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兩三行
柳扶風(fēng)握刀而立,眼神空無一物。 這本就是他的境界,只不過許久沒有回來了。自從巔峰滑落之后,他就沒有再次推開過這扇門。然而今天,他在死亡的陰影下,毅然而然地踏入了這扇門。 于是,柳扶風(fēng)再一次成為刀圣柳扶風(fēng)。 沐三白望著柳扶風(fēng)不斷攀升的氣勢,眼神也變得有幾分凝重。柳扶風(fēng)的傷,他知道得很清楚。因為,造成柳扶風(fēng)受傷,失去武功的罪魁禍?zhǔn)?,就是這位當(dāng)世劍仙。 也只有他,才領(lǐng)教過全盛之時的柳扶風(fēng)有多么恐怖! 沐三白一手握劍,氣勢也開始不斷攀升。當(dāng)年他打敗了他,如今,他依然也可以打敗他。 圍觀的人中,自然不缺眼力勁,看到兩人不斷攀升的氣勢,誰都能料到接下來,必定是驚天動地的交鋒。這一次,不會像剛才那樣兒戲。 這一次,對決的兩邊。一邊是重回巔峰的刀圣,另一邊是一直都在巔峰的劍仙。 這一次,是真正的刀劍對決。 “真的很懷念啊?!绷鲲L(fēng)輕聲說道。這股力量,這種姿態(tài),他是真的懷念。 沒有一個男人會完全沒有雄心壯志,更何況是柳扶風(fēng)這樣的人。之前的那些落魄,只因為他失去了武功。他當(dāng)然也想恢復(fù)當(dāng)年風(fēng)采,這種渴望,無比強烈。 只不過,終其一生,他可能只能以這樣的方法再一次重回巔峰了。 不是每一個英雄,倒下后,還有東山再起的資本。 那些故事話本之中的故事,之所以稱之為故事。因為那只是故事。而現(xiàn)實是,命運狠狠抽了你一巴掌,你可能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爬起來。 不過,只要你想爬起來,你就可以稱之為人。只要你能爬起來,就足以當(dāng)?shù)蒙嫌⑿鄣姆Q號。 沐三白一生之中,戰(zhàn)勝了無數(shù)敵人,未嘗一敗。所以,他是高高在上的傳說。 柳扶風(fēng)也勝了無數(shù)敵人,但是他也過,敗得一敗涂地,一敗不起,敗得從刀圣柳扶風(fēng),化為了邋遢杞老頭。 可是今天,他再起。 以生命之巍峨,再登巔峰。 “當(dāng)年的是,是我做的過分了。”沐三白說道,他指的是擊敗柳扶風(fēng)之后,廢了柳扶風(fēng)的武功這件事。哪怕他后來與柳扶風(fēng)和解,這件事也變成了他與柳扶風(fēng)之間永遠(yuǎn)的隔閡。 現(xiàn)在,他看得出柳扶風(fēng)在做什么,沐三白之前所說的送死之言,一語中的。 “你從來不會為你所做的事情道歉?!绷鲲L(fēng)瀟灑一笑。 正如柳扶風(fēng)從來不會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沐三白也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道歉。但是今天,柳扶風(fēng)先為自己徒弟的失敗找了借口,沐三白后為自己當(dāng)年的所作所為道歉。 “人是會變的啊?!绷鲲L(fēng)搖頭道。 沐三白望著柳扶風(fēng),這是他一生的對手,也是一生的朋友?!傲鲲L(fēng),今天你闖我山門鬧事,這一招過后,我們一筆勾銷。” “切。好像說的你會贏一樣?!绷鲲L(fēng)嘲弄了一聲,然后他看向陸離。 陸離此時癱坐在血泊之中,他只有背靠著及履殿旁的門當(dāng),才能保持坐著的姿勢。他身下的鮮血,來自他自己。這個時候的陸離,真的無法成為江軻的對手。 江軻身上也有傷,也有血,但是沒有陸離那么多。 陸離的眉眼處已經(jīng)破了,鮮血不斷流下,流入眼中。他有些睜不開眼,一半是因為鮮血,一半是因為無力。陸離他真的很疲憊,體內(nèi)罡氣亂作一團,讓陸離無法再用饕餮勁控制鮮血的流速。 鮮血從陸離身上不斷滴下,滴答的聲音是那么刺耳。血液匯聚成一灘,然后一點一點繼續(xù)往石階下流去。 釋刀插在陸離面前,不是陸離想放手,而是陸離已經(jīng)再也咬不住刀柄。 他最后一絲力氣,都已經(jīng)被榨干。 “呼呼呼?!标戨x沉重而又痛楚地呼吸著,胸膛不斷起伏,像一個破了的風(fēng)箱。 “你敗了?!苯V看著陸離,冷聲道。他站著,陸離已經(jīng)倒下,勝負(fù)已分。 韓三娘走上前來,因為陸離已經(jīng)無法再抱住林凌雁,所以林凌雁也倒在了一旁,她艱難地掙扎著,想要起身。她的身體里還殘留著葬花的罡氣,每動一下都是痛楚,每動一下都會流血。 可是林凌雁還要掙扎著爬起來。因為陸離為了保護她,已經(jīng)因力竭而倒下。 從本質(zhì)上來說,林凌雁一直都是一個小女人。東秀劍閣大師姐的身份,只帶給了她表面上的自信,她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渴望被呵護的。被陸離擄走的那段時光,陸離沒有對她苛責(zé),反而照顧有加。正是從這一點,讓林凌雁開始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所不同。 好像從那開始,他一直就是她的保護神。他保護著她,不讓她涉險,不讓她受傷。 今天,在她最無助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出現(xiàn)了。 不惜以挑戰(zhàn)整個江湖正道為代價,這樣的付出,哪個女人不會感動? 愛是相互的,林凌雁一直都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 現(xiàn)在陸離重傷垂死,流血不止。林凌雁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讓陸離受傷了。她搖搖晃晃站起身,身上的嫁衣微微擺動,像是夜風(fēng)吹來的韻律。林凌雁腳步輕浮,但是眼神無比堅定。 陸離說過,自己受傷會讓他心疼。但是…… 陸離啊,你受傷,我難道不心疼嗎? 傷成這樣,一定很疼吧? 可是,哪怕是這樣,你還要抱著,我護著我,不讓我受傷…… 釋刀被人拔起,被一只纖細(xì)的手握在手中。林凌雁雙手握刀,微微弓著身子,攔在陸離身前。 陸離聽到異動,微微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林凌雁斬釘截鐵地背影。 林凌雁仿佛心有靈犀,回過頭來,正好與陸離目光相接。 陸離想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奈何因為傷口的痛楚還有流血不止的虛弱感,讓這個笑容變得無比難看。 但是林凌雁笑了,笑靨如花,如同春風(fēng)般溫暖。她笑著轉(zhuǎn)過頭,眼眸之中笑意不減,可眼角卻有淚水滑過。 “傻瓜,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陸離。” 林凌雁笑著流淚。她昂首無懼,持刀而立。 “凌雁,為了他,你不惜與我,與你夫君刀劍相向?為師是怎么教你的?”韓三娘還在苦心相勸。畢竟是自己的徒弟,剛剛自己失手打傷,已經(jīng)讓自己有些心軟。看到林凌雁為了陸離而付出如此,韓三娘還是替徒弟不值。 “與人為妻,自然要護夫家周全。”林凌雁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冰冷。 江軻冷哼一聲,“呵,現(xiàn)在想要回來?晚了。今日你讓我古河派,讓我江軻顏面掃地,你已經(jīng)沒有后悔的機會了?!?/br> 聽到這里,林凌雁笑了,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你是不是弄錯了什么?別以為強迫我拜了堂,你我就算成親了?!绷至柩戕D(zhuǎn)身,一手指著陸離,朗聲說道,“我林凌雁這輩子,只有一個夫君。他姓陸名離,他的名字,叫做陸離?!?/br> 林凌雁一瞥江軻,問道:“夠清楚了么?” 江軻一臉寒霜,雙拳猛然握緊。 “現(xiàn)在,不管是誰,只要想要對我夫君不利,只要你們想在傷害他,那么,就請留下性命?!绷至柩阋惶п尩?,用釋刀在地上刻下一道刀痕。“只要越過這條線,不管是誰,我林凌雁殺!無!赦!” 林凌雁用黃鸝鳴翠一般的嗓音,說著不論殺伐的霸道。 永遠(yuǎn)不要小看一個女人的勇氣,特別是她為愛而戰(zhàn)的時候。那個時候,她身上的光輝,恍若圣光。 映入柳扶風(fēng)眼簾的,便是這一幕。柳扶風(fēng)低聲對夜闌珊說道:“闌珊,我不求你什么,只求你救下他們二人,不要讓他們死,好么?” 夜闌珊沉默。 柳扶風(fēng)笑了笑,“就當(dāng)是我最后的遺愿了。” “最后一刀之前,還要不忘叮囑,是留下遺言么?”沐三白在一旁說道。 柳扶風(fēng)沒有理會他,他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這一步踏出,一股罡氣以他為圓心,瞬間炸裂開來。寒冰罡氣,凝水成冰,這些炸裂的罡氣,凝結(jié)了空氣之中的水滴,化為冰晶。 柳扶風(fēng)仿佛成了上古傳說之中的冰帝,持刀而來。 沐三白不甘示弱,他提劍而來,一步一個腳印,燃燒著離火的腳印。 冰與火,刀與劍。 最后的道別。 柳扶風(fēng)已經(jīng)有所覺,他知道,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揮刀了。他看著遠(yuǎn)方,輕聲吟道:“傾心一念故,莫道兩心知。愿為君白首……”這曾經(jīng)是穆曉夜最喜歡的詩,也是她寫給沐三白的訣別詩。 訣別詩,兩三行。不是兩行字,而是淚兩行。 當(dāng)年,穆曉夜離世之前,讓柳扶風(fēng)轉(zhuǎn)交給沐三白,所以,柳扶風(fēng)很清楚地記得這首詩。 現(xiàn)在,柳扶風(fēng)也將告別這個曾經(jīng)有過她的世界,于是很自然地,他想起了這首詩。 “長恨最相思?!?/br> 柳扶風(fēng)吟完最后一句,他的氣勢也到達了頂峰。他毅然出刀。 這是刀圣,最后一次出刀。 下一刻,癱坐在地的陸離,忽然感受到了一道耀眼的光芒,那光好像是一把刀,燃燒著的刀。那光是那么的奪目,仿佛太陽,讓人無法直視。哪怕是閉上了眼睛,那光仿佛可以穿透眼瞼一般,直刺入人的心底。 “好刀!”這是沐三白棋逢對手,欣喜若狂地聲音。 然后,他就被這一刀所淹沒。 這是刀圣以生命出的最后一刀,帶著柳扶風(fēng)最后的熱血和桀驁。 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