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柏煬柏攤手說:“無能為力,那么——先這么著吧,我從外地趕過來,靴子都走出洞了,搭便車還叫人家攆下去,我困得不行了……我要去睡一覺,過半個時辰來給她收尸,你不知道哇,這種被蠱毒入侵的尸體一定要交給專業(yè)人士處理,否則就有傳播疫病的危險,真是說不出有多危險。你看在她那么可憐的份上,就別再折磨她了,讓她安安生生地咽氣吧。唉,真是個可憐的妞……”說著,擺擺手,扭頭走出房間了。 何當歸略松一口氣,原來柏煬柏并不喜歡她,看見她死也沒有傷心,沒有要不惜一切代價救她的意思,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了,還以為柏煬柏會情緒很激動呢……不過,這樣最好,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柏煬柏的幾十年道行毀在她身上,其實看見了幕后黑手斃命的一幕,她就算不重生一世,而是去正常投胎,或投不了胎,化為天地間的一縷煙塵,也沒什么可羈絆的了。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走過來也不過如此,苦難,永遠的主旋律,快樂短暫如煙火。 朱權(quán)呆呆望著柏煬柏的背影,然后又轉(zhuǎn)頭看一眼氣若游絲的何嬪。她要死了! 恐懼攫住朱權(quán),他全身僵硬,瞪著眼前蒼白羸弱的小女人。直到這一刻,他才猛然驚覺,他無法承受她即將死去的事實。 怎么會突然這樣,早在三個月前,他不是就把她當成一個死人了嗎?他雖然曾經(jīng)很贊賞很倚重這個女人,但比她更得力的助手俯拾皆是,比她更美艷更新鮮的女人遍布王府,他早就當她死了??墒牵瑸槭裁纯粗谒矍八廊?,他會突然喘不過氣來? 不行,她不能死,她欠了他很多,她要醒過來還債。 朱權(quán)又沖著門口暴吼道:“紅糖姜湯!拿紅糖姜湯來!”從前常見她喝那個東西暖身,只要她暖和過來醒過來,她一定有辦法自己給自己治病,她從來不看大夫的,因為她就是這世間最好的大夫!為什么他的心皺縮成一團,她對他做了什么手腳?! 紅糖姜湯第一時間被送來,這一次,不用朱權(quán)攆人,來人自發(fā)小跑離開了。朱權(quán)一把抓起調(diào)羹,舀了半勺深紅的熱湯,吹都不吹一下,野蠻地用手指掏開何嬪緊閉的嘴巴,將那勺guntang的湯倒進去??礃幼?,他不是想“救”醒何嬪,而是想“燙”醒何嬪。 何當歸嗤笑一聲,這樣喂法,只怕何嬪連半個時辰都撐不過去了,她喝不下去的。果然,下一刻,那昏厥的單薄人兒一陣顫抖,兩下就把那口熱湯咳出來。 朱權(quán)愣了一下,仿佛沒意料到世上還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原來昏迷中的人還會咳湯,仿佛他第一次遇上這樣的情況。他深吸一口氣,又舀一勺熱湯,這次他聰明了一點,吹了兩下灌給何嬪。 身體顫抖。劇烈咳嗽。湯被原樣吐出來,其中還帶著點疑似血絲的東西。 不論是她的身體還是她的意志,都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再加上逍遙蠱的可怕痛楚,即使蠱毒不發(fā)作,那些兩三天前的痛楚余韻都能奪走她的命。何當歸微微舒了一口氣,讓她就這么去吧,這一下她總算知道,自己只是“碰巧”重生了,不干前世的柏煬柏什么事,也沒欠下他的人情,這樣,她就可以坦然地面對這一世的柏煬柏了。 “不!”炸雷一樣的聲音,嚇了何當歸一大跳。 朱權(quán)突然又將何嬪從床上揪起來,茶色的眸子,瞪視著她的臉,疑心她是裝昏騙他,他劇烈地搖晃著她的雙肩,怒聲咆哮著:“你給我醒過來!你不是說喜歡我嗎?本王命令你醒過來,你不醒,我就提著劍去殺了羅家所有人!” 去吧去吧,何當歸心道,不用心軟手軟,盡管放開了殺。羅家那班小人個個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黑賬本,將那些人統(tǒng)統(tǒng)拉去蹲大牢,一百個人里有一個冤枉的;讓那些人報數(shù),單數(shù)拉去砍頭,十個人里也就有一個冤枉的。 “何嬪!我原諒你了,你醒過來給我道謝吧!”朱權(quán)一邊含一口熱湯,扣著何嬪的下頜哺給她,一邊百忙之中抽空胡說八道,“你一定很感激我吧,那你快起來叩謝,你現(xiàn)在醒來,本王另有封賞,以后封你做皇后也不是不可能,那樣你就能隨便給你家的人封官了,你一定很開心吧,快醒過來!”此刻的朱權(quán),像是失去理智的獸,神智早已被不知名的恐懼與焦慮驅(qū)逐。 何嬪的答案,是半口湯混著半口鮮血,齊齊噴出,染紅了素花錦被的被面。 如火般的鷹隼的眸子,滑過她曾經(jīng)烏亮現(xiàn)在細黃脆弱的發(fā),她不肯睜開看他一回的眼睛,她與肌膚一個色澤的唇瓣、她瘦得仿佛不用碰就會自己折斷的手臂,她要死了!不,說不定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這個單薄得不可思議的小女人,早已變成一個沒有生命的瓷娃娃,一具不能再睜開眼對他笑的冰冷尸體。不,她即使睜開眼,也不會再對他笑了,他殺了她的孩子,他又殺了她,她以后都不會對他好了! 她靜靜躺在那兒,像是一朵被暴風驟雨摧殘過的荏弱海棠花,一片美麗透明的花瓣都不剩了,她的根也斷掉了,她馬上就要被風吹走了! 朱權(quán)坐在床前,看著眼前的小女人,心中有如烈火在燒。他把臉埋進掌中,像一頭落入陷阱的獸,發(fā)出痛苦的低聲咆哮。 為什么?為什么她不能像從前那樣子,不管受了什么傷中了什么奇毒,她都能自己治好自己,然后驕傲地宣布說,憑我的醫(yī)術,這點小傷傷不到我,一點都不疼,兩天就好了!為什么,她不能想從前一樣全心對他,只要他一聲低喚,她就立刻從睡夢中醒來,問,王爺你怎么這么晚了還沒睡,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如意。 他現(xiàn)在覺得最不如意的事,就是他的何嬪不要他了,她要去輪回轉(zhuǎn)世,她要去另一個世界對別的人好了,她拋棄他了,他永遠地失去她了!為什么會這樣,他從前對她一直很好,只有最近才變壞,她不能略過這一段,重新讓他對她好,重新對他好,跟他重新開始嗎? 他覺得她應該沒那么容易死,覺得她只是心里有一點怨氣,才會不理他的呼喚,于是,他輕輕戳一下她凹陷的面頰,好聲好氣地貼在她耳邊,這一回,他終于向她道歉了:“逸逸,這一次的事是我沒有查清楚,一時受人蒙蔽,才讓你受了委屈,還害了咱們的孩子。只要你不氣我,愿意跟我重新開始,我就加倍對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拿給你,行不行?從前都是你聽我的話,以后咱們換一換,我聽你的話,行不行?” 不行,何當歸幫昏迷的何嬪答道。你早就失去她了,你哪還有臉要求重新開始。 朱權(quán)覺得手下人兒好像動了一下的樣子,他略感欣喜,然后繼續(xù)軟語道:“你不要只記恨我這次的無情,想想咱們倆的好時候,咱們倆一塊兒看書,一塊兒看月亮,你親手做月餅,還喂月餅給我吃,你還給我……”頓了一下,他話頭止住,轉(zhuǎn)而開始歷數(shù)他對她的好,“逸逸,你的要求我從來沒有拒絕過,謝巧鳳周菁蘭找我辦事,找十次都不好使,你說一次我就應下,你多看一眼的東西,我都暗中留下,過兩天尋個名目賞給你,我還……”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何嬪突然睜開了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墻外的何當歸的眼睛也立時睜得又圓又大,怎么可能?何嬪醒了?她怎么全然沒有這一段記憶?何嬪……這個何嬪是她嗎? ☆、第283章 何必含笑飲鴆 更新時間:20131031 何嬪的眼珠變成了一種金棕色,看起來比朱權(quán)的茶色眸子更像異族人,只見她的眼輪一轉(zhuǎn),看到了床邊的朱權(quán)……梨花花瓣一樣的唇動了動,比了兩個口型,當然,她早就不能說話了。 朱權(quán)愣了愣,他突然才想起,三個月前他曾下了一道命令,灌熱炭將何嬪的嗓子燒壞了。她沒了清靈悅耳的聲音,就不能再在他失意的時候安慰他,而且,她一定恨極了他吧,他們,還能回到過去嗎?朱權(quán)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嗚咽,半撲在床頭上,用指腹撫著她的唇,許諾道:“我認識很多好大夫,這點小傷,過兩天就好了,你,要體諒我才好,哪個男人聽說那樣的事不生氣?我已經(jīng)對你手下留情了?!?/br> 何嬪還是重復那兩個口型,連續(xù)重復了兩三遍,何當歸一下子就讀出那口型是在說一個名字,孫湄娘??芍鞕?quán)雖然略懂唇語,卻沒能讀出這個名字來,他根本不知道孫湄娘是誰??傊F(xiàn)在的朱權(quán)智力退化到幼童水準,他一把抓過一旁針線簸籮里的一個針墊,從被子里找到何嬪的手塞給她,命令道:“快把你自己治好!本王知道你有這個本事。” 蒼白的手,軟弱無力的垂下,握不住那圓圓的針墊。何嬪最后重復一回“孫湄娘”的名字,眼輪一凝固,就一直那么凝固著了。何當歸松口氣,原來是回光返照么,終于與痛苦作別了么,這樣就好,這樣最好。 朱權(quán)顯然不這么想,他暴跳如雷,眸中是滿滿的怒火,他憤怒的咒罵她:“命是你自己的,你救活了皆大歡喜,你救不活也沒有人在意,別以為我好稀罕你,我現(xiàn)在最喜歡的人是茜寶,她比你好多了!你一死我就去找她!” 何當歸知道,那個茜寶就是他繼何嬪之后發(fā)掘出的新寵,同樣都是江南女子,同樣都是靈氣與才華并重,不同的是,何嬪已經(jīng)走完了她的一生,而茜寶的美好人生才剛開始。 何嬪萎謝成地上的一朵枯花,激怒了朱權(quán)。他跨身上床,抓住她單薄的肩頭,猛力的搖晃著,怒叫著:“你這算是在報復我嗎?沒有用,別以為我好稀罕你,我不在乎你,我一點都不在乎你!我才不會傷心!”掌下人不做反應,痛苦揪緊朱權(quán)的胸口,更用力的搖晃她,“你看看我!你不是最喜歡看我嗎!你不是每天睡覺偷看我嗎!現(xiàn)在我讓你看了,你看看我!” 震天響的聲音震落了房梁上的積塵,回蕩在室內(nèi),傳出了室內(nèi),回蕩在王府。從午后到黃昏,從白晝到黑夜,不間斷地回蕩著,那聲音逐漸嘶啞,就像是絕望的獸,凄厲悠長地重復一個單調(diào)的音節(jié),令人不忍側(cè)耳聞聽。 窗戶上出現(xiàn)了柏煬柏的臉,他猶豫片刻,轉(zhuǎn)身離開了。窗戶上還出現(xiàn)了周菁蘭幽怨的眼睛,只閃動了一下就不見了。 最后,一個有著水樣眼神和花瓣樣紅唇的黃衣少女走進屋來,走到床邊,壯著膽子說了句:“爺,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吧,你已幾個時辰未進食了,奴家再也看不下去了,您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何況,何嬪是罪有應得,是她對不起爺,爺沒有半分對不起她?!边@個女子何當歸也認得,是朱權(quán)的新寵茜寶,一個聰明的女人,何嬪被冤陷那次,府中多少女人都跑去看戲,其中就沒有她。 “該死,醒過來!”朱權(quán)對茜寶的規(guī)勸充耳不聞,沙啞著嗓子叫道,“你醒了我任憑你處置,你不是恨我嗎?我任憑你處置!”何當歸心道,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茜寶又走近了一步,蹙著淺黛柳眉,細聲道:“讓她去吧,爺,你還有我啊,你太累了,你該睡覺了。讓她去吧。” “啊——”朱權(quán)面目猙獰地抬頭蹬茜寶,瞪得她水眸蘊出一點淚,他將紙一樣薄的何嬪按進懷里,絕望叫道,“她要去哪里,她哪里也不能去,她是本王的東西!啊——” 何當歸簡直懷疑這個人究竟是不是朱權(quán)了,要是真有這么舍不得,他怎么足足把他的愛妾何嬪浸在冰水中?青兒說,朱權(quán)就是“貞子的博士爸爸”,她不懂是什么意思,青兒又解釋說,就是千古罪人的意思。朱權(quán),你已經(jīng)殺死何嬪了,仇恨已經(jīng)結(jié)下了,而且沒有一丁點彌補的余地,因為你當時把事情做得太絕。 朱權(quán)周身劇顫,仿佛也意識到事情的不可逆轉(zhuǎn)性,才短短半天時間,早晨那個風采照人的寧王就換成了一個青碴胡須的頹廢男人,他一遍遍搖晃散了架的何嬪,一遍遍重復著沒有營養(yǎng)也沒有威脅性的話語:“你敢就這樣放棄?你敢就這樣離開我?我要殺光羅家每一個人,連你母親也不放過,全都殺了為你墊棺材!何當歸,你敢就這樣丟下我?你說過要跟我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說話不算數(shù),你敢欺騙本王,本王絕不會放過你!” 墻壁外的何當歸撇一撇嘴,男人不講道理時,簡直比女人還要不講道理十倍,他殺了她,又怪她不守信諾,朱權(quán),你違背的承諾早已十個手指數(shù)不完,你這個背信的小人,有什么資格說別人。 墻壁里的何嬪雖然是失去生命的木偶,卻也在唇畔留下一個諷刺的弧度,似乎也在嘲笑那個男人的可笑。 可笑的朱權(quán)發(fā)出一聲哀嚎,guntang的熱淚,滑下深刻的五宮,濡濕了他的臉,浸潤了她的發(fā),他麻木地抱著沒有知覺的何嬪,朝她咆哮,呼喊,恫嚇,詛咒,命令,指責,道歉,哀求,控訴,“你不是說我做什么都能被原諒嗎?你不是說只要我一回頭就能看見你嗎?你不是說你的命是我的嗎?你……你這么喜歡我,不能多給我一次機會嗎?” 他的淚水滴在她的胸膛,那里已沒有了跳動,他將臉埋進她的發(fā)中,發(fā)出模糊的低號,失去她之后,他卻突然醒悟,他不能離開她而繼續(xù)走他的奪權(quán)之路,那條路上沒了她,感覺什么都不吸引人了。只是連他自己都開始明白,他醒悟得太遲,她離開得匆匆。 當她喜歡他的時候,他不喜歡她。當她愛上他的時候,他喜歡上她。當她終于離開他的時候,他卻愛上她。 是她走得太快了,還是他跟不上她的腳步?還是說,一個愛得太早,一個愛得太遲? 何嬪多年前說過的話回蕩耳際,“如果我不愛你,我就不會思念你,我就不會妒忌你身邊的女子,我也不會失去自信和斗志,我更不會痛苦。如果我能夠不愛你,那該多好?!痹瓉恚@種失去自信和斗志的痛苦感覺,就是愛一個人的感覺嗎? 愛情從希望開始,也由絕望結(jié)束。死心了,便是不再存有任何她曾經(jīng)對他有過的希望……如果他能夠不愛她,那該多好。 愛情,原來是含笑飲鴆。 床邊的茜寶突然發(fā)出一聲低呼,蔥白纖指點著何嬪的胸口,卻說不出話來。墻外的何當歸也訝異地看著那驚人的一幕,原來,胸膛被淚水沾濕的何嬪,突然發(fā)生了“變化”—— 她干癟胸突然鼓起,脹滿,現(xiàn)出晶瑩動人的光澤,仿佛雪嶺頂上落了兩瓣櫻花。這種變化迅速傳達到她的全身,她的面容變得比一旁的茜寶更青春鮮妍,她的纖腰如臨風欲折的花枝,她的肌膚彷如堆雪砌玉。 她變成了十七八歲時最美好的模樣,美成了一幅畫,只除了,她的鼻息之間仍是一片冰冷。何當歸心中暗道,這就是“逍遙蠱”的可怕力量嗎?代價是痛得徹骨,魂飛魄散,回報是枯萎的花瓣會重飛枝頭,綻放舊日華彩?人死已矣,身體再美還有什么用? 朱權(quán)被懷中人的變化驚到,訥訥低語著:“原來她是天上的仙子……她又回天上去了……這是她留給我的最后禮物嗎……”他埋頭品嘗著那雙雪嶺的甜美滋味,片刻后抬起頭,雙眸已然染上了欲念和快意,他揚手一彈,掛著幔帳的銀鉤折斷,層層青幔簌簌滑落,閉合,遮掩了床上風光。他干啞地笑了:“你把這樣的禮物留給我,你拋棄了我,自己回天上做神仙去了,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看我怎么教訓你……非讓你回來向我求饒不可……” 看著床上交疊纏繞的一雙人影,茜寶明白了朱權(quán)的意圖,掩口驚呼道:“爺,她已經(jīng)死了,你不能這么做!她是個不潔的女人!” 朱權(quán)半抬起頭,喝罵道:“滾!你給我滾開!滾!滾!” 茜寶灑出兩行晶瑩的熱淚,金縷翡翠繡鞋一蹬,快步奔出了房間,緊掩的口中發(fā)出嗚咽,不忘掩好房門。 朱權(quán)仰天發(fā)出一長串瘋狂的笑聲,叫囂道:“看我對你多好,我從今往后只跟你一個人好,咱們百年好合,永世不離,逸逸,你滿意了吧!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只抱著你睡覺,你滿意了吧!你想要的就是這個吧!”他覆上她赤裸的雪肌,溫習著二人間熟悉的舞步。 墻外的何當歸隨手掏出懷中的杉木盒,用力砸著墻上的微微搖動的帳幔,想砸碎那一切瘋狂,砸碎那個失心瘋掉的朱權(quán)。他想發(fā)瘋想發(fā)泄,去找別的女人,他去找別的女人!滾開!滾開! 杉木盒兩三下就被敲得四分五裂了,里面掉出一塊墨黑的雙環(huán)玉佩,上面纏繞著一縷黑發(fā),分明是孟瑄之前用劍削下的那縷發(fā)。另外還有兩三封書信,用厚實的油紙信封密實地封存著。她撿起玉佩,哭泣著想起,她已有了孟瑄。三年后的孟瑄可能已經(jīng)被她害死了,她要去設法保護現(xiàn)在的孟瑄,保護他平平安安活到三年后。這樣,三年后的那些事是否會如煙塵一樣,被風吹散,露出晴空呢? 她滑坐到地上,背倚著墻壁,朱權(quán)曖昧的床笫耳語清晰傳入耳中,“逸逸,喜不喜歡這個?有沒有很懷念?咱們倆一年多沒在一起了,你一定很難捱吧,別急,本王全都補償給你……” 淚水滴濕了墨玉,她默默詢問著,孟瑄,怎么辦?朱權(quán)他瘋了,他是個瘋子。 如是幾刻,身后間斷地傳來粗重的喘息和悶哼,間或還有兩聲短促的笑,直到“咚”地一聲,有人踢開半掩的門,呼啦掀開帳幔,柏煬柏憤怒的聲音響起:“死小子你在干什么,你瘋了么?!” 何當歸淚眼朦朧地回頭,但見朱權(quán)松垮地套著件白褂滑出錦被,雙頰粉紅,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地滑下床,踉蹌著走到屏風后,口中嘟囔著:“我跟逸逸歡好,小舅你來湊什么熱鬧,她是我的妻子,她對我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她怕我以后一個人孤寂,才做了個仙法,留了她的胴體給我解悶……我在干什么?我當然是做夫妻間天經(jīng)地義會做的事……” 柏煬柏鐵黑著臉,掀開被子略瞧了一眼,拿被子將何嬪緊緊一裹,將被筒打橫一把就走。 屏風后更衣的朱權(quán)火速奔出,上來搶奪被筒,怒叫道:“你為何搶我的逸逸,明日說你們有曖昧,我不肯信,原來是真的!你放開她!” 柏煬柏冷笑,恨聲道:“我只恨沒有早點帶她走,我好恨我自己,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她是我一個人的,你要女人去外面挑,這個是我的,”朱權(quán)攔腰搶奪被筒,像小孩子在搶奪糖果,“你還給我,這是她回天上之前留給我的!”只要他保存好她的禮物,溫柔對待,早晚有一天,她會再回來找他的,她的心比水更柔軟,兩三日就原諒他了。 柏煬柏爭不過朱權(quán),卻抵死不松手,口中嘶聲叫著:“她早就該是我的了,我遇上她的時候,你還不認識她,我只恨沒有在那時就帶她離開,她根本不屬于這個地方,你根本配不上她的好!” 朱權(quán)一掌打在柏煬柏肩上,奪回被筒,冷冷道:“我不問你們之間的事,我也不殺你,你不要來破壞我們的生活。你那么喜歡易容,你去無香閣里扮寧王去吧,我要跟逸逸做一對快活神仙,從此不出這個房間,她不回來找我,我就去天上找她?!彼贿呎f一邊從唇角滴出鮮血來,可仍然渾然不覺地說著,“剛才她開口說話了,她說她在天上等我呢,她說只喜歡我一個,不喜歡你?!?/br> 柏煬柏連吐兩口血,左肩一陣劇痛,右手去碰時,覺到肩胛骨已然粉碎,他憤怒地叫道:“見鬼!你打傷了我,我就不能為她聚魂了!三個時辰之內(nèi),她就魂飛魄散了!她中的蠱古今罕見,要連魂魄都一并吞噬掉了!” ☆、第284章 情蠱乎情深乎 更新時間:20131031 朱權(quán)瞪眼:“你不要胡說八道,你一定是想搶走她,才拿這樣的話來騙我!你的嘴里一向沒有實話,騙鬼鬼都不信!” 他收緊懷中被筒,同時抬眼四顧,仿佛想看看周圍有沒有即將消散的魂魄,而后,他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一邊咳一邊噴血,不意間將血噴在了懷中人的額頭上,染得一片通紅。他慌忙拿衣袖去擦,不料越擦越紅,最后還擦破了一點皮。 朱權(quán)心疼地叫道:“弄壞了!”他緊步跑向柏煬柏,哀求道,“小舅你辦法多,你幫我弄好,我把王位送給你玩,你看,這里破了一點!”他每說一句話,就往外噴濺出一點血,有的血滴落在何嬪的面頰上,可他不敢再去擦,只把何嬪掛著一匹如瀑黑發(fā)的腦袋舉給柏煬柏看。 柏煬柏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此時,她的眼珠已經(jīng)重新變成黑色,是一種死寂的黑。柏煬柏嘆口氣,又將沒受傷的右手探手進被筒中檢查情況,他咳著血問朱權(quán):“你怎么從剛才開始就在咳血,你也受傷了嗎?” 朱權(quán)渾不在意地答道:“不知道,可能是被高審君打傷了吧——你能修好這塊皮嗎?你知道怎么能長久保存她嗎,小舅?” 此時,朱權(quán)的雙頰變得愈發(fā)紅,幾乎變成了一種鮮艷的桃紅色,柏煬柏抬目時看見他這副樣子,不由一愣,滿臉疑惑地思索著什么。朱權(quán)不耐地用手扇著風,然后將被筒往懷里一收,轉(zhuǎn)身往床上走去,口中道:“你去外面慢慢想,我和逸逸還沒快活夠呢,我聽見她又在叫我了,你想到辦法再來幫她治,哪天她從天上下來,一看身體被弄壞了,又要生我的氣了?!?/br> 柏煬柏追了兩步,牽動了左肩的傷痛,倒抽著冷氣跪倒在地上,而后猛然抬頭,大叫道:“阿權(quán),你快看看你的心包經(jīng)!看你的心包經(jīng)!” 朱權(quán)不悅地嘟著嘴巴,將被筒放回床上,擁著被筒躺下,攆人說:“逸逸說了,小舅你再不走,就把你丟進水牢中關起來!我不介意當著你的面,可逸逸她很害羞的。”說著用桃紅的面頰印一印被中露出的蒼白小臉,伸舌舔掉她臉上的一滴血,同時恍然道,“對啊,應該用水擦,用水就擦不破了……” 柏煬柏氣得重重捶地,吼道:“你也中蠱了!是情蠱,無解之蠱!你看看你的心包經(jīng)!” 朱權(quán)不耐地低頭看了一眼,一條金線自他的心口窩長出,沿著心包經(jīng)的經(jīng)脈蜿蜒上左臂,還在緩緩地往左手掌心和指尖方向攀爬。他訝異地問:“這是什么東西?” 柏煬柏搖頭嘆氣,說:“丫頭中了什么蠱我孤陋寡聞查不出,只能瞧出那蠱極強極烈,最后會將三魂七魄統(tǒng)統(tǒng)噬盡,讓她連投胎轉(zhuǎn)世都不成。之前看見她的憔悴模樣,我對你又氣又恨,不禁起了私心,謊稱她馬上就死了,想帶走她的尸體為她聚魂,救活她以后……帶她遠走高飛。后來,我見你那樣傷心,一時心軟就想多給你們一點時間,讓你們道個別,豈料你竟然跟她同房……阿權(quán),你中了情蠱了,命不久長矣?!?/br> 朱權(quán)耷拉著眼皮,將下頜抵在何嬪的頭頂,一道血線緩緩流入烏黑的發(fā)間,消失不見。他懶洋洋地說:“這是逸逸回心轉(zhuǎn)意了,要接我一起上天呢,那小舅你走吧,不用你給她治傷了,我們要去天上做一對快活神仙了?!?/br> 柏煬柏氣惱道:“你清醒清醒吧!你現(xiàn)在一定是被情蠱的火毒左右了,連正常的思考力都沒有了!你先封住經(jīng)脈,運功壓制毒素蔓延,或許我還能想到辦法救你!你清醒清醒!” 朱權(quán)慢吞吞地說:“我覺得現(xiàn)在最清醒,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我和逸逸都不喜歡你,你妨礙到我們睡覺了,你滾,快滾!” 柏煬柏掙扎著爬到床邊,冷冷道:“就算不救你,我也不能不救她,你中了情蠱,最多只是殞命后去輪回轉(zhuǎn)世,可她卻要魂飛魄散,連轉(zhuǎn)世都不行了。我曾許諾過保護她不讓她死,就算死了也要將她救活,我一定要救她?!?/br> 朱權(quán)皺眉看柏煬柏,問:“你說的是真的?不是騙我們的?” 柏煬柏掐指一算,沉聲道:“還有兩個時辰,再過兩個時辰,她就消融殆盡了,到時你在她的牌位前燒紙給她,連火都點不著了。這一次我絕對沒說謊,雖然我不知她中的是什么蠱,不過我聽說苗人有‘以蠱養(yǎng)蠱’的說法,就是用低級一點的蠱給更毒更厲害的蠱作餌食,我猜,那養(yǎng)蠱之人一定是將情蠱喂給另一種蠱當食物。情蠱都已經(jīng)劇毒至此,連你都抵受不住,生出輕生殉情的念頭,可想而知,那另一種蠱有多毒了!” 朱權(quán)皺眉聽完,反駁道:“我才不是被情蠱左右,蠱不就是蟲子嘛,我怎么會被一條蟲子擺布。我只是突然清醒了,逸逸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要去找她,她一高興,就會跟從前一樣對我好了。小舅,你救救逸逸,送我們?nèi)プ鲆粚ι裣删靷H,好不好?我知道你能做到?!?/br> 柏煬柏又咳出一口血,瞪他一眼說:“你已經(jīng)被情蠱燒昏腦子了,你的話不能當真,快快封了經(jīng)脈,去門口吹吹涼風吧,我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