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我就想跟你說明白啊，可是你突然把我壓住了，不給我機(jī)會說明。你雖然是習(xí)武的良材，奈何人又懶惰，又懷著投機(jī)取巧之念，以為收來了高手的內(nèi)力，自己就是半個高手了，其實不然?！?/br>
    看見女孩兒吹胡子瞪眼的可愛模樣，他掐一掐她的粉頰，又用食指勾一勾她的鼻尖，并且在她大呼“大膽，你竟敢對……”的時候，捂住她的嘴巴繼續(xù)說：“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收用的不同法門的真氣太多了，雖然真氣是好東西，但也要徐徐收之。況且你是女子，收來的卻是男子的陽剛真氣，渾厚而沉重，與你的體質(zhì)格格不入。最重要的一點是，只有外功底子好的人才敢收用別人的真氣，否則天下間許多的武林門派，豈不是都能培養(yǎng)出一批人造高手了嗎？丫頭，你實在太懶了，你幾乎沒什么外功底子啊?！?/br>
    女孩兒不服氣的張口一咬，咬走了他的手指，哼道：“我精通天下各大門派的武功口訣，還有一片可以用來練武的桃花林，等哪天我有空了，我也練成一身絕世武功壓你一頭！”其實她搬進(jìn)桃夭院之后足足清閑了五六天，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下午還要繼續(xù)補(bǔ)眠，可見“沒空”永遠(yuǎn)是“懶惰”的最好詮釋。

    “當(dāng)然了，真氣是習(xí)武者的本命真元，滴滴都珍貴無比，我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女孩適時插嘴糾正“四尺半”，他頓了一下接著說，“怎么會搶奪你一個弱女子的真氣呢？其實，我用丹田從你的丹田渡走真氣，就是在助你行氣，看你真氣亂成這樣就知道你根本不懂運(yùn)氣法門，而我現(xiàn)在就是正從最基礎(chǔ)的入門教給你啊，你卻不肯好好學(xué)?！?/br>
    何當(dāng)歸聞言愣住了，最基礎(chǔ)的入門內(nèi)功課程？這可是她前世今生最向往上的一堂課啊！屏息斂氣之后她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在四肢百骸中亂竄的真氣，如今真的都在規(guī)規(guī)矩矩地往丹田流，用一種優(yōu)雅徐緩的節(jié)奏。

    “抱歉，我剛剛沒太注意這方面的事，你能不能從頭來一次？”何當(dāng)歸虛心求教道，“最先走的是那幾條經(jīng)脈呢？心包經(jīng)？手少陽？足三里？”

    “不用著急，”孟瑄對這個前后態(tài)度轉(zhuǎn)變?nèi)绱酥?、之大的女孩子生出一些驚奇，旋即低笑道，“為了協(xié)助你調(diào)息，當(dāng)然，也為了讓我自己收來的真氣更好的被煉化，所以我收氣的速度已放至最慢，大概要收用十晚左右，才能將你體內(nèi)的真氣全部收走。也就是說未來十天的夜里，我都會來你的閨房里過夜，你不會介意吧？呃，你若是還未許人家，我可以向羅老太君提親求娶你，以保你名節(jié)不失?！?/br>
    ☆、第143章 一夜相擁成眠

    更新時間：20130904

    “呵呵，你愿意教我十天啊，”何當(dāng)歸彎著眉眼一笑，覺得那張原本看著甚可惡的俊臉一下子變得可愛起來，“小師父，你行氣到重要經(jīng)脈的時候，能不能出聲提醒我一回，讓我記一記真氣的行走路線？”

    孟瑄訥訥地點頭道：“好啊，現(xiàn)在到氣海了，馬上要進(jìn)丹田——你要不要我負(fù)責(zé)呢？呃，我還沒有定親，我這個人還不錯，脾性蠻好相處，也沒有什么不良嗜好，我瞧著咱們倆的脾氣稟性相投，年齡也相近，又有過了這般親密舉止，若是你愿意……”

    “咦？不對啊！”何當(dāng)歸水眸驟然瞪大，“你教我行氣法門的同時，又把我的真氣吸得一干二凈，那我學(xué)會了法門有個屁用！”這不就相當(dāng)于教給她怎么做飯，但是要把全部的食材交給他當(dāng)學(xué)費(fèi)嗎？到時她學(xué)到了本事，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靠她這樣的懶人自己修煉內(nèi)力，她變成老太太那么老的時候也成不了高手啊！

    孟瑄被“有個屁用”這四個字震撼到了，于是不再提求親之事，轉(zhuǎn)而解釋道：“等你學(xué)會了運(yùn)氣法門，再苦練半年的外家工夫，我可以傳你兩套適合女子習(xí)練的掌法和劍法，等有了這些底子之后，我再花一個月的時間把屬于你的真氣徐徐地渡還給你，彼時，那些真氣已被我煉化得更加精純，更容易被你吸收，我直接點進(jìn)你的丹田里，以后就再也不會出現(xiàn)氣驟的情況了，這樣可好？”

    何當(dāng)歸先是聽得心花怒放，可是轉(zhuǎn)念一想，質(zhì)疑說：“無利不起早，你干嘛對我這么好？真氣你一點兒不留，還煉化好了送還給我？況且你能在揚(yáng)州住幾天，萬一半年后你戰(zhàn)死沙場回不來了怎么辦？”

    孟瑄安慰她道：“放心，我不會死的，假如沒有緊急軍情，未來的一年之內(nèi)我都在澄煦書院讀書。明天我將此事透露給你家老太君，若是她留我住在羅府，我就半推半拒一番答應(yīng)下來；若是她不留我，我就在羅府外購一所宅子住下，晚上越墻來教你習(xí)武，這樣可好？”

    “理由呢，你為何要這樣幫我？”何當(dāng)歸不信天上有不花錢的餡餅掉下來，于是鄭重聲明，“我沒有錢?！?/br>
    “放心，我不收你學(xué)費(fèi)，”孟瑄坦誠地告訴她，“實不相瞞，此舉對我也大有好處，你的這些真氣在我這里的半年中，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對我自己的功力將大有提升，咱們倆就算是互利互惠了?！碑?dāng)然，還有一個理由他沒說，就是有了這些借來的雄渾真氣，他去刺殺耿炳秀就更有把握了。未來十年內(nèi)，那惡賊誅殺和殘害了數(shù)以千計的無辜官員和百姓，他一定要趁對方的羽翼尚未豐滿之前將其斃命，佛家所謂的“殺一救百”正是這個道理。

    何當(dāng)歸一聽他的解釋合情合理，當(dāng)下也不再懷疑，畢竟對方比自己強(qiáng)大得多，若是存心昧下自己的真氣，又何必跟自己解釋這樣多。于是她粲然一笑道：“小女子對我泱泱中華博大精深的武學(xué)一直心儀無限，對瑄公子你這樣的高手更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崇敬有加再有加。我一直想找個領(lǐng)我入門的師父卻沒有合適的人選，如今你既然愿意教我武功，又擔(dān)心男女授受不親，恐惹人非議，不如就讓我拜你為師吧！”

    孟瑄愣了一下：“拜我為師？”他要收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當(dāng)徒弟嗎？雖然對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但不知為何，他卻直覺地排斥這個提議，“不行，我不能當(dāng)你師父，不如你還是考慮一下……我的那個提議吧？其實我人真的挺不錯的。”

    “小師父，你太小了所以不知男女之情為何物，等你長大后你會明白什么樣的男女才能成為夫妻的。”因為對孟瑄的印象大為改觀，所以何當(dāng)歸說話的語氣也耐心了不少，“既然你不愿意收徒弟，那我就只在私下里叫你師父好了。師父啊，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子時了，學(xué)習(xí)時間寶貴，你給我講一講你的內(nèi)功是源于何門何派的吧，咱們師門是黑道還是白道？”

    孟瑄見人家不欲讓自己負(fù)責(zé)，再一想自己確實不懂男女之情，也就放開了此事，轉(zhuǎn)而道：“我并非江湖中人，學(xué)的也是孟家的家傳武學(xué)，而且我很忙，教不了你太多東西，你要拜師還是去尋別人吧，對了，你不是圣女嗎？你們龍滸教的獨門功夫厲害得緊，怎么沒人教你嗎？”小丫頭，被他拆穿了吧。

    何當(dāng)歸皮厚得緊，怎會為這點兒程度的拆穿而臉紅，她繼續(xù)游說道：“不恥下問是自古有之的美德，雖然我理論知識遠(yuǎn)遠(yuǎn)多于你，江湖閱歷也比你豐富，但這些都不能阻止我拜你為師的心情，豈不聞一字之師、一招之師么?！鄙洗胃呓^幫她理順真氣，她還拜了一回師呢，何況孟瑄要教她運(yùn)氣這么隆重的事，“好了，咱們不討論拜不拜師的問題了，我瞧你人品尚可，對我也算坦誠，已經(jīng)在心底認(rèn)你為師了——咦，剛才是不是走到中府xue了？我突然覺得那里一熱。”

    “哦，不是，現(xiàn)在正走少陰經(jīng)呢?！泵犀u將一根頭發(fā)捻給她看，“剛才是我?guī)湍阏艘路系囊桓^發(fā)，話說回來，你怎么像個冰人兒一樣，怎么捂都捂不熱，我在你床上睡得都熱起來了，你還是涼絲絲的，你很冷嗎？”說著給她掖了掖被角。

    “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我天生就這么涼，今晚更是從里涼到外，”她將臉頰依偎在少年不算寬闊的胸膛里，涼涼一笑道，“師父，今天晚上謝謝你?！?/br>
    “不用謝，其實我也是一時興起才會幫你，一來我對你的人有些好奇，二來，”少年的熱氣噴在她的額頭上，暗夜中依然清亮澄凈的雙眼注視著她頭頂?shù)那嘟z，道，“總覺得你跟我是同一種人呢?！?/br>
    原來他也有這樣的感覺！

    她雙目緊闔，感覺身體一松，心中訝異的同時，也感激上蒼在今夜送來了她的一個同類，讓她從一個人走路的冷寂中掙脫出來。一個身份高貴卻沒有距離感的少年，一個嬉笑怒罵中都與她有著默契的陌生人，一個陪她走過最難走的一段路的生命過客，這一刻，她突然相信世上是有神跡存在的，所以天上的神祇才會把這個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少年帶到她的身邊來。

    她打了個哈欠，把臉埋進(jìn)那個帶著淡淡茶香的胸口，漸漸陷入了黑甜的清眠中。這一段路，他們同路，真好。

    一夜無夢。

    “咚咚咚”，槐花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小姐，你睡醒了嗎？咱們都吃完早點了，你的粥再不吃就要涼了，剛才兩個彭少爺來了一下又走了?！贝_切地說是彭二少爺剛走到大門口，就被彭大少爺從后面突然打暈拖走了，奇怪呀，她們桃夭院有這么危險嗎？連門都不讓進(jìn)。

    何當(dāng)歸立刻被吵醒，一睜眼就看見枕邊的那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上面全是睡意朦朧和不明就里的迷惑神情。何當(dāng)歸連忙揚(yáng)聲對門外說：“我馬上就起了，你先去忙你的吧?！?/br>
    “忙？奴婢沒事可忙啊，最大的事就是伺候小姐你穿衣梳頭——”房間的門“咣當(dāng)咣當(dāng)”動了兩下，槐花奇怪道，“咦，小姐你還插著門閂呢？你從前都不插的！快開門，讓我服侍你！”門又動了兩下，外面的槐花仿佛極想試一試她家小姐的門閂結(jié)實不結(jié)實。

    何當(dāng)歸對著門擺擺手說：“我不用你服侍了，你……你去桃花林里幫我采點花來吧，我……我今天想洗花瓣浴。”突然有一種被捉j(luò)ian在床的驚慌感，抓過抓過被子蒙上孟瑄，又放下床帳阻擋視線。

    “哦，好啊，”槐花的聲音遠(yuǎn)了，“那小姐你不要再賴床嘍?！?/br>
    何當(dāng)歸暗松一口氣，誰知那門又猛烈地?fù)u動了兩下，門上的灰塵濺起來在晨光中打旋，冷不丁嚇了她一跳，門外傳來蟬衣的聲音，“洗臉?biāo)畞砹?，小姐你怎么還鎖著門呀？”

    已清醒過來的孟瑄突然低笑了一聲，何當(dāng)歸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方轉(zhuǎn)頭對著門說：“水放門口吧，我突然想吃雞蛋面線，你去給我做一碗來?！毕s衣應(yīng)了一聲，跟槐花討論著“小姐變得越來越懶”的話題走遠(yuǎn)了。

    等她們走遠(yuǎn)，何當(dāng)歸立即蹦下床，迅速撿起地上的裙子穿起來，同時快速地吩咐道：“你從窗戶出去，別讓人看到你，今晚等天黑之后再過來，你在窗戶上叩三下我就來給你開窗戶；若是在來回桃夭院的路上遇到了羅府之人，你只需告訴他們說你是來找彭時彭漸的就行，因為他們住的洗暢園就在我隔壁；今天你跟老太太提起你要在澄煦讀書的時候，她要是邀請你住羅府你就痛痛快快地答應(yīng)下來吧，若是你半推半拒的不幸被她誤會你心中不情愿住羅府，她不再繼續(xù)邀請你了怎么辦；我們羅府的護(hù)院里三重外三重，還有幾個是高手，你住在府外想每晚越墻而入來找我哪有那么容易……”

    聽不到身后之人的聲音，何當(dāng)歸回頭一看，那一位翻了個身又開始睡覺了，她不禁急道：“你怎么還在睡，蟬衣做飯很快的，說話的工夫就到，如今只怕早已是辰時已過，巳時將至，你爹找不到你找到我這里來怎么辦？要睡回你房里去睡！”

    “腿很麻，走不了路?！泵犀u享受了獨占一床被子的權(quán)利，學(xué)著何當(dāng)歸昨晚那樣裹了個被筒，像毛蟲一樣在床上蠕動兩下說，“我爹在揚(yáng)州驛館下榻，他昨天晚上就回去了，我騙他說彭家兄弟跟我一見如故，約我在羅府玩兒兩天，所以我爹后天才會來找我?！?/br>
    “那你也不能在這里睡，”何當(dāng)歸匆匆穿好了衣服，又撿起地上孟瑄的月白錦面長衫捋了兩下搭在桌上，轉(zhuǎn)身跑去床邊扯他的被筒，“像你這樣的貴客住在羅府，今天一整天都會有訪客，他們找不到你肯定要著急，說不定還要大張旗鼓的搜府呢?！弊Р婚_他的被筒，何當(dāng)歸伸手先抽走了他的枕頭，讓他睡的不舒服，“快起床、快穿衣服、快走，這么大的孩子還賴床？我那點子麻藥算什么，像你這樣的威武小將軍，打掉牙齒和血咽，你爹爹肯定是這樣教導(dǎo)你的吧？你昨晚怎么過來的，現(xiàn)在就怎么離開——你昨晚是飛過來的嗎？”

    “嗯嗯，”孟瑄蒙著頭，打著哈欠說，“我是倒立著用雙手爬過來的，丫頭，你那茶露究竟是種什么東西啊，真的好厲害，讓我連輕功都用不了了?！?/br>
    “爬過來的？”何當(dāng)歸不禁犯難了，要是讓他就這樣爬回南苑客房，那合府之人豈不都要來圍觀一場，同時她也更加驚訝了，“我的安息草只對高手有效，而且高手越高，受牽制越大，沒想到師父你的武功這么高，連輕功都被封了?！?/br>
    “不是說是茶露么，怎么又變草了？”孟瑄的頭冒出被子。

    何當(dāng)歸詳細(xì)地為他解釋道：“安息草和茶露這兩樣你都中了，事情是這樣子的，當(dāng)時我先把茶梗丟進(jìn)香爐里燒，而后又加進(jìn)了安息草，因為安息草燒出來的味道和茶葉接近，我若是焚檀香沉香再加安息草，就會產(chǎn)生一股魚腥味，到時眾人包括那刺客就不肯聞了。所以，當(dāng)時殿上之人除了我用銀針封xue之外，所有人都中了安息草的麻藥，這些人之中，只要有功力在一甲子以上的習(xí)武者，運(yùn)氣行功之時就會立刻感覺半身或全身麻痹，三日之后才能漸漸解除藥性。而這安息草其實并不是一種草，而是多種藥物混合安息草做成的麻醉藥方，因此我為它取名叫做‘三日安息草’?！?/br>
    “你為它取名？莫非這藥方還是你發(fā)明的？”孟瑄從床上坐起身來，上下打量著她，“丫頭，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真的只有十歲嗎？”

    他的四叔孟兮一手創(chuàng)立了齊央宮，搜盡天下珍奇異草，毒經(jīng)藥方，卻也沒有一種藥能跟此藥媲美，對武林高手能如此奏效——畢竟想迷翻一般人容易，想迷倒內(nèi)力雄厚的高手可就難如登天了。而且，四叔傳給他的長風(fēng)訣有十九種行功法門，遠(yuǎn)遠(yuǎn)勝于普通內(nèi)功心法的一至兩種法門，能將自己限制到這種程度的麻醉藥方，竟然是一個十歲女孩兒的杰作？

    ☆、第144章 相逢對面不識

    更新時間：20130904

    何當(dāng)歸趁著孟瑄起床的機(jī)會，抓起桌上的長衫往他身上套，就算是他要賴在她屋里，至少也要穿好衣服嘛，等蟬衣她們進(jìn)來也好給她們解釋“瑄公子迷了路，隨便進(jìn)來坐一坐”。

    可是這該死的孟瑄一點兒也不配合，身體像面條一樣軟綿綿的，穿右胳膊他就用右手撓頭，穿左胳膊他就用左手挖鼻孔，氣得何當(dāng)歸說：“小子，你聽說過江湖上有一種返老還童的邪功嗎？老身就是練那種邪功變成十歲小女孩兒的，你知道嗎，練那種功夫每天都要吸一個童男的腦髓，你再不穿衣服我就吸你了！”

    孟瑄笑得雙肩直抖，邊抬胳膊穿袖子，邊拿一雙妙目研究著她的臉說：“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么有趣的人，真想跟你做朋友，對了，那個茶露又是怎么一回事？”

    “哦，茶露啊，那東西是濃縮的茶精華，一小口就能迷翻一票人，”何當(dāng)歸半拖半拽的把孟瑄弄下床，像個盡職的小丫鬟一樣，為他整理衣領(lǐng)、前襟和腰帶，又把他按到梳妝臺前給他梳頭，同時口中繼續(xù)解釋道，“酒能醉人，茶亦然，而且其效力是酒醉的三十倍以上，沾一滴便能讓人沉睡半日以上，雷打都打不醒。只不過這種能醉人的茶露太過于分散，喝十桶茶也不得一滴，還沒醉倒人就先將人撐死了，因此茶醉之事知道的人很少。”

    “你、我、還有你家老太君，我們?nèi)硕己攘瞬?，怎么你們都沒事？那刺客未喝一口茶，你那珍貴的茶露豈不是只用于我一人身上了？”孟瑄頭一次坐在女子的妝臺前梳頭，覺得倍感新奇，于是伸手將臺上的妝匣拉過來翻看。

    “非也，茶露最妙的一點就是不止喝了管用，連用鼻子嗅到也能起一些作用，只不過發(fā)作的慢而已。至于老太君為何沒事是因為——若單獨用安息草，那么只對武功高手管用；若單獨用茶露，那么對任何人都管用；可若是先吸了安息草，再去飲茶露，普通人會二者中和，因此安然無恙，就像老太君那樣；而像你這種身懷內(nèi)力的人喝了茶，卻會催化開安息草的藥性，立時變得不能走路甚至不能動彈?！?/br>
    何當(dāng)歸自己給自己梳頭的手藝不佳，但給別人梳頭還勉強(qiáng)過關(guān)，不一會兒就給孟瑄梳好了一個發(fā)髻，然后打算將他扯到桌邊坐下，給他倒一杯茶扮成來串門兒的客人，可是這廝對她的妝匣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在妝臺之前坐得穩(wěn)如泰山，像千斤大佛一樣怎么拽都拽不動。

    苦拽無果，何當(dāng)歸只好囑咐他說：“只要一來人了，你就撐著妝臺站起來，背著手裝作欣賞我家房間布置的樣子，你若是聽話，等我有了空就用銀針幫你活一活血，助你盡快排出藥性?！?/br>
    孟瑄挑眉看她一眼：“昨天你不是說沒辦法幫我解去藥性，只能等它自己褪散，還讓我將就著對付兩三天？”

    “昨天我困了，不耐煩應(yīng)付你，”何當(dāng)歸先含混了一句，頓了片刻又解釋說，“再說我的針灸手法乃世所罕見，只有我的貼身丫鬟才見過，我跟你又不熟，恐你是別有居心的壞人，自然不敢在你面前展露絕技。“”如今你教我內(nèi)功法門，又跟我做了朋友，我對你自然不同一些，盼你謹(jǐn)守我會針灸的秘密，莫要將此事泄露給旁人才好?！?/br>
    孟瑄笑道：“好啊，反正我也要央求你為我中‘合禾七日清’的事保密，話說回來，真不知道你的小腦袋瓜子是怎么長的，竟比我們這些（大）人懂得的東西都多，真想打開來看看。”忽然他將一個香匣打開，湊在鼻端聞了兩下，低呼道，“沒錯，就是這個味道！紫霄的那個味道！”

    何當(dāng)歸正在彎腰疊被子，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說：“那個就是用情花種子配出來的香料，除了情花之外，另添加了火烈花、丁香花、茉莉草等馨香植物，我給它取名叫做‘無憂香’?！?/br>
    “無憂香？”孟瑄詫異，“難不成這個香也是你自創(chuàng)的，外面都買不到的那種？”

    何當(dāng)歸一邊整理床鋪一邊搖頭道：“這香是我娘親研配出來的，而我只是往里面添了少許火烈花，并給它起了‘無憂’這個名字，因為我每次聞到這個味道就會驅(qū)散憂愁……”何當(dāng)歸抓起枕頭拍一拍，又道，“外面買？胭脂鋪里你只能買到丁香，藥鋪里你只能買到情花，余的就難尋了，你這么喜歡這盒香嗎？那送給你好了，我有空再新做，哦，你用那根綠玉簪給我挑出來一些放到別的匣子里，我這幾天要用?！?/br>
    “喔，那謝謝你了。”孟瑄依言給她留下了一些，將剩余的一匣子香粉收進(jìn)他的袖里，又問一遍，“外面真的買不到嗎？”

    “不知道，你去找找看啊?！焙萎?dāng)歸整理好了床鋪，又掛好了床帳，轉(zhuǎn)身倒了半碗桂花露遞給孟瑄，忽而問他，“紫霄是什么？一種花嗎？”

    孟瑄擺弄著一把珠花，搖搖頭說：“不，紫霄是一個人。”我的救命恩人和我的妾。

    “哦，那你快喝吧，”何當(dāng)歸轉(zhuǎn)身去開門，不忘交代他，“一會兒蟬衣她們來了，你就裝成跟我不熟的很客氣的樣子，就說你迷了路，不小心走到這里來了，所以進(jìn)來隨便坐坐，還有，把你弄亂的那些東西給我擺好?！?/br>
    何當(dāng)歸開門端了外面地上的洗臉?biāo)?，洗了臉之后正要出去潑水，突然驚見一直“行動不便、半身癱瘓”的孟瑄猛然站起來，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就著她手里的水洗了兩把臉，又用她的毛巾擦干了臉，一推窗戶就跳出屋去了。

    他在窗外回身，看到她的表情仿佛見了鬼一般，就好心解釋道：“昨晚我真的不能走路了，在你這里運(yùn)功化了一夜才好了一些，雖然走路沒問題，可是兩條腿都是沒有知覺的，不信晚上讓你摸摸看——我今晚三更再來，給我弄點兒夜宵，我不吃甜食和面線?！闭f完，他沖她揮揮手飛走了。

    何當(dāng)歸端著臉盆愣了半晌，然后走到窗邊將手中水潑出去，嗬！她向來都是忽悠別人的人，冷不丁讓別人擺了自己一道，這可真是終年打大雁，一朝不慎被雁啄了眼。

    “小姐，你起來了！”蟬衣端著晶亮的雞蛋面線走進(jìn)來，笑道，“呀，你還自己疊好床了，真稀奇啊，我跟你住了這么長時間，你從來都不疊被子！”

    何當(dāng)歸翻了個白眼，問：“你昨天半夜找我什么事？”老太太那邊來人找了？

    “哦，”蟬衣放下了碗，低頭扭著衣角說，“風(fēng)言哥哥和風(fēng)語哥哥讓我來問問你，你能不能不跟凌小姐說他們在咱們府里住過，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那位凌小姐是誰，不過看他們求的挺可憐的，小姐要不你就答應(yīng)他們吧。”

    “風(fēng)言風(fēng)語？”何當(dāng)歸微微皺眉，“以后你不許跟他們講話！”

    “嗯？為什么?。俊毕s衣詫異地松開衣角，勸道，“小姐你別看他們油嘴滑舌，其實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上次摘小白花的時候，有個小孩兒吃的粽子糖人兒掉到地上了直哭，他們就買了兩個糖人兒哄那小孩兒笑呢……而且他們昨晚就已經(jīng)離開羅府了，我就是想跟他們講話也找不著人了啊?！?/br>
    “他們離開羅府了？你是說……他們四個人全都走了？！”何當(dāng)歸睜大眼睛直盯著蟬衣，見后者不知所措地點點頭，她又問，“摘什么小白花的時候，你跟那兩個人走得很近嗎？”

    蟬衣連忙擺手道：“沒有，我跟他們就見過三次面，一次是昨晚，一次是上回在鳥鳥丁涼亭，還有一次是你在街上差點兒讓馬踩到那回，你不是讓我和槐花去摘小白花嗎？風(fēng)言哥哥和風(fēng)語哥哥也是去摘花的，還說那是他們寧公子預(yù)定要采的花?！?/br>
    “……火烈花？”

    “是??！”

    何當(dāng)歸忽而覺得身體有些冷，坐下抱著那一碗面線取暖，不會有錯了，如今她已經(jīng)完全可以確定，那寧淵就是朱權(quán)。

    關(guān)于火烈花的那一段記載文字，她是從王府中朱權(quán)的小書房里看來的，那里面的書都是他搜羅來的絕版古籍和孤本珍冊，別的地方絕不會有。她記得清楚分明，那一年的一個雨夜，他和她一起在小書房中圍爐品茗，他手里一本《太上眾經(jīng)目》，她手里一本《異草經(jīng)》。

    她讀到火烈花的時候，看到了兩行墨跡陳舊的批注，注中贊火烈花為“萬藥之鹽”，其字體與他的僅有六成相似，她問后才知，那是他少年時期寫上去的批注，只因后來改練了柳體書法，因此字體跟從前大有區(qū)別。而后她微笑提筆，在書頁空白處添了一句“永樂五年十一月八日夜，清逸閱覽，開卷有益，然也?！彼残χ舆^筆，在后面加了一句“此書主人權(quán)同閱，紅袖添香夜讀書，人生第一樂事，然也?！?/br>
    何當(dāng)歸拿起筷子開始吃面，咬牙暗恨道，沒想到那人溜得這樣快，昨天在花園里她已經(jīng)想好，雖然暫時不想去殺這個少年時期的朱權(quán)，畢竟他還沒有害過她，但是她已經(jīng)想好了一個可以讓他吃不了兜著走的辦法。

    她只需寫一封匿名信，投入揚(yáng)州知府衙門外的銅亀，信上說寧王朱權(quán)私自拜了圣上一心招攬的道圣柏?zé)貫閹?，學(xué)得一手精妙的易容之術(shù)，經(jīng)常擅離封地從事各種地下活動，如今易容后化名為“寧淵”藏身于羅府聽竹院。揚(yáng)州知府韓扉收到這樣一封信，有三種處理辦法，第一是率兵二次包圍羅府捉拿寧淵一探究竟，第二是派人去探寧王其人是否身在大寧，第三是上書給皇帝并附上這封匿名信。

    不論他選擇其中哪一種辦法，當(dāng)然，最好是三管齊下的雷霆而行，此事的后果都夠朱權(quán)好好喝一壺的。畢竟他的一切權(quán)勢啊，地位啊，錢財啊，說到底都是他老子朱元璋給他的，一旦朱元璋不信任他了，那他的逍遙好日子也就到頭了……可恨，他竟然跑得這樣及時，若是能遲上一兩天……罷了，這一世她只愿跟他做毫不相干的路人，跑了就跑了吧，但愿蒼天見憐，讓這個人從此在她的視野和她的生命中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退出。

    “呸！”

    何當(dāng)歸快速地將口中的面線吐進(jìn)漱口的蓋碗中，大驚失色道：“蟬衣，你在面里加了什么？白糖？”好甜好膩，難吃得驚人的一碗面！何當(dāng)歸的心中一時冒起了一團(tuán)邪火，這小妮子走火入魔了不成，端來的菊花茶濃得像糖漿，自己也硬著頭皮喝了，怎么一碗澆著辣椒醬的咸面線，她還是要放糖？！

    蟬衣吃驚地掩口，圓溜溜的眼睛睜得更圓了，因為她還從未見過小姐發(fā)脾氣的樣子，更何況是對她。

    “又放糖，甜死了，不吃了，睡覺去！”

    何當(dāng)歸拿桂花露漱一漱口，撅著嘴“咚”地跳到床上，先是面朝里躺著，然后又扯過被子，藏進(jìn)里面生悶氣。

    房間里悄然無聲地安靜了半晌，何當(dāng)歸的心中開始打滴漏。滴答，滴答，滴答滴。過度的寂靜，讓她的心中浮現(xiàn)了些許罪惡感和自省——其實說穿了，她氣的只是自己沒能早點認(rèn)出那個惡魔的真面目，氣的是自己曾經(jīng)對著他語笑晏晏，甚至把他當(dāng)成了半個朋友，氣的是自己想起那些往事的時候，依然會有心痛的感覺。這樣的感覺讓她自怨自苦，卻又如同呼吸和心跳一樣，不能中斷，不能和自己的身體分離。

    而這些根本不關(guān)蟬衣的事，她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能做出多好吃的東西呢？自己實不該為了一碗面就對著她大聲嚷嚷，細(xì)想起來，自己上一世極為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銀子從道觀帶走蟬衣，如今能得償所愿的跟好友天長地久的在一起，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人果然都是得寸進(jìn)尺的動物么，得到了又想要更多……

    道歉的話語含在舌間，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這時，她感覺自己的背隔著被子被戳了一下，然后蟬衣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來，是她的招牌碎碎念：“小姐你不喜歡吃糖的話你就說嘛，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不喜歡吃糖呢？雖然你突然把筷子一扔跑到床上來，可是你還是要跟我說你到底喜不喜歡吃糖的！你真的不喜歡吃糖嗎？那大不了我以后不放糖就是了，咦，小姐你莫不是在假裝發(fā)脾氣，其實是為了偷懶睡覺？起來起來，你不能再睡了！你再睡就變豬了！”

    ☆、第145章 長發(fā)隨風(fēng)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