuǎn)話給孟瑄,把‘何當歸被一只失控的獸人擄走’的事說明白。讓孟瑄集結(jié)起幾百人馬,合圍這座宅子,造成殺人放火的浩大聲勢。那樣一來,不管王爺藏了多少暗哨,都不得不跳出來救火,因為王爺還要暫時保留著這個地方。” “可是,孟瑄上次吃虧不小,咱們這么傳話,他敢來嗎?” “他會來的?!饼R玄余沉吟著吩咐,“把守衛(wèi)圖給他一張,再告訴他,十二頭獸人中的十頭都被調(diào)走了,只剩兩頭失了控——等所有暗哨被逼出來,你們把新的守衛(wèi)圖畫給我。快去快回。” “是,我等即刻就去!” 齊玄余背身,嘆氣道:“希望還來得及?!?/br> 屋外的窗臺底下,戴品也醒過來,一字不漏地聽到了他們的全部談話。心念電轉(zhuǎn),最后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讓公子再次涉險,這件事,絕對不能傳入公子耳中! ※※※ 半個時辰后,來到安寧侯府的兩名小沙彌被告知,段曉樓不在府里,且沒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其中一名沙彌去了城外,碰運氣尋找大將軍孟瑄的中軍帳,另一名仍留在侯府里,巴望著段曉樓快點回來,可一直等到當天日暮黃昏,也沒等到段曉樓的人,倒是段母,葛夫人接見了小沙彌,問是哪個廟里的小師父,急著找段曉樓那只沒栓線的大風箏、沒套環(huán)的鷹鷂子干什么。 只是,沒有齊玄余的應允,小沙彌也不敢到處張揚何當歸的事,只得幾句話含混過去。 通過段曉樓傳信,眼見沒指望了。 另一頭,來到城外,燕州五千騎兵的駐扎地,要給孟瑄送信的小沙彌想混進營地里去。正在苦思對策,冷不防,肩頭搭上一只手。 小沙彌吃驚地回過頭,遲疑地打量對方:“你是……” “對,是我?!贝髌穳旱筒菝保f,“白日在宅子里,那位和尚大師父把我打倒,后來我醒了,聽見郡主遇險的經(jīng)過,心中也跟你們一樣著急?!?/br> “請問你是哪路好漢?” 戴品答道:“我是大將軍孟瑄的近衛(wèi),本來就負責將軍和郡主的安全,你想傳遞給將軍的話,就由我去說吧。” 小沙彌十分高興:“那有勞施主了,小僧要速速回稟師父,哦,還有這幅守衛(wèi)圖,請一并交給孟將軍。除了圖上標注出來的,另外還有七成守衛(wèi),只要將軍與我們合力除掉那些人,我們可以擺脫控制,重獲自由,你們也可以順藤摸瓜地救出郡主?!?/br> 說這話時,小沙彌心里完全沒底,跟睜眼說大謊話沒區(qū)別。一個被獸人抓走一整天的女子,怕是早被拆骨入腹了,最壞的情況,連殘骸都找不回來。 不過,如果能利用孟瑄的兵力對付那個人,兩敗俱傷,還機塵師父一個自由身,那小沙彌就算自己背棄佛祖也無怨無悔了。 戴品接過地圖,點頭道:“好,我會轉(zhuǎn)達將軍的。這里是軍營重地,小師父不宜久留!” “多謝,告辭!” 目送小沙彌走遠后,戴品才收回眺望的目光,轉(zhuǎn)身走進一片灌木叢中。 一道小火苗躍起,吞噬了薄薄的圖紙,變成黑夜里的一堆灰燼。 戴品走入騎兵軍營正中的一個寬大帳篷,俯身行禮:“公子,小人回來了,剛護送郡主入住廖府,一切安好,知道公子掛心此事,特來稟告。” 兩丈寬的中軍大案上鋪滿了層層疊疊的牛皮紙,有一半都是新干的墨跡,旁邊的燭臺架了八層高,每一層都立滿了紅淚蠟燭。正在案牘勞形的俊美公子抬起頭,指節(jié)輕揉著眉心,問話里帶著nongnong不滿:“她去了廖府?你怎么不勸著點?” 戴品埋頭道:“小人何嘗沒勸,只是郡主不肯聽勸,非要去那個地方?!?/br> 孟瑄繼續(xù)揉眉心,低嘆一聲,同時也有一兩分隱憂。何當歸和廖青兒雖然親密無間,但廖之遠的態(tài)度總讓人捉摸不透,為何去了廖府……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下去歇著吧?!?/br> “小人告退。” ☆、第761章 軍營有佳人來 第二日,八月暑天中沒有一點熱氣,反而讓人覺得后背涼颼颼的。 走街上一望,清一色的棉衫黑靴子,跟冬天出門時差不多。連城外的燕騎駐地,軍士們也覺得冷得受不了,cao練時都握不住寒鐵槍桿子,隊形走得東倒西歪,全然辜負了他們“燕州虎”的響亮名號。 廣闊的校場臺上,孟瑄一身輕甲貼合著修長的身形,腰間束以寸許寬的葦帶,愈發(fā)襯得人如青鋒一劍,就是天下兵器中最具威懾力的王者之尊。 熠彤見孟瑄濃眉緊鎖,把不悅掛在臉上,于是低聲勸道:“公子何必與他們置氣?這些只是從燕王手里削來的流水兵,又不是咱們孟家的北兵,左手來,右手去——既然也管不了幾天,他們不好好訓練拉倒!” 孟瑄不語,只是睨了熠彤一眼。 熠彤察言觀色,覺得公子被他勸得更帶火氣了,準確地說,今日的公子周圍的溫度比平時低了許多! 熠彤干笑道:“您這叫遷怒。我知道您的心思,一小半擱在這里,另一大半都飛去了郡主那邊,可有句不中聽的話,憋在我心里很長時間了。公子……肯聽一聽么?” “說?!泵犀u黑眸一閃。 熠彤醞釀著詞句,委婉開口道:“郡主固然機智無雙,比一般女子有趣些,可她對公子的心思,還不及您對她的一半。我冷眼旁觀這半年,覺得家里三位姨娘中,紫姨娘和褒姨娘反而對公子上心多了。” “何以見得?”孟瑄皺眉。 熠彤口中的名字,他早已拋在腦后幾十幾百里外了,根本沒交集的兩個女人,談何上心與不上心? 熠彤道:“郡主人面廣,掛心的人也多,不像紫霄她們成天只圍著公子一個人轉(zhuǎn)?!?/br> “那些人只是房里的幾件花瓶擺設,是母親選中擺在那里的,”孟瑄冷淡指出,“而且我從來沒理過她們,感覺不到她們的心好在哪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