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在簫家集下馬車的時候，他還在想曾子墨的話。主要是曾子墨提到了瀝血泉，這是個地名，亦是邪派之中唯一成氣候的組織了?！盀槭裁凑f，要駕馭暴虐的力量，就得去瀝血泉？”這句話，陸離問過曾子墨，但是曾子墨只是說了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之后，曾子墨就不說話了。

    陸離想了片刻，決定還是不去想了。曾子墨所說的話，好像還蘊含著其他的含義。只不過現(xiàn)在的陸離沒有空去細想。就連瀝血泉的事，他也需要放一放。

    他要先養(yǎng)養(yǎng)自己的傷。面對韓三娘，陸離強行硬拼，沒有占什么便宜，反而是吃了一些小虧。韓三娘的飛花罡氣，通過兩人交手，侵入了陸離的經脈之中。韓三娘的罡氣，乃是已經合神境界的罡氣?？v容陸離有釋刀，體內又有王蠱，想要分解這些罡氣，也是十分困難的。只能慢工出細活，慢慢消磨。

    所以這些罡氣就像針一般，散布在陸離的經脈之中。

    經脈之中的王蠱如磁鐵一般將這些罡氣吸附起來，暫時不會在經脈之中亂竄，但是這畢竟是隱患。而陸離原本經脈就有些損傷，這樣一來，大大降低了陸離經脈的恢復速度。陸離不得不尋求一些藥物的幫助。

    陸離望著石谷的方向，吸了一口氣。然后穿過簫家集，往石谷走去。

    石谷依舊是那副模樣，沒有多少變化。陸離踏進石谷的山門，也沒有受到多少阻攔。他其實也可以算作是石谷的?？土耍瑢τ谑冗€是很熟門熟路的。

    陸離拾階而上，路過前谷那一些生老病死，走向自己的痛楚。

    等他來到柳茗煙的屋子外面的時候，柳茗煙剛剛起床不久。雖然現(xiàn)在已經是巳時，雖然石谷之中前來求醫(yī)的人很多，但是她還是睡到了這個點。用柳茗煙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醫(yī)生如果不能保持一個好心情，對于病患也釋不負責任的表現(xiàn)。所以，她一直盡力讓自己擁有好心情。而睡懶覺，恰恰是柳茗煙開心的手段之一。

    “篤篤篤?！标戨x敲了敲門。給他開門的是小如。這小丫頭一年未見，倒是長大了不少。她一見陸離便說道，“陸離，是你啊？一個人來的？辰源弟弟沒來嘛？”

    陸離與她也算是相熟，于是說道：“辰源他現(xiàn)在不和我一道呢?！?/br>
    “哼。我就知道，那個壞家伙騙我?！毙∪缧÷曕洁熘?，“還說辰源弟弟會跟你一起來的?！?/br>
    “啊？哪個壞家伙??？”陸離聽到了小如的抱怨。

    “外面是誰?。俊本驮谶@時，從屋子傳出了帶著幾分慵懶的聲音，那是柳茗煙的聲音。

    陸離提高了聲調，說道：“醫(yī)仙大人，是我，陸離?，F(xiàn)在方便我進來么？”

    “方便方便。你進來吧?！?/br>
    于是陸離走進門去。

    柳茗煙的屋子仿佛更亂了。相較于陸離上次送林凌雁來此的時候，亂了許多。當然，最亂的還是她的那張桌子，上面布滿了粉末。

    這還是柳茗煙在告知陸離林凌雁死訊之后，第一次見到陸離。陸離的面容多了幾分憔悴，顯然心力也是用了不少。柳茗煙問道：“你活著回來了？”

    “算不上回來吧。暫時死不了。只不過，需要你幫忙看看了?！标戨x大大咧咧地在柳茗煙問診的桌子前坐下，將手腕放在了藥枕之上。

    柳茗煙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在陸離對面坐下，然后伸手搭脈。

    然后，她皺眉。

    “怎么會這樣，你體內的氣息很亂，氣血也很亂?！?/br>
    “嗯，不用管它，能開一些調養(yǎng)經脈的方子就好。”陸離說道，聽他的口氣，好像他比柳茗煙還懂醫(yī)術的摸樣。

    柳茗煙秀眉一豎，“不用管？不用管你會死好吧?！?/br>
    “無所謂的，我的命我知道，我沒那么容易死的?！标戨x無所謂地說道。

    柳茗煙看了陸離一眼，然后她看似無意地說道：“林凌雁不想你這樣的?！?/br>
    陸離一滯，沒有說話。

    柳茗煙提起筆，扯過一張紙，刷刷刷地寫了一個藥方?！敖o你，按照這個去抓藥吧。一天煎一次，分三次服下。然后你最好住在這里，把體內的氣息調理一下，怎么調理，我不用教你吧？”

    “嗯?！标戨x出奇地沉默。

    “屋子就還是那間吧。我石谷也沒有多少多余的屋子?！绷鵁熣酒鹕?，拍了拍自己的腰。然后，她就不理會陸離了。

    陸離自己起身，拿著藥方去前谷的藥房抓了藥，然后提著幾包藥慢慢走回后谷。順著石階，陸離看到了那棵茂盛的菩提樹。

    離得很遠的時候，陸離就隱約看到菩提樹下站著一個人。陸離腦中癡心妄想了一下，會不會是凌雁在等自己。然后，他苦笑了一下。很是苦澀。

    陸離走得近些，發(fā)現(xiàn)樹下的是熟人。

    柴如歌。

    柴如歌一身青衫，站在菩提樹下，他的手里似乎還提了兩壇酒。

    “喲，陸大俠，你終于來了?！标庩柟謿獾那徽{，柴如歌的語氣。

    陸離抬眼看著他，咧嘴笑了笑。

    “滾犢子。”

    柴如歌走過來，看到陸離手中的藥，“咋的，要吃藥了？”

    “嗯，和韓三娘動手了?！标戨x輕描淡寫地說道。

    “嗯？？？和韓三娘？”柴如歌叫了一聲。陸離乜著眼睛看他。柴如歌笑了笑，“什么時候輪到魯楚學，還有我?guī)煾?？?/br>
    “應該快了吧?！标戨x指了指手中的藥，說道，“等我恢復好?！?/br>
    “你還真想找沐三白的麻煩？”柴如歌有些難以置信。

    “有問題？”陸離反問道。

    “不，沒問題?！辈袢绺柽B連搖頭。

    “你怎么來了？”陸離問道。

    柴如歌攤開雙手，無可奈何地說道：“誰叫我攤上一個好上司？”

    “公子嫣？”

    “是，是她讓我來的。這女人說，讓我來開解開解你?！辈袢绺枵f是這么說，但是臉上的表情何止是不情愿。

    于是陸離笑著說道：“不用了。”說著，轉身走進了曾經林凌雁住過的屋子，巧的是這間曾經也是柴如歌自己住過的。

    “來都來了。”柴如歌跟著熟門熟路地走進門。他把兩壇子酒往桌上一放，然后從柜子里拿出兩個小碗?！皝硪稽c吧？”

    陸離放下藥，站在床邊，整理著床鋪。

    柴如歌自顧自地倒好兩碗酒，然后坐了下來。他一改嬉笑的臉色，有些嚴肅地端起碗。“很難受吧？”

    沒頭沒腦地一句話，讓陸離的動作一頓。

    陸離背對著柴如歌，否認道：“沒有?！?/br>
    “和我就不用嘴硬了?！辈袢绺瓒似鹜耄攘艘淮罂?。然后他仿佛不小心咳到了，猛烈咳了幾聲?！翱瓤?，我有那種感覺的?！彼f完，指著自己的胸口說道，“這里，就離我心臟兩三寸的位置，我被人捅過一劍。老實說，那時候也痛，痛得只想滿地打滾。當時，我以為天底下不會有讓我更痛的東西了。”

    “但是，江涵用她的行動告訴了我。還可以更痛的。”

    “開始的那陣劇痛，可能會痛哭流涕。然后男人嘛，總不能到處說自己的痛處的。只能自己咬著牙，往嘴里咽。大口大口地咽。咽完之后啊，那些東西，就都在肚子里了?！?/br>
    “再痛起來，也都是在肚子里，從外面可看不到什么?！?/br>
    柴如歌又給自己倒上一碗酒，然后對著陸離舉杯?！暗悄亲涛栋?，動不動就會泛上來。像很多了酒，像吃錯了藥。明明不想，可那感覺還會無孔不入，抓住所有的機會，展示自己的存在?！?/br>
    陸離默默聽著柴如歌說話，待到自己整理完床鋪，他才轉過身，走到柴如歌對面，坐下。

    他端起酒，沖柴如歌笑了笑，然后一飲而盡。

    陸離會喝一點酒，但是他不太喜歡多喝酒。因為，他習慣于保持清醒。所以每次當他喝酒的時候，總是很節(jié)制。但是今天，他大口地喝。

    柴如歌見陸離一口喝完，隨手給陸離倒上。然后，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包用油紙包裹好的熟牛rou來。牛rou放在桌上，柴如歌拿筷子扒開，香氣四溢。

    “嘗嘗吧，特意買的。”柴如歌笑嘻嘻地說道。

    “牛rou？不是官府禁絕的么？”陸離想起了耕牛令。大姜朝廷為了保護耕地，嚴格限制耕牛的宰殺。所以牛rou這東西，雖然都知道好吃，但是能搞到牛rou來吃的人，絕對是少數。

    “我是誰？這么點小事還能難倒我不成？”柴如歌笑著說道。

    陸離伸出筷子，一邊夾起一邊說道：“怎么不是烤乳鴿？”

    “別提這個，我戒了?！辈袢绺桀H為得瑟地說道，“現(xiàn)在我是誰？我可是樊籠竹篾了！公家的人了！吃的是皇糧了，還要什么烤乳鴿！”

    說罷，他哈哈大笑。

    陸離頓了頓，也笑了起來。

    兩人笑得很大聲，如果此時有人在外面經過，大抵會認為屋內有兩個瘋子吧。

    其實，男人的情感，大多都是內斂。那些無法言說的痛，也無法輕易用言語去安慰。

    一杯酒，一場醉。

    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