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因為當時的狀況太混亂,老太太又被匆匆趕來賠罪和慰問的關(guān)家大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她們團團包圍住,所以她只看到了那個救眾人于水火之中的少年的側(cè)顏,還有他跟關(guān)家大少爺關(guān)白、二少爺關(guān)墨一同離去的背影。 之后的宴席上,也沒再見到那個少年出席,老太太想向他道謝也無從打探恩人的姓名,因為關(guān)大夫人她們正好來遲了一步,沒人看清是關(guān)府上的哪一位高人把那猴子扔得那般高那般遠。關(guān)大夫人安慰老太太說,反正此事本來就是關(guān)府的過失,關(guān)府的人出面解決猴子也是份內(nèi)之事,不需老太太向此人致謝,反而是他們關(guān)府應該向老太太致歉才對。 看著眼前這個“恩公”加“舊識”,老太太驚喜地說:“那一日我本想向你致謝,可怎么也打聽不到你的姓名,酒宴上你和關(guān)白關(guān)墨二兄弟都不曾出現(xiàn),我兒媳婦又受驚過度,因此酒宴進行到一半我們就全走了……揚哥兒,算上今日,你這孩子已兩次救過我老人家的性命,再加上你姑姑對你甚是思念,今日說什么你也要跟我回羅府用一頓便宴!”說著一把揪住了風揚的衣袖,生怕他會突然跑了似的。 “可是老太君,我不是說過嗎,我曾經(jīng)撞過頭所以記不得姑姑了,呃,到時只怕會令姑姑難過,所以……”風揚低頭看一眼自己被扣留住的袖子,賠笑道,“何況今日確實有急事,改日閑下來,小侄一定去府上給老太君請安?!?/br> 老太太不肯死心:“撞了頭怕什么,整個揚州城最好的大夫都在我家,什么失憶癥都能治好;你不認得你姑姑也沒關(guān)系,她認得你就行了;而且你一個小孩兒能有多大的急事,平日里我們也不好去風府下帖子請你過來,今日既然這么巧遇上了,這也是老天憐九姑惦記了你十年,這才讓我在這里撞見你!走,快跟我去羅府!”說著竟然雙手并用,把那比她高了一個頭還多的風揚用力往自家車上拖。 風揚的面上露出了一點著急的神色??捎植缓盟﹂_熱情過頭的老人家的手臂。平常情況下,就算四十個壯漢合力也未必能讓他移動半寸,可現(xiàn)在這位羅老太君卯足了吃奶的勁兒拉他,他深怕她閃到了腰,所以只好進一步退兩步地跟她僵持著。開什么玩笑,雖然他答應過會幫風揚報仇雪恨,但是不代表他想跟一個陌生的“姑姑”上演抱頭痛哭的一幕??! 何當歸在一旁看得清楚,老太太劫持這個風公子的一番壯舉,只能用“蚍蜉撼大樹”來形容,兩人這樣子進一步退兩步的,漸漸地就從他們自家的馬車邊移動到了對方的馬車那一邊,而老太太還渾然不覺地堅持奮斗著,嘴邊甚至不自覺地掛上一絲勝利的微笑——九姑,你好好的在家等著吧,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回去! 何當歸前世今生都沒跟漕幫少主風揚打過交道,不過她對于漕幫這一條傳說中的“商業(yè)八爪魚”卻是神往已久。 漕幫跟她上一世經(jīng)營的伍櫻閣一樣,都屬于江湖門派一類,手下養(yǎng)著數(shù)以千計的江湖草莽。不過據(jù)她所知,漕幫是黑白通吃,手伸得長,撈得多,而且?guī)缀鯖]做過賠本兒的生意,不論走哪一條財路,漕幫到最后都能賺個盆滿缽滿,到她上一世死的時候,漕幫已經(jīng)成為名副其實的江湖第一大派了。 而伍櫻閣撈的是偏門,走的是左道,當年朱權(quán)為了支應擴充軍隊所需的龐大費用而創(chuàng)建了伍櫻閣,而東廠西廠的爪牙全都躲在一旁虎視耽耽,所以盡管當時何當歸提出來很多極有建設性的商業(yè)構(gòu)思,朱權(quán)也明知道一旦付諸實施很可能就是暴利,軍費也不必發(fā)愁了,但朱權(quán)顧忌著長夜閣和廠衛(wèi)的窺探,最后還是把何當歸的提案擱置一旁,讓她專心經(jīng)營情報交易和暗殺交易。 “呀!少主!”一個震天響的嗓門打斷了何當歸的思緒,只見剛剛跟龜板膠吵架的一個小廝從馬車中跳出來,大叫道,“不好了,寧公子他昏過去了!” “咱們快找家客棧打尖吧!”剛剛跟龜板膠吵架的另一個小廝從馬車中探出一顆腦袋,繪聲繪色地補充道,“他臨昏之前說,‘不……不要……不要請大……大夫’,咱們到底給不給他請大夫啊?他要是死了,這句話豈不變成他的遺言了!” 馬車邊,累得氣喘吁吁的老太太驚喜地抬頭,高聲道:“我就是大夫,我們?nèi)叶际谴蠓?!羅府距此已經(jīng)不遠,哪有讓揚哥兒你住臟兮兮的客棧的道理!快跟我回羅府,醫(yī)好了你的病就讓你走!” 風揚一方面聽說好友昏過去了,立刻急得想要上車為他運氣療傷,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像扔那只母猴子一樣,扔開粘在他胳臂上的老太君,只好努力地勸說她放手:“老太君,我很好我沒有病,其實我的失憶癥已經(jīng)好了很多了,只是碰巧忘了我姑姑那一段,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真的風揚被人害死了呢)。而且您也看到了,我的朋友在等我,請您快快撒手讓我去看他一眼,等下次有機會我一定登門……” “不用等下次了,我今天一定不能空手而回!”老太太堅決地打斷他,“反正你也是個大人了,在外留宿幾天你父親也不會多問的,就像我家前哥兒那樣,他也不是天天回家??!既然車上這位病人是揚哥兒你的朋友,那就讓他住進羅府醫(yī)治,等他的病好了就讓你們走!” “可是……”風揚也正為請大夫的事發(fā)愁,因為他接到線報說廠衛(wèi)的探子已經(jīng)進駐了揚州,雖然不一定是沖著寧淵本人來的,但是飲馬鎮(zhèn)離揚州不算遠,難保那些人不會收到長夜閣陸江北的傳信,讓他們追查一個身負重傷的少年的下落。自己跟寧淵相交的事又是絕密,既不能用漕幫的人幫寧淵做掩護,也不方便把寧淵帶回風家療傷,如今羅老太君說愿意收留寧淵…… 風揚不禁開始認真地考慮,去羅府療傷是不是一個最正確的辦法,以及其中會不會出現(xiàn)什么紕漏。 老太太一見風揚露出了一個類似心動的表情,以為他被他們羅家人的高超醫(yī)術(shù)所折服,想要瞧一個市面上請不到的好大夫,老太太立刻又笑著補充道:“我們家的人個個都會治病,就連十歲的小外孫女兒也能做出藥丸,你瞧,”老太太右手繼續(xù)抓著風揚的袖子,左手在百忙之中抽空,指一指對面馬車里仿佛在神游太虛的何當歸,力證說道,“剛剛我也昏倒了,差點兒就撐不到回家了,吃了我家逸姐兒做的藥,立刻就醒過來了,比昏倒之前還有精神——逸姐兒!” 老太太沖著自家馬車揮了揮左手,打斷了何當歸關(guān)于“自己在兔兒鎮(zhèn)存的那二百四十兩銀子做什么生意好”的深入思考。 見到何當歸已經(jīng)扭頭看向他們這一邊,老太太笑瞇瞇地揚聲喊道:“逸姐兒,快把你做的那三顆藥丸拿過來!這里有個人昏過去了!”說著她又兀自扭頭向風揚推薦道,“這藥丸專治各種頭疼腦熱、急火攻心、傷病暈車引起的昏厥,百試百靈一丸見效。” ☆、第092章 會不會吐血呢 更新時間:20130808 湯嬤嬤覺得讓三小姐送藥過去有些不妥,雖然她年紀尚幼又戴著面紗,不過這些跑腿送東西給男子的活兒怎好讓她做,于是強自站起來說:“我去送藥吧,三小姐,你在車上等候……” “既然嬤嬤的腳扭傷了,還是讓我去吧,”何當歸拿起小木盒,起身說道,“不過咱們的這輛車的三匹馬看起來不大對勁兒,你瞧,它們不只喘氣粗重,眼睛也有點泛紅呢,嬤嬤你也下車等候吧,我讓龜板膠去把后面的馬車叫過來,你和老祖宗也一起坐忍冬藤的車回家吧!”說著率先跳下車,如此這般地囑咐龜板膠一番。 這邊,老太太還在不遺余力地進行游說:“……怎么樣,好孩子,跟我回家吧?”語氣聽起來頗似一個正在誘拐小孩子的人販子。 風揚略一思索,然后點頭笑道:“既如此,那小侄就叨擾了,不過我這位朋友有病在身,而且大夫說他的病需要靜養(yǎng),一個生人都見不得,不知老太君家里可有僻靜的場所?” “有有有,羅府里什么樣的地方找不到?”見對方終于點頭應下跟自己回羅府,老太太也終于送開了風揚的衣袖,瞇著眼笑道,“那事不宜遲,我們快點起程吧!”仿佛怕下一刻對方會突然反悔似的,九姑可是在家里望眼欲穿哪。 “老祖宗,給你藥?!币坏榔狡綗o語調(diào)的聲音提醒了老太太她的存在。老太太回身接過木盒,又轉(zhuǎn)手遞給了風揚,笑道:“這藥放進嘴里含服就行,清涼醒腦,即服即醒,效果是立竿見影,百試百靈的!” 何當歸埋頭撇一撇嘴,腹誹道,喂喂,我這個做藥的人尚且不敢說這種打包票的話,老祖宗你哪兒來的自信,剛剛你不是還說要把這藥扔了嗎?而且你的重孫子竹哥兒眼下還生死未卜,你在這里扯著另一個少年的袖子不放,這樣真的好嗎?話說回來,現(xiàn)在羅府里肯定因為滅鼠的事鬧得雞飛狗跳,說不定比菜市場還熱鬧,哪里還有什么“僻靜的場所”? 那個低頭對著的地面撇嘴的表情碰巧落在風揚眼中,雖然那個女孩子帶著厚厚的面紗,可是眼中的一抹譏誚卻碰巧被風揚讀到了。風揚傾斜了上半身,探出一顆頭,隔著中間的老太太對后面的何當歸揚一揚手中的藥瓶,含笑道謝:“小meimei,多謝你的藥?。 ?/br> “哦,不客氣?!?/br> 何當歸心中又道,這溥洗丹藥性溫平,與其說是用來治療眩暈,倒不如說是專門用來補中益氣的更恰當,如果有胃火心火毛病的人吃了還會吐血呢……老祖宗她也是懂藥的人,怎么會犯這種號稱“一藥治百病”的錯誤,莫不是看見九姑的這個侄子風揚,歡喜得連腦子都犯糊涂了。本來她這個制藥者,是有義務把溥洗丹的藥性和適用癥狀全都講出來的,可一旦她說出來了,老祖宗是不是又會嫌她知道的太多,反復地追問個不停呢? 心念電轉(zhuǎn)之間,何當歸還是決定緘口不言,嗯,吐血就吐血吧,其實人一旦上火了,吐一吐血也是中和氣血的特殊方法之一,到時候,只需再把這個“制藥失誤”的罪責推到已經(jīng)被押赴京城候?qū)彽奶珘m師太身上,你們要怪就盡管怪她好了…… 于是,何當歸抬頭對老太太說:“老祖宗,我看為你駕車的馬有些不正常,再用只怕不妥,所以我已讓龜師傅去把后面我的車叫過來,咱們快坐上回府吧,大隊先一步回去卻久等不到老祖宗,一會兒家里該等的著急了?!?/br> “呀!”老太太終于幡然悔悟了,想起自己昨天剛死了一個重孫,臉上的笑容頓時褪去了,“我還要回去看竹哥兒呢!” 另一邊,風揚回頭把藥盒遞給馬車中的小廝,想起那三匹馬發(fā)狂奔突的一幕情景,剛想問一下之前它們都吃過什么,卻見街道那一邊又沖過來一匹紅鬃大馬,跑得竟比剛才的那三匹馬更瘋。坐在馬上的那人騎術(shù)雖然比方才那一場事故中的馬夫好很多,并沒讓他的馬一路掀翻道兩旁的障礙物,可是在如此人來人往的街頭這樣高速奔跑,也實在太危險了! “老太君,你們?nèi)ヂ愤叡芤幌?,我去攔住那一匹……喂,你!” 風揚訝異地看著站在老太太身后的那個纖細小人兒突然撒腿就跑了,愣了一瞬,然后看到她是沖著不遠處的路中央一個幼童跑過去的,就大概明白她要做什么了。真是亂來,一個小腳丫、腿又短的小小女子跑去充什么英雄救什么人? 正當風揚考慮是先攔下那匹瘋馬,還是先把那邊兒路中央的兩人撿開,清出一條道路的時候—— “呀~呀——”老太太也瞧見了這一幕,急得連連跳腳,“我的逸姐兒!要沒命了!”尖銳刺耳的聲音將風揚震得臉色泛綠,哇,這老太太中氣好足! 這樣耽誤一刻下來,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留給風揚做選擇了,因為這羅老太太的“逸姐兒”雖然成功把那個幼童擁進懷里,可是距離那一匹狂奔的紅鬃馬已經(jīng)只有幾步之遙了,眼看真的就“要沒命了”。 適才,聽見馬蹄聲越來越近,何當歸正要拉著老太太去避難,轉(zhuǎn)頭之際卻發(fā)現(xiàn)一個頭發(fā)稀疏發(fā)黃的小娃娃,正在手腳并用地爬在路中央玩一個“溜溜寶”,可周圍站著的大人們竟沒有一個注意到他。腦中突然閃過自己的女兒湉姐兒的那一頭稀疏的黃發(fā),下一刻何當歸的雙腿比她的腦筋先動了起來,幾步就跑過去把那個小娃娃抱緊,耳后已經(jīng)是逼近的噠噠噠的馬蹄聲和馬上之人的呵斥聲…… 這一刻,雖然她還是沒能想起那一套上等輕身口訣《逍遙葦蕩》第三卷下篇的見鬼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可是她突然覺得自己能飛起來! 這樣想著,何當歸真的足尖點地,找到了上一世運用輕功之前的一刻身體的特有的節(jié)奏,足尖離地——就算會暴露自己會武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xiàn)在保住小命比什么都要緊,身體躍起—— “砰咚!” “噠!” “噠噠噠……” “呀!呀呀呀!我家逸姐兒沒命了!”老太太眼睜睜地瞧見外孫女后仰跌倒在地上,然后只見她倏然翻身把那個小豆丁護在身下,緊跟著那匹紅鬃馬的鐵蹄就從她柔弱的后背上踏過去,在那件青羅白紗的衣衫上留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灰色蹄印。 “天啊救命啊,逸姐兒讓馬踩死了!紅姜阿績,快去找大夫來!啊,我也是大夫!”老太太踮著一雙小腳,顫顫巍巍地跑向那個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外孫女,哭叫道,“逸姐兒,你死的真慘啊,叫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喂,你怎么樣?”風揚大急,抓起地上軟趴趴的女孩兒,來回搖晃了兩下,“對不起!我不是要故意害死你的,我、我不知道你打算往這邊跳,其實我本來是要來救……關(guān)白?是你!” 一個手上和白色衣衫上濺了不少血滴的年輕男子大步跑過來,一撩袍服前擺半蹲下身子,焦慮地問:“怎么樣,她還有沒有救?”他望一眼風揚,語氣中滿是歉意,“風揚……她是你的什么人?是你meimei嗎?”聽說風揚他爹為了生出一個兒子,連續(xù)生了十八個女兒……難道說那十八個人的其中一個就這樣活生生地被自己的馬踩死了?不妙啊,出了這樣的事風家如何肯善罷甘休?關(guān)風兩家新談好的那樁合作之事,豈不就此畫上了句號?唉,真是一場無妄之災啊,自己的悟悌說瘋就瘋了! 雖然再怎么解釋也于事無補,關(guān)白還是很懇切地說:“風賢弟,對不起,我現(xiàn)在就跟你回家向風老爺請罪,隨便你們怎么罰!說起來真是晦氣,我的悟悌一向溫順,剛才不知為何,拐過這條街它就發(fā)狂了,我怎么厲聲喝止都沒有用!你瞧,現(xiàn)在它的腿都折了,還猶自在地上撲騰!”關(guān)白又懊惱又難過,悟悌可是跟了自己五六年的良駒,怎么會突然就變成這樣呢? 風揚皺眉看去,不遠處的街邊,那匹肥碩的紅鬃馬臥倒在地上,不停地發(fā)出悲聲的嘶鳴,只見它的其中一只前蹄上方的那部分不自然地彎曲著,彎曲之處在不斷地往下滴血,周圍的地面也被殷紅了一片??磥?,關(guān)白為了讓馬停下來,竟生生拗斷了它的一條前腿! 的確就像關(guān)白說的那樣,那匹已經(jīng)折了一條腿的紅鬃馬依然是雙目泛紅,不停地蹬動著另外三只沒受傷的腿,仿佛還想站起來繼續(xù)奔跑。這真是咄咄怪事,怎么好好的馬突然就發(fā)了狂,羅老太君的馬是這樣,關(guān)白的馬也是這樣。 老太太哭叫著撲過來:“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啊,早知就不去接你也沒這樣的事了!呀,讓馬給踩死了,橫死街頭啊!你今年才十歲,真是個短命的孩子??!” 關(guān)白詫異地轉(zhuǎn)頭,這才發(fā)現(xiàn)羅府老太君也在這里,再聽她的話語,關(guān)白登時大驚,語結(jié)道:“羅……老太君!這位死者是你的……兒?!” 這時,另一個方向又撲過來一個灰衣女人,口中也哭叫道:“我的兒啊,娘才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就瞧不見你了,一眨眼你就沒了,一眨眼你就讓馬撞死了!你個皮小子死小子,你死的好慘啊,丟下娘一個人!呀,你們誰殺了我的兒?你們好狠心啊!他才兩歲??!”一番厲聲的哭訴把關(guān)白搞得更暈了,他額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自己這一路上究竟殺了多少人?他怎么一點都沒察覺? 在這一片糟亂的環(huán)境中,被風揚拎在手上搖晃的何當歸突然睜開了眼睛,沒好氣地白了灰衣女人一眼,冷聲道:“小孩子當然皮了,你這當娘的不仔細點還把他亂丟大街上,你難道不狠心嗎?”說著,伸手拎起那一只被兩個男子的四只大腳踢到一旁的活生生的小豆丁,抬手還給那個女人,鄭重地囑咐她,“以后一定要一眼不眨的看好他!” “逸姐兒?!” 老太太眼含熱淚,上前抓住何當歸的雙手,問:“逸姐兒你怎么沒死?。吭趺磿@樣?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何當歸撐著老太太的手臂慢慢地站起來,剛想張口解釋說那一下其實踏得并不重,卻突然感覺喉頭涌上來一股腥甜之味,急忙偏頭躲開了站在她身前的老太太,卻將一口鮮血噴在旁邊半蹲在地上、正有些發(fā)呆的關(guān)白身上,讓那一件本就染了不少血的素白色長衫又綻出了一朵紅花,看起來分外觸目驚心。 背上火辣辣的痛感伴隨著一呼一吸更加銘刻入骨,讓她倍感煎熬,心頭不禁苦笑道,剛才自己還在壞心地咒那一個吃了她做的藥丸的人要吐血,沒想到跟著自己就吐血了,現(xiàn)世報來得真是快! ☆、第093章 高陸二人搗亂 更新時間:20130809 在馬蹄落到頭上之前的一刻,何當歸終于找到了前世的那種飛的感覺,剛想要跳起來試飛一次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她的鼻尖撞上了一堵又高又硬的“墻”。 那“墻”上掛著的一把折扇先是勾走了她的面紗,然后那“墻”又向前一沖,生生地把她原路彈回了地面上。睜開眼睛,看見馬蹄的黑影正在緩緩地落下,她只來得及翻身把團子一樣的小娃娃護在在身下,然后就猝不及防地被一個重物擊在后心,眼前立刻驟然一黑,失去了知覺。 那她怎么還有幸活著呢? 說到這一點,就不得不感謝高絕和陸江北送自己的真氣,雖然她到現(xiàn)在還沒掌握導氣法門,只能在跑步和舉重物的時候感嘆一下“有內(nèi)力真好”!因為上一世的時候內(nèi)力稀薄,她不知道原來“護體真氣”這種聽起來很高深的她從來沒練過的東西原來是一道自動彈出來的氣墻! 就像摸到火焰的手指會立刻縮回一樣,在遭遇外界的突然攻擊時,在她的反應速度和外家功夫都來不及逃命的時候,丹田中的綿綿氣息突然爆出,在她的后心打出一道氣墻,擋下了那匹發(fā)狂中的紅鬃大馬的奮力一踏。 直到今天,何當歸才終于了悟上一世讀過的一本武學秘籍中對于真氣的描述:“練氣者如牛毛,得氣者如麟角,假若天機迅發(fā),妙識玄通,成謀雖屬乎生知,或識契真要,則目牛無全,故動則有成,猶鬼神幽贊,而得第二性命矣。”有了真氣不啻相當于擁有了“第二性命”,這些真氣存于體內(nèi),就如同脈搏、血液和呼吸一樣鮮活真實,受到攻擊時它是她的盾牌,發(fā)起攻擊時它是她的刀劍,所以早晨她只是隨手一摟那一只山雞的脖子,也沒覺得用了多大的力,手下的短命雞兩腿一蹬,然后就歪了腦袋了…… 看著不遠處一塊被紅鬃馬踏碎的青石臺階,何當歸心中一陣后怕,假如沒有內(nèi)力的話,如今她就不是背部劇痛,而是被那一蹄穿胸而過,魂歸九幽了。只因她的內(nèi)力是前幾日才從人家那兒順來的,自己駕馭不了,更比不上高絕那種習武多年的頂級高手,所以她的護體真氣還遠遠達不到隔絕一切傷害、刀槍不入的地步。況且高絕也未必能“刀槍不入”吧,反正她只試過他是“木簪不入”而已。 之前在那生死攸關(guān)的一瞬間,因為精神高度緊張讓她的耳力被放大了十倍以上,連周遭的風聲都聽得分明,她亦清楚地聽見,身上的那一只馬蹄“嘩啦嚓嚓”地踏碎了自己打出的那一道薄薄的氣墻,然后馬蹄的力道被無限削弱之后才踩上了自己的背部,所以她才幸運的只受了一些外傷,沒有傷到臟腑。 老太太這回總算是鎮(zhèn)靜了一些,看到何當歸噴出一口鮮血,也沒有再大聲哭喊出一些沒有營養(yǎng)的廢言,當場捉過何當歸細細的手腕就開始號脈,越號下去,老太太的臉色越怪異,眼珠子鼓得越加凸出。 “怎么樣?很嚴重嗎?”風揚瞧著老太太的表情,心也跟著懸了懸。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其實剛才如果他不上去橫插一腳,老太太的外孫女很可能已經(jīng)順利逃生了。只是他也沒想到那個只到他胸口高的小人兒潛能巨大,關(guān)鍵時刻竟然能抱著一顆豆丁一蹦四五尺高,所以瞬移過去的他一時也剎不住腳,竟把湛湛跳出危險地帶的老太太外孫女重新彈回去,才害她被踩得吐血。 老太太疑惑地搖搖頭,蹙眉看著何當歸的臉,慢慢地分析道:“雖然氣血翻涌,但是臟腑和經(jīng)絡都絲毫無損……雖然吐了一口血,但是看面色又是一如平常,不像失血的樣子……逸姐兒你感覺如何?有哪里不適,背上痛的厲害嗎?” 老太太醫(yī)術(shù)雖然頗高明,可她畢竟不是習武之人,所以不知道,眼前這種好像喝了一整瓶虎鞭鹿血酒一樣的時而滑又時而澀的脈象,是內(nèi)功深厚的人真氣逆行的時候表現(xiàn)出的癥狀。 何當歸的真氣雖然救了她一命,但是剛剛丹田中的所有氣息都像去搶孝帽子一般,慌不擇路地沖到事發(fā)地點,如今完成了光榮的使命,大多數(shù)的真氣卻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只能在各大經(jīng)絡中東奔西突。雖不像上一次何當歸突然有了內(nèi)力時的“氣驟”那樣嚴重,但這一陣真氣逆行來得兇猛,把擋路的氣血沖出去,這才讓何當歸噴出一口鮮血。所以,何當歸不是被馬蹄踩到吐血,而是駕馭不了深厚的內(nèi)力,以致被自身的內(nèi)力反噬才吐血。 至于她的面色“一如平常”只是表面現(xiàn)象,只怕瀅瀅粉下面的臉色已經(jīng)是煞白煞白的了。被馬蹄踩到的地方只是外傷,再嚴重也容易治,可是,這一次沒有高絕那樣的高手幫她把真氣導回丹田,拖得越久就將越危險,因為上一次是陸江北一個人的真氣在搗亂,這一次卻是高陸二人的真氣同時搗亂,她該怎么辦?何當歸做夢也未想到,有一天她會因為自己的內(nèi)力太深厚而產(chǎn)生苦惱。 “老祖宗勿憂,剛才那馬蹄踩得很輕,我才僥幸逃得一命,背上也只受了一點點的外傷,但是我現(xiàn)在感覺自己受驚過度,很想快點回家休息休息?!焙萎敋w心道,幸好自己能熟背各種上乘的內(nèi)功心法,只因前世沒有多少真氣需要通過吐納打坐去疏導,所以一直是紙上談兵,可那也總比連紙上都談不出來好。等回了羅府后,她就去尋覓一個僻靜的場所,把自己所知的心法一一的試練一番,她就不信沒有一種管用的。 關(guān)白是醫(yī)藥世家關(guān)家的嫡長子,自然也頗通醫(yī)理,他湊上來研究了一下何當歸的臉色,覺得沒有什么不妥,于是提議道:“老太君,仁術(shù)堂距此不遠,不如我送這位meimei去治療一下外傷?”雖然他此刻半身染血,卻絲毫不顯狼狽,此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馬既沒有踩死風家的女兒,也沒有踩死羅老太君的“兒”,這讓他的心情大為放松,言語行止之間又恢復了他一貫的與世家貴公子的身份相匹配的優(yōu)雅從容。 “可是老太君,她的臉色算是……正常的嗎?”不懂醫(yī)術(shù)的風揚也彎下腰,對著何當歸的臉研究了一刻,忍不住插嘴說,“你們瞧,難道不是因為傷勢太嚴重,讓她疼得臉色都發(fā)黃了嗎?” “不是,”懂醫(yī)術(shù)的老太太為他解答道,“臉色發(fā)黃的原因是氣血不足和先天的不足之癥引起的,與她的傷勢無干?!?/br> “不是的,風賢弟,”懂醫(yī)術(shù)的關(guān)白也進一步補充說,“通常受了嚴重外傷的人臉色看起來都是蒼白失血的,同時還會伴有腦門發(fā)汗、手腳發(fā)抖、上眼皮抽動等癥狀,這位小meimei臉色淡黃,屬于正常膚色,而額無虛汗,說明她現(xiàn)在并不覺得疼,依我之見……” “我肚子餓了,”何當歸很暴躁地打斷他,“老祖宗,我們快起程吧!” “風揚,我也餓了,”何當歸的后腦勺方向突然傳來一道語氣平平的聲音,“你不是說去羅府嗎?快起程吧?!?/br> 風揚吃驚地轉(zhuǎn)頭,瞪著不遠處披著暗紅披風,頭上戴著厚紗斗笠的男子,皺著眉低聲叫道:“小淵,你怎么下車來了,你不能吹風的!你不是昏過去了嗎?怎么又醒過來了……還能下地走路了!” 戴斗笠的男子指一指何當歸的后腦勺,回答說:“吃了她的藥就好了,不過我還是想找一個僻靜的場所休息一下,現(xiàn)在可以去羅府嗎?” 風揚立刻扭頭看向老太太,重復那個戴斗笠的男子的問題:“老太君,大伙兒現(xiàn)在可以去羅府嗎?”老太太立刻點頭道:“當然,那我們即刻就起程吧!” 何當歸卻忍不住立刻轉(zhuǎn)了頭,去看站在自己后面的那個男子。風揚說那人“還能下地走路了”,言下之意……莫非是那人的雙腿有疾不能走路?而那人說“吃了她的藥就好了”更是把她嚇了一跳,她的溥洗丹是補中益氣的溫補丹藥,振心陽,健脾胃,對習武之人的內(nèi)傷也有一些療效,但是……怎么可能讓一個瘸腿的人重新下地走路呢? 轉(zhuǎn)過頭,入目的是洗藍長衫下的一雙嵌金線飛鳳皂底快靴,何當歸疑惑地偏了偏頭,奇怪啊,小腿和雙足外形對稱,足底著地時發(fā)力均勻,不像是腿腳不便的殘疾人。 于是順著那飛鳳靴,順著洗藍銀繡的長衫,順著銀白嵌雙環(huán)玉扣的腰帶,順著暗紅披風垂下的雙穗系帶,順著那個略有一點喉結(jié)凸起的修頸,一直看到他的……蒙著幾層厚紗的灰頂青邊斗笠。 看到最后,卻發(fā)現(xiàn)沒有臉,令何當歸心中生出了一些失望??催@人的身形和喉結(jié),應該是個十六歲上下的年輕男子,何當歸挑眉,身為男子有必要捂得這般嚴實嗎?她一個女子出門才只戴一層面紗而已。何當歸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總之,鬼使神差地,她就是非常非常地想看一看這個人到底長得什么樣。 于是,再凝目細看時,她發(fā)現(xiàn)此人何止是斗笠上蒙上了層層的厚紗,憑借著自己被內(nèi)力提升了好幾倍的目力,何當歸分明瞧見,那厚紗之下的臉竟還是帶著面具的! 一副蠶絲鏤花的面具遮住了此人的上半邊臉,于是,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于雙目,定睛仔細去瞧,努力想看得更多,可也只能看到面具下的那一雙似合非合的眼睛,緊抿的薄唇和唇邊未擦凈的血跡。然后,在她的探究的目光之下,那薄薄的唇抿出一個向下的弧度,仿佛表現(xiàn)出它的主人對來自她的兩道目光的深深不滿。 “哈哈哈,羅家meimei,”風揚一把推開了關(guān)白,擠到何當歸的身前,剛好把那個戴斗笠的人擋得嚴嚴實實的,風揚遞上來一塊縫有雙魚暗扣的白紗,笑道,“這是你的面紗,剛才掛到我的身上了,”說著指了指別在胸口前襟上的折扇,然后又開始胡亂地閑扯道,“呀,這塊面紗真精致,是你自己做的嗎?上面的的搭扣真別致啊,哈哈!我的meimei們就沒有你這樣巧的心思,而且她們也不喜歡戴面紗,哈哈!不過你比她們都好看,確實應該戴上面紗保護一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