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湘隨即又想，是自己小人之心，想太多了。

    她又想起舒沁。

    舒沁為人就是優(yōu)柔寡斷。他或許，真的不是對她毫無知覺，只不過難忤逆父母之愿不娶沈絹瑩吧？哎……她輕輕地嘆息，已經(jīng)過去了，還想它做什么呢？舒沁，此生都不可能會屬于她了。

    傍晚時分，一群內(nèi)侍而來，大呼：“圣上口諭到?！?/br>
    連媛湘都被嚇了一跳，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伏在地上聽著太監(jiān)的宣讀：“傳皇上口諭，念舒司儀茶道之了得，故派請敘月亭侍奉，欽此。”

    媛湘領(lǐng)了旨，略略攏齊了頭發(fā)，凈了雙手，便只身去了。

    敘月亭位于御花園中，還未走近，已聽到樂聲隱隱，想必皇帝又在尋歡作樂了。媛湘心中升起一股不恥之感。這豪華的宮殿，宮人們的衣食用度，有多少是來自他們蘇府？

    眸中射出一股冰冷，走近敘月亭，果然鶯鶯燕燕遍布，其中不乏有幾張熟悉的臉孔。林佳好坐在皇帝左后側(cè)，與翠妃娘娘幾乎并肩而坐。她粉臉含春，喜不勝言，想必最近圣寵正隆，連眼角眉梢，都透露著欣喜。

    她見宮中尊貴的人都在跟前，也不敢輕易打擾，只站在旁邊候著。這時一個眼熟的太監(jiān)看到她，連忙說道：“舒司儀來了，快請?；噬峡赡钪阒蟮牟枘亍！?/br>
    皇帝原先正閉目聆聽樂曲，大約聽到太監(jiān)說的話，便睜開眼睛。媛湘趁勢行禮跪拜，皇帝道：“起來吧。說來也怪，你的茶喝起來并無特別之處，可這兩天，朕卻格外想念?！?/br>
    媛湘微微一笑：“想是皇上甚少喝，偶然喝一次，覺得對了胃口?！?/br>
    “嗯。天熱，給朕和愛妃們泡些茶來?！?/br>
    媛湘應(yīng)了是，便恭身回退。御花園沒有煮茶用具，需得到離御花園最近的上書房煮茶。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多一些，媛湘便用托盤托了幾盞茶，一一奉到他們面前。

    皇帝拿起來聞了聞，便皺眉：“是什么茶？味道好生奇怪。顏色倒是很漂亮。”

    淡淡紫色的液體，上面還浮著兩粒小、核兒紅棗。媛湘輕笑解釋道：“這是薰衣草茶，方才我見皇上眉頭深鎖，想必為國事cao勞所累。此茶具有舒緩寧神之功效，雖初聞覺得味道怪異，但適應(yīng)了它的氣味，便會覺得幽靜芬芳。在他國，可是被稱為‘香草之后’呢?！?/br>
    “是么？”皇帝輕抿了一口，眉頭并未舒開，并且把杯子放了下來。

    媛湘的心咚得一跳，心中暗思，是否自己太過獵奇？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這分香氣，如若皇帝不喜歡……

    正胡思亂想，忽然看到皇帝又執(zhí)起骨瓷杯飲了一口，“味道有點(diǎn)兒怪，卻有讓人回味的魅力。你剛才說它是什么來著？”

    媛湘復(fù)述了一遍，皇帝問道：“既是長養(yǎng)在番國，你是怎么得到的呢？”

    媛湘微笑回道：“這草，太醫(yī)院便有，偶爾入藥；二來，我自幼喜好花草，父兄交友廣闊，所以托他們將種籽帶回，養(yǎng)在家中花園。趁它們生長得正好的時候，將其采摘，曝曬成干，便可以做香囊，或是煮茶喝了?！?/br>
    “哦？”皇帝慢悠悠地低頭看了一眼，“是從你家中帶來的？”

    “是。太醫(yī)院仔細(xì)挑選檢查過了，方敢煮成花茶?！?/br>
    他略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又飲了一口。媛湘低垂下眼睫，心中略略寬慰了些。

    翠妃娘娘飲了茶含笑點(diǎn)頭：“舒司儀不愧為大家閨秀，不但琴棋書畫了得，連茶道亦難不倒你。”

    “娘娘謬贊?！?/br>
    “哦？如此多才多藝，怪不得你要將她安置在歡顏宮中?！?/br>
    “是啊，巧的是顏歡調(diào)皮搗蛋，遇見舒司儀就沒了脾氣，和她十分投緣呢?，F(xiàn)在每日安靜坐著看書寫字，養(yǎng)成淑女指日可待了。”

    “如此說來，顏歡也不算朽木不可雕啊?！?/br>
    他們笑呵呵地談?wù)撟约旱淖优实垩壑型渡涞墓饷?，全然是寵愛的……媛湘想起了她的父親。

    皇帝和他的妃子們調(diào)笑取樂去了，媛湘見沒自己什么事，便問一個臉熟的太監(jiān)自己是否可以先行告退。那太監(jiān)低聲和她道：“還是別吧，萬一皇上臨時又要你服侍，還得去請您?！?/br>
    如此說來，她倒是要站著看他玩樂到他離開了？媛湘默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拂過那一群鶯鶯燕燕。幾個年歲與她相差不多的宮嬪仰慕期待地望著皇帝的背影，眸中是不甘、不平，羨慕，嫉妒交錯復(fù)雜！絕好的年華浪費(fèi)在了宮中，未必能換得一席風(fēng)光地位，他們對未來的人生，想必也充滿各種迷惘。

    感覺到有人在看著她，媛湘張望了會兒，終于對上了視線的主人。

    是林佳好。

    她含笑望著媛湘，輕輕點(diǎn)頭。媛湘也點(diǎn)頭招呼，并不再看她，默默地垂頭看自己的腳尖。

    她直至站得腿酸腳麻，皇帝也沒有再對她的茶予以置評，而是享樂夠了，攜著如花美眷一同離開。

    媛湘默默地收拾好了，才回玉圓殿。念竹迎了上來：“姑娘上哪兒去了？屋中有人等您。”

    “是誰？”平時，甚少有人找她。

    “林貴人?！?/br>
    媛湘怔了會兒，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林佳好。打從搬來了玉圓殿，除了今日，媛湘沒再見過林佳好，此時她來做什么呢？

    林佳好坐在媛湘屋中的圓桌邊，見到媛湘來，起身微笑：“meimei走得比我還慢呢?！?/br>
    “不趕著回來，所以在外頭慢悠悠地走著。就不知林貴人怎么有閑瑕到我屋中來？”

    林佳好笑道：“剛剛皇上和翠妃娘娘在跟前，我不好說話；但我著實(shí)喜歡你泡的茶。聽聞此花還能做成香囊，不知道m(xù)eimei是否可以替我制一個呢？不論多少酬勞我都愿意付?！?/br>
    媛湘坐到她身邊，笑道：“皇上可不見得喜歡這個味兒呢。”

    林佳好怔了怔，隨即紅了臉：“meimei真是蕙質(zhì)蘭心。皇上會喜歡這個味兒的，求meimei成全我吧。”

    媛湘說道：“這不是難事，我做一個與你便是了?！?/br>
    “謝謝meimei。”

    媛湘擺擺手：“如今你是貴人，我豈敢與你姐妹相稱？你想要香囊，我與你做便是。”

    第16章 籌謀（3）

    林佳好喜上眉梢，“那就有勞你了?！彼龔暮砂腥〕鲆粚Χh(huán)遞給媛湘，“這是一對和田玉新月耳環(huán)，覺得和meimei很是相襯，你若不嫌棄，收下可好？”

    媛湘微笑著順手推了回去：“不必。舉手之勞，不必掛記?！倍擞至牧藥拙?，媛湘便將林佳好送出玉圓殿。見林佳好的侍女不曾跟著，便道：“你身邊的人也太懈怠了，怎么不跟著你呢？”

    “是我叫她們先回去的?！?/br>
    媛湘便道：“正好我也想走走，我送你回去吧?！?/br>
    他們走的很慢，談?wù)摰牟贿^一些閨中之事，并不提到皇帝。媛湘卻心知肚明，若不是今日皇帝要喝她的泡的茶，林佳好也不會來找她；人本就是附勢阿庾的，倘若她沒有利用價值，誰都不會在她身上浪費(fèi)一寸光陰。

    林佳好因?yàn)槌辛藢?，封了貴人，自住一間小小的宮殿，宮女太監(jiān)一屋子，倒也十分齊全，很有個主子樣兒了。她邀請媛湘：“既到了這里，不如進(jìn)屋喝杯茶？”

    媛湘搖頭：“時間已經(jīng)遲了，我得回去歇著了?！?/br>
    “也罷。我就不留你了。讓個小宮女送你回去吧?！?/br>
    “不用，回去的路我很熟悉，不會走錯的?！辨孪鏈睾鸵恍?，擺擺手，便回玉圓殿了。回去的路，寂靜得連風(fēng)聲都顯得格外清晰。忽然間，有什么掉落在地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回頭去看，他卻什么人也沒有。

    走過的路，空空蕩蕩，一股陰森感油然而升。媛湘加快了步伐，心中甚至有一點(diǎn)希翼。會不會再遇到他？

    他不是最喜歡半夜三更地出來瞎走么？

    將到玉圓殿的時候，她放慢了步伐，偶爾顧盼左右，可是……那個人影，始終沒有出現(xiàn)。

    媛湘便回了房，洗漱之后躺到床上，翻來覆去地難以成眠。腦海里一直浮現(xiàn)一張不羈的臉，哎……她幽幽嘆息一聲，有絲兒苦惱。

    她怎么會想起他呢？怎么竟然有點(diǎn)期待著見到他？分明他們不怎么熟，僅有幾次交集也不怎么愉快。

    一定是因?yàn)樗洗闻闼ヒ怿Q宮，她心存感激的緣故。

    她如此告訴自己?？墒情]上眼睛，他依然頑固地出現(xiàn)在腦海，她對自己便有些惱恨起來。

    翻來覆去依然睡不著，她只好爬起來。起身的瞬間，一個東西從床鋪滾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幾圈方才停下。媛湘連忙將它撿起，點(diǎn)了蠟燭，幸好木偶一點(diǎn)損傷都沒有。

    就是衣裳有點(diǎn)兒臟了。媛湘輕輕拍了幾下，在燭光下望著她發(fā)呆。杜錦程在做這個木偶的時候在想什么？他為什么要做這樣一個木偶給她？是他原想做給顏歡公主的呢，還是特意做給她的？

    這些疑惑像春筍似的一個個冒現(xiàn)腦海，擾得她更加心煩意亂了。她起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已經(jīng)冷掉的泡了很久的茶，在炎熱的夏夜里顯得格外苦澀。她慢慢地品味，感覺著深夜的皇宮里無邊的寂靜。

    在進(jìn)宮前，雖然知道思索無益，卻總是忍不住想，如果爹娘還在世，蘇府繁華依舊，她此刻又是怎樣？想必依然任性依然愛撒嬌，讓他們處處忍她讓她……

    但是決定留在皇宮后，她想的不單不是茫茫未來，而是下一步。只有走穩(wěn)了每一步，她才能得報大仇。

    她一直坐著到天亮，直到有人輕輕叩她房門。媛湘開了門，萍依從外面走進(jìn)來，滿臉詫異：“姑娘這么早就醒了？”

    媛湘微笑：“是。”如果她說整夜不眠，萍依少不得也要叮囑她保重身體云云。

    “既如此，我去打水給你洗漱?！?/br>
    媛湘凈了雙手，面部，再用鹽漱了牙，便到外頭走走。薄霧清晨，壓抑的皇宮也覺得開朗了。雖然一夜沒睡，眼皮有些倦怠，但精神卻還不錯，神清氣爽地。她在外面游蕩了一圈，用過早膳，就到歡顏宮去了。

    顏歡公主看到她很是高興：“聽說你病了些天，今兒好了？”

    “謝公主關(guān)心，已經(jīng)好了。”

    顏歡吐吐舌：“那就是說你可以來陪我玩游戲啦？好好好，這幾天我都煩透了，沒人和我玩兒?！?/br>
    媛湘微笑：“他們的膽子真大，你一聲令下，他們敢不和你玩？”

    “就是這樣才無趣，個個兒都是因?yàn)槲沂枪?，有我的命令才肯和我玩?！鳖仛g露出一絲小小的沮喪，“連杜錦程也是，竟然敢對我避而不見，也不怕我稟告父皇，砍了他腦袋?！?/br>
    媛湘的眼里，笑意盡收。嘴角卻還彎著：“他進(jìn)宮來，是為了趕制宮釵，并不是專門來和你玩兒的啊。倘若他完成不了活，豈不是真的要被怪罪？”

    顏歡嘟起嘴：“那也不能對我完全避而不見啊。想想便生氣！”

    “公主不必生氣，等他忙完了，自然就會見你了?！?/br>
    “真的嗎？”顏歡的眼睛亮了起來，隨即點(diǎn)頭笑道，“那是自然，諒他也沒有那么大的膽子，敢忤逆本公主?！?/br>
    媛湘心中默默地升起一股厭惡。

    不過她想，她很快就可以不用再面對顏歡公主了。顏歡公主，只是程澤雪讓她留在宮中的一道門檻而已。她一定可以躍過這個門檻的。

    傍晚，媛湘特意去了林佳好的寢宮。她從家中陪嫁過來的丫鬟雨兒迎出來，笑著和她道：“姑娘來了，我們小姐正在沐浴，請稍等片刻。”

    她將媛湘引進(jìn)正廳，叫宮女給她泡茶來。媛湘好整以瑕地坐下打量寢宮。

    雖是小小院落，卻也十分精致，屋中陳設(shè)雖不多，卻可見別致用心；可見她在皇帝面前目前還算得寵，故而那些慣看人眼色的宮女太監(jiān)也對她十分上心，不敢怠慢。

    雨兒在一旁站著，媛湘便道：“坐呀?！?/br>
    雨兒淡笑搖頭：“不敢?！?/br>
    “你主子那邊不需要你服侍么？”

    “她沐浴向來不要我們服侍。”雨兒笑道。

    媛湘心想，這點(diǎn)倒是和她很像。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在洗澡時連娘親都不得在旁邊。她望著雨兒：“你們主子現(xiàn)在盛寵，你們也跟著享福。皇上可經(jīng)常來這兒？”

    雨兒臉上是擋不住的笑意，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時常到臨睡前，還來我們這兒走走，說是想念我們家主子，但又不能每天……”她的臉一紅，沒有繼續(xù)往下說，“皇上九五至尊，對小姐算是十分有耐心的了?！?/br>
    媛湘微笑著說：“那是她的福份，也是你們的福份。”

    第16章 籌謀（4）

    “可不是嗎?！?/br>
    正說著話，有宮女叫雨兒，雨兒應(yīng)了聲哎，和媛湘抱歉地道：“想是我們主子沐浴好了，要我過去服侍梳頭。姑娘稍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