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問對
陸離回到徐府的時候,徐府的西席蘇幕遮來到了徐府之中。徐明逸為生絲而奔走在外,府中只余徐婦人在家cao持。但是說起這位蘇先生,沒有人敢怠慢于他。蘇幕遮這名字或許沒有多少人知曉,但是提起蘇文瑞,其才氣,連平安城之內(nèi)的才子,都要伸個大拇指,說一聲服氣。 蘇幕遮,姓蘇名幕遮,字文瑞。如今而立之年,出身天下四大書院之一的鹿園。年輕時游歷天下,頗有才名??上r逢亂世。亂世之中,名臣將相層出不窮,一個以詩文著稱的才子,最多也只能以詩文彰顯其名。 若一直是如此,蘇幕遮也不會淪落到受聘于商賈之家,教導(dǎo)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 蘇幕遮也有年輕的時候,他在大姜滅堇時,曾在一次詩會上,借酒醉寫下,“堇花繁開今覆滅,從此文章為誰憐?”他本意乃暗諷大姜讓天下文章失去一個傳承之地。但是被有心人利用,將這首詩送上了御前。李鈺連滅三國,正是意氣奮發(fā)時,怎么能忍受一介書生的冷嘲熱諷?當(dāng)即親口御賜蘇幕遮永不得入仕。 從此,蘇幕遮就從文人雅士的座上賓,成為了無人問津的可憐人。 不過到了如今的年紀,許多事情也漸漸淡去了。為了生活下去,他也學(xué)會了忍耐,學(xué)會了妥協(xié)。至少徐府的西席之位,可以保他衣食無憂,可以讓他養(yǎng)活妻女。 徐良早就等在房內(nèi),不過他的坐姿沒有絲毫端坐之意,他斜靠在座位之上,一旁的貼身侍女依萃正往他嘴里喂著時令的水果。依萃是徐良從青樓買回來的丫鬟,被他用做貼身服侍。老實說,依萃的樣貌和身材都沒有任何出彩之處。但是徐良就是把她買了回來。 蘇幕遮從門外走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他眉毛微微挑了挑,對于徐良的紈绔做派,他早就見怪不怪了。依萃起身給蘇幕遮福了一福,然后施施然地退出門外。 徐良也是端正了姿態(tài),坐在了下首的席位之上。 “昨日問你的問題,可還記得?”蘇幕遮撩起秀袍,坐在西席上首。整個姿勢一絲不茍。 徐良則是有些隨意,他笑著回答道:“先生昨日有一問,即王霸之爭?!彼匾獍淹醢?,說成與王八一般。 蘇幕遮也不惱他,如是為此等小事發(fā)火,也就枉費他教了徐良這么久了?!澳闱艺f說,王道與霸道?!?/br> 徐良將身一挺,直起身子。“學(xué)生認為,只有霸道,從無王道!” “嗯?”蘇幕遮被他這番論調(diào)嚇了一跳。昨天他以史為例,向徐良闡述了王道,也闡述了霸道。留下的問對,就是讓徐良思索如何將王道與霸道結(jié)合。畢竟從古至今,只有兩種,便是外王內(nèi)霸,或者外霸內(nèi)王。這也是大儒們討論的焦點問題之一。至于獨尊霸道,或者獨尊王道,都是已經(jīng)被歷史所證明和淘汰的。 不過他也習(xí)慣了徐良語出驚人的做派,若不是他每每有驚人之語,恐怕蘇幕遮也早就放棄用心教導(dǎo)他了。 “詳解?!?/br> “是,學(xué)生認為,王道實則為霸道。” “還是王林甫那番外王內(nèi)霸?” “不,只有霸道,沒有王道。”徐良的眼睛里面露出一絲絲精芒來,顯然他對于此十分專注?!笆ネ踔?,無偏無黨。可君王若沒有均衡之術(shù),無偏無黨,也便是成了傀儡。世人皆言商賈無良,可商賈對于人性把握得最是了解。 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只要能夠得到利潤,哪怕殺頭的罪過也敢去搏。先生且看私鹽私鐵。明明是官府所禁,卻仍屢禁不止。若是放任開來,那后果,先生也可以想見。武禁也是如此,圣上有感于亂世之時,初開武禁。于是便有大批江湖人士作亂,直到樊籠成立,才解了亂局?!?/br> 說到這里,徐良緩了一口氣。 “所以,只有用霸道去節(jié)制,才可成其實。對于浮于表面的王道,實則不要也罷。既然王道是圣王之道,圣人才能夠做到的事,我等凡人自不必去想。” 聽到這里蘇幕遮心頭忽然想起一個身影來。當(dāng)時他還在鹿園,見到的也是這樣一個激進的同窗。徐良的身影,隱隱與那個影子相結(jié)合起來。 徐良說完之后,蘇幕遮倒是有些出神,因為他想起了鹿園。 片刻之后,蘇幕遮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道:“遑論對錯,有你自己的一番見解便可。徐良,令尊徐公想讓你入鹿園書院,原本我還勸阻,如今看來,倒是可以讓你去鹿園一行。我想那里有個人,會很高興看到你的?!?/br> “啊?”徐良臉上一臉驚愕的表情。 蘇幕遮看著他,問道:“怎么?你不愿意去?” “當(dāng)然不愿意了!去書院有什么好的???”徐良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說道,“不行不行,我得讓我爹打消這種危險的想法。” “徐良,你這個家伙,明明有足夠的聰明,為何如此憊懶?”蘇幕遮帶著些許怒氣說道,“商賈之家,怎么比詩書傳家?” “先生也不是靠我商賈也立身的么?”徐良毫不客氣地反擊道。 “你!”蘇幕遮氣結(jié),“徐良,你莫把我對你的好意當(dāng)成驢肝肺!” 徐良滿不在乎地說道,“我現(xiàn)在挺好,并不需要其他的好意。” “豎子!豎子!”蘇幕遮一甩大袖,拂袖出門。門外陸離正站在院中等候,陸離早就聽到了房中傳來的爭吵,他見到蘇幕遮出來,躬身施了一禮,蘇幕遮朝他點了點頭,說道:“陸離,你且去勸勸你家少爺吧?!?/br> 陸離知道他所說的是何意,微微點了點頭。 蘇幕遮就這樣離去,陸離走進了房間,見徐良臉上沒有絲毫的怒意,反而是顯得有些默然。他看到陸離,笑了笑,說道:“果然被那老頭子發(fā)現(xiàn)了?!?/br> 陸離說道:“少爺你本就是個聰明人?!?/br> 徐良聳了聳肩,說道:“可比不上你?!?/br> 陸離眉頭一皺,問道:“少爺為何這么說?” 徐良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最后說道:“我爹可說過,你比我要靠譜得多。他還希望你是他兒子哩?!?/br> 陸離也用同樣的眼神望著他,“若少爺什么時候認真起來,想必老爺也不會這么說了?!?/br> 兩個人相互瞪了一會,然后才各自大笑起來。 這時候,依萃跑了進來,她氣喘噓噓地說道:“少爺,老爺今日回來了,正要見你呢?!?/br> “?。磕皇莿偤米惨娤壬餍涠??那可就糟了?!毙炝加蒙茸忧弥~頭說道?!瓣戨x,跟我一起去吧?!?/br> “好的,少爺?!?/br> 于是徐良就帶著陸離前往前庭。 徐明逸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不過他身體康健,近年生意又順風(fēng)順水,所以看上去比他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靶炝?,過來給蘇先生道歉?!币灰娒?,徐明逸就臭著一張臉。 不過好在徐良已經(jīng)見怪不怪,他徑直走到蘇幕遮面前,彎腰行禮,“還請先生原諒小子狂妄?!?/br> 蘇幕遮受了一禮,說道:“起來吧。我也不會怪你?!?/br> “蘇先生大量。”徐明逸轉(zhuǎn)過身,拉過徐良,說道:“為父已經(jīng)為你打點好了,過了十五,你就去鹿園吧?!?/br> 徐良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澳秦M不是只有三天了?爹啊,我不想去啊?!?/br> “你可知道我為你打點花了多少精力?也有勞蘇先生費心舉薦,你竟然不領(lǐng)情?”徐明逸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澳悴蝗ヒ驳萌ィ£戨x,你最近三天給我看著他,他哪都不許去!” 陸離有些同情地瞥了徐良一眼,說道:“是,老爺?!?/br> 徐良還在抗爭,說道:“你不是還想讓我繼承布行的嘛?為什么又要讓我去讀書?” “因為你書讀得少,就容易被人騙?!毙烀饕莸目跉鉀]有絲毫松動。這個理由很好,也很強大。 徐良想起了某些事情,隨即他也沉默了下去。 這時候,陸離看了看徐良,說道:“少爺,還是聽老爺?shù)脑挵??!?/br> 徐良回過頭,然后點了點頭。 這算是答應(yīng)了。 徐明逸和蘇幕遮的臉上都出現(xiàn)了一絲欣慰的笑意。徐明逸更是贊賞地看著陸離。 等到徐良帶著陸離走出前庭,徐良不解道:“陸離,為什么你也同意我去書院?” 陸離瞥了徐良一眼,說道:“少爺你其實已經(jīng)想到了吧?” 徐良故作高深地說道:“什么,你說什么?我怎么一點都聽不明白啊?” 陸離嘆了口氣說道:“少爺你早就知道的。鹿園收弟子,可不是只收男弟子的。” “啊哈?啊哈哈哈哈。是嘛?我怎么不知道啊?”徐良拿扇遮面,眉眼笑成一道彎。 “還有,當(dāng)年那件事,鎮(zhèn)軍大將軍黃厲的公子,也在鹿園。”陸離面無表情地說道。 “哦?是嘛?我怎么不知道?。俊毙炝祭^續(xù)笑著,從他瞇起的丹鳳眼之中,閃過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新書榜真的是太激烈了。壓力山大啊,趕緊偷偷發(fā)一章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