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節(jié)
“就是你現(xiàn)在看到的意思,是我的意思,也是他們二人心里的意思?!标懡蹦闷鸩璞?,杯蓋輕撥開茶葉,優(yōu)雅地啜飲一口。 孟瑄和陸江北意思來、意思去,爭論的主題是床上一對相擁而眠的璧人,男的是段曉樓,女的是何當歸。他們同枕同衾,和衣而臥,安靜得連呼吸聲都不聞,仿佛在做著誰都不能打擾的美夢。 這景象美好如一幅畫,落在孟瑄眼中,卻是一根永遠無法拔出的尖刺。 “如果你是打算撮合小逸與段曉樓在一起,”孟瑄冷冷望向陸江北,“那你就不會將我叫來,因為你再傻再天真,也能想到,我堅信自己是能帶給小逸幸福的男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將這個權柄移交到任何人手中。這是我的自私,也是我的自信,我只信我自己,不信段曉樓,不信齊玄余,也不信朱權。那些以愛為名的人,往往都在做著傷害她的事。” 陸江北波瀾不驚地說:“段曉樓跟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他……他只在一旁安靜地看,索取的卻少之又少?!?/br> 孟瑄突然大笑出聲,越笑越響亮,越笑越狂妄。陸江北執(zhí)杯含笑,一直等到他笑完為止。 “普天之大,包羅萬象,但男女之情本質上只有一種,再不會分化出第二種。段曉樓索取的再少,小逸和我都給不起?!泵犀u的唇角翹成一個明媚的弧度,無情地捅破了最后一層窗戶紙,“如果陸總管有什么關于‘一女侍二夫’的提案要說,就請免開尊口吧。無論是對三人中的哪一人而言,話到此處都是死胡同?!?/br> 頓了頓,陸江北慢慢問:“假如,段曉樓真的只是止步于你們的二人世界之外,你也不能容忍他的存在嗎?” 孟瑄出人意表地說:“如果你問我答案,我必須說,自己容忍得夠多了,也可以繼續(xù)容忍他頻頻出現(xiàn)在界限之內。自從娶到小逸,我什么都計較,也什么都能包容。但我知道,小逸本人也不希望看見段曉樓形單影只,孤影吊在我們之外?!?/br> 陸江北低笑,目中射出狡黠的光:“我可否理解為,你同意了?當歸和段曉樓結為異姓兄妹,兩人日常見面,敘談,他住在能隨時想看就看見她的地方,但不上前打攪——這些在你的包容之內嗎?” “……可以?!泵犀u看一眼床上快睡出口水的何當歸,又賭氣起來,“她現(xiàn)在還是燕王府命案的涉案人,住這里我不放心,我要帶她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至于別的話,都得當著她的面再說。陸總管這樣扣著她,有挾持人質談判的嫌疑?!?/br> 陸江北失笑道:“小七將軍別惱,我不過將他們擺在一處,試探一下你的底線。至于當歸的人,你隨時可以帶走,只別讓人發(fā)覺了。大牢里的那一位還在為她擔著生死風險,她再被人瞧見就不好了?!?/br> “這點我省得?!泵犀u將信將疑,“那么,我真的帶她走了?” “走吧?!?/br> 陸江北痛快,孟瑄又猶豫了?!岸螘詷切蚜耍瑫粫?/br> “不會,他有枕頭?!?/br> “枕頭?”孟瑄看一眼床上兩個人共枕的那只八寶玲瓏碧玉枕,“這里面有什么名堂?” “是個好名堂?!标懡毙α耍斑@塊玉枕名為‘如意夢枕’,東瀛鎮(zhèn)國之寶,能讓他們在夢中……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最想做的事,這一點,小七將軍你或許也能包容一二吧?” 孟瑄啞然。夢中,兩個人在一起了!這不正是他和小逸最初開始的故事么?可惡的陸江北,竟然先斬后奏了。 望一眼睡顏甜蜜滋潤的人兒,孟瑄一把揭開薄被,將嬌小柔軟的身軀納入懷抱,緊緊擁著她離開。 “讓段少繼續(xù)他的夢里水鄉(xiāng)吧。”孟瑄抱著人走出很遠,聲音還留在原地,“但類似今日這種同榻而眠的事,絕對下不為例。這是底線?!?/br> 陸江北含笑相送,床頭的段曉樓安眠依舊。 ※※※ 三日之后,何當歸才醒過來,這期間,無論孟瑄如何大聲呼喚、拍打和搖晃她,都不能使她醒轉,著實讓他焦急不安。 何當歸醒來后,呆呆地出了一陣神,表情古怪之極。孟瑄也無意細問她,只是弄了一桌大大小小的碗碟湯水,令她全部吃光,補足睡覺時沒吃過的那些餐。 兩人住在城外的小南莊上,從早到晚,他們朝夕相對。 孟瑄就舞劍如癡,劍貫長虹,何當歸就做些女紅,紡織、刺繡、拼布、剪花,還給孟瑄做了身袍子。雖然完全不合身,不過他每天穿著練劍磨損,也不用太順眼的衣服。人家丐幫里面也沒幾人穿著體面,還不是高手輩出? 金燦燦的朝暉射向湖面,微風乍起,細浪粼粼,攪起滿湖碎金,水面染上了一層胭脂紅。 孟瑄擁著她共看日出日落,時光緩緩流動,繞著掌心的紋路,讓人慵懶犯困。于是,她就隨性地靠在他懷里睡著了,任憑他抱著她在湖畔山澗走來走去。 ☆、第657章 公堂大變活人 更新時間:20140325 四日后的清晨,何當歸與孟瑄再回京城,直接去了應天府,要觀看燕王府的命案處理結果。聽說,羅府謀逆案也是今天開審,一場連著一場的審案。 燕王府那一晚,朱榴然和柏煬柏扮的假何當歸,這兩位郡主級的人物都被關入大理寺。孟瑄透過關系進行安排,保障柏煬柏在獄中吃喝嫖賭的福利,不過介于他的易容,最后很遺憾地沒嫖成功。 孟瑄一在京城露面,一直暗中保護柏煬柏安全的屬下就來匯報說,這幾天里,他一共趕跑了五波要暗殺柏煬柏的刺客。 就在今天早晨,通過重重檢查的飯菜送到牢房里,明明已是驗過毒的了,可柏煬柏舉起雞腿一嗅,仍然大呼有毒。也只有柏煬柏這種奇葩人物,光憑一個鼻子就能分辨出食物飲水中有毒沒毒,換第二個人,早被毒死了。 這也就意味著,有人極度想殺死何當歸。這點不能不讓孟瑄心驚。 “這個毒下得非常隱秘?!?/br> 牢里的雞腿被打包送到孟瑄與何當歸的面前,何當歸拿銀針插rou,無毒;插外部的骨頭,無毒;最后發(fā)現(xiàn),有毒的只是最里面的骨髓,而且是劇毒。 何當歸笑道:“真夠看得起我的,你知道,這種雞腿是怎么做出來的嗎?” 孟瑄面色鐵青,猜測道:“或許是給活雞吃了什么有毒的東西,毒素積累在骨髓中,這才能騙過檢查?!?/br> “是一種名叫斑斕的蟲子,”何當歸冷笑,“連著一個月喂給雞吃,又要保證雞不被毒死,又要讓雞rou鮮嫩可口,所以那個喂雞的人必須得日夜守著。這種情況下,二十只雞里才能做出一只這種毒雞腿。換言之,那個人在一月之前就煞費苦心地設計了我的入獄,然后開始準備雞腿。” 陸江北皺眉說:“如果你在獄中被毒死,那大理寺為了推諉責任,定會說你是畏罪服毒而亡?!?/br> 孟瑛接著說:“最后的結果就是,你死后還得擔著殺人罪名,身敗名裂??磥砟愕米锪艘粋€陰毒之極的人,隨時在暗處盯著想殺你,以后你吃飯喝水注意些吧,說不定里面就藏著作料。” “謝謝。”何當歸挑眉,她可不是被嚇大的。 青兒披了件拉風的福爾摩斯斗篷,最后下結論說:“光吃雞腿rou不會被毒死,只有咬破骨頭殼兒,吸出里面的骨髓才會死。小逸你吃東西一般都沒那么粗魯,除非是餓極了。那個人只為了搏一個機會就喂了一個月的雞,真是非常有耐心,她很可能是個女人,而且百分之九十九有可能是周菁蘭和徐四娘這對主仆?!?/br> 討論到此結束,孟瑄何當歸夫妻二人,孟瑛青兒這對準夫妻,再加一個陸江北,都在應天府弄到了特等席,可以近距離地觀案。何當歸還是戴假鼻子易容成丑丫頭,避開眾人的注意。 至于不在孟府的這幾天,孟瑛出其不意地壓倒青兒的事,是何當歸始料未及的?!啊碑斍鄡汉邘拥貋硗ㄖ?,她們兩個以后可能要變成好妯娌兼好姐妹了,何當歸不由在心里大呼,這么輕松就讓孟瑛拐走青兒,真是便宜了他! 話說回來,青兒不是向往一夫一妻的生活嗎,孟瑛房里可擺著汀藝、汀瑩、汀葦、汀蓓、汀菀等五名美貌小妾呢,隨便拉出哪一個來,就與青兒形成鳳凰對麻雀的巨大差距! 看著一臉被降服的甜蜜小女人情狀的青兒,何當歸暗暗搖頭,打定主意等哪一天閑了,要把青兒拉進小黑屋里進行愛心教育。 “威——武——”升堂號響起。 “啪!”驚堂木拍響。 因為兩名嫌疑人都是郡主,所以審案的堂官除了應天府尹毛道行,還有大理寺卿郭舫,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官員,他是陸江北的學生。 毛道行喝道:“來啊!把清寧郡主、榴然郡主帶上堂來!” 假何當歸和朱榴然就被領了出來,一人穿一件素白的囚服,不過都是特別定制款的綢衣。兩人俱是出類拔萃的美人,一件囚衣都穿得韻致楚楚,區(qū)別就是朱榴然已變得十分憔悴,假何當歸依然是活力四射,剛充滿電的樣子。 何當歸一看柏煬柏總算去掉了豐滿得令人發(fā)指的胸和臀,暗松一口氣。下一刻,又見柏煬柏仰頭,望著堂上年輕英俊的郭舫,頻頻地暗送秋波。何當歸再次發(fā)火,這家伙究竟要破壞她的形象到什么程度! “清寧郡主,”郭舫溫和地問,“你可愿認承下殺害牛溫蘭、李仙茜的罪名?” 假何當歸清啼道:“回大人,殺人放火,天理不容!小女子絕沒做過那等勾當,而且,大人您的問話里有誤?!?/br> “哦?哪里有誤?”郭舫依舊十分溫和,完全沒受到冒犯,焉知不是柏煬柏放秋波的關系。 假何當歸語出驚人:“李仙茜并沒有死,死的人只有牛溫蘭,另外還有兩名王府的丫鬟。如果大人能把李仙茜的尸體傳上堂,小女子就有辦法讓她活過來!” 公堂外圍觀的人里除了百姓,還有不少達官貴人派來的眼線,臨安公主府更是四名管家坐鎮(zhèn)。此刻聽了假何當歸的話,都是哄然一片,李仙茜還能活過來?開什么玩笑!人死了快十天,都要封棺入土了,怎么能救活! 臨安公主已經準備好屠刀,揚言要剮了兇手,只等今天審完案子,就來帶走犯人。清寧郡主莫不是嚇瘋了,說起胡話來! “啪!” 毛道行拍響驚堂木,壓下了眾人哄亂的議論聲?!懊C靜!不得喧嘩!” 何當歸幾個人也是面面相覷,感到十分驚詫。李仙茜還有命在?論理講,孟瑄和陸江北各有勢力,都是手眼通天,也沒查出李仙茜活著的消息,柏煬柏一直被關在牢里,他是怎么知道的? 陸江北遞一個眼神給郭舫,于是郭舫和毛道行商量了半天,決定把李仙茜的尸身拉上堂來,驗證一回。 公主府的管家站出來阻止道:“萬萬不可!郡主妙齡夭亡,本就十分不幸了,如今大庭廣眾之下,怎可再驚擾她的玉體?清寧郡主,你是何居心?” 假何當歸瑟縮一下,眼中攢起一朵淚花,低頭訴苦:“小女子也何其不幸,蒙冤入獄,好心想救人,還被別人誤會?!?/br> 毛道行本來猶豫不定,可他往外面的人群中望了一眼,不知是望見了什么,突然就重拍驚堂木,讓衙役把李仙茜的尸體傳上來,再傳一套屏風遮擋,讓有“妙手醫(yī)仙”之稱的何當歸施救。“妙手醫(yī)仙”是最近京城人新封的名號,何當歸本人還是頭一次聽說。 孟瑄悄聲告訴其他人:“毛道行剛才看的那個人,是周菁蘭的心腹,看來,周菁蘭和徐四娘果然在背后做了不少事?!?/br> 一時,屏風和尸首都抬上來了。 假何當歸裝模作樣地負手走了半圈,然后揚手一指孟瑄身后倒茶的丑丫頭,脆聲道:“你!來屏風里,給本郡主打個下手!” 被點名的真何當歸聽話地走進屏風,用清水滌手,剝開李仙茜的衣裳細細檢查。最后她搖了搖頭,悄悄說:“我看不出她還有生命跡象,就算當時沒淹死,如今十天無水無米,她再也不可能活過來了。小柏,你為何如此肯定她沒死,還要求當堂傳喚她的尸身?” “?。烤炔换盍??你確定?” “確定以及肯定,”何當歸攤攤手,“我再厲害,也救不活僵尸。你為什么堅稱李仙茜還沒死?” 柏煬柏灰溜溜地摸摸鼻子,吞吞吐吐地說:“那個……俺在牢房里算了一卦,算出李仙茜的壽命有五十歲,不該這么早死,俺這才……要不你用神針胡亂扎一扎試試?說不定有奇跡發(fā)生!” 何當歸氣得搗他胸口:“你個不學無術的神棍,怎么不算算你自己什么時候死?現(xiàn)在該怎么辦?外面還有公主府的管家虎視眈眈,咱們就這么空落落出去,他們說不定會攛掇堂官治你一個信口雌黃、欺瞞上官的罪名。而且你冒著我的名,開罪了臨安公主那個陰毒女人了。” 此時,外面圍觀的百姓亂哄哄,嘈雜的聲音蓋過了屏風中他們二人的交談聲。 柏煬柏托腮考慮,然后眼睛掠過一道精光,冒出了一個大膽的餿主意:“不如咱倆交換衣服,你穿上囚衣繼續(xù)扮你的何當歸,我就易容成李仙茜,出去告訴所有人,你不是兇手,徐四娘才是兇手,周菁蘭是幕后主使。對了,你還有什么仇人?我全都給你點名叫出來,全安上兇手罪名,讓臨安公主找那些人的麻煩?!?/br> 何當歸指了指自己的臉:“然后,一個走進屏風內的丑丫頭,就神奇地憑空蒸發(fā)了。” “這個無礙,誰會注意你這種路人甲!”柏煬柏渾不在意地揮揮手,“待此事過后,我再假扮成李仙茜去長公主府晃一圈,再制造一個意外事故‘死掉’,神不知鬼不覺。怎么樣,我的這個計策是不是天衣無縫?咱們快開干吧!” 何當歸指著李仙茜的腫脹尸身,無情地點出:“不是天衣‘無’縫,而是天衣‘大’縫,除非你能掘地將仙草郡主給埋了,否則你提議的所有設想都是零。” “這個更加無礙了,”柏煬柏狡黠地沖她眨眨眼,“會有人替咱們清理現(xiàn)場的。丫頭,別小看了你的能量?!?/br> 何當歸一臉不解:“什么意思?”難道陸江北買通了郭舫,連這么大的謊子都能罩得??? 柏煬柏走近她,勾肩搭背,悄悄附耳調笑:“你常說貧道是神棍,可貧道一語就能道出你的心事。那天晚上,你跟小侯爺在夢里的種種情形,貧道的卦象可顯示得一清二楚。所以貧道料想,從今而后,無論走到什么地方,你都會有一位隱形的護花使者。” 何當歸嬌軀一震,呆傻當場。沒錯,柏煬柏果然道出了她最深和最不能觸碰的一樁心事。 “好了,別傻呆著了,”柏煬柏一邊將自己脫光光,一邊催促,“咱倆這樣長時間霸占著重要的公堂也不好,待會兒人家還得提審羅家的那些謀逆犯呢?!?/br> 柏煬柏脫得只剩鴛鴦肚兜,將囚衣丟給何當歸,自己則很有勇氣地扒下李仙茜身上的裹尸布穿,口中大呼晦氣。 不多時,兩人各歸各位。何當歸摘去了假鼻子,擦凈雪顏,素面朝天,變成一位清麗得難以言喻的女囚犯。柏煬柏風情萬種地翹著蘭花指,打理披散一肩的秀發(fā),他現(xiàn)在是李仙茜。 柏煬柏的易容術又有進益,只要想易容成的人臉現(xiàn)成擺在手邊,他就能用軟膠水黏出一張臨時面具,帶上之后幾可亂真。再加上李仙茜現(xiàn)在沒什么美好形象可言,只要用長發(fā)遮住半張臉,她親娘也認不出她是假的。 接下來,就只剩讓真正的李仙茜從這套屏風后消失了。 “喂……”柏煬柏神經兮兮地對著頭頂?shù)目諝獾徒?,“護花使者,呼叫呼叫,我們這里有東西要丟走……” 但是,何當歸覺得段曉樓不大可能來。因為他失血后衰弱到了極致,需要臥床靜養(yǎng)半個月,就算勉強下了床,想催動功力施展那個神奇的隱身術,也非他能辦到的事。而且短時間之內,她都不希望,也不敢跟段曉樓見面。 然而,奇跡卻發(fā)生了。 柏煬柏呼叫完畢,大概過了盞茶工夫,屏風之內就突然響起了一個靴聲,不見任何旁人的身影,這里就只有柏煬柏與何當歸。 下一刻,停放在擔架上的仙草郡主李仙茜的尸身,一點一點被空氣蠶食為透明狀。盡管消失得略顯吃力,但李仙茜的尸身還是在屏風內失去了蹤跡,無影無蹤。 也就是說,段曉樓真的來了公堂,真的站在一個他們看不見的角落,扮演著一個“護花使者”的角色,盡管他還虛弱得不能自由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