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力？”江嶼不依不饒，聲音急促而不穩(wěn)“也就是說你對這件事并不確定，對吧。”

    良久，蕭向翎緩緩呼出一口氣，輕聲道，“但如果剛剛我不擋，那兩支箭都會射到你身上來?！?/br>
    江嶼似是想脫口而出什么東西，但被硬生生忍住了。隨后他緩緩將上身低下去，直到下頜的水珠與對方臉側(cè)的血跡交融成一片。

    “我若是能想起之前的事情，也算是在這世上活過許久的日子?！彼穆曇艟徛蛔忠痪?，氣息盡數(shù)噴在對方下頜骨的位置上。

    “太多的人不喜歡我，討厭我，而自然，我也并不喜歡他們。每當(dāng)與他們對視，看到眼中那些污穢的東西之時，我都覺得，這世上，著實無聊，無聊至極。”

    他將頭部向下滑，靠在對方跳動著的心臟處。

    “只有看見你之后，我才覺得，世上也不是那么無聊，也有些有趣的人，有些……我喜歡的人?！?/br>
    “但我這么喜歡你，為什么你還是要走。”

    一段長久的緘默，空氣在平靜的對視中逐漸粘稠，在劇烈的心跳中逐漸消散。

    “我也喜歡你，會用盡全力留在你身邊?！笔捪螋峄貞?yīng)著對方的視線，看著那他肖像過無數(shù)次的樣子。

    一定是血液都集中在了瞳孔中，才導(dǎo)致面色那么蒼白吧。他想。

    他伸出手，試圖去將那鮮紅揉散開，卻發(fā)現(xiàn)越接觸，便越一發(fā)不可收拾。

    “江嶼，你要記住?！彼谅曊f著，“你是我彈盡糧絕，窮兵黷武，也要抵死守護(hù)的人；是我無論落魄不堪，還是勛榮加身，都會永遠(yuǎn)效忠的殿下?！?/br>
    江嶼的眸光輕微動了動，仿佛濃重的血液被晃動開來，蕩漾出厚重的波紋。

    “那我允許，且要求——”他沉聲回應(yīng)著，“你永遠(yuǎn)效忠于我?！?/br>
    “你也是我永遠(yuǎn)喜歡的人?！?/br>
    皇宮內(nèi)延時極久的動亂終于徹底平靜下來，自從京城公開昭示為若楊翻案，并以律法追加禮儀之后，北寇便也按照曾經(jīng)的允諾，應(yīng)許不再主動侵犯邊境內(nèi)的區(qū)域，并與中原以友相稱。

    夏之行亦被依禮厚葬，有新相上任。同時江淇與道士擅自下蠱cao縱朝臣，造亂朝綱的事情也公諸于世。道士被暫時關(guān)押在牢獄中等待后續(xù)處置，而江淇因無法忍受巨大壓力，而在事發(fā)前在寢殿中上吊自盡。

    只是君主一位尚且空置，依舊是丞相代為處置朝事。

    “你的毒是那道士下的，也只有他才能知道解藥，他后天即將行刑，你為何不去問毒物解法？”

    時近半月，蕭向翎半靠在江嶼的床榻上，側(cè)頭問道。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江嶼寢殿中住，一張床榻本就不大，睡下兩個人已是有些狹隘，但江嶼卻還是每晚吹熄蠟燭，臥在他身側(cè)。

    如此，身體各處便隔著衣物緊緊貼合在一起，兩人互相能夠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每一寸溫度。

    他們的談話開始變多，曾經(jīng)由于局勢和身份等原因，即使確認(rèn)了關(guān)系，談的也大多是公事。如今驟然清閑下來，便從天南談到海北，從晚膳吃什么，談到堂院內(nèi)的松樹又粗壯了幾周。

    “他本是將死之人，更加無所畏懼，曾經(jīng)都無論如何不愿將解法告知于我，如今更不會?！苯瓗Z坐在桌案變，用那中間被戳破了一個洞的方帕去擦拭劍刃，“與其浪費時間與他去周旋，還不如讓顧淵籌備寫彩禮，打算迎娶你這個皇子妃?！?/br>
    蕭向翎因為這句話怔愣了幾瞬，隨即輕笑起來，這短暫的表情又由于傷口被牽拉到而戛然而止。

    “誰是妃，殿下怎么還搞不清?！彼剖嵌堑卣{(diào)笑著。

    蕭向翎目光移向窗外，日光有些晃眼。

    “松樹又長大了幾分?！?/br>
    江嶼把目光輕微垂下來，沒有回應(yīng)。

    兩人彼此心照不宣，卻都能沒有說出口的事情是，這段時間以來，蕭向翎的傷并沒有好轉(zhuǎn)。

    江嶼曾私下叫御醫(yī)為他說明情況，那人說，這兩箭已經(jīng)刺進(jìn)了心脈中，沒當(dāng)場昏迷就已經(jīng)是奇跡，這種程度的傷不可能自愈，心臟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衰竭。

    “那還有多久？”

    “回稟殿下?！庇t(yī)深深彎下身子，似是有些惶恐，“可能只有，十五日?！?/br>
    他在夜風(fēng)中站了很久，試圖消化著不怎么容易接受的消息，良久深深呼出一口氣，眸子低著，遮掩了所有極端的情緒。

    隨后他回到寢殿中，緊靠在對方身邊躺下來，在眼眶發(fā)酸前及時將燭火吹滅。

    然后說，“剛剛出去，看見堂院內(nèi)的松樹又粗大了幾分。待你傷勢好些，我背你出去看?！?/br>
    當(dāng)時對方的反應(yīng)，是艱難地側(cè)過身來，將江嶼整個人圈在懷里，“那到時候，我想和你在樹下……”

    結(jié)尾的幾個音節(jié)被氣息攪亂，但江嶼依舊能清楚聽出那是什么。

    “下午你做什么去了？顧淵想找你，也沒有找到?！?/br>
    蕭向翎的聲音打斷了江嶼的遐想，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舉著方帕和劍刃呆滯良久。

    他遲鈍地將手上的動作繼續(xù)，關(guān)節(jié)生疏的移動仿佛沒有浸油的生銹齒輪。

    “下午……去見了一個人。”他抬頭看向蕭向翎，“蘇洋。”

    那日隱在房檐之上放箭的人很快就被查探出，正是二皇子江馳濱曾經(jīng)門下的幕僚蘇洋。自從江馳濱慘死江嶼手中之后，他便一直對其心懷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