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小廝捂著嘴悄悄告訴湯嬤嬤:“嬤嬤,我聽說是……大少爺房里的竹哥兒快不行了,二太太讓劉管事把該預(yù)備的先預(yù)備著,免得到時候忙手忙腳的亂了章法。” ※※※ 老太太因為竹哥兒的事唏噓不已,晚飯只略用了一些翡翠滑魚羹就在耳房的軟榻上半瞇下了,甘草來問了幾次,她都不想挪去床上睡。 本來以為,他們羅家個個都懂些藥理,吃飯食的時候也比尋常富貴人家更懂得“食補藥瀉”的道理。每次家里的人稍微有個頭疼腦熱的,請來的大夫都是整個揚州城最好的大夫,下的藥也是三清堂里最精的藥材。沒想到救得了病,救不了命,今天傍晚的時候得了信兒,她也去看過竹哥兒一回,看那奄奄一息的樣子竟是真的活不成了,竹哥兒他娘的一雙眼睛哭成了腫核桃,而床上竹哥兒已經(jīng)連眼皮子都睜不開了。 三清堂中醫(yī)術(shù)最好的馬吳二位大夫也是束手無策,老太太嘆一口氣,假如老太爺還在家里,或許能讓他用三清針灸試一試。可他老人家?guī)滋烨熬屯蝗徊灰娙肆?,后巷看門的小廝來回報過,說看見他老人家穿著一身用剪子剪得破破爛爛的新灰布短衫,小腿上纏著白麻布綁腿,腳上穿著不知從那兒弄來的沾滿泥巴的舊布鞋,背著一個大藥簍子就出門往西去了。通常老太爺出一回門要隔上半年才回來,最長的一回是三年,看來這次竹哥兒的病是指望不上他了。 這個月,羅家真是流年不利,多災(zāi)多難。 先是逸姐兒被人發(fā)現(xiàn)頭破血流地倒在花園的假山后,懷疑可能是爬山的時候摔了下來,以致殞命。聽說了逸姐兒的死訊之后,自己真是不知道如何跟川芎交代,川芎嫁了兩次人就得了這么一點子骨血,可憐見的一個小丫頭,好端端的竟然出了這樣的意外……后來聽說逸姐兒在道觀又活過來了,自己正喜得沒法兒,正琢磨著大宴親朋好友時都要請哪些人,讓眾親戚們聚在一起樂呵樂呵的時候,竹哥兒那頭又出事了。 老太太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睡不著,然后就聽見甘草低聲喚她,問她是不是還醒著。 如此深更半夜的來叫她,難道說竹哥兒那邊已經(jīng)沒了!老太太覺得心頭倏然一涼,好好的一對雙胞胎的重孫子,轉(zhuǎn)眼間就少了一個!前些天她也去看過竹哥兒的情況,原本只是吃兩貼藥就好的小病小鬧,怎么突然就瘦得皮包骨頭,沒了人形了呢?唉,他娘現(xiàn)在還指不定怎么傷心呢。 雖然大房的川柏不是她親生的,可是羅東府向來男丁單薄,除了三房的川樸有個嫡子及哥兒,他們家就只大房有一個庶子前哥兒。四年前,大房中親上做親,讓前哥兒娶了他嫡母趙氏的外甥女,董家的嫡長女蘭姐兒。小兩口郎才女貌和和美美的,隔年就生了一對白胖的小子,給府里添了不少生機。自己對這兩個重孫可一直是疼得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只是最近家里出了逸姐兒的事,才一時間沒顧上大房的那頭…… 老太太覺得自己自從去年過完五十大壽,精力就比從前短了不少,很多事情都是懶怠去管,睜只眼閉只眼就和和氣氣地過去了,從前逸姐兒在家里的時候,她也是對二兒媳婦的作為能裝看不見就漸漸地真看不見了一般,也讓逸姐兒在家里受了一點委屈。 因為實在不想去看大孫媳婦哭天搶地的那一幕悲景,于是她裝作已經(jīng)睡得很熟的樣子,還輕輕地打了兩個鼾。甘草又低低地喚了老太太兩聲,見她睡得實在很沉,這才閉上口輕輕退出去。 老太太立刻停止打鼾,支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先是撩起門簾的窸窸窣窣聲,然后是“吱呀——當(dāng)”的關(guān)門聲。隔著門,老太太聽得甘草模模糊糊的聲音說道:“湯嬤嬤,我叫了好幾聲老太太也沒醒過來,要不你明天早晨再來吧……你不知道,老太太因為竹小少爺?shù)氖聝赫齻闹?,剛才還在一會兒翻個身一會兒嘆口氣的,急得我們都不知怎么辦才好呢,難得她現(xiàn)在睡熟了……” 然后,湯嬤嬤模模糊糊的聲音傳來:“我在水商觀遇到不少事,現(xiàn)在是連夜趕過來的……假如只是三小姐一個人的事兒,明日再叫醒老太太也無妨,可是現(xiàn)在還跟竹哥兒扯上了關(guān)系……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說,總之先去把老太太叫醒了再說!” 老太太從軟榻上直挺挺地坐起來,逸姐兒那頭又怎么了?紅姜怎么大半夜從道觀趕回來了?胡亂地踩上軟鞋,老太太一撩簾子走出耳房,“咚”地推開屋門問:“出了什么事,還不快說清楚!” ☆、第063章 舅母是半個娘 更新時間:20130725 甘草正在跟湯嬤嬤據(jù)理力爭,苦勸湯嬤嬤天大的事也等明天老太太醒了再說,背后的門突然就彈開了,可把她嚇了一大跳。 湯嬤嬤的神情從焦急上火變?yōu)榭煳浚B忙上前攙住了老太太往屋里面扶,雖然湯嬤嬤自己比老太太還要年長四歲多,可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已經(jīng)改變不了,她只要一見到老太太獨自站著總?cè)滩蛔∫锨胺鲆环觥?/br> “老太太先莫急,道觀那邊兒很好,三小姐在那里住的也很好,我現(xiàn)在自己先回來這一趟,是有個事兒想跟你說一說?!睖珛邒咭幻鏀v著老太太往屋里去,一面轉(zhuǎn)頭吩咐道,“甘草你快去掌燈,開半扇外間屋的窗戶,再給老太太端一碗清心薏米羹來,里面多調(diào)兩匙蜂蜜?!备什荽饝?yīng)著去辦了。 老太太的一顆心仍然吊在半空,焦急地問:“紅姜,你不是哄我的吧?如果逸姐兒那邊一切都好,你怎么不明天早上接了她一起回來?還是出什么事了吧!” 湯嬤嬤把老太太攙回軟榻,一邊拉過薄被給她蓋上腿,一邊軟聲說:“您只管把心放回肚里,老奴已經(jīng)去道觀見過三小姐了,她現(xiàn)在在那里住得很好,那里的姑子對她也是極好的。三小姐經(jīng)過這次大劫,整個人比從前伶俐了不少,說話口齒清楚分明,一條一綹兒的就像個小大人一樣,比從前更討人喜歡了?!?/br> 正說著,績姑娘托著一個紅漆盤從外面走進來,先把一盅溫?zé)岬姆涿坜裁赘私o老太太,又把一杯紅棗茶放在床頭的小幾上,輕聲對湯嬤嬤說道:“杯子很燙,嬤嬤放一放再吃吧,我讓甘草去點一個艾灸盒給老太太捂一捂腳心,還有剛才嬤嬤交給我的那個東西,我已經(jīng)交給九姑并說明因由了。” 湯嬤嬤點頭道:“如今那個事也顧不上了,就讓九姑慢慢去查吧,阿績你去外面略坐一坐,等甘草來了你就把艾灸盒接過來,讓她下去睡覺吧?!笨児媚飸?yīng)聲下去了。 績姑娘是老太太房里的一等丫鬟兼小庫房管事,也是湯嬤嬤的養(yǎng)女。早幾十年湯嬤嬤還年輕的時候,老太太和當(dāng)時在世的老爺一直想給她尋門好親事,說了好幾個條件都還不錯的,可湯嬤嬤就是抵死不同意嫁人。老太太私下里勸她說男人好不好的也就那個樣,一樣的見一個摟一個,一樣的睡覺打呼嚕吃飯抓癢癢,她們作為女人嫁誰都是“下嫁”,最重要的嫁了人有個一子半女的將來就是個依靠。 湯嬤嬤把老太太的話記到了心里,過了一段時間她連續(xù)收養(yǎng)了兩個小男孩和一個女嬰,擺香案燒黃紙認(rèn)他們做了義子義女,對天起誓說自己已經(jīng)決定終身不嫁,并且把他們好好的撫養(yǎng)成人,希望老天見憐,保佑三個孩子長大后都孝順懂事,將來能給她養(yǎng)老送終。老太太一見她如此堅決也就不再勉強了,只是把她的月例提到了每個月十兩銀子。 績姑娘就是當(dāng)時的那個女嬰,如今已經(jīng)二十六歲了,和她的養(yǎng)母一樣也是大齡未嫁,為人聰明細(xì)心,進退有度,從一個四等丫鬟一步步做到了老太太園子里的小庫房管事。湯嬤嬤讓績姑娘在人前還是叫她嬤嬤,到了家里再管她叫娘,兩人的感情勝過親生母女,又都對老太太多年的照拂之恩銘感于心,因此她們現(xiàn)在是老太太的左膀右臂。 老太太抓著湯盅不肯喝,堅持地問:“不對不對,肯定是逸姐兒那邊有什么不妥!我是了解你的,臨走之前我千叮萬囑讓你看顧好逸姐兒,如果不是那邊出了大事,你不可能一個人回來的!從今天晚飯的時候我右眼皮子就開始跳,你快說出了什么事!” 湯嬤嬤也堅持地說:“您先喝上兩口老奴就開始說,否則待會兒一說上話,湯碗又被您撂到一邊兒放涼了?!?/br> 老太太勉強含了半口,然后拿眼瞪住湯嬤嬤瞧,湯嬤嬤這才開講:“今天傍晚我趕到水商觀的時候,三小姐就好端端地在屋里坐著,只是有些鼻塞所以戴著面紗。老奴問過三小姐要不要請大夫,三小姐說與其請外頭的野大夫還不如回家請老太太幫她瞧一瞧。老奴瞧著三小姐不但安然無恙,而且經(jīng)過南極仙翁的一番點撥后,如今她渾身透著靈氣,舉止大方得體,眉眼間比從前有神采多了!” “后來呢?你干嘛自己回來?”老太太還是不肯相信道觀那邊兒的事一切順?biāo)臁?/br> 湯嬤嬤嘆口氣,張開已經(jīng)搓得一片紅腫的手心,沉聲說道:“老太太啊,從前老奴就聽人說有種叫做‘刁山藥’的癢粉,其藥性無比險惡,是那些窯子里的老鴇專門用在不聽話的窯姐兒身上的??墒?,就在我把老太太特意囑咐給三小姐辦的衣裙釵粉送給她的時候,最讓人料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些衣服上居然沾有刁山藥!而我跟三小姐一開始都對此毫無察覺,于是我們都碰到了衣服上的刁山藥,雙手立時奇癢無比!” 老太太對這種癢粉也是略有耳聞,驚怒交加地問湯嬤嬤:“好好的衣服怎么會沾上那種東西,從哪里沾來的?”看到湯嬤嬤保養(yǎng)得一向不錯的雙手紅腫成現(xiàn)在的樣子,老太太失聲道,“逸姐兒也碰到了癢粉,她嚴(yán)不嚴(yán)重???紅姜,這種藥除了癢還會怎么樣?有沒有毒?” 湯嬤嬤先是搖搖頭,然后又點點頭,嘆氣道:“可讓您說著了呢,這藥據(jù)說是沒有毒的,除了癢還是癢,要足足癢上兩三日才好。如果耐不住這種從骨子里冒出的奇癢,就會狠狠地用手去抓,不多時就會抓破皮rou??勺テ屏似ou也照樣癢啊,到那時抓不能抓蹭不能蹭的,還要活活地忍上兩三日,只怕好好的人也要大傷一回元氣!” 老太太用左手掐住右手的中指,聽得一陣心驚。 “說到三小姐就更可憐了,她聽說那是老太太特意帶給她的衣服,高興得把幾件衣服放在桌上摸來摸去,突然間就被扎出了一手的血!”湯嬤嬤比劃著何當(dāng)歸手上出血的那個部位,痛心道,“老奴就把她摸過的那件紗衣抖開,里面竟然掉出來一大把又尖又細(xì)的白刺,看外形很像是來自一種叫仙人掌的帶刺植物!過了一會兒,三小姐又開始死命地?fù)纤氖直?,撓完手背又撓手臂,一直往上抓到肩膀,如果不是老奴制止了她,只怕那兩只嫩生生的小手?dāng)場就要被抓破了!” 老太太氣得連連捶床,厲聲道:“這是誰在我給逸姐兒的衣服上做的手腳,逸姐兒又招誰惹誰了!現(xiàn)在我還沒死呢,就已經(jīng)當(dāng)面欺到我頭上來了,背后還指不定怎么詛咒我呢!難怪我最近身子總不爽利,原來這家里還住著一個黑心鬼!” 湯嬤嬤忙拍著老太太的背給她順氣,又把小幾上的薏米羹端給她,勸道:“小姐你且請息怒,仔細(xì)氣壞了身子!這家里誰不敬重小姐,就算有一個兩個的刁奴在暗中興風(fēng)作浪,也成不了什么氣候。小姐你可要自己多多珍重,莫跟那些小人一般見識,氣壞了身子讓這一家子人指望誰去?” 盡管老太太如今跟“小姐”二字不沾邊了,但是湯嬤嬤在跟老太太兩人獨處的時候仍偶爾會喚對方作“小姐”,而且通常這個時候她就要開始說一些掏心窩子的話了。 “刁奴?哪個刁奴?”老太太敏銳地抓住湯嬤嬤話中的這個詞,雙目一瞬不眨地落在她的臉上,問,“你知道是誰做下的?” 湯嬤嬤嘆口氣說:“雖然罪魁禍?zhǔn)资菐讉€刁奴,可是老太太啊,你請想一想,這外面的一套衣衫是二小姐送到二太太處的,里面的中衣小衣是從庫房直接拿到二太太處的,老奴親自去寶芹閣取東西,那時所有東西已經(jīng)包好放在內(nèi)堂,之后再到上山交給三小姐,中間沒再轉(zhuǎn)過別人的手,能做手腳的時間就只有放在寶芹閣那一會兒的工夫了。老奴極有印象,那帶刺的仙人掌整個府中只有二小姐的院子里有幾盆,是二小姐的心愛物兒,尋常的奴才誰敢摘走它的刺?那刁山藥是青樓中的不傳秘藥,藥鋪里也買不到,老奴尋思著那東西只能去城北的黑市上買,而且這種藥的價格不會比那些鶴頂紅、孔雀膽之類的便宜,尋常的低賤奴才誰買得起?” 老太太皺眉:“你的意思是,做此事的是羅家自家人?你懷疑是二兒媳婦?” 湯嬤嬤連連擺手道:“怎么可能!二太太是咱羅家的當(dāng)家主母,日理萬機的,哪有閑心去買癢粉撒別人的衣服。就算她真看著三小姐哪里不好了,只要用長輩的身份加以規(guī)勸即可,犯得著做這個么?姑太太常年不在家里,三小姐沒有親娘陪伴,大太太二太太可不就算是她的半個娘了。況且東西都是從寶芹閣拿的,若有問題,二太太也要直面老太太的責(zé)問,她又怎么會做給自己惹來麻煩的行為,所以此事定然與二太太無關(guān)的!” “那你說的是誰?寶芹閣的主子是二兒媳婦,寶芹閣的內(nèi)堂就是她的臥房,外人誰能進去?不是她,總不可能是川谷吧?他可是逸姐兒的舅舅!”老太太突然明白過來,睜大眼看著湯嬤嬤,急聲問,“紅姜,你是懷疑瓊姐兒和芍姐兒?” 湯嬤嬤嘆氣,點頭道:“不敢欺瞞老太太,老奴已經(jīng)十分肯定,此事就是四小姐做下的!而二小姐端莊嫻靜,心地純善,此事應(yīng)該與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br> 老太太一向喜歡活潑嬌俏的孫女羅白芍,雖然知道湯嬤嬤向來對自己不說謊話,也幾乎沒說過一句羅家主子的是非,如今她敢這么說必然是有了證據(jù),但老太太仍然很難把“老鴇專用藥”跟“自己九歲的可愛孫女”聯(lián)系到一起。 ☆、第064章 咱們換個姿勢 更新時間:20130726 湯嬤嬤理解老太太的心情,難過地說:“老奴知道家里的幾位小姐中,除了大小姐,就是四小姐跟您最親近了。如今她做下了這樣的事,最痛心的不是二太太二老爺,而是老太太你。不過依老奴看,四小姐年僅九歲,哪里會區(qū)分什么善惡對錯的,一定是她身邊的那些刁奴給攛掇出來的!老太太您是知道的,二太太是咱們家里最忙的人,就算閑下來也是先緊著二小姐的事情先cao心,久而久之難免疏忽了對四小姐的教導(dǎo),讓四小姐身邊的那些刁奴鉆了空子。四小姐現(xiàn)在就像是一塊沒有形狀的軟玉,身邊的人成日說圓,她漸漸就變成圓的;身邊的人說尖,她漸漸就長出了刺來?!?/br> 看到老太太依然是滿臉不能接受事實的表情,湯嬤嬤想了想又說:“剛才老奴回了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把四小姐房里的丫鬟偷偷誘了一個出來,即行扣押并對她曉以利害,嚴(yán)令她說出四小姐最近的日常起居和興趣愛好有什么異常。那蹄子開始不肯說實話,一番謊言托詞,避實就虛,老奴就詐她說四小姐房里的另一個丫鬟已經(jīng)來我這里告發(fā)了,說四小姐最近經(jīng)常擺弄一些危險的瓶瓶罐罐,如今那個丫鬟檢舉有功,已經(jīng)被提升為一等丫鬟,而四小姐房里的其他丫鬟如果還繼續(xù)替主子矯飾遮掩,就要統(tǒng)統(tǒng)打發(fā)去城外的渠上做苦工。那蹄子一聽就害怕了,于是她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四小姐做過的不矩之事統(tǒng)統(tǒng)講了出來?!?/br> 老太太皺眉問:“她都說了什么了?” 湯嬤嬤猶豫一下,回答:“除了這一次在三小姐的衣服上做手腳之外,之前還有一回,四小姐曾往三小姐身上撒過整整半瓶子的刁山藥。這些都還不算,據(jù)那丫鬟交代,四小姐的房中收藏了各種各樣的藥粉,許多都是那些跑江湖的下三流人物最愛用的迷藥啞藥和毒藥。另有其他很多事,如今老奴也沒空跟您細(xì)說了,阿績已經(jīng)把那丫鬟的話寫成供詞收好了,而那丫鬟現(xiàn)在已經(jīng)堵了嘴暫時綁在后院的柴房里,以備老太太日后查問?!?/br> 老太太聽完,突然用拳頭重重地砸自己的腿,恨恨地說:“真是天不佑羅家啊,壞事一樁接著一樁的找上門來!那頭竹哥兒眼看就不治了,這頭又出了芍姐兒的事,一個深閨的小姐竟然收集下三濫的迷藥毒藥,并以此取樂,這就是羅家教出來的小姐!真是恨煞我也!羅杜仲活著的時候就不管家里的事,也不知道關(guān)心他的三個兒子,如今三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全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只能游手好閑地做做藥材買賣,生生被羅西府和京城羅家比下去一大截!七年前那個狠心的人兩眼一閉,就把所有的煩心事扔給我了!終日在祠堂里受著香火,他怎么不知道保佑一下他的子孫!”說到最后,臉上已經(jīng)有了濕意…… 湯嬤嬤默默地聽著老太太對故老爺?shù)目卦V,也是心酸不已直欲流淚,剛想勸解老太太幾句,卻突然被老太太話中提到的“竹哥兒不治了”提醒,當(dāng)下抓住老太太的手臂搖晃道:“老太太,先別顧著傷心,這次我從道觀回來還遇見了一件極其詭異之事,老奴想跟你說一說!” ※※※ “廖少,手接好了嗎?”陸江北推門笑道。 屋內(nèi)的廖之遠躺在床上光著上身,旁邊站著個陌生女子給他上藥,乍看上去兩人貼的很近,陸江北說聲“失禮,我先告退了”就欲離去。 廖之遠掙扎著坐起來,呲牙咧嘴地叫道:“停停停!失他爺爺?shù)念^,老大你快點過來給我推功過血,疼死小爺了,那個姓高的王八蛋!本來小爺還有點同情他,沒想到只因為小爺說中了他的心事,他就來個殺人滅口毀尸滅跡!真是下了狠手呀!他爺爺?shù)?,活該何小妞不要他!?/br> 陸江北皺皺劍眉,問:“這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話,你從哪里聽來的?是高絕自己說的嗎,何小姐無意于他?” “快快!推功過血,給我松一松筋骨!”廖之遠生龍活虎地?fù)]舞著剛剛接上的右臂,有些撒嬌意味地望著陸江北,用鼻音哼哼道,“幫我療傷嘛江大哥,我知道你不止功夫比高小子好,你的人更是比他不知道好上多少倍!療傷則個,松骨則個!” 陸江北無奈地走過去坐到廖之遠身后,右手剛要搭上廖之遠的肩頭,余光不經(jīng)意地掠過旁邊女子的面容,驚詫地叫道:“呀,你!怎么會……” 那女子臉色一變,捂著臉就低啜起來。陸江北連忙側(cè)開頭,看著廖之遠的后腦勺告罪道:“失禮,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 廖之遠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喂喂,老大,可不可以待會兒再聊天?我手疼得厲害,再晚一點說不定就治不好了!還有我這個肩傷能不能報一個‘因公致傷’?。繐泣c兒補貼銀子或者假期什么的?陸大哥你不知道,我們家鬧家變了!我meimei搜刮盡了我今年整年的俸祿,現(xiàn)在攜款潛逃了,我連去會牡丹娘子的銀子都沒了!” 在耿大人調(diào)來錦衣衛(wèi)就職之前,二十多個錦衣衛(wèi)將領(lǐng)當(dāng)中官職最大的是陸江北,故而眾人都喚其為老大,直到現(xiàn)在還有不少人改不了口。原因大概是因為陸江北乃除段曉樓之外的錦衣衛(wèi)中的又一個異類,據(jù)說他在刑訊犯人的時候從來不爆粗口。其他人私下議論說,老大對自己人親近和善是件好事,可他竟然對敵人也彬彬有禮的,簡直有損大伙兒一貫深入人心的兇殘形象,比段少在辦案路上亂撿女人更令人無法接受。 “還不都是你這張嘴惹的禍,得罪了高絕,連累我也被臺風(fēng)尾掃到?!标懡币贿吥龤膺\掌,一邊像教育小弟弟一般說道,“而且既然你已經(jīng)定下了親事,就該把玩心收一收,青樓那些地方就少去兩趟吧,讓人家姑娘過門之前也安心一些,免得生出‘所托非人’的消極想法。” 感覺到一只手掌搭上了自己的肩頭,然后就有汩汩的暖流從那掌中源源不斷地淌進自己的經(jīng)絡(luò),修復(fù)著受到損傷的筋骨和肌理,廖之遠舒服地低吟道,“啊,啊,嗯……往下一點兒,對,就是這里!再加把勁兒,啊,好,就照這樣來……” “嗯,還要再用力些嗎?你受不受得???”陸江北挑眉問道,“咱們還是換個姿勢吧,我覺得你趴在床頭上更好,否則過一會兒腎經(jīng)通不到下面,你會覺得下肢無力腰腿酸軟,我記得段少上次就是這樣。” 旁邊站著的那個女子雙手用力地絞著她的衣角,直欲絞出水來,雙眼滴溜溜地在床上的兩個大男人之間轉(zhuǎn)悠個不停。 感覺那道怪異的目光頻頻光顧著自己的側(cè)臉,廖之遠驅(qū)蚊子一樣揮揮手,吩咐道:“去去,上前院給我找酒去!找兩壺女兒紅,燙熱了再拿過來!”這才讓那個旁觀者意猶未盡地退了場。 等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陸江北終于忍不住低聲問廖之遠:“山貓,那姑娘是什么人?她的……鼻尖怎么沒有了?”陸江北不是沒見過少鼻子少眼睛的人,也不是沒制造過少鼻子眼睛的人,可乍看到如此一個清秀的年輕女子鼻子上卻突兀的少了一塊,仔細(xì)看還是新近結(jié)痂的傷口,不由讓陸江北略有些心驚。 陸江北一邊舒服地哼哼唧唧,一邊懶洋洋地回答道:“很明顯是被人削走了嘛,她是那個討厭鬼凌妙藝的丫鬟,名叫柳穗。半個月前凌妙藝買通咱們這邊的下轄鐵衛(wèi),得知了咱們的行蹤,最后還一路跟蹤大伙兒到了揚州,凌家的大夫人得知此事后不知何故異常生氣,于是就逮住了凌妙藝的丫鬟撒氣。這柳穗是那些人里面最機靈的一個,她聽說凌大夫人要削她們的鼻子,就找出一個凌妙藝從前易容用的假鼻子戴上,行刑的時候僥幸蒙混過關(guān),只失去一個鼻尖。她倒是很想得開,慶幸地說對比起其他丫鬟的慘狀,她算是很幸運的了?!?/br> 陸江北聽得雙眉絞在一起,寒聲道:“素聞凌家是清貴世家,為何里面出來的女人竟一個比一個狠毒?” “非也非也,其實凌家也沒多少個女人,最出名的兩個毒婦就是高嫂子她們母女,那凌妙藝雖然有成為毒婦的潛質(zhì),不過目前好像還沒達到那對母女的火候?!绷沃h伸著懶腰向前一趴,笑嘻嘻地轉(zhuǎn)過頭說,“趁著機會難得,再給我推推背嘛老大,我聽段少說過,自從上次你幫他療傷之后他的功力就增進不少,寒清掌直接就進益了兩成有余。他爺爺?shù)?,?dāng)時眼饞得我連喝酒都不香了!好老大,讓我也得些好處嘛,我‘山貓’在此對神明保證,以后辦差的時候一定不偷懶,大伙兒吃飯的時候一定不講笑話,大伙兒打通鋪睡覺的時候一定不打呼嚕,行不行?” 事實上所有被皇帝調(diào)進長夜閣的錦衣衛(wèi)都有一個自己的代號,比如陸江北的“梅花鹿”,高絕的“海東青”,蔣毅的“鷹隼”,不過都不如廖之遠的“山貓”那般形象貼切。他的人就像“山貓”那樣機靈中帶著幾分滑頭,不羈中猶顯幾分野性,偶爾還會對人撒癡撒嬌,于是每個人都叫這個代號叫順了口,連廖之遠本人也漸漸地把“山貓”當(dāng)成名字一樣用了。 陸江北失笑道:“你這貓兒倒會撿便宜,段少上次是筋脈被一個神秘高手震斷了,我才幫了他一次,現(xiàn)在你能跑能跳的比我還精神,卻反過來讓我給你推背!不行!若開了這個先例,明兒蔣邳也來找我,隔天杜堯也來找我,那我?guī)筒粠退麄??若個個都想著走捷徑,不肯吃苦修習(xí),那錦衣衛(wèi)的實力下降豈不成了我的罪過!” 廖之遠鼓一鼓眼睛,撇嘴道:“忒小氣了,分明都是托辭!蔣邳他哥蔣毅就是高手,要找他也會去找他哥嘛。杜堯跟咱們又不是同門師兄弟,武功路數(shù)也不一樣,幫錯了還會走火入魔呢。老大老大,幫我推推背嘛!好吧!我也豁出去了,索性再告訴你一個關(guān)于何小妞的秘密!” ☆、第065章 段少娶何小妞 更新時間:20130726 “哎呦,我的祖宗爺爺嘞,你可算回來了!奴才在這里等了整整一天了,大少爺你去哪兒啦?你怎么不帶上奴才呢?” 小廝雄黃從羅東府的石獅子后面鉆出來,仰頭扒著馬車的窗子小聲嚷嚷著:“大少爺你快進府吧,咱們家里出大事兒了,大少奶奶找你都快找瘋了!小的到處找你,可是書院里找不到你,藥鋪里找不到你,別院里找不到你,丁大人府上也找不到你!大少奶奶急得發(fā)了狠,說明天早上就要去官府報人口走失呢!” 羅白前似乎喝了不少酒,一撩車簾就有nongnong的酒氣彌散到馬車的周圍,他不肯讓駕車的車夫扶,很不耐地推開對方的手臂,獨自搖搖晃晃地跳下馬車,對著湊上來的雄黃揚手就是一個耳光,大著舌頭罵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呢你,怕別人不知道我剛吃完花酒回來,要特意替我宣傳宣傳嗎?” 羅白前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醉醺醺的不知道輕重,一掌打下去就把雄黃打出了滿口鮮血?!啊毙埸S連退三四步才抓著馬車輪子站穩(wěn),捂著腫起的臉,嘴唇一抖帶著哭腔說:“大少爺,竹哥兒不行了,你去看他最后一眼吧!從今天早上開始他就不省人事了!” 羅白前遲鈍地消化著這幾句話的字句,最后終于提取出“兒子病?!钡闹饕馑?,醉意當(dāng)下就褪去了七八分,也顧不上去敲羅東府的大門,歪歪斜斜地一路小跑著拐進后巷,重重踢開半掩的角門。 “大半夜的,這又是誰???你停停停,先上那邊登記一個!”剛剛才送走了湯嬤嬤的那個小廝馬兜鈴打著哈欠出來攔人,黑暗之中也認(rèn)不出是羅白前、因為被人打攪了好夢,所以馬兜鈴的語氣十分不善,反正這個時候走角門的大多都是些干鬼祟勾當(dāng)?shù)南氯?,主子是一定會走正門的。 羅白前飛起一腳把攔路的小廝踢開,悶聲不響地就往里面沖。 馬兜鈴還是沒看清楚來人的臉,突然被襲擊,還以為有強盜上門了,當(dāng)下扯著嗓子大叫道:“有賊啊,快來人啊,捉賊?。〗蟠蟊I來了——”一句話還沒喊完,馬兜鈴的嘴就從后面被人緊緊捂住了。他還以為是強盜的同伙來殺他滅口的,大驚之下卯足了吃奶的力氣掙開,轉(zhuǎn)身凝目看過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那人是大少爺?shù)母嘈埸S。 “喂雄黃,你干嘛捂住我的嘴?。吭蹅兏餂_進來一個強人,我正在呼救呢!”馬兜鈴瞪眼叫道。 “強、強你的頭,你眼睛瞎啦!”雄黃一拳搗在馬兜鈴的小腹,仿佛要把適才從大少爺那里受的氣全都發(fā)泄出來,惡狠狠地罵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剛剛走過去的是大少爺!敢罵大少爺是江洋大盜,你皮子癢癢了!” 說著,雄黃一溜煙小跑著跟上羅白前,尖聲嚷嚷著:“爺,可要仔細(xì)腳下的路哇!夜里露重,地上可滑著呢!” 羅白前越走越快,然后真的被雄黃不幸言中了,腳下哧溜一滑就摔了個四仰八叉。雄黃慌慌張張地跑上去攙扶羅白前,顫聲道:“爺,你沒摔壞哪里吧?吳大夫現(xiàn)就在琉璃堂上候著,要不要讓他給你瞧一瞧?”說罷上前仔細(xì)地察看著羅白前的傷勢。 羅白前卻不理會他,只是直勾勾地瞪著前方的一片草叢,突然尖叫起來:“啊——啊——那是些什么東西!” ※※※ 陸江北將信將疑地看著廖之遠沒有正形的俊臉,責(zé)備道:“人家何曾得罪過你,干嘛給人家亂起外號?要么你就直接叫她的名字,要么你就喚她一聲‘何小姐’……呃,剛剛你說你知道關(guān)于她的秘密?是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