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素蝶
陸離愣在了那里,他平日里靈動的頭腦因為柳茗煙的話而一片混沌。什么叫做已經沒救了?什么叫做不會說謊?一股怒意從陸離心頭涌起,“你看都未看,說什么沒救!” 柳茗煙轉過頭去,說道:“望聞問切,望上一眼,我便得知?!?/br> 陸離沒有說話,默默地將林凌雁交給公子嫣抱著。公子嫣還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下一刻,她就明白了。因為陸離拔出了釋刀。她連忙急道:“陸離,不可!” 柳茗煙一身醫(yī)書過人,石谷又是醫(yī)藥傳承之地。沒有人敢在這里撒野。柳茗煙好奇地看著陸離,上次見面之時,這個男人有些沉默和靜謐。如今怎么變得如此沖動? 彥青在旁,握住了長槍,謹防陸離暴起,傷到柳茗煙。 這個時候,一個有些虛弱的聲音響起?!瓣戨x?!绷至柩爿p喚了一聲,陸離頓時停下了動作,走了過來。林凌雁倒在公子嫣懷中,她抬眼看了一眼公子嫣。公子嫣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是心中卻不知是何滋味。 陸離接過林凌雁,笑著說道:“凌雁,怎么了?” 林凌雁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臉,但是最終手只到了陸離的胸口。“能讓我和醫(yī)仙獨處一會么?我有辦法說服她救我?!?/br> 陸離望著林凌雁,林凌雁眼中滿是溫柔之意?!拔以趺纯赡軙]救呢,傻瓜。” “好?!标戨x從來都是相信林凌雁的,于是他扶著林凌雁到一旁的床榻之上。柳茗煙冷眼看著他,心中疑竇叢生。 “柳醫(yī)仙,能否聽我說幾句話?就幾句話?!绷至柩阈Φ?,笑得胸有成竹的模樣。眼見林凌雁的面容,陸離焦急的心思緩和了下來。他也望著柳茗煙。柳茗煙雖然狐疑,但是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都出去吧?!绷鵁煼愿赖?。 彥青自然是沒有話說,轉身就退了出去。陸離看著林凌雁,又看著柳茗煙,他遲疑了一會之后,也是退了出去。公子嫣自然也是跟著出門,順便把門帶上了。 室內只剩下了林凌雁和柳茗煙兩人。 柳茗煙走到這個形容已經初露枯槁的女子面前,皺起了眉頭?!罢f吧,你想說什么?” 林凌雁躺在床榻之上,看上去有氣無力,但是她臉上露出了笑容,她笑得是那樣明媚。 陸離走到屋外,站在了門口。他猜不到林凌雁會對柳茗煙說什么,或許是東秀劍閣與柳茗煙有非同一般的關系?但是那日之后,林凌雁以已經被逐出了東秀劍閣。不然的話,韓三娘也的確無法給古河派以及前來參加典禮的人一個交代。這樣來看,林凌雁已經不再是東秀劍閣之人了啊。 陸離有些想不通,他只好背靠門板蹲下來。希望自己能夠聽到一些聲音。奈何柳茗煙和林凌雁兩人都是女子,林凌雁元氣不足,說話聲音也小,兩人的對話,陸離是完全聽不到。 彥青盯著陸離,正在與一旁的公子嫣寒暄。彥青這個干癟的老頭子,守護了石谷一輩子。正是他掌管著石谷所有的護衛(wèi)?!澳銕淼娜?,最好看著點他。石谷不是可以亂來的地方?!?/br> “他這是關心則亂?!惫渔烫骊戨x辯解道。 “皇甫玉那里,你去看過了么?”彥青忽然問道。 公子嫣一愣,皇甫。 “上次下葬之后,我們把他的墓碑也修繕了一下,你應該去看看上面的銘文有沒有疏漏的?!睆┣嘈跣踹哆兜卣f道。這個時候的彥青,更符合他老頭子的形象。他說完,看到公子嫣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霸趺戳??” “沒,沒什么……”公子嫣忽然轉身,快步向谷內走去。剛走出沒幾步,她又停了下來?!斑@邊,麻煩你照看一下了。我去看看皇甫?!?/br> “好?!睆┣啻饝聛?。 陸離望著公子嫣離去,他沒有說話。他靠在門口,靜靜地等待著柳茗煙的消息。 公子嫣穿過后谷,那里曾經是重癥病人敬仰的地方。皇甫玉所居住過得屋子還在,柴如歌住過的那一間也在。但是這兩間現(xiàn)在都空了出來。一個終究不治,一個治愈了心病。 公子嫣沒有停下腳步,她繼續(xù)往前走去。 石谷處在枯松和猿猱兩山之間,當中一個山坳分為前谷后谷,后谷往后是一面石壁。石壁之上有個洞,洞上有個牌子。 葬洞。 這里是石谷用來埋在死者的地方。石谷身為醫(yī)家之地,難免會有不治之人。那些人若沒有親人前來收斂,那么石谷會代為收斂,火化之后送去葬洞。 但是,這里并不是全部。 公子嫣穿過那道山壁,進入了一個十分寬闊的天坑。 柔和的光線從頂部落下,化為一道道光柱,灑在天坑之內。天坑之內正中,有一間小木屋,那是石谷的宗祀,歷代石谷谷主安息之地,也是供奉牌位的地方。 在那木屋周圍,散落著各式各樣的石碑。這些都是墓碑。 這邊埋葬的人,與前面葬洞的人事一樣的。只不過,這些人可能不想死后化為飛灰,所以出了一份好價錢,買下石谷之中一塊墓地。而石谷也樂享其成,有豐厚收入不說,還能借墓地陰氣,培育一些喜好陰冷環(huán)境的珍惜藥材。 公子嫣沐浴著陽光,漫步在墓碑之間。 石谷之中的這片安眠之地,在有陽光的日子里,從來都不會覺得陰森恐怖。相反,它會顯得那么生機盎然。高低起伏的墳墓之上,開滿了各色各樣的花。漫步其中,還能聞到一絲花香。 公子嫣在一座墓前停下腳步。這座墓的墓碑是新立的。 先兄皇甫諱玉之墓。 公子嫣呆呆地望著那塊墓碑。這墓碑上的字,似乎有些不對。立碑之上的陽上人是公子嫣,因為公子嫣在皇甫玉死前嫁給了他,所以立碑之人是公子嫣。但是,按理來說,皇甫玉的墓碑及靈位上,就應該寫先夫皇甫諱玉君。 是兄不是夫?這是怎么回事?這是弄錯了么?可彥青剛剛還說,這是修繕過的。 公子嫣盯著那個兄字,怔怔出神。 清明已過,又不是初一十五,自然沒有人來祭拜。所以空蕩蕩的墓地之中,只有公子嫣一人。 四下一片寂靜。直射下來的光柱似乎也變得凝固了起來。 公子嫣駐足良久之后,終于開口?!盎矢?,我來看你了。”公子嫣的聲音,一向有些清冷。這清冷并不是像夜闌珊那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而是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孤獨。此時四下無人,一人一墓,竟然顯出了幾分蕭索來。 “對不起啊,我這么久都沒來看你。”公子嫣說這話的時候,蹲了下來。這樣,她就與墓碑齊高了。她伸出手,摸著墓碑上的刻字。這語氣,這動作,仿佛是在安慰一個哭泣的孩子。 “我……其實也沒那么忙啦?!惫渔陶f著,“只不過啊,有的人太讓我cao心了?!?/br> 說到這里,公子嫣笑了笑。但是只是笑了片刻,她就收斂了笑容。她有些自責地說道:“對不起啊,皇甫,除了你之外,竟然還有人能讓我cao心?!?/br> 公子嫣的聲音低了下去,顯得有些愧疚又有些失落。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br> “本來,我可以聽你的話,過得很灑脫的。” “這個人,就和酒一樣。我最好碰都不碰??墒?,我是不小心的啊?!?/br> “不小心就碰上了?!?/br> “我以前啊,就以為,你就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了?!惫渔痰椭^,將額頭靠在墓碑上?!八?,我一直都后悔沒有早點嫁給你。” “可是,我看到他為她不顧一切的時候,我為什么會這么難過呢?” “為什么呢?” “我真的好后悔當初讓他先走??!” 公子嫣不顧泥土上的濕氣,靠著墓碑坐了下來。 “我該怎么辦?皇甫,我該怎么辦?” “酒喝進嘴里,可以再吐掉。人住進心里,怎么辦才好?” 公子嫣曲起雙腿,抱膝而坐。她一雙眼睛,望著天坑之上的光??伤难劬χ?,沒有太多光彩。 “我……不想背棄你??墒恰矣址挪幌滤!惫渔虘K然一笑,“我真的是個壞女人啊?!彼杨^深深了自己的雙臂之間。 天坑之中沒有一絲聲響,因為這里本來就不會有太多聲響。 但是低頭的公子嫣,忽然聽到了一陣扇翅地聲響。很輕很輕,輕到幾乎聽不見。 公子嫣抬起頭,發(fā)現(xiàn)她的視野之中,出現(xiàn)了一只蝴蝶。那只蝴蝶的蝶翼不像平日所見的那樣色彩斑斕。它雙翅的顏色是純白。 一只素色的蝶。 那只素蝶在陽光下,在墓碑間,翩躚而來。 它來到公子嫣面前,微微打了個轉。公子嫣盯著它,它如同陽光之中一點白色的精靈。它仿佛是想對公子嫣說些什么。公子嫣此刻的心情,無比平靜。 然后,公子嫣看著它停在了皇甫玉的墓碑之上。 那個兄字之上。 先兄么…… 公子嫣望著望著,竟是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