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何當(dāng)歸冷笑:“孟瑄,既然你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的講話態(tài)度就放客氣些,女人是很記仇的動物,你的不少小辮子都攥在我手里呢。我的心腸是好是壞也用不著你來評判,反正我從未以好人自居過??蛇@一樁事你確實冤枉了我,我少得要為自己分辯兩句,第一,只要跟錢氏姐妹稍微接觸過的人都知道她們的脾氣,你救她們一百次她們也不會感激你——上次青兒救了錢水仙的命,錢水仙卻跑去向先生告假,說青兒推她讓她崴到了腳——且試想,當(dāng)時看著錢牡丹落水的又不止我一個,會功夫和會水的更是大有人在,心地善良到不忍心踩死螞蟻的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可沒有一個人愿意下水救她,可見錢牡丹的為人如何……” “你的意思是,壞人就該死嗎?”孟瑄突然截住她的話。 “我沒說她該死,你不能聽我把話講完嗎,”何當(dāng)歸的面容在忽而暗下的天色間沉沒,冷得仿佛一尊玉像,“在這個世上,好人不該死。壞人也不該死,該死的只有那些蠢笨的人,這一點我有切身體會。我之所以不去救錢牡丹,是因為之前聽到錢氏姐妹在討論如何在水下避寒,用什么姿勢摟住宗喬才能讓他上岸后賴不掉,必須娶錢牡丹。當(dāng)時我也未多想,因為那不關(guān)我事,后來錢牡丹真的落水了,我聯(lián)想到錢氏姐妹的前言,才阻止青兒第一個下水救人,想留給宗喬去英雄救美,當(dāng)時,錢水仙那一聲呼救明顯是沖對岸的宗喬喊的,更讓我確信了這一點。后來看到錢牡丹沉下水去,宗喬和其他人都沒有動的意思,而鄭先生下水后自顧不暇,我就第一時間下水救人了。我之所以不用輕功去救,雖然主要原因是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可我在心中計算過時間,一個有閉氣準(zhǔn)備的人下水,至少能堅持十滴更漏,當(dāng)時只過了不到三滴……” 孟瑄點頭一曬:“瞧,我沒說錯吧,你果然是在權(quán)衡利弊,計算得失?!?/br> 何當(dāng)歸也笑:“當(dāng)時錢水仙喊著她jiejie死了,你既然已經(jīng)瞧出她沒死,又看出她是中了毒,你這大圣人的名后代,救人于危難的俠之大者,你怎么不第一時間幫她運功驅(qū)毒?當(dāng)時你若立即幫她驅(qū)毒,她也未必會到藥石罔靈的地步,你突然挾持我去竹林里做什么?” 孟瑄氣道:“我想你了?!?/br> “想我?此話真是令人齒寒,”何當(dāng)歸渾然不信,“你三年來音信皆無,害我好多不懂的運氣法門都要去請教高絕,孟瑄,你三年來就算忙得再焦頭爛額,過年時你總要放幾天假,回京城看看你的母親吧?既然你說你想我,何不就途徑揚州時,順便看看我是死是活?我練你那一套見鬼的內(nèi)功,好幾次差一點練得走火入魔,后面的部分根本都練不下去了。你當(dāng)初借走我的真氣時,承諾的是教我半年時間的武功,還要傳我一套掌法,這些都沒兌現(xiàn)你就跑了,還一走就走了三年,真是言而無信?!?/br> 孟瑄劍眉一皺:“我早就跟你解釋過了,那次我留在揚州是為了找一個人,后來查探到此人已經(jīng)離開揚州,我自然就呆不長了。什么叫‘音信皆無’?丫頭你說反了吧,明明是我的信一封又一封的寄出去,卻好似泥牛入海,等不到一絲回音,音信皆無的是你才對。我哥說女人是這世上最蠻不講理的人,果然是一點不錯,我叔父傳我的那套心法口訣乃世間至寶,我不只協(xié)助你修煉了三個多月時間,還毫無保留的將全篇內(nèi)容默寫出來,標(biāo)注了每一節(jié)修煉時的注意事項,你怎么會練不下去呢?當(dāng)年我修煉時也沒有師父引導(dǎo),也是自己摸索著練下去的,只一遍就練成了,沒有任何卡功的難點。分明是你又在嫌練功太辛苦,因此偷懶扔到了一邊,如今卻埋怨我的內(nèi)功難練,真是好不講理?!?/br> “我最討厭讀那些繞來繞去的武功秘籍,從前的那些師父都是丟給我一堆秘籍讓我自己學(xué),所以我學(xué)了很久還不是高手,”何當(dāng)歸一提起來就有氣,“我當(dāng)時愿意拜你為師,就是因為你說要親自教我武功,沒想到你最后還是跟那些人一樣,丟給我一冊破書讓我自己摸索著練。你是個武學(xué)奇才,自然不能了解我們這些普通人的痛苦,我說了我看不懂你的秘籍讓你多教我?guī)滋欤赡憧陬^上答應(yīng)著,轉(zhuǎn)頭就一聲不吭地溜走了,你還欠著我一成功力沒還我呢,騙子!” 孟瑄咬牙冷笑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古人誠不我欺!當(dāng)時我父親在軍中連連傳書讓我馬上結(jié)束學(xué)業(yè),趕去參加燕王的英雄擂,我卻將書信一扔,將信鴿關(guān)起來,對父親十萬火急的召令裝聾作啞,只為了教你武功而滯留于揚州幾個月。當(dāng)時也未見你有多么依賴我的教授,我給你講經(jīng)絡(luò)課的時候,你動不動就揮揮手說,‘這個我懂,跳過跳過!’心性如此浮躁,還想練成絕世武功嗎?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世上根本沒有武學(xué)奇才,流幾分汗水,得幾分功力,你卻一味嫌苦怕累,這也不干那也不干。至于那一成功力,是因為當(dāng)時你的經(jīng)脈爆滿才沒傳給你,放心,我絕不會賴著你的東西,在我離開揚州之前,我一定連本帶利一次傳給你?!?/br> ☆、第160章 寧王不改初衷 更新時間:20130916 何當(dāng)歸頷首道:“這樣自然最好,希望你這次能言而有信吧,雖然我并未抱多大的希望?!?/br> 孟瑄一指柏?zé)兀溃骸坝械朗プ鲋娮C人,你還怕我賴賬么?!?/br> 何當(dāng)歸硬邦邦地說:“他的綽號是‘老騙子’,信譽比你好不了多少?!?/br> 此時,被提名的柏?zé)匾呀?jīng)聽得頭上冒汗,面部抽筋了,連他周圍的青草也被他揪禿了一片。怪哉,這兩個人怎么好端端地討論著錢牡丹和錢水仙,突然就討論出了火氣,先是聊到了何丫頭的心腸問題,接著又聊到了孟小子的信譽問題,現(xiàn)在兩人竟到了清算舊賬、割袍斷義的地步了!真是讓人一頭霧水。 因為天光轉(zhuǎn)暗,日沉月升,而孟瑄和何當(dāng)歸又一時無話可說,所以三個人在暮色籠罩的草地上沉默地坐了一刻。最后,柏?zé)芈氏却蚱屏诉@種冷硬的沉默,問道:“丫頭,這個女人還繼續(xù)救嗎?”他指了指地上扎著一臉一手銀針的錢牡丹,此時她不光淌鼻血,連眼睛、嘴巴和耳朵也開始向外滲出一道道黑色的血線,而且頭部和雙肩小幅度的打著擺子,看起來格外怖人。 何當(dāng)歸聞言立刻轉(zhuǎn)身收針,一邊收一邊嘟囔著:“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勿自辱焉,這錢牡丹將我的忠告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她自取滅亡,我還能說什么呢,柏?zé)?,你去找展捕快來砍她吧。?/br> “???真的要砍?。俊卑?zé)氐纱笱劬?,“你的醫(yī)術(shù)不是天下第一嗎?” “雖然我的醫(yī)術(shù)尚佳,”何當(dāng)歸賭氣說,“可是我的醫(yī)德不好,權(quán)衡利弊之后覺得救她太麻煩了,索性不救也罷,她的死活原也不干我的事?!逼鋵嵳嬲蚴撬龑πM毒的種類和解法了解的不多,而且曾聽九姑說過,通常一蠱一毒,只有下蠱者本人才能解開那種毒,照目前的情況分析,下蠱的大概就是錢牡丹的meimei或家人,這種事外人想辨清也難。況且孟瑄說的也沒有錯,她就是一個極端自私自利的人,她從地獄里苦苦爬回來又不是專門做濟世華佗的,世上本就不該存在一個醫(yī)術(shù)超過羅脈通的醫(yī)者。 柏?zé)攸c頭道:“說的也對,丫頭你能這么想實在太好了,我最看不慣你的一點,就是你喜歡把什么都攬上身,最后還落一身埋怨,弄得自己受傷,何必呢!現(xiàn)在你能想開,真是太好了!”說著欲站起身,卻被何當(dāng)歸阻了一下,只見她在他另一只衣袖對稱的地方又撕走一塊布料,將她所有的銀針包了起來。柏?zé)貒@氣道:“你也就會欺負我老人家,第二個都找不著。” 孟瑄忍不住提醒道:“小心不要扎了手,那個是劇毒,下次用針之前要仔細處理一番,先用細砂紙打磨干凈,再用置銀液浸泡三日,然后再……” “不勞費心了,我懂的比你多,”何當(dāng)歸拋出一句有點噎人的話,又轉(zhuǎn)頭對著正看戲的柏?zé)?,例行公事地吩咐道,“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我能做的事了,所以我先回家去了,勞你跟青兒說一聲,晚上不能陪她去怡紅院了。等展捕頭來了,讓他光砍一只右手就行了,七成的毒都被封在了這只手上,砍手之后錢牡丹就能再多活二十年,書院方想必已把她父母請來了,若他們沒有什么異議那就盡快砍掉吧,我的銀針封xue只能維持不到一個時辰。就這樣,你去吧。” 柏?zé)匕褢牙锏乃膫€小布偶還給何當(dāng)歸,笑道:“這四個都沒你床頭掛的那個好看,就是那個小女娃和小豬的,那個小女娃的臉是你,吼吼?!?/br> 何當(dāng)歸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姓柏的,你不會……曾化裝潛伏進過羅府吧?” “猜得沒錯!”柏?zé)厮坪跬浟嗣诘┫Φ腻X牡丹,大喇喇地在草地上盤膝而坐,開始回憶他的那些惡趣味行徑,“話說一年之前,貧道云游四方游到了你家門口,裝扮成一個剛進角門去的丫鬟的樣子,那個看門的叫什么馬兜鈴的小廝,給我開門后一下子就傻住了,畢竟那丫鬟才走進去一個轉(zhuǎn)身的工夫,嗬,他的表情真有趣。進了門就遇上花園的李管事,他老家里死了人要奔喪一個月,于是我就化裝成他的樣子在你家做了一個月管事,還幫他領(lǐng)了一個月的工錢。丫頭,我還在羅府跟你說過話呢?!?/br> 何當(dāng)歸冷淡道:“你真無聊,大把的好時光不去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quán),居然藏在羅府的犄角旮旯里種花?!?/br> 柏?zé)貨_著她擠眼一笑:“我何止種花,有一回傍晚我化裝成你家老太太,跑去你的桃夭院討茶喝,你就乖乖泡茶給我喝,我讓你給我捶肩你就給我捶肩,我讓你給我揉腿,你就疑惑的看我,嚇得我立刻就告辭了,丫頭,你還記不記得?那一次你穿得可真涼快,貧道勸你多穿件衣服,可你說你不冷……” 何當(dāng)歸咬牙:“我掐死你?!?/br> “不過我也辦過一些好事,”柏?zé)剡B忙挽回形象,“有兩次那個姓董的小媳婦跑去找你的麻煩,要把羅石竹那個奶娃娃接回她身邊去,奶娃娃死活不走,小媳婦跑上來拉扯打罵你,都是貧道扮成的‘老太太’給你解的圍。事后我還跑到她的琉璃堂去罵她,你沒發(fā)現(xiàn)嗎,那一陣子她很少去找你晦氣。還有你那個二舅母,她攛掇著老太太給你裹小腳,還在裹腳的紗布上加石灰堿,非要當(dāng)著老太太的面讓人現(xiàn)場給你裹,后來你回去拆布,發(fā)現(xiàn)腳被燒出一層水泡,我知道之后就給你報仇去了?!?/br> 何當(dāng)歸眸心驟縮:“你怎么報仇去了?” 柏?zé)馗赂耲ian笑道:“我扮成她相公的樣子大模大樣地走進去,往她后院的溫泉里加了兩斤辣椒粉,還偷走她的換洗衣物和幾個肚兜,掛在那人來人往的主道上——不過我絕對沒偷看她洗澡,她讓我給她搓背我都推脫了。” “柏?zé)啬阏娴暮軣o聊,”何當(dāng)歸冷冷道,“以后你切不可再混進羅府接近那個女人,她女兒身邊的那個女護衛(wèi)武藝高超更兼殺人不眨眼,一旦你的身份被識破,她們一群婦道人家可沒聽說過什么狗屁道圣,到時十八般大刑過一遍,然后再把你做成人彘收藏于東廁,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柏?zé)匚嬷乜谡f:“好怕好怕,丫頭你可不準(zhǔn)嚇唬老人家,我從小就是被嚇大的?!?/br> 旁聽的孟瑄沉默片刻,突然道:“道圣,我調(diào)查過你的生平,知道你如今乃一名三十四五歲的壯年男子,而丫頭她正當(dāng)豆蔻妙齡,就算你再如何玩世不恭,喜歡開玩笑,也實不該如此戲弄于她,請你以后謹守男女大防,不要再做那樣的事了?!?/br> 柏?zé)剜街欤笾愕乜聪蚝萎?dāng)歸,而何當(dāng)歸并沒有開口幫腔,一則她也不想讓柏?zé)卦僮瞿菢拥氖?,不想以后見到“老太太”就要先辨一辨真?zhèn)?,不想柏?zé)卦偃ト菍O湄娘那個毒婦。二則她今天已經(jīng)跟孟瑄吵夠了,沒想到當(dāng)年那一個被她引為知己和指路明燈的小師父,一個跟她有著相同經(jīng)歷的聰明少年,再會之時卻把她的依賴和幻想盡數(shù)打破,不只無理取鬧,對她處處嚴(yán)詞詰問,想要探聽她的諸般秘密,一副好似她虧欠他良多的口吻,還專門來揭她的傷疤,一口一個寧王朱權(quán)的提起來。 她已經(jīng)有一年時間不聽“朱權(quán)”那個名字,以為就此風(fēng)平浪靜,再也不似三年前那樣子,夜夜被噩夢侵擾。沒想到如今再聽到那個名字,她依然不能如她想象得那般鎮(zhèn)定自若,依然會有被抽走全部力氣的驚怖感。 尤其是那風(fēng)揚年年都要來看九姑幾次,然后拐個道去她那里,捎帶著各種各樣的意味不明的禮物,并威脅她說,如果不收下就轉(zhuǎn)而交給老太太,不過名義就不一樣了,她收就是“朋友饋贈”,老太太收就是“寧王聘禮”。是的,那個三年前匆匆逃走的寧淵,已經(jīng)借風(fēng)揚之口表明了他的身份,還說他的“初衷不改”,“時機一到就見分曉”。什么樣的初衷,什么樣的時機,他將她當(dāng)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嗎?先放在羅府養(yǎng)肥了,然后從羅府牽出來架上屠宰臺? 這段時間她漸漸焦灼起來,新年過完她就十四歲了,普通小孩總是歡喜著一夕一歲一身新衣的時刻,而她卻在為朱權(quán)的那一句威脅之言而戰(zhàn)栗不安。尤其,當(dāng)她想到上一世也是年節(jié)不久之后,她就救下了朱權(quán)的乳娘,而后一個媒人上門,簡單幾句話就決定了噩夢般纏繞她一生的寧王小妾的身份,隔幾天又來了一頂北方的青幔轎子,經(jīng)過長途跋涉將她鬼鬼祟祟地從王府后門抬進去。 她怎肯重復(fù)那一場噩夢?她不是沒有反抗過。一年之前,她不甘接受這樣的宿命安排,想要反擊一次,讓朱權(quán)吃些苦頭,絕了他那的惡毒念想。于是她派小游去了趟大寧,去搜集寧王在寧淵滯留揚州的那段時間,于大寧的各項公務(wù)上長期缺勤的證據(jù)。 有了這證據(jù),再加上她手里的玉佩,就能寫一封告密信告朱權(quán)擅離駐地,盡管是舊事一樁,不過有皇帝賜給朱權(quán)的青龍玉佩為證,再加上如今的京城局勢比前幾年更加緊張,一根草棒就能攪渾一潭子水。寧王私離封地、結(jié)交江湖大幫派少主等地下活動被揭發(fā)出冰山一角,就會立刻有好事者將整座冰山挖出來給皇帝看。等到朱權(quán)為了補救在皇帝心中的形象而忙得焦頭爛額之時,他就再也不會有閑情來獵奇獵艷了。 可是半月之后,小游風(fēng)塵仆仆地從大寧歸來,帶回的不是寧王缺勤的證據(jù),卻是彼時他在大校場與眾將大戰(zhàn)八百回合的光輝事跡。也就是說,在寧淵于羅府療傷之際,寧王也同時在大寧露過面,那她手上的這塊青龍玉佩不但不能變成佐證,而且一旦朱權(quán)反咬一口,指她盜取皇家之物,或者告她收受了盜賊的贓物,私藏龍佩心懷不軌,那她可就要被錦衣衛(wèi)押赴京城,跟大理寺寺丞鐵南“談?wù)勑摹绷恕?/br> 就在她盤算重重,無計可施的時候,笑嘻嘻的風(fēng)揚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兜頭一盆冰水澆過來,告訴她一個令她心驚和絕望的消息——小游去大寧打探消息,甫一入大寧,立刻就被朱權(quán)偵知了蹤跡,再加上朱權(quán)曾在羅府見過小游,再聯(lián)系小游那幾日在軍中府中查訪的內(nèi)容,他已經(jīng)猜出是她派小游去翻他的舊賬。 風(fēng)揚笑瞇瞇地告訴她,被他的好友相中是她的福氣,她應(yīng)該感激這樣的福氣,而不該在背后做什么小動作,莫說寧王的地位根本不會動搖,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妥,依著他的性子,只會更激發(fā)他的占有欲和征服欲,斷沒有讓她一個人逍遙的道理。風(fēng)揚特別透漏說,本來寧王還想再等一兩年,如今看來,只怕是等不得了,每次提起她的名字來,他的眼睛總會特別亮呢。 等送走了笑容曖昧的風(fēng)揚,她獨自藏在假山后面發(fā)呆,沒想到如今的少年朱權(quán)就已經(jīng)這般陰險深沉和滴水不漏,如今看來,她竟對他毫無辦法,怎么辦?找人幫忙?她一個想到的人,不是臨回京之前再三囑托說,有事一定要飛鴿傳書告知他的段曉樓。盡管段曉樓信誓旦旦要保護她,可她憑什么一直霸占著他的關(guān)懷和注意力呢,他母親已經(jīng)為他和關(guān)筠定親了。既然她不愛他,就不該繼續(xù)招惹他,還將他硬扯到寧王的對立面去,她已經(jīng)欠了他數(shù)不清的人情。 就這樣,在極度的惴惴不安中,她腦中浮現(xiàn)的第一張面孔是孟瑄,而后想到的是柏?zé)亍?/br> 柏?zé)厥侵鞕?quán)的老師,雖然柏?zé)剡€沒有向自己透漏過這件事,不過若是她尋到柏?zé)兀胨鰝€說客,跑去朱權(quán)面前放低姿態(tài)告饒,或許朱權(quán)就放過她了呢。若是此路不通,她再設(shè)法聯(lián)絡(luò)孟瑄,讓他做場戲,先一步去老太太處將她討走做妾,她再從旁敲敲邊鼓,定然能令此事做成。若這兩個辦法都受阻,她就只有以去三清觀探望母親的名義,然后一去不回,永遠地離開羅府,隱姓埋名、改頭換面地重新開始了。 盡管整整三年時間沒見過孟瑄,盡管她跟孟瑄論起來并無深交,但是她每次想到這個人總會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因為這個人讓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團無根的蓬草,隨時有可能在風(fēng)中寸斷。自從得知了他死于建文初年的戰(zhàn)場,然后又以一名嬰孩的姿態(tài)重新回到孟家的時候,她對這個跟她有著相同經(jīng)歷的少年就放下了心防,產(chǎn)生了一種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依賴感,畢竟前世今生,她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依賴,也早就學(xué)會了從不去依賴任何人。 她依賴著孟瑄,將孟瑄當(dāng)成知己,當(dāng)成親人,甚至忍不住想將自己的秘密也講給他聽??墒撬趾芘轮貜?fù)上一世的經(jīng)歷,錯信某個人,將自己的底牌抖落出去,最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眼瞎看錯了人。 雖然她掌握了他的秘密,但他是那樣強大,無論是外在還是內(nèi)在,他有著將秘密交托給別人保管的自信,她卻還沒有找到相信其他人的勇氣。在這樣的矛盾和憂悒中,每次面對著他坦誠的眼神和燦爛的笑容,她都有一種由衷的愧疚感,為了不使自己多受煎熬,或者憋不住泄露了秘密,所以她才刻意對他冷淡,刻意忽視他對她的種種超出了“傳功協(xié)議”的好。 孟瑄離開之后,她以為自己將永遠學(xué)不會相信人,一輩子都要孤獨地捂著她最大的秘密,捂著她的心傷和悲涼,以一種看透世人的超脫姿態(tài)直到地老天荒,可是,有一個名為廖青兒的胖女孩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中。 三年前的開學(xué)儀式后,她突然就多出了一個朋友廖青兒。只因她們二人都是書院的異類,而異類彼此之間,有時是可以當(dāng)成同類相處的,雖然青兒的個性怪異,但并不令她反感,于是青兒成了她在書院同進同出的“朋友”。她與青兒相交的第五天,青兒就突然小聲嘟囔了一句,她來自另一個時空——當(dāng)時,青兒以為她聽不懂,而她卻以為青兒是跟她一樣的人,暗暗引為知己,對廖青兒的態(tài)度也親善了許多。 半年前的龍舟會上,于青兒垂死之際,她們才得知了彼此的秘密,她知道青兒的情況跟她完全不同,而是來自一個未來時空,青兒也迅速地理解了她兩世為人的情況,并且安慰她說,這種情況是很普遍的。于是青兒傷愈之后,她們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也終于了解了對方那些不屬于這個年紀(jì)的早熟,那些奇妙而大膽的商業(yè)想法是從何而來。 可是在朱權(quán)的問題上,廖青兒也幫不了她,能幫她的只有孟瑄,盡管還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幫她,愿不愿意娶一個名義上的小妾再放她自由,但是她真的悄悄的在心中想過,偷偷的在心中告訴自己,假如一個人太累走不下去,她也可以找個肩膀依靠一下的。而孟瑄三年后的肩膀一定寬闊了許多,或許他愿意牽著她的手走出這一盤迷局,用寬闊的臂膀拉著她游出這一片看不到盡頭的迷霧海洋。 如今與孟瑄重逢,他和她想象中的一樣變高了,變壯實了,變得看起來更可靠了,怎么看都像是一個可以保護她的男子的模樣,可沒想到的是,她的一腔期待和全心全意的信任竟然是錯付了他。 ☆、第161章 風(fēng)揚最懂女人 更新時間:20130916 初見他的時候,她的心中有慶幸,有忐忑,還有惴惴不安。慶幸他及時出現(xiàn)救了錢牡丹和鄭先生,讓她不至于在救人還是隱藏實力的兩難中徘徊,也免去了她被幾個下水的男學(xué)子糾纏的危險。當(dāng)然她最慶幸的就是,他出現(xiàn)在她最想念和最需要他的時候。 幾天之前,蟬衣不小心弄濕朱權(quán)三年前留下的那副小姐畫像,蟬衣本想悄悄拿出去晾干,卻與扔竹蜻蜓玩的竹哥兒撞個滿懷,當(dāng)場把那畫扯作了兩半。 蟬衣眼見瞞不過,平時偶爾又會見到小姐凝望著這幅畫發(fā)呆,仿佛誰叫她都已聽不見的失魂模樣,想必對這畫是很寶貝的,于是她就捧著弄爛的畫找小姐負荊請罪。不料,小姐得知此事面上淡淡的,仿佛渾不在意似的,只是叫自己將畫軸拆下來,小姐說回頭她仿造一幅差不多的,拿去外面店鋪里用這畫軸裝裱了,掛在墻上糊弄常常來串門的湯嬤嬤等人。 誰知這一拆就拆出問題來了,原來蟬衣發(fā)現(xiàn),畫軸的當(dāng)心兒里是中空的,還有一個可以擰開的暗蓋,擰開蓋子之后從里面倒出了一封信來。蟬衣把信拿給何當(dāng)歸看,何當(dāng)歸只看了幾眼就一臉厭惡地丟開了。 信中的寧淵以志得意滿的口吻說,他有著一個她想象不到的高貴身份,而且假以時日,他的身份地位還不止于此。信中說他對她非常欣賞,覺得她是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只除了她的身份太低,雖然他很想娶她做正妻,但可惜她連做他的侍妾都會受旁人奚落。然后他又安慰她說,他會將此事放在心上,并為她好好籌謀一番,等找到合適的時機就給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一個高貴的身份,并娶她為正妻,讓她耐心等待,善自珍重,多吃多睡養(yǎng)胖一點云云。 過了一會兒,何當(dāng)歸舒了半口氣,又從地上撿起那封信重看了一遍,還是有一種吞了蒼蠅一般的感覺,忍不住再次將信團皺丟開。從這字里行間的優(yōu)越感中,她仿佛能看見朱權(quán)那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嘴臉,還叫她“耐心等待”?呵呵,是覺得她看完這封信之后會迫不及待嗎?“多吃多睡養(yǎng)胖一點”?果然她沒有猜錯,他把她當(dāng)成一只寄養(yǎng)在羅府的小肥羊,養(yǎng)肥了就拉去屠宰。 據(jù)何當(dāng)歸所知,朱權(quán)上次離開揚州不久之后,就娶了謝巧鳳為王妃,雖然迎娶的時間比上一世推遲了幾個月,但他娶的還是晉王的小姨子,一個真正的天之驕女,不需要捏造什么身份就已經(jīng)貴不可言。 這于她原本是喜訊,可是這一邊,朱權(quán)卻仍未對她死心,估計是打算勸她退而求其次,弄個側(cè)妃或者侍妾當(dāng)當(dāng)都算是她高攀他了。每年的大年節(jié)下,他總會遣了風(fēng)揚來送各種珍奇寶貝給她,美其名曰“定情信物”,讓她感受一下他對她的“誠心”。呵,她何德何能得到了寧王殿下的心,她自己的心都讓一群野狼野狗給叼走吞干凈了。沒想到少年時期的朱權(quán)于情事上如此幼稚,跟多年以后的那個獵花高手寧王相比,簡直是萬萬不及,竟然幼稚到將珍寶和感情畫上等號,難道一文不名的人就不配有感情么。 而且每一次,等風(fēng)揚一番恩威并施地強迫她收下“信物”之后,風(fēng)揚又會瞬間轉(zhuǎn)換成知心大哥的嘴臉,勸她要珍惜寧王的心意,要懷著感激和仰慕之情,等著寧王于百忙之中抽空來迎娶她。 風(fēng)揚仰天嘆氣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作為女子,能自由活動的地方不過是一所宅院而已,就算那宅院大得像一座城,它還是一所宅院,這座宅院的主人,就是院子里所有女人的夫君——說的他仿佛比女人還了解女人,比滿天神佛還同情她們女人一樣。 風(fēng)揚揮舞著一把潑墨折扇,慷慨激昂地說,許多女子終其一生都得不到夫君的愛,比如那謝巧鳳,費盡心思換不來寧王的一眼眷顧。而她一個大宅門的夾縫中求生存的小女子,還未過門就已經(jīng)讓寧王牽腸掛肚,嫁過去有多少榮寵可想而知。再加上寧王的身份地位和人品才貌,是天下女子爭相傾慕的對象,這天底下沒有他配不上的女子,也沒有他得不到的女子。如今他只是想得到她這樣一個卑微的女子,所以她應(yīng)該滿懷榮幸地等待著上王府抬來的花轎,等嫁過去了,她自然一生無憂無慮,榮寵不衰——這是寧王對她的鄭重承諾,決不食言。 而今,拆出了這樣一封信,原本因風(fēng)揚近一年不見人影而暗自欣慰的她,又一次如驚弓之鳥一般,甚至連離家出走的小包袱都打好了。她有全濟堂和怡紅院,有價值一萬五千兩的銀票和田契,已經(jīng)趕上當(dāng)年老太太嫁到羅家時帶來的嫁資之?dāng)?shù)了,若非想要親眼看見二房諸人的下場,若非想要接著羅家接近天家,給自己謀求一個不讓人低瞧了去的榮光身份,讓母親也能挺直腰桿,從道觀中走出來曬曬太陽,她原本可以早早就甩手離開,跟過去劃清了界限。 好幾次她真的真的想要甩手走了,可只要看見孫湄娘還逍遙快活地做著羅府主母,看見她手腕高超地將府中眾人收得服服帖帖的本事,看見她眼前的春風(fēng)得意,能讓自己立刻聯(lián)想起在那個黑暗的水牢中,自己抬頭仰望時,看見的那一張被水井柵欄切割成幾塊的笑臉。每次看到那一幕,自己的臟腑好像就被烈酒浸泡過了一般,獲得了繼續(xù)在羅府待下去的勇氣。 對一個選擇袖手旁觀的朱權(quán),她都絕對不能原諒,何況是親手向水牢中投放毒蛇、活活咬死了自己湉姐兒的孫湄娘母女。只要不報了這個仇,她的生命就永遠不完整,只有這兩個人得到應(yīng)有之報,她才能真正意義上開始新生活,她這樣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報仇,報仇,這是正義的復(fù)仇…… 可是她真的擔(dān)心,在她還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之前,那不懷好意的朱權(quán)就真的如他的信上所言,給她弄一個像樣的假身份,將她移植到王府的土壤中去。雖然那里也住著一幫子她的故人,但她不想會她們,那會讓她想起她曾是她們中的一員,“深愛”朱權(quán)的女人之一。只要她自己過得衣食無憂,日日銀票上門,再遙想著那群女人為了爭一個朱權(quán)而打破頭、抓破臉的情景,她就已經(jīng)足夠開心了,實不愿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去看一個現(xiàn)場版的妻妾奪夫戰(zhàn)。 因此,自從蟬衣這一次的過錯,進而幫她發(fā)現(xiàn)了這封寧淵留書之后,她這幾日最想念的就是孟瑄。如今看來,就算她能指揮著柏?zé)厝裰怪鞕?quán),朱權(quán)也很可能是陽奉陰違的先哄走了柏?zé)兀D(zhuǎn)頭再出其不意地對她下手,讓她陷進暗無天日的牢獄。 在何當(dāng)歸見到孟瑄之前,她覺得孟瑄是現(xiàn)在唯一能救她,也最適合救她的人選。她甚至在想,他肯定是非常樂意救她的,畢竟每次閉上眼回憶起他的樣子,都是他莫名熟絡(luò)的友善笑容,以及他對她無私的幫助。這一點她雖然口上不說,心中卻也深深明白她學(xué)了他的心法,又讓他煉化了真氣再渡還給自己,她實在是占了大便宜的。 至于他為何如此幫她,除了他說的真氣從他經(jīng)脈中過一回,讓他也有收益的理由,她把這個“無私的幫助”理解為“同類的互助”。老天作證,在見到他之前,她真的這樣想。 等何當(dāng)歸見到孟瑄之后,她覺得他離她好像遠了不少,經(jīng)過兩年的軍中洗練,他的面部輪廓硬朗了不少,脫去了三年前曾讓她暗暗嫉妒過的脂粉美顏,如今的他再也不會被錯認成女孩子了。這樣的孟瑄,彷如一塊雨中玉璧,清透的沒有一絲瑕疵,又如一柄收于劍匣中的絕世寶劍,靜如萬古玄冰鐵,動若五岳寶塔峰,白練所至之處所向披靡。這樣的孟瑄,他還認得她嗎? 這一個曾在萬籟俱寂的夜晚,擁著她為她傳功,在她假寐之時,低聲道出了他最深秘密的少年,時隔三年,他還是她的“同類”嗎?他還愿意向她提供無私的幫助嗎?讓她名正言順地逃進孟家的避風(fēng)港,等朱權(quán)死心之后再轉(zhuǎn)回羅家,繼續(xù)她的第一使命——復(fù)仇。 雖然聽起來對他也沒有太大的損失,因為孟家是朱權(quán)最不愿意去啃的一塊硬骨頭,孟瑄只要演兩場戲?qū)⑺龔牧_家?guī)ё呔秃昧?,可是,看著那個出色得不像話的少年,他會愿意讓她做他“名義上的小妾”嗎? 所以初見他的第一眼,她的胸口仿佛揣了一只不聽話的小兔,蹬撓得她心里慌慌的。細想起來,她沒有看到他的告別留書,沒為他送行;后來她收到他的來信,說他“受杖兩百,筋骨齊斷,臟腑盡碎,命不久矣”的信,她研究一下他的字體,發(fā)現(xiàn)依然蒼勁有力,就九成以上懷疑他采用了夸張的修辭,最后也終于沒有去看他。他幫了她很多次,而她什么都沒有為他做過,她還可以打著一個“同類”的名號向他求助么,在體驗過她的冷漠無情之后,他還愿意援助她么。 就這樣,她在熙熙攘攘的一群人中跟他重逢,心中帶著三分欣喜,七分不安。雖然她垂著頭不去看他,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他所站的位置;雖然他從未轉(zhuǎn)頭看過她一眼,但是她仿佛感覺到他的后腦勺上生了一雙眼睛,那眼睛不帶感情地遠觀著她。 士別三日刮目相待的一對少年和少女的師徒,在人群中刻意地裝成兩個陌路人,時間越久,她就覺得越惴惴不安,心中忍不住在想,他果然是惱了她的,他大概一輩子都不肯認自己這個沒良心的徒弟了,連師父的吐血遺書都不理,連師父最后一面都嫌麻煩不肯去見。 胸口有一處空了,酸酸澀澀讓她空得難受,上岸之后一直沒有暖和過來的手腳愈發(fā)冰涼了。這種心酸的感覺從何而來,經(jīng)過三年對這個“新人世間”的適應(yīng),她不是已經(jīng)用堅硬的盔甲武裝好自己了么,還是她正在心虛,覺得虧欠那個少年良多?他將他埋在深海里的夜明珠一般的神秘身世講給她聽,她卻守著自己的夜明珠,告訴他自己匣子里裝著石頭,她是不是太虛偽了呢。 盡管當(dāng)時他講出他的秘密時,一心以為她是早已睡熟了的,而她因為眷戀著這樣的依偎和珍貴的溫暖,以致久久不忍睡去。講完之后,他驚慌地察覺她是醒著的,于是就反復(fù)地求告和叮嚀,讓她嚴(yán)守他的秘密。其實他不用那樣低聲下氣,他的本領(lǐng)那樣高強,可以輕輕松松讓她永遠地閉上嘴巴——她知道,若將他換作朱權(quán)那樣的人,她會立馬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這樣子想著,她對他更加愧疚了,感覺著他身上只對她一個人散發(fā)出的疏離氣質(zhì),她開始暗暗懊悔,當(dāng)初十幾封問候她安康和習(xí)武進度的書信,為什么她不擇一回之呢?胸口的的空洞越來越大,里面塞滿了雪,她失去他這個朋友了嗎?他不認她了嗎? 胸口發(fā)涼、發(fā)悶、發(fā)酸的癥狀一瞬間全都好了——就在他把額頭埋在她的肩上“聞香”的時候。 他本不必靠的這樣近,因為她身上是什么味道,他是一清二楚的,若是例行公事的檢查,他只要象征性地聞一聞就好了,根本無需這樣的緊緊依偎。他愿意這樣靠著她,暖著她,是不是代表他不生她的氣了呢? 當(dāng)時她的心底涌起小小的歡愉,一動不動地任由他“聞”著,心中的更漏“滴答滴答”的流淌,累積到一個奇妙的瞬間成永恒的時間點。等他退開的時候,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久違的笑意,而不是唇畔的疏離弧度,他那一笑,春暖花開,她終于相信,她的小師父真的回來了,她有救了!她有盾牌了! 等孟瑄說了一句讓眾人在原地等待官差,共同做個見證之后,猝不及防地,她突然落到了他的懷里,鼻端襲上了他衣料上淡淡的綠茶香。 她知道他們在飛,她知道他們在遠離人群,她知道人群中正在嘩聲一片,可是這一刻她卻不愿想這樣離開是否妥當(dāng),她真的非常想念這個綠茶味道的懷抱。三年了,每次她想起這個懷抱的時候,心中都是又感激又酸澀,他就像一道彗星劃過了她的生命,帶走了她彼時的孤寂和恐懼,也讓她生平第一次學(xué)會了“依賴”。 認識他之前,她是一個孤膽英雄,被逼迫到極致時,至多就是效仿荊軻刺秦,懷里揣一把刀子去干掉朱權(quán)。認識他之后,她學(xué)會了從周圍汲取能量,尋求幫助,被舊夢纏繞的時候,她在青兒和蟬衣等人的身上汲取快樂;等遇到了她不愿面對的朱權(quán)時,她就忍不住想借他的身體當(dāng)一面盾牌……他會答應(yīng)的吧? 這樣想著,他二人飛進竹林深處,落在一支翠竹的竹梢,隨風(fēng)上下?lián)u動,在夕陽的落落余暉中,他道出了三年前的同樣一個落霞滿天的黃昏中,在一處深山古徑的草叢中,她曾救過他的性命。她詫異的同時,心中略歡喜,原來他知道了!那么他們之間的羈絆就又多了一層,同類、好友、知己、師徒、恩人……她現(xiàn)在被朱權(quán)迫到了溺水的境地,他愿意做她的“救生圈”嗎?青兒說,人有了“救生圈”,就再也不怕被淹死了。 沒等她提出請求,他突然用他的唇貼上了她的。 雖然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推開他,可是他眼中的一閃而過的淚光讓她的手停在半空,他哭了?是因為太思念了嗎?那他為什么不來找她?難道他從未想過,或許她在等他么?那種有“救生圈”的滋味,只嘗過一次,她就再也不喜歡一個人空蕩蕩地鳧水了。 他哭了,他在吻她的唇,但她并不覺得生氣,只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怎樣的地位。就像他三年前說的,他這個人真的挺不錯的,不如……她抓著這個“救生圈”在冰冷無依的海上安個家吧?索性……她就真的跟著他做個妾吧?那樣子的話,她就再也不用害怕海上一年四季東西南北的大風(fēng)暴了。 他的性情這樣溫馴和善,對她又這樣體貼周到,知道她上岸之后被風(fēng)一吹冷得直入心肺,就特意將她帶到無人處,幫她運功蒸干衣服。這樣體貼的他,一定是個好男人,好夫君……可惜她的身份夠不上做他的妻子,做小妾還是看兩人的舊日情分上,看她可憐,半賣半送,硬生生巴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