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后方是“娘,你的肚子里面更暖和,讓我鉆進去躺躺!” 孫氏眼前一片昏黑。 鼻端縈繞的那股松香氣不止沒有鎮(zhèn)定的作用,而且讓孫氏全身冷汗直流,她明白,這是她從前墮胎墮掉的那四個小嬰兒又回來找她了!這個念頭讓她驚恐而絕望,聽得前方的小孩聲音說,“娘,我是老大,你抱抱我吧!” 孫氏知道這個老大是何敬先的種,心中發(fā)恨,一腳狠狠向前踹去,卻只踹到了石頭一般紋絲不動的東西,崴了她的腳趾,疼得她嗚哇大叫。那小孩的聲音笑道:“娘你忘了,爹可是練家子,功夫高的很,我也生來就帶鐵布衫,你要將我生下來,我今年十八歲,跟你一般高了呢!”小孩的笑聲尖銳刺耳,“娘,你摸摸,我長了兩個腦袋呢,比一個腦袋的人聰明!” 孫氏三魂七魄盡散,跟何敬先有過一個孩子的事,除了她自己,世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最最讓她血液冰凍的是,當年墮胎后,她真的在那團血rou之中揀出兩個腦袋狀的物什,不知是個怪胎,還是兩個嬰孩尚未來得及分開……原來,真的是個長了兩個腦袋的怪胎! “呀嗚——”孫氏發(fā)出一陣嗚咽的哭叫,“饒了我,放過我,是你爹的錯,你去京城找他!” 前方嬰孩的聲音消失了,其他三個方向上,又傳來高高低低的小孩的笑聲,“娘,你也摸摸我,我的爹也是個高手,生的我四個腦袋,走路不怕撞墻!”“我有六條腿,六條腿!”“我有八只腳,八只腳!” 孫氏覺得自己仿佛走進怪物堆里了,抱著頭尖叫不止,忽而又覺得臉上很癢,抓了兩下,越抓越癢,還抓下了一把皮屑。她只道上一次沾毒石粉而染上的“脫皮癥”又發(fā)作了,這種脫皮癥發(fā)作時干燥刺癢,只有浸在水中方好過一點,否則幾下就會撓出個大花臉。而她依稀記得剛才祠堂入口處放了一盆水,于是朝著那個方向撲去,腳踢上了個東西,耳邊聽到水聲,她連忙彎腰,摸到了木盆的邊緣,將臉浸了進去。 等沾上那盆中液體,她才覺到那根本就不是水,粘稠滑漉,腥臭難聞,不是血是什么!恰在此時,耳后又響起小孩兒的笑,帶著放蕩的快意。 孫氏怪叫一聲,將一盆東西向后潑出,要將那些妖孽之物統(tǒng)統(tǒng)澆滅、澆滅、澆滅!一盆東西潑完之后,室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孫氏氣喘吁吁地笑了,“哈哈!”漸漸,她笑得歇斯底里,“哈哈哈……”死東西全都澆散了,以后再也不會纏著她了! 她一邊笑,一邊向前摸索著走,一直走到香案邊,祠堂里怎么可能沒有火石火折子呢?只要點燃了火光,那些邪物就不敢近身了,哼,誰敢再拽她的裙子,她拿火燒誰的頭!手摸啊摸,果然摸到一小根薄薄的火折子,她彷如找到了命一般,將火折子攥在手中,慌不迭地掰開一些,一小簇黃色的火焰跳躍在眼前。 然而,這一點火光帶來的并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死亡的恐怖! 眼前的景象猶如一個真實的人間煉獄,將血淋淋的恐怖將她網(wǎng)羅住,這里根本不是羅家祖祠,所以根本不會有羅家祖先保佑她——當然,羅家的那些死鬼怎么可能保佑她呢,她弄死了羅川谷至少六個沒出世的孩子,還給他所有的妾灌了絕育藥,羅川谷的那些美妾一定都恨毒了她吧。 這里是一個陰潮低矮的小石屋,沒有窗也沒有門,只有她手中那一小片提供一線光亮的火折子,照亮了滿地的血污,肚腸,血rou,斷肢,尸塊!這些東西鋪散在一地的小孩衣物、鞋帽中間,上面淋滿了腥臭發(fā)黑的污血,直欲叫人作嘔。見此情狀,孫氏拿火折子的手一抖,長的那一半紙殼立刻掉在地上,去找時,已浸在污血中不能用。 于是,她就只剩手中小小一段帶來光明的東西了。盡管眼前景象是她生平所見最可怕的,但她還是想讓視野中有一點光亮,那些未知的恐懼,看見總比看不見要好。她轉身去找剛才撿到這火折子的地方,想要找更多的火折燈燭,卻苦尋不得,再次回身時,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地上的一只斷掌……好像動了一下。 孫氏哆哆嗦嗦地護著那點火光,往那個地方照了照,那只斷掌也沒叫她失望,立刻站起來擺動一下,回應她的關注。 孫氏鬼叫一聲,聲音在室內(nèi)回蕩,又招來了潤香那瘋狂的“死……死……”聲,以及各種小孩的“娘……娘……”“嫡母……”“二太太……”“殺人魔……”“孫湄娘……”“還我命來……”的交疊回響的聲音。 孫氏急火攻心,喉頭有如烈酒在燒,嘴里也冒出了腥甜味,突然瞧見地上有一根粗大的人腿骨,依稀是她院里的那根,吐著血尖促地笑道:“道長說了,人骨可以驅(qū)鬼辟邪,是我的護身符!”說著撲過去撿起來,向四周揮動著,口中不斷嘶聲叫著,“打死你們,讓你們再來纏我,打死你們,打死你們……你們死了活該,休想拉我墊背!” 最后的一點火折子被甩出去,掉在污血中熄滅,下一刻,上方垂下一個繩套,掛住了孫氏的脖子,越收越緊。潤香的聲音附耳響起:“孫湄娘,我會盯著你,一直盯著你,我和我的孩子都會盯著你,直到你死,直到你死,死……” 孫氏哭叫道:“放過我吧,求求你放過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我給你做法事超度,我給你燒金箔銀元寶!” 潤香又貼著她的耳朵,陰險而低緩地說道:“舌頭,我要你的舌頭?!?/br> 孫氏雙手死抓著脖子上的繩套,用力地搖頭哭叫,邊哭邊求道:“求你放過我吧,我知道錯了!這樣吧,我把所有的錢全燒給你,再給你蓋廟宇塑金身!” 繩套收緊,像釣魚的線一樣越提越高,將孫湄娘像魚兒一樣釣起來,空氣中滿滿的全是死亡的氣息,孫湄娘厲聲哭叫,雙腳在半空中亂蹬一氣,耳邊還是潤香怨毒的聲音:“我要舌頭,還我舌頭,不還我舌頭,你就一直這樣吊著吧?!?/br> 孫湄娘被粗麻繩的套子勒得眼冒金星,眼中耳中腦中皆黑紅一片,極度錯亂之間,她一狠心,竟真的學著潤香那樣子,咬掉了小半截舌頭,狂笑著含混道:“放……哦……啊……去……哈哈!” 潤香的鬼魂倒是非常守信用,立刻就松開了勒著她脖子的繩套,將她放落在地上,還給她點上了燈。孫湄娘的口中劇痛,流出大量的鮮血,眼前也一片朦朧,轉瞬就昏死過去。最后一幕,感覺室內(nèi)回蕩著“噠噠”的腳步聲,有一道青色的裙影在眼前一蕩,一蕩…… 石室外的老太太氣得渾身發(fā)抖,口中的字句支離破碎:“賤婦……yin婦……害了川谷……跟別人的孩子……” 何當歸從室內(nèi)走出來,安慰老太太說:“老祖宗息怒,還好這一次讓她原形畢露,自己道出了實情,連她院子里的那些人骨,也是她從邪道士那里弄來的邪物,還妄圖栽贓給別人,阿彌陀佛,真是一場罪過?!?/br> 績姑娘走上前,捧來一張按著血手印的“認罪狀”,上面書明了孫氏犯了七出中的“不順父母、yin、妒”三樁大罪,其中以“yin”為最甚,與男人私通后珠胎暗結并墮胎,次數(shù)達四次以上。而且,何當歸模仿的那第一個小孩子的聲音,自道他自己“十八歲”,而孫氏竟一點都沒有反駁——十八年前,孫氏還沒有嫁進羅家!她哪兒來的孩子! 老太太氣得全身抖動,說不出話來,而一旁的一個白衣男人問:“何小姐,你如何得知,孫氏十八年前墮過一次胎呢?” 何當歸解釋道:“當年孫氏找我母親要墮胎藥,還坦言告訴我母親,那是她第四次墮胎了,怕身子吃不消,因此,要我母親給她弄些補身的藥。當時,我曾聽到孫氏在無人處自語,說出了這些事,只是我當時一個九歲孩童,人微言輕,只能將秘密藏在心中。”說罷低頭嘆息。 績姑娘幫老太太順了幾下胸口,老太太才舒一口氣兒,說出了話來:“三叔,關少爺,這個惡婦的言行你們也都看在眼中了,煩勞你二位在這張狀紙上署個姓名吧,來日,老身也好將拓印件投遞給孫家,讓他們看看,他們教出了一個什么樣的女兒!” 羅西府的堂老爺羅杜衡,是羅杜仲的三弟,今年五十八歲,身骨干瘦,面無三兩rou,如今新喪了發(fā)妻熊氏,在家里治喪,被老太太差人請來做個見證。他點頭道:“大嫂放心,我署名之后,再留書一封,寫明今日所見一切,諒他孫家出了這樣無恥的yin婦,也沒臉再上門找咱們的麻煩!” 他一開口,聲音嘶啞如風箱,帶著微喘,引得何當歸多瞧了他兩眼,這位上一世僅遠遠見過兩次的西府堂老爺,據(jù)說他早年身體不好,不能人道,只有一女羅川椒,兒子羅川烏是從族親中過繼來的。而這樣一個身體有隱疾的羅杜衡,卻收藏了三十多位嬌媚妾室,比他兒子的妾室還多……如今看來,這個人冷靜正常,眼神中只有清明正氣,全然不像是那么荒yin無道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羅杜衡身旁的關白也點頭道:“義不容辭,我也當署上名,留作見證,老太君你息怒吧,保重身體要緊?!彼侨チ_西府吊唁的賓客,因為跟東府西府的關系都很親近,所以被一同請來做個見證,第三方的見證,比羅西府的堂老爺羅杜衡更管用。 老太太連連搖頭嘆氣道:“如此,就有勞二位了……真是恨煞我也!竟將這樣的賤人娶回家,還高高捧了她十幾年!”大喘兩口氣,略平復之后,她又著意叮囑了關白,請他不要對外宣揚此事,以免令羅家家丑外揚云云,得到了關白的鄭重保證,絕不對旁人泄露半個字。 等羅杜衡和關白雙雙告辭后,績姑娘問:“老太太,現(xiàn)在要怎么處理二太……孫氏?” 老太太尚未說話,何當歸突然軟倒,被后面的小丫鬟眼疾手快地接住,但見她雙目緊閉,面紗之外的額頭煞白,凝著一顆顆的汗珠??児媚锝辜钡溃骸霸趺崔k?三小姐她又發(fā)病了,一定是在經(jīng)閣里凍出來的?!?/br> 老太太沉吟道:“就按照‘祖宗留書’中的辦法,再把她抬到祖祠的床榻上去,焚香請祖宗救她!” 說著,老太太率先走出兩步,又回頭道:“還有孫氏——”揮一揮那一封寫著“楹門昭示,一本家媳婦乃古今罕見之毒婦,羅門有此婦乃家門之大不幸,應責令其在祖祠門前叩首千,而后將其囚禁在經(jīng)閣中悔過”的祖宗留書,她沉聲吩咐說,“將孫氏拖到祖祠門外,讓她磕一千個響頭悔過!” ☆、第301章 一朝償債雪恨 更新時間:20131106 孫湄娘昏昏沉沉地醒來,口中劇痛難當,抬頭就見到祖祠上方的匾額,還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就被兩個仆婦押著兩條手臂,一頭狠狠磕在紅漆門檻上。孫湄娘驚怒交加,想要放聲大罵,卻說不出完整的字句,那些咿咿呀呀的難聽叫聲,讓老太太一陣心煩,吩咐道:“將她的嘴堵上?!?/br> 于是,被堵了嘴的孫湄娘讓兩名健壯的仆婦押著,一頭一頭地重重磕在門檻上,只十幾下就紅腫了額頭,二十幾下時磕破了皮,之后就不斷流血,“咚!”“咚!”“咚!”……血滴飛濺,看得老太太心生厭惡,于是背轉過身,只聽聲音。 而何當歸是不甘心只聽聲音的,她躺在臨時搭起的床鋪上,悠悠醒轉過來,翻一個身,就隔著兩層紗幔,瞧見了正在門外給自己磕頭的孫湄娘,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燈草見何當歸醒來,連忙上來問:“三小姐感覺如何?要不要喝一杯棗茶暖暖身子?” 何當歸點頭稱好,于是棗茶馬上端來了,她道謝接過,紗幔被掀開的一刻,孫湄娘正好被押著做起身的動作,一張美艷的臉被污血覆蓋了半邊。兩人一個在祠堂內(nèi)的香案下,一個在祠堂外的門檻后,一個靠坐在軟墊上吹棗茶,一個被人強迫著磕響頭。 四目相交的一刻,孫湄娘的眼神怨毒到了極致,簡直要將何當歸生吞活剝的架勢,整個人也按捺不住地往屋里沖,她身后的一名仆婦連忙往她的膝彎處重重一踢,又踩住她的小腿,阻止她進屋行兇。 如今再笨再沒眼色的下人,都知道幾個時辰前還高高在上的二夫人,如今已連街上的一個窮酸乞丐都不如,是任誰都可以肆意打罵的對象。雖然不知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不過下人們都清楚的一點是,這次老太太發(fā)了雷霆之怒,對二夫人痛恨厭惡到了極致,這些都能從老太太的言行舉止之中窺得。而下人們更清楚的是,這個家無論換誰做當家主母,無論誰管銀庫,誰管賬本,誰管對牌,最大的那個人永遠是老太太,老太太給誰體面,誰就是人上人,老太太看誰不順眼,誰就羅家的賤人。 “賤人!”孫湄娘身后那個不知名的仆婦怒罵道,“你再亂掙命,老娘就扇你大耳刮子!”說著,真的用力狂扇了孫湄娘四五個耳光…… 于是,孫湄娘除了額頭染滿血跡,口中堵著的白布染血,連雙頰也高高腫起??伤蝗サ纱蛩獾哪莻€婆子,反而死盯著何當歸看,眼神比最毒的毒蛇更毒,比最鋒利的刀子更利,這個何敬先的女兒,這個妖女,這個賤婢,一定是她搞的鬼,一定是她! 紗幔中露出的那一張帶著面紗的臉,嘴微微嘟起,不疾不徐地吹著手中茶,一下,一下,又一下。少女抬眼望過來的時候,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珠漆黑如夜,比兩口百年深井更深,是光線落不進的地方,深黑無際的意味,說不出的讓人膽寒。 孫湄娘打了個寒戰(zhàn),沒錯,一定是她搞的鬼,一定是她!這丫頭是個鬼,催命鬼! 紗幔緩緩落下,后面的少女揭開一點面紗喝茶,而門外的兩名仆婦不給孫湄娘絲毫喘息的機會,繼續(xù)死按著她往門檻上磕去,“咚!”“咚!”“咚!”……血滴飛濺,又過了百十下之后,孫湄娘終于撐不住昏了過去,可老太太沒喊停,兩名仆婦也不敢停,還是繼續(xù)押著死尸一樣的孫湄娘往門檻上磕去。 雖然孫湄娘現(xiàn)在是二重身,不過自從聽聞她墮下的四個胎兒都是同別的男人懷上的野種,老太太對孫湄娘再沒有一絲一毫憐憫顧惜之意,就算這一胎是羅家的骨rou,都不能再保留下來,如此骯臟下流的女人,怎配給羅家誕育子孫!除掉這個女人,自然有大把的女人給老二生兒子!想到這里,老太太吩咐:“去藥廬,端一碗紅花來,加濃劑量的紅花!” 何當歸猜到老太太的想法,進言道:“老祖宗容稟,如今是年節(jié)下,殺人不祥,更何況,孫湄娘雖然不守婦道,她肚里孩子卻連頭都沒冒過,他有何辜,還是別殺了?!?/br> 老太太不贊同,恨聲反駁道:“如此孽種,留下來只會讓我羅家成為眾人的笑柄,不行,不能讓她生!” 何當歸聲音放低許多,繼續(xù)勸道:“一則,孫氏惡貫滿盈,冤魂纏身,她向來沒有保胎的福氣,這一胎能否撐過十個月,還是未知之數(shù),又何必弄臟老祖宗的手。二則,咱們留著孫氏和她的孩子,關押在府中,也是咱們的寬容仁慈……相信孫家和孫炎彬知道咱們?nèi)绱舜缺窒氲剿麄兗业膼u辱還能在咱們家安度余生,也就沒理由對咱們不利了?!?/br> 老太太沉吟,績姑娘也進言道:“三小姐所言甚是,留著孫氏和那孩子當人質(zhì),孫家才不會惱羞成怒來尋仇?!?/br> 于是,老太太暫時放棄讓孫湄娘墮胎的念頭,轉而道:“用冰水潑醒她!這樣算什么磕頭,從她醒了開始再重新計數(shù)!只要昏了,就給老身潑醒她,一定要磕足一千個響頭!” 下人們依令而行,用冰水澆醒孫湄娘,然后再押著她磕頭,磕昏過去了再澆冰水,如此反復幾次,漸漸累加到七百個響頭。孫湄娘的額頭一片血rou翻起,被堵著嘴發(fā)出悶悶的痛苦呻吟,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刑罰依然在繼續(xù)。 績姑娘見老太太臉色非常差,于是建議扶著她到內(nèi)堂略歇一歇,老太太準了,被慢慢攙扶進內(nèi)堂。外面的祠堂大廳,就只剩一個何當歸在紗幔后喝茶,堅持要看完全場。 三百下還給她死去的女兒,三百下還給母親,三百下還給被孫湄娘禍害過的人。 自己不幸童年的誘發(fā)者、制造者和幕后cao縱者,孫湄娘,這是她欠自己的,也還給所有被孫湄娘的yin威欺壓過的人,最后一百下當收她利息,兩世累加在一起,只收一百個響頭的利息還嫌少了。還有一條舌頭,當還給潤香,也讓孫湄娘閉上那一張反口腹舌的嘴巴,不能再繼續(xù)興風作浪。至于潤香的眼睛,就不要孫湄娘償還了,否則孫湄娘又拿什么宣泄她的心情呢?自己又從何讀出她的心情呢? 那一回夜里,何當歸去寶芹閣房頂上練輕功,還光顧了寶芹閣的柴房,碰巧遇到光身倒吊的潤香時,潤香已經(jīng)氣若游絲,全身凍得烏紫了,肚里的孩子當然更不可能保留下來,連血都沒流下一滴,直接就凍僵死在肚子里了。 這個潤香昔日也曾協(xié)助孫氏為惡,孫氏跑到桃夭院作威作福、私動家法,潤香也常常有助聲助戰(zhàn)的時候,不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何當歸將其從房梁上解下來,潤香用沒有牙的嘴巴說了句“三小姐,從前對不起”,何當歸也就立刻原諒了她,并想要將她救出??蓾櫹悴豢吓哺C,而是艱難地說出她肚里孩子的來歷,不是羅川谷的,而是她的情郎張先的。 潤香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張先是一個鹽梟,在外面做著個倒賣私鹽的買賣,很能撈到一票銀子,只是風險極大,是把腦袋別在腰上的刀口生意。張先每月來羅府跟她私會一次,其余時間都在外跑買賣,他曾說過,只等賺滿荷包就接她出府雙宿雙飛??墒菑膸讉€月前開始,張先就人間蒸發(fā)了,不再找她私會,也沒有任何消息。她不知張先是拋棄她了,還是做私鹽買賣丟了腦袋,整天過得跟丟了魂兒似的,不防就被羅川谷鉆了空子,拖到無人處奪去清白。 潤香嘴里的血早就干了,看起來依然血洞洞的一片。她繼續(xù)說道,那一次,是孫湄娘母親生病,孫湄娘回娘家照看時的事。后來,等孫湄娘回了羅家,羅川谷還是不肯放過自己,每次趁孫湄娘不注意,他就將自己硬拖走,找一個犄角旮旯辦事。自己抵死不從,哭鬧聲引來了冬梅,冬梅素來跟她有口角爭斗,又嫉妒她手中的肥差,于是就跑去跟孫湄娘告狀了。而孫湄娘表面不聲張,轉身卻趁羅川谷不在家的時候?qū)ψ约合铝耸帧?/br> 何當歸覺得潤香還有救,想將她弄出寶芹閣救治,潤香卻告訴她說,羅白瓊有一個沒取名字的女護衛(wèi),是個很可怕的江湖高手,白天跟在羅白瓊身后保護她,晚上卻在孫湄娘的寶芹閣住,有什么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耳朵,因此想要逃走是萬難辦到的事。何況,自己沒了張先又沒了孩子,一口牙齒盡落,早已了無生念,只恨為孫湄娘賣命多年,卻落得如此下場,實在不甘心。 潤香死死地抓住何當歸的手臂,哀求道,三小姐,我知道你是一個有能耐的人,能治得了孫湄娘。而且孫湄娘她非常非常痛恨你,早晚要殺到你頭上來,求你對付孫湄娘的時候,順便在老太太等人面前幫我說一說我的冤屈,讓我在地底下聽個好信兒。要是張先哪天來找我,也將我的冤屈講給他聽聽罷! 何當歸答應了潤香,見她確實不想跟自己走,就將棉衣脫給她,又用銀針封住她口上的xue道,以麻木來止痛。隔天夜里,何當歸又帶了冬衣和湯藥去瞧潤香,被那一名傳說中的高手女護衛(wèi)察覺,不能得進寶芹閣,后來,再去老太太面前告狀,已然是太遲了。 不過潤香死后的慘狀,何當歸也沒有親見,而是從一個小紙條上讀來的,上面說,潤香死后自挖雙目,自割舌頭,紙條上還寫下了潤香的遺言:孫湄娘,我會盯著你,一直盯著你,我和我的孩子都會盯著你,直到你死。 ☆、第302章 有偌大的仇嗎 更新時間:20131106 那張寫明了潤香死狀和遺言的紙條,是何當歸前日在屋里閉關,推窗戶喊蟬衣要米粥喝的時候,從窗戶縫里掉出來的一張小紙條……她不知是誰夾在那兒的,也不知那人將這件事告訴自己的用意,不過實在為潤香感到深深悲哀,有意給她討回一個公道。 聽說潤香是孤兒,無父母家人,跟其他仆婢的關系也不好,只有一個情郎張先,究竟是誰將潤香的死訊傳遞給她呢?那人究竟是同樣想為潤香伸冤,還是設了一個陷阱叫自己踩呢? 何當歸到現(xiàn)在還沒弄明白這件事,不過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反正孫湄娘的命徹底到頭了,就算她還能活下來,那往后的漫漫歲月里,除了苦竹林深處的那一口井,她什么地方都不能去,除了她好女兒羅白瓊的悲慘遭遇,她什么都得不到。孫湄娘倒臺的這樣快,羅白瓊要慢慢走向滅亡,才不會讓人心里太空落…… 耳邊依然持續(xù)不斷地傳來“咚!”“咚!”“咚!”的磕頭聲,一下又一下聽得何當歸心中甚是愉悅,為了這個聲音,她從另一個時空奔過來,等了三年多才聽到,如今夙愿得償,只覺得就此離開羅家這個是非地,她也沒什么非常掛心的事了。 “啪嗒!”何當歸躺的臨時床鋪一角塌陷,立刻就有家丁從外面奔進來,拎著磚頭重新墊床腳。 那個家丁年紀老邁,臉上沾著香灰,是何當歸熟悉的臉,是她今晨親手做出的一張臉。何當歸蹙眉,低聲問:“馬三,你搞什么鬼?為何打斷我的床腳?” 孟瑛用磚頭墊著床腳,悶著頭低聲道:“是不是太狠了?有那么大的仇嗎?” “……有。” “喂,她是個孕婦,又是你的舅母,”孟瑛當然不信何當歸的仇深得要報到這種程度,勸說道,“我其實也很討厭這個女人,可這也太慘了點,我從未見過比你下手整人的法子更狠辣的女人,是不是該收手了?”他仰臉看她。 何當歸從方才那種愉悅的心情中抽神回來,對上孟瑛蒼老的桃花眼,一字一頓地低聲道:“這些是我應得的,也是她該付出的代價,只少不多,跟你沒關系,你走。” 孟瑛的話從牙縫中吐出來:“我是為你好,怕你入了魔障,難以回頭?!?/br> 何當歸冷聲道:“三公子,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執(zhí)意要留在羅家,也不明白你一個大老爺們怎么像個女人,喜歡將鼻子湊到別人的家事上亂嗅,不過假如你還想復原你的漂亮臉蛋,就別在這里礙我的眼——我的好戲才唱到一半兒呢。” 孟瑛盯著何當歸不帶感情的雙眸,脫口而出道:“你真是個冷酷無情的女人?!?/br> “你走,別讓我再說第三遍。”何當歸不耐煩地驅(qū)趕他。 孟瑛恨恨咬牙:“段曉樓怎么會喜歡上你這樣的女人,我瞧著連羅白瓊都比你好一些。何當歸,我一定將你的所作所為告訴段少,好讓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對你徹底死心?!?/br> 聞言,何當歸面色急變,立刻從紗幔中沖出來,拋給孟瑛一個冷冷的眼神,然后她轉身穿過側門和后堂,柺出長長的回廊,一路走到了祠堂后的小樹林,腳下走得極快。孟瑛也跟在她后面,丟下祠堂中仍然在“被磕頭”的孫湄娘,在無人的空曠小樹林中停下來。 何當歸猛然回身,冷冷地望著孟瑛,問:“真的是孟瑄派你來跟著我的?你什么時候最后一次見段曉樓?在京城,還是在揚州?” 孟瑛研判著她情緒激烈的眸子,以及頻頻起伏的胸口,得出了他的結論:“我一提段少你就突然變臉了,我提瑄弟的時候,你總是很平靜,還對瑄弟的兄長我這樣無禮,原來,你根本不喜歡瑄弟。原來,你的這種情緒是專屬于段少的?!?/br> 何當歸錯開孟瑛的目光,去看遠處一段光禿禿的枝椏,重復她的問題:“是孟瑄派你來跟著我的嗎?” 昨天夜里,孟瑛執(zhí)意要留在經(jīng)閣,還不惜自毀形象,穿上了家丁的藍布衣。她雖然覺得有些怪異,孟瑄走就走吧,怎么讓個愣頭青孟瑛來給她做跟班? 上一次三人會晤,她跟孟瑛就鬧得非常不愉快,孟瑛開頭就找茬挑釁,瞧她極不順眼,還斷定段曉樓和朱權的那些不正常行為,都是被她蠱惑所致。第二次再見,孟瑛沒禮貌地將孟瑄一把拉走了,丟下她一個人。就這樣,她跟孟瑛沒有更多的接觸,幾乎是兩個有嫌隙的陌生人。孟瑄怎么將他的兄長派來,做這樣的差事? 不過,她轉念又想過,或許孟瑄不放心羅家住著個朱權,擔心她跟朱權諸多糾纏,所以才讓他兄長來監(jiān)視她,不讓她去找朱權,也不再冒險去做那些偷聽行徑,畢竟不是每次都幸運的有人搭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