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雁斷西風(fēng)
當(dāng)陸離走到后谷的時候,發(fā)現(xiàn)石谷中央高坡上,柳茗煙的屋子還亮著燈光。橙黃的燈光映在窗扉上,印下一個人影??茨侨擞暗哪樱蟾攀橇鵁熯€沒有睡吧。 陸離看著那影子,看上去,柳茗煙的體形又圓潤了一些。可這才半年沒見啊。陸離不知道柳茗煙現(xiàn)在正在做什么,而且他并不想知道。他直接從一旁的小道之上穿過,往林凌雁所居住的屋子走去。 陸離運(yùn)氣而起,急掠而過。轉(zhuǎn)折拐過幾個彎,陸離終于在道路的盡頭,隱約看到了那棵菩提樹。道路兩旁的燈籠不甘地對抗這夜色,正是它們在為陸離指路。 陸離的心跳開始加速。 菩提樹下,一片黑暗。 陸離想了想,釋然道:“這個時辰,莫不是凌雁已經(jīng)睡了?”如此想著,陸離放輕了腳步,一步一步往那間屋子走去。 回想自己離開的時候,林凌雁倚門而立,難舍難分。陸離也只能狠下心,離開這里?,F(xiàn)在,他回來了,還帶來了好消息。只要想到林凌雁能好起來,陸離覺得自己前往云滇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他來到門口,輕輕吸了一口氣。 然后,他輕輕一推,門竟然開了。 “真是的,雖然是在石谷,但是睡覺不鎖門可不是一個好習(xí)慣啊?!标戨x心中嘀咕著,走進(jìn)屋子。然后他又返身關(guān)好房門,外面現(xiàn)在正是起風(fēng)的時候,他怕外面的風(fēng)吹進(jìn)屋子。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屋子里面好像的確是有點涼。 陸離定了定神,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屋子里面并沒有呼吸聲。 換句話說,屋子里面似乎并沒有人。 陸離心中一驚,難道凌雁已經(jīng)不住這間屋子了?他連忙回憶著原本屋子內(nèi)的布局,用手摸索到了蠟燭與引火。陸離點燃了蠟燭,屋子里面的光一點點亮了起來??申戨x的心卻是一點點沉了下去。 屋子里面的陳設(shè),還是自己離開時的陳設(shè)。只是,床鋪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林凌雁并沒有睡在這里。 陸離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出門。他要去問問柳茗煙,問她把林凌雁安排到了哪里。 不曾想,他剛一拉開木屋的門,門外就已經(jīng)有人在等著他了。 有四位藥奴站在屋外,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提了一盞燈。這正是柳茗煙的得意之作。 紫蘇,黃精,玄參,白芷。 而柳茗煙自己,則是在那四人的簇?fù)碇?,站在那里?/br> “柳醫(yī)仙,凌雁在哪里?”陸離直接問道。 柳茗煙的臉色在燈火搖曳之下,顯得有些陰晴不定。她似乎微微嘆了口氣,然后說道:“紫蘇,把這封信給他?!?/br> 名為紫蘇的藥奴對柳茗煙當(dāng)然是百依百順,他從柳茗煙手中接過一個信封,然后一步步走到陸離面前。 陸離看著那個紫色臉龐的大漢,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覺。 這是一股沒有來由地?zé)灐?/br> “這是什么?”陸離伸手接過紫蘇手中的信封,順手也把紫蘇手中的燈籠也接了過來。 “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柳茗煙淡淡地說道。 陸離已經(jīng)不太聽得清柳茗煙在說什么了,因為他看到了信封上那娟秀的字跡。 吾夫陸郎親啟 陸離的手,猛然顫抖起來。 這字跡,是林凌雁的字跡,是她留下的信。 陸離心中那不好的預(yù)感更加強(qiáng)烈了,好像一只尖利的手掌,緊緊攥住了陸離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顫顫巍巍地打開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紙。 墨漬斑斑,淚雨潸潸。 “四月石谷一別,郎君可曾安好?” “若郎君回轉(zhuǎn)之時,不見妾身,也請勿掛念。” “身體的傷勢,我自己知曉。煮月之術(shù),本就是古時流傳的術(shù)法之術(shù)。強(qiáng)行施展,已是油盡燈枯之象?!?/br> “不要怪柳醫(yī)仙的隱瞞,是我自己苦求醫(yī)仙,為我圓謊。因為,我不想與你分離。” “我還沒有做你的妻子,我還沒有為你生下孩子,我真的不想和你分離?!?/br> “可是,我似乎都做不到了?!?/br> “陸離,我就要死了。” “我就要死了。陸離……” “我多么不想你離開,但是我更不想看到你看著我死去而傷心欲絕。所以,請原諒我的自私和我的不告而別?!?/br> “在我離你而去之前,我要去做一件事。這件事情如果完成,那么我也就真的心安了?!?/br> “我不在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我知道你的,照顧起別人來,永遠(yuǎn)都是那么貼心,可是對自己卻總是馬虎。我不允許你這樣?!?/br> “你要聽話?!?/br> “我可以允許你為我傷心一陣子,但是我絕不允許你為我傷心一輩子。” “公子嫣,是真的喜歡你的。我看得出來。我死了之后,你便和她一道吧。不過啊,我其實是很小心眼的。在你祭奠我的時候,一定要避開她。否則啊,我會生氣的?!?/br> 看到這里,陸離的雙眼已經(jīng)模糊,他再也看不到下面寫的到底是什么。 這一刻,陸離覺得世間所有的聲音都遠(yuǎn)離了自己。 沒有了風(fēng)聲,沒有了蟲鳴。 甚至,連自己的心跳都失去了聲音。 陸離雙唇顫抖,不由自主的碰撞。終究是什么話的說不出來。 他終于明白,在自己離開石谷之前的那幾天,林凌雁對自己那樣的依戀是為什么。他也終于明白,與自己分別時,林凌雁那樣的不舍是為什么。 是因為她要與自己告別。 生離死別。 “凌雁啊……”陸離從嗓音之中擠出這幾個字,淚水終于崩潰。 “啊啊啊啊啊啊啊?!标戨x跪倒在地上,雙手抱頭。 抱頭痛哭。 四個藥奴已經(jīng)失去人類的感情,所以神情并沒有什么變化。柳茗煙則是怔怔地看著陸離。她之前還想知道,在陸離知道了這一切之后會是什么表現(xiàn)。 現(xiàn)在,她知道了。 是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眼前的這個男人,是真的傷心了。 柳茗煙還記得那天,林凌雁虛弱地躺在床上,但是仍然苦苦哀求自己。那倔強(qiáng)的模樣,讓自己不忍心拒絕。所以,她不惜砸了自己從不說謊的招牌,平生第一次幫病患說謊。 之后那幾天,柳茗煙自己也想盡了一切辦法相幫林凌雁續(xù)命,但是的確是毫無辦法。 林凌雁的情況,差到讓柳茗煙都素手無策。經(jīng)脈內(nèi)臟都受到了不可逆轉(zhuǎn)的損傷,連肌體都是失去了活力。這已經(jīng)是瀕死之兆。而柳茗煙最后做的,就是幫助林凌雁延續(xù)生命。 可就是那樣,也不過是短短幾天。 柳茗煙看著陸離,嘴里說不出話來。哪怕是她想要安慰他,也不知從何說起。于是她選擇不說,她就站在原地,看著陸離痛哭流涕的模樣。 她的心是有著刺痛的。 忽然,一點雨滴落在了柳茗煙的額頭上。柳茗煙抬起頭,更多的雨滴落了下來。 天,開始下雨。 一場秋雨。 淅淅瀝瀝,不同于春的生機(jī)與喜悅,只有秋的寂滅與肅殺。 陸離跪在地上,懷抱著林凌雁留下的信,腦袋也抵在地上。密集起來的雨絲,沾染在他身上,打濕了衣衫。 雨水順著脖頸和臉頰流過眼瞼,為陸離擦去了那些淚水。 可是,淚水可以流下,心中的傷痛要怎么辦? 陸離從來都沒有這么懊悔過,他忽然發(fā)瘋似得狠狠滴敲詐自己的腦袋?!霸撍涝撍涝撍涝撍溃 ?/br> 為什么沒有察覺出凌雁的不對勁? 為什么不留下來陪她? 為什么要讓她一個人? 為什么?為什么! “啊啊啊啊?!标戨x只能仰天長嘯,才能發(fā)泄內(nèi)心痛楚的萬分之一。 雨水激蕩,風(fēng)聲激昂。但是陸離充滿憤懣的長嘯,卻是穿透了夜色與天際。 一場秋雨一場涼。 陸離淋了一整晚的雨,終于,他開始說話。陸離的聲音,從未如此沙啞。這聲音,哪里還是說話的聲音,這是嘶啞?!八F(xiàn)在在哪里?” 他問的是柳茗煙。 柳茗煙有藥奴撐傘,也是在雨中陪了陸離一整夜。 她看著他從崩潰到平復(fù)。 她仿佛看到了某種東西從陸離身上慢慢消失。 “她在你走后,就寫下了這封給你的信,然后便離開了石谷。”柳茗煙淡淡道,“醫(yī)患要走,我也不會強(qiáng)留?!?/br> “我的凌雁現(xiàn)在在哪里!”陸離忽然咆哮道。 柳茗煙猛然一跳,然后說道:“她應(yīng)該是去了東秀劍閣。她曾說,她要去和解。如果……應(yīng)該就在那里。”柳茗煙的如果,是說如果死在那里的話,那么應(yīng)該就在東秀劍閣。 “東秀劍閣。”陸離猛然抬起頭,那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所散發(fā)的氣息,讓柳茗煙有些不寒而栗。 失去人性反而擁有了更多直覺的藥奴,卻是仿佛如臨大敵一般,發(fā)出低聲的咆哮。 陸離將林凌雁的書信小心翼翼地塞進(jìn)懷里,然后默然轉(zhuǎn)身,往石谷之外走去。 “你要去哪?”柳茗煙雖然已經(jīng)猜到陸離的去向,但是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