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暮色四合,天空很快從緋紅變成黛青,屬于黃昏的慵懶而艷麗的顏色已經(jīng)褪去了,接下來是星光閃耀的夜晚,西方太陽落山的地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第一顆明亮的星辰。 漁燈已經(jīng)點起來,侍從們又退到了不遠(yuǎn)處的岸上。 公子說他們的雅興不得被他人打擾。 凌輒和阮流今坐的是一艘很小的漁船,凌輒那邊魚好像開始咬鉤了,于是他用力地一拉魚竿,然后……阮流今正好在旁邊,凌輒一手肘就擊上了阮流今的肩,阮流今一個不穩(wěn),就從船上滾進(jìn)了水里。 “小阮!” 不知道為什么小阮聽見凌輒的聲音,卻覺得他好像是興奮多過焦急呢。是水流對聲音有影響嗎? 然后就聽見“噗通”一聲跳下水的聲音。 阮流今被狠狠嗆了幾口水,有些昏昏沉沉的。 朦朧中感覺有什么抱住了自己,在水流柔緩的撫摸下,有些奇異的感覺。 然后嘴唇就被堵住了,一絲氣流度過來。 等到了船上,凌輒是真的有些焦急了,一直“小阮小阮”地叫,一邊按壓小阮的腹部。 他吐出水來,緩緩醒轉(zhuǎn),看見凌輒焦急的面孔,輕輕地笑了一下,示意“我沒事”的時候,凌輒突然一把抱住他,緊緊地揉進(jìn)懷里,口中說著道歉的話語。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我不該叫你出來釣魚的。” “我不該……有那樣的心思?!?/br> “……” 阮流今輕微地掙扎,“……痛?!?/br> 凌輒醒悟般地松開手臂,看著阮流今的臉,輕輕喚道:“小阮?” “……嗯。” “對不起?!蹦莻€已經(jīng)很高大的少年說。 “我原諒你?!毙∪畹?,“你也不是故意把我弄下水的?!?/br> 那邊的少年沉默了一會兒,才又叫了聲“小阮”。 已經(jīng)懶得應(yīng)了。 少年卻好像是叫上癮了一樣,又一連地叫了好幾次。 各種親昵的語氣。 “小阮?”“小阮……”“小阮?!?/br> 很久以后,阮流今想,那時候,凌輒可能是故意的吧? 要不然也不會一直道歉。 大概是那個時候,凌輒就在心里面已經(jīng)對自己有那樣的想法了吧?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拿小真送進(jìn)來的濕帕子擦了把臉,有些迷迷糊糊地愣了半晌,還是想不到自己要做什么。 小真看自家少爺呆呆的樣子,臉“噌”的就紅了。 之前在閣中聽見那些世家公子們討論誰是“京城第一美”,有人提出是太傅家的秦夕小姐,立刻被人否定了,然后又有人說是繡宮一品的花魁,也有人說是皇帝的親meimei昌平公主,還有人說是玉雞坊修業(yè)觀的女道士顧斐瓏,后來又提出了始平王司馬玨,成都王司馬經(jīng),當(dāng)朝太傅秦邇(這可是一位風(fēng)華絕代的大叔),都被一一否決,最后眾人達(dá)成一致的竟是蘭箏閣的老板——阮流今! 膚如凝脂,目似點漆,眉如遠(yuǎn)山,唇紅齒白……等等一系列形容美人的詞都可以往他身上砸,他一條一條全都接得住,最重要的是他不擦粉不描眉不用胭脂,一樣修眉明目臉襯桃花! 這是一個崇尚容貌與姿容的時代,即使是男人都很愛擦白粉啊什么的,還曾經(jīng)有一個笑話,是說以前有一個很白的帥哥在朝中任職,不僅官員,連當(dāng)時年幼的皇帝都懷疑他擦了粉,于是,有一次該大臣進(jìn)宮面圣,陛下就命令其吃面,吃得滿頭大汗,他用紅色的衣袖去拭汗,擦完以后,面色更加皎潔白皙,人們才相信他是真的白。 阮流今看小真臉紅紅地呆在那里,也不知道這丫頭是怎么了,出言道:“去把賬本拿過來吧。” 啊……連聲音也是這樣的好聽,怪不得凌輒公子沒事就往蘭箏閣來呢,風(fēng)流的少年當(dāng)然是要在美人的身邊。 “喂!小真?” 突然回過神來,“啊!公子,有什么吩咐嗎?” 阮流今無奈地耷拉下眉毛,“去把賬本拿來?!?/br> 小真在出去的時候還不斷地回頭偷看阮流今,阮流今深感無語地?fù)u了搖頭。 阮流今看賬本漸漸看出興致來了,開始盤算著怎么更對紈绔子弟們的口味,明年的熏香要不要換成顧斐瓏制的上好的熏香,要不要在招些琴師進(jìn)來,從當(dāng)年只是為了打發(fā)時間而開的蘭箏閣,到如今洛陽城公認(rèn)的最好的最大的樂坊(當(dāng)然了,當(dāng)年剛開的時候也是洛陽最大的,阮家么,總是很大手筆的),到底也是花了一番心血的。 “公子?!?/br> 阮流今抬起頭開,小真站在面前,臉色終于不再像紅蠟燭了。懶懶地問:“何事?” “外面秦逸公子請您到松見舍敘事?!?/br> “秦逸?”阮流今挑著眉問道:“那個出了名的風(fēng)流大少?” 第十五章 “秦逸?”阮流今挑著眉問道:“那個出了名的風(fēng)流大少?” “嗯嗯!”小丫頭點頭點得不知道多興奮。 ——至于么?阮流今腹誹,有必要這么興奮,風(fēng)流的名聲有那么好么?我給你發(fā)工錢也沒見你對著我有這么興奮呢。 小真并不知道阮流今正在心里面冒酸水,又十分興奮地說:“您‘洛中第一美人’的稱號還是他提出來的呢,獲得了其他公子們的一致贊同呢!” “什么?!”阮流今拍案而起,“他說什么?” “洛中第一美人啊!” 阮流今咬牙:“他在哪?本大爺去跟他拼了!”說完就開始往外走,又問:“松見舍是吧?” “呃……公……公子息怒啊,這……是很好的名聲嘛!”小真跟在后面解釋。 可惜阮流今很生氣,剛剛就恨不得要掀桌,此刻堪稱怒不可遏:“讓、他、去。死!!” 小真跟在后面一路地解釋。 阮流今道:“和一群女人爭什么第一美人,這明顯是侮辱我人格么!” 小真道:“可是,被比較的人當(dāng)中還有太傅秦邇,汝南王成都王??!” 前面的阮流今身形一頓,小真一時沒停住,就撞上了自家少爺?shù)谋臣?。阮流今回頭問:“是么?還有太傅和親王們?” 小真點頭如搗蒜,“是的是的!” 于是阮流今氣消了。 不可否認(rèn)的是,這是一個重視姿容的時代,只要不是只和女人們比較,自己在其他人的眼中并不是女人這樣附庸般的存在的話,也就沒有那么生氣了。他們都生活在這樣的時代,不可避免地都有著時代的局限性,當(dāng)年也曾有人發(fā)出過這樣的感嘆:“女人可以用來愛,也可以用來被愛,食不果腹的時候還可以做成rou脯吃,真是萬能的造物。”戰(zhàn)時的兵家女人是和糧食、布匹一樣的備戰(zhàn)物資,她們?yōu)槌浅匦拗緶?,或者隨營出征,做漿洗的工作……好在帝國已經(jīng)強(qiáng)大,大部分女人們終于可以過上在在她們眼中的幸福的生活。當(dāng)然這些和世家大族的小姐們的生活是無關(guān)的,她們一樣在家族的莊園里風(fēng)花雪月,這就好像,戍邊的將士們出生入死幾多回,京洛的士大夫們就醉生夢死幾多回一樣。 這本來就不是一個自由平等的時代。 阮流今走進(jìn)松見舍的廊軒的時候已經(jīng)很心平氣和了,甚至為自己打敗太傅有那么一點點的得意,畢竟當(dāng)年的秦太傅那是有著“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稱號的人。 俊美的男子端坐在桌案旁,垂首看著杯中的茶水,聆聽古琴絲弦振動出的優(yōu)雅寧遠(yuǎn)的樂音。琴聲如同有了實體一般在空氣中像是水的波紋一樣一圈一圈地游弋開去。 阮流今推開赭漆雕花的木門,有一點輕微地吱呀聲,秦逸聞聲抬頭,正好與阮流今視線撞上了,阮流今優(yōu)雅地一笑。 秦逸愣了一瞬間,立刻站起來向阮流今拱手行禮。 阮流今回禮,然后笑道:“公子太多禮了?!?/br> 秦逸請阮流今坐下,左手提起右手的袍袖,為阮流今斟滿了茶水,客客氣氣道:“公子閣中的琴師卻是不同凡響。” “哪里?!比盍鹘裰t虛,“咫素是宮中的琴師,因言觸犯了陛下才被逐出宮的,這才讓在下?lián)炝藗€便宜。” 秦逸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阮流今輕輕抿一口茶,“公子請我來不會是看上我家的琴師了吧?” “這……公子說到哪里去了。”秦逸有些難為情地說,“其實,在下,是想問公子可曾婚配或是有了意中人?” ?。?/br> 阮流今愣了一愣,半晌才道:“秦公子何出此言?” “啊……是這樣的,在下的meimei秦夕,公子是認(rèn)識的吧?”看見阮流今點頭,秦逸接著說,“嗯……舍妹對公子很是中意,恐怕再耽擱下去就要相思成疾了,……所以,公子若是未有意中人的話,在下冒昧想請公子同意明年上元節(jié)時邀請舍妹共賞花燈?!?/br> “……”阮流今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秦逸道:“其實本來是想請家父直接與司徒大人商議,秦阮兩家結(jié)為婚姻之好,但是又怕公子與小妹之間并無感情,所以想,公子與小妹之間先接觸一些時日,日久自然生情了?!?/br> “這……這這……”阮流今都結(jié)巴了??! 這種事情怎么就找上自己了?! “我……那個……其實,”阮流今接著結(jié)結(jié)巴巴,“是有……意中人的?!?/br> “哦?竟然是這樣啊?!鼻匾輫@了一口氣,沉吟了一會兒,道,“這其實也不重要吧?公子可以效仿皇帝享齊人之福,娥皇女英亦是佳話?!?/br> 阮流今聞言重重放下青瓷茶杯,冷聲道:“公子這話何意?我現(xiàn)在與那人正海誓山盟,怎么可能做出這等背盟之事?何況我與秦姑娘并無深交,公子身為秦姑娘的兄長,更加應(yīng)該為令妹著想,為她找到情投意合的佳婿,怎能這般將她往火坑里推?” 這話字字句句都是心中所想,即使是不服身份的斥責(zé),秦逸都不好再反駁。 秦逸站起來,抬手交疊至額前,深深作揖:“公子說得有理,是在下孟浪了。” 他突然行這樣的大禮,阮流今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只推脫閣中還有事務(wù)要處理便將秦大公子晾在了松見舍。 回了老板的休息專用房間,阮流今還是覺得很尷尬,雖然知道之前秦夕來找自己可能就是懷了這樣的心思,但是,由其兄長這樣直白地說出來……還是,驚訝了一點。 “混蛋凌輒!”阮流今低低地罵了句。 大混蛋!竟然還不回來! 又想起那家伙的風(fēng)流性子,不知道在長安又要惹到幾多個紅顏知己,阮流今越想越覺得氣憤,然而也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出氣,就只能氣著,后來還是轉(zhuǎn)換成了對那自己口中的混蛋的想念。你這混蛋,再不回來我就生氣不理你啦! 其實說凌輒在長安風(fēng)流真是大大地冤枉了凌大少了,長安不比洛陽,守衛(wèi)本身就比洛陽要少,此時他的輪休時間少得可憐,基本上都用來睡覺了,要不然巡查或是守衛(wèi)的時候打瞌睡不僅丟臉也是對陛下與長安百姓安全的不負(fù)責(zé)任。他決定下次陛下再來長安時一定要和驍騎衛(wèi)大將軍江風(fēng)舟向陛下建議再多加一些人手,要不然這樣下去,陛下來一次長安宮,驍騎營的侍衛(wèi)們每人都要瘦好幾斤。 凌輒在晚上的時候偶爾會夢見阮流今——嗯?你說為什么只有偶爾,不應(yīng)該是每天?啊,這種日子快疲勞死了,哪里還有那么多的心思把夢境給記住哦!可能真是每天夢見吧,但是,醒來了自然是大部分都要忘掉的——醒來的時候會偷偷地笑,偶爾被同屋的孟九看見,于是被不懷好意地逼問,也算是醒覺的一種方法了,凌輒也就很坦然地說想到了那位大小姐,然后孟九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右手摩擦著下巴道:“原來如此啊!”可能是因為長相,孟九這樣笑起來的時候總讓人覺得他在想什么壞主意,每次看見孟九笑,凌輒都習(xí)慣性開始警惕,覺得這家伙干不了什么好事。 冬至前一日,朝會上再次提出了秦州刺史的事情,陛下終于在大臣們吵了半個時辰之后,讓大嗓門的內(nèi)侍喊了句:“肅靜!” 下面的大臣們終于停下來,陛下很煩躁地道:“就依凌大司馬之奏好了,讓陳寒谷趕緊到秦州就任!” 然后陛下很帥氣地拂袖而去,大臣們想要提出異議也沒有機(jī)會了。 于是吵了半個月之久的秦州刺史就這么一錘定音了。 臘月初九,冬至日。 陛下突然和驍騎營大將軍提出要在除夕晚上出宮微服私訪,體會長安百姓的除夕之夜是怎么度過的,聽說還會有舞龍舞獅啊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