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第84章 跨馬鞍,跨火盆、拜天地,眾目睽睽下攜手入洞房。 洞房里的布置紅得扎眼,進(jìn)了門該喝交杯酒了,肖鐸把人都打發(fā)了出去,新娘子揭了蓋頭在桌旁坐下來,喘著氣笑道:“托干爹的福,我這輩子也能當(dāng)回新娘子。”邊說邊摸索著拔下狄髻上的頭面感慨,“女人辛苦,一腦袋首飾怪沉的,把我的脖子都舂短了半截?!?/br> 肖鐸調(diào)開眼,賊頭賊腦的半大小子,穿金戴銀涂脂抹粉,多看一眼都能叫人吐出來。關(guān)于拜堂的事,他終究不能對著一個陌生女人彎下腰去。這是人生的大事,禮一成,就算自己不承認(rèn),事實(shí)上那個人已經(jīng)是你的女人了。就像銀錠上打了簽印,要抹去除非重新煅造。還好有這個干兒子,要緊時候派得上用場。他身量和彤云差不多,裝扮起來蓋上蓋頭,誰也看不出端倪。這是臨時起意,但能叫人心里稍感安慰,將來要散伙,也不至于愧對彤云。 曹春盎想起今早他干爹看他的神情就覺得好笑,在司禮監(jiān)圍著他打轉(zhuǎn),把他嚇得渾身寒毛直豎。他實(shí)在受不了了,佝僂著身子表忠心:“干爹有事兒只管吩咐兒子,兒子肝腦涂地為干爹效命?!?/br> 他干爹撫著下巴問他,“會學(xué)女人走路嗎?” 太監(jiān)整天和宮妃宮女打交道,再說身上缺了一塊,有意無意也往那上頭靠。便應(yīng)個是,花搖柳顫走上幾步給他干爹瞧,他干爹大為贊許,“準(zhǔn)備一抬小轎,從角門上把彤云接進(jìn)后院,花轎你來坐,過禮也全由你頂替。” 他愣了好半天,“干爹呀,男人和男人也不能隨便拜堂,拜了堂就是契兄弟1,您是我干爹,輩分不對……”話沒說完腦袋上給鑿了個爆栗,后來不敢多言了,怕多嘴挨揍。 好在流程走完了,后面就剩交杯酒了,他嬉笑著倒了兩盞,靦臉遞過去,“善始善終嘛,把酒也喝了吧!” 肖鐸白了他一眼,“彤云都安頓好了?派人前后把守住,別叫她有機(jī)會捅婁子?!?/br> 曹春盎訕訕的,把兩杯酒都悶了,抹抹嘴道:“干爹放心,兒子早就布置好了。您只管上外面招呼客人,后頭有我呢!我去看著,保證出不了岔子?!?/br> 他嗯了聲,到鏡前整了整衣冠,出門應(yīng)付酒席去了。 他一向不擅飲酒,喝幾口就撂倒的名聲早已遠(yuǎn)播,朝中同僚來參加婚宴,本來抱著討好攀附的意思,絕不會像外間那樣,勸酒灌酒無所不用其極。大家知趣,小來小往,點(diǎn)到即止。他穿梭在賓客間,潔白的手指捏著一盞芙蓉杯,游刃有余的模樣,就是新晉的狀元郎都不及他那派儒雅風(fēng)采。 于尊也來賀喜,東西廠暗流洶涌,面上光彩,各人心里都有一桿秤,好賴還是分得清的。 “太監(jiān)娶親,好大的排場!”他哼哼笑道,“瞧瞧這滿朝文武,皇上難得一回早朝都有人告假,這位娶活寡奶奶,來得倒齊全?!?/br> “可不!”一桌上全是他西廠的人,竊竊道:“早前的立皇帝,如今皇上移了宮,他可就成坐皇帝了?!?/br> 于尊嗤地一聲道:“也得看他有這個命沒有!上回的狐妖案他出力不少,打量咱家不知道。他東廠想一家獨(dú)大,西廠也不是吃素的。世人都怕他,咱家可不怕!他不是不喝酒嗎,老子非叫他喝不可!” 一幫酒囊飯袋,暗地里耍猴似的歡呼起來。眼看著他來了,眾人都站了起來。于尊是副雌雞嗓子,抖呵呵的聲調(diào),像根立在風(fēng)口里的破竹桿。 “肖大人大喜??!”他抱拳道,“前兒就聽說了府上要辦婚宴,今晚過府來討杯喜酒喝?;侍筚n的婚,”他大拇指一豎,“了得!這種好事兒以往都是背著人干的,現(xiàn)在名正言順了,您可真給咱們太監(jiān)長臉!” 太監(jiān)不離嘴,叫別人不自在,也不在乎是不是連帶著自己一塊兒損了。肖鐸轉(zhuǎn)過臉一笑,“于大人氣色不錯,看來最近皇差辦得順?biāo)???/br> 于尊往上拱了拱手,“托皇上的福,賦稅和征銀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我還要具本請萬歲爺放心,主子的意思就是奴才的本分,只要主子舒心,刀山油鍋咱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br> 肖鐸笑著點(diǎn)頭,“于大人這份忠心叫人敬佩,今兒人多,有不周全的地方還望海涵。在下酒量不濟(jì)就不獻(xiàn)丑了,以往公事來往一板一眼,不像現(xiàn)在是私下里交情,諸位盡興暢飲,千萬別客氣才好?!?/br> 通常主家提前打了招呼,有眼色的人客套幾句就對付過去了。于尊不是,他滿臉堆笑攔住了他的去路,“今兒和往常不同,是您小登科的好日子。您瞧咱們來得也齊全,”他蒲扇似的大手豪邁一揮,“我底下當(dāng)事兒的檔頭都到了,就是為了來給肖大人敬酒的。您要是推諉,那實(shí)在太不給面子了。” 面子豈是人人配討的,只不過今天不宜發(fā)作,他耐下性兒來笑了笑,手里半盞殘酒往前一探,“那在下就略盡心意,諸位見諒吧!” 他喝了,可是于尊并不肯就此罷休,吵吵嚷嚷道:“咱們桌上八個人,肖大人只喝半盞怎么成!來來來,滿上!”碗碟間一只青花纏枝酒壺霍地奪過來,撩袖就要往他杯子里斟。 借酒蓋住了臉,難辦的事也變得好辦了。于尊興致高昂,以前肖鐸沒少給自己上眼藥,這回也換自己來消遣消遣他。推推搡搡間肖鐸握住了他的手腕,一個小白臉,能有多大的力氣?他壓根兒沒放在眼里??墒且魂噭⊥匆u來,痛得他簡直要失聲。手里的酒壺懸在他酒盞上方,還沒來得及倒酒,突然啪地一聲四分五裂了。 他駭然抬頭看他,他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意,眉頭卻蹙了起來,“于大人用力過猛了,喜宴上弄碎東西是大忌,莫非于大人對肖某有所不滿么?若是為了朝堂上那些過節(jié),朝堂上解決便罷了。今天是肖某的大喜之日,弄得這般光景,看起來不大體面?。 ?/br> 賓客們都看過來,于尊一時下不來臺,他隨行的檔頭疲于解圍,牽五跘六怪上了窯口,要不是胎子不好,哪里那么容易碎! 肖鐸逐個打量席面上的人,沉下臉道:“這是先帝御賜的貢瓷,東西不好,就要追究地方官員的罪責(zé),可不是隨口一句話就能敷衍的?!?/br> 眼看著難以收場,閆蓀瑯忙上來打圓場,笑道:“罷了罷了,督主大喜,碎碎平安么!于大人也別放在心上,總歸是奉旨完婚,力求盡善盡美。這種事兒,外頭喜宴尚且忌諱呢,更何況咱們這樣人家!”一頭說一頭招呼小子來收拾,口頭上周全幾句也就完了。 于尊氣性卻很大,拱了拱手道:“今日多有得罪,原想大伙兒樂呵樂呵,沒想到鬧得這般田地。咱們戳在這兒也礙人眼,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登門賠罪?!毖粤T一拂袖,負(fù)氣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這算是東西廠督主明面上頭一回針鋒相對,不知往后會有什么樣的軒然大波呢!肖鐸倒沒事人一樣轉(zhuǎn)過身來,笑著招呼大家繼續(xù)吃喝,不必理會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 “督主打算怎么辦?”人群安撫下來,閆蓀瑯瞧準(zhǔn)了時候低聲道,“于尊這是仗著捐銀的事辦得深得皇上的意,存心到咱們跟前顯擺來了。” 他撫著筒戒哼笑一聲:“他也不瞧瞧這差事是誰派給他的,我能叫他這么安逸的立功么?他西廠捐銀,弄的虎狼模樣,那些富戶,哪家子在朝里沒有點(diǎn)關(guān)系?等錢籌得差不多了,發(fā)動他們上順天府告狀去,瞧著吧,一告一個準(zhǔn)?;噬弦?,總得推出個替死鬼來,于尊這會兒張狂,過兩天就落到我手里了?!?/br> 閆蓀瑯想了想道:“那些富戶告狀,皇上要辦于尊少不得追繳那批銀子,到時候怎么料理?” 他調(diào)過視線看天幕,夷然道:“進(jìn)了國庫的銀子再吐出來是不可能的,朝廷了不得打欠條?;噬系那窏l,誰敢接?那些人都不傻,這是個人情兒,全當(dāng)破財消災(zāi),就算把錢堆到他們跟前,我料準(zhǔn)了他們也不會收?!?/br> 閆蓀瑯笑起來,“原來督主都有成算了,這么的最好,屬下知道該怎么辦了?!?/br> 他嗯了聲,“你替我招呼客人,我去去就來?!闭f著抽身出了前院。 彤云安頓在音樓住過的那個院子里,院墻上每隔幾步就有一扇鏤空回紋窗,一路走來且行且看,中路兩側(cè)的燈亭前站著人,舉了把銅柄勺正往碟子里添燈油。他進(jìn)門去,她早早就看見他了,放下手里的東西上來蹲安,表情有點(diǎn)難堪,嘴唇動了動,不知說什么好,到底還是沉默。 “我記得音樓說過,你以前在別的主子那里當(dāng)差,最討厭的就是添燈油。”他沖油桶抬了抬下巴,“今兒怎么又重抄舊業(yè)了?” 她縮脖兒笑道:“眼下不當(dāng)差,我閑著不知道干什么好。” “是個閑不住的人?!彼?,“你身邊婢女是我信得過的,叫她們伺候著,自己小心身子。我也不瞞你,原先是打算處置你的,是你主子好話說盡求我饒了你,但愿她這個決定沒作錯。你才過門,不能一下子憑空消失,在京里逗留一個月,然后我叫人送你上莊子里待產(chǎn),生完孩子再回來。畢竟是老佛爺賜婚,人說沒就沒了,萬一問起來不好交代。你記著,你能活著全賴你主子,忠仆歷來不會受虧待,可要是?;專形抑懒?,你的下場比月白慘一萬倍?!彼驹跓艋鹣?,白凈的臉孔看起來有些瘆人,睨著眼問,“至于孩子,你有什么想法沒有?你要是想讓他認(rèn)祖歸宗,宮里有的是嬪妃愿意裝懷孕替你認(rèn)下這孩子,究竟怎么樣,全聽你的意思?!?/br> 彤云臉上有了怯色,囁嚅道:“奴婢絕不敢有這樣的想頭,主子留著奴婢已經(jīng)是顧念咱們主仆的情兒了,我把孩子送進(jìn)宮,這不是要了主子的命嗎,我絕不能干這樣的事兒!”她咽了口唾沫向上看,“奴婢和主子說過想把孩子打掉的,主子念咱們可憐沒答應(yīng)。督主眼下替奴婢拿個主意吧,督主說怎么就怎么,奴婢全聽督主的?!?/br> 果然是個聰明人,很懂得生存之道。落在他手里可不像在音樓身邊可以討價還價,他剛才說送孩子進(jìn)宮不過是試探,只要叫他看出她有一絲攀龍附鳳的心,必定連骨頭渣子都不能剩了。 還算滿意,他慢慢點(diǎn)頭,“既然音樓想讓你生,那孩子就留下吧!我還是那句話,好好頤養(yǎng),孝敬主子要放在心里,光憑嘴上說沒用。往后自稱奴婢的習(xí)慣也要改掉,畢竟身份不一樣了,萬一叫外人聽見不成體統(tǒng)?!?/br> 他這口吻簡直叫人害怕,彤云瑟縮著道是,“那奴婢……我,我往后在督主跟前伺候吧!我答應(yīng)主子照料您的起居?!?/br> “不必了,我身邊人用得稱手,你如今身子沉,保重自己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旁的一概不用過問。”他轉(zhuǎn)身朝門上走,走了幾步頓下來吩咐,“別在外頭晃悠了,萬一有個好歹,我沒法向你主子交代。” 彤云蹲身道是,目送他出了院子,忙快步進(jìn)屋關(guān)上了房門。 后來的日子很平靜,兩個多月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臨近年底,滴水成冰的天氣,西北風(fēng)呼號起來沒日沒夜。頭一天睡下去還是月朗星稀,第二天一推窗戶已經(jīng)是白雪皚皚琉璃世界了。 音樓倚在炕桌上看彤云寫來的信,她在別院學(xué)了字,歪歪扭扭寫得不甚好看,但是勉強(qiáng)能看明白。滿紙都是對主子的思念,又說孩子的境況,說肚子大起來了,這陣子長得飛快,站在那里低頭看不見腳。 屋里供了炭盆子,她看完撂進(jìn)炭火里,火舌翻滾,一團(tuán)艷麗的亮,轉(zhuǎn)眼燃燒殆盡。 有時也給她回信,說說自己的情況。比方肖鐸給她指派了新的女官,她們把她照應(yīng)得很好;十月里她病了一回,有幸得皇上賞賜金丹,擱在桌上沒敢吃。第二天嵌進(jìn)盆栽里,結(jié)果過了半個月,那地方竟然長出了一棵草…… 說起皇帝煉丹,這回大有十年如一日的決心,聲稱在國師指引下很受啟發(fā),隨時可能脫胎換骨位列仙班。 帝姬對這個哥子是無能為力了,提起他就搖頭。宮廷里的事不讓人舒心,外頭卻另有高興的事。她端端正正坐在炕上,紅著臉說:“南苑王進(jìn)京了,他上回讓我等他三個月,現(xiàn)在期限到了,不知是個什么結(jié)局?!?/br> 音樓蹙眉看她,“你喜歡他么?” 帝姬歪著頭忖了忖,“剛開始不覺得喜歡,后來分開了,倒是越想越記掛了?!?/br> 她明白這種感覺,和那時候戀著肖鐸是一樣的。偶爾他會從腦子里蹦出來,蹦跶得時候長了,漸漸成了習(xí)慣,不愛也愛了??墒敲髦烙钗牧紩r用心險惡,她卻沒辦法告訴她,只得旁敲側(cè)擊,“在一方稱王的人心思必然深,這回找時候處處,瞧準(zhǔn)了人品再說吧!” 帝姬頷首,才要說話,門上寶珠進(jìn)來沖音樓蹲身,“主子,姨奶奶來了,在宮門上等召見。您沒瞧見,兩只眼睛腫得核桃模樣,想是遇著什么大事兒了?!?/br> 音樓納罕,和帝姬面面相覷。雖說不待見她,既然找上門來總不能回避,便叫傳進(jìn)來??纯此J里賣的什么藥,反正這大雪天里閑著,也是個消遣。 作者有話要說:1明朝中晚期閩南一帶盛行的男同性戀風(fēng)俗,當(dāng)男孩長到16歲左右時,常會認(rèn)一位年齡稍大的未婚男子為契兄,經(jīng)過一定儀式后,兩人就像夫妻生活般同吃同睡,直到年長男子結(jié)婚。 第85章 透過檻窗往外看,中路上太監(jiān)打著傘送音閣過來。她披一件寶藍(lán)的鶴氅,干凈的一張巴掌小臉未施粉黛,看上去氣色不大好。進(jìn)門來細(xì)瞧更覺慘白得厲害,和平時判若兩人。上前向座上請安,本想說話的,看見帝姬便頓住了,拿腳尖搓著地,欲言又止。 音樓頗覺納罕,“jiejie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么?外頭冰天雪地的,看凍著了。”示意寶珠往爐膛里加炭,努嘴道,“橫豎沒外人,jiejie在熏籠上坐著,暖暖身子罷!” 音閣道了謝,細(xì)長美麗的眼睛也不像往日那么有神采了,怯怯看了帝姬一眼,勉強(qiáng)笑道:“長公主也在呢?” 帝姬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白道:“是啊,我也在。怎么,庶福晉有體己話和端妃娘娘說?我在這里不合時宜,就先告辭吧!” 她作勢站起來,音閣忙起身壓她坐下,“不不……長公主和娘娘交好,我原沒什么要緊話,不過進(jìn)宮來瞧瞧娘娘……” 早不來晚不來,偏南苑王進(jìn)京了就來,里頭必然有貓膩。音樓也不忙著追問她,她要是能憋住就不來這一遭了,故意的遠(yuǎn)兜遠(yuǎn)轉(zhuǎn),笑道:“今兒這雪下得好,我做東,都別走,在我宮里吃飯,下半晌湊上寶珠,咱們摸兩圈?!?/br> 帝姬自然是應(yīng)承的,搓著手說:“許久不摸雀牌,手指頭都不活絡(luò)了。以前不沾邊兒還好些,自打跟你學(xué)會了,簡直像上了癮,晚上做夢還夢見呢!瞧瞧,都是你帶壞的?!?/br> “怨我么?”音樓笑道,“是誰死乞白賴要學(xué),連晚上都不肯回去的?” 她們你來我往地戲謔,音閣到底忍不住了,卻也不說話,只是頻頻拿手絹掖眼睛。她這模樣,那頭兩個人終究不能再視而不見了,只得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哭得這樣,眼睛都要擦壞了?!币魳怯址愿赖紫滦m女打水來給她凈臉,從梳妝臺上挑個粉盒子遞給她,口氣有些生硬,“jiejie別這樣,你到我這兒來哭,外人不知道的以為我欺負(fù)你。你有話就說,這么半吞半含的,你不難受我都要難受了?!?/br> 音閣道是,挪過來在下首的圈椅里坐定了,躑躅了下才道:“我們爺來京了,您聽說了么?” 音樓哦了聲,“這個我倒沒聽說,來京做什么呢?” “冬至皇上要祭天地,年下要往朝廷進(jìn)貢年貨,都是事兒?!币糸w聲音漸次低下去,“可是……我這里出了岔子,我們王爺跟前沒法交代了?!闭f完捧臉抽泣起來。 音樓和帝姬交換了下眼色,似乎這岔子不說也能料到七八分了。音樓嘆了口氣道:“我也堪不破你到底遇著什么難題了,我在深宮里呆著,抬頭低頭只有噦鸞宮這么大一塊地方,也幫不上你什么忙。要不你說說,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出個主意倒是可行的?!?/br> 音閣漸漸止了哭,低頭搓弄衣帶,遲遲道:“我說出來怕叫你們笑話,昨兒身上不好,請大夫看了脈象,我……有了?!?/br> 大家都有點(diǎn)尷尬,帝姬嘟囔了句,“南苑王這三個月不是不在京里嗎?哪兒來的孩子?” 其實(shí)也是有心戳脊梁骨,一個人造不出孩子來,還不是偷人偷來的么! 音閣臊得兩頰通紅,扁著嘴道:“我是個女人,自己再多的主意也身不由己。娘娘,咱們嫡親的姊妹,您好歹替我想想法子。我昨兒知道了嚇得心都碎了,這種事兒……我可怎么向王爺交代??!” 音樓心里都明白,她留在京里是為了什么?南苑王就差沒把她送給皇帝了,心照不宣的事,哪里用得著哭哭啼啼!她數(shù)著念珠道,“我也想不出好辦法來,要不你找皇上,請萬歲爺圣裁?你瞧咱們女流之輩,誰也沒經(jīng)歷過那個,冷不丁這么一下子,真叫我摸不著邊兒。” 她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壓根不愿意趟這趟渾水。音閣也不計較,轉(zhuǎn)而苦巴巴兒看著帝姬哀求:“長公主心眼兒最好,您就幫幫我吧!您對我們爺有恩,替我求個情,強(qiáng)過我說破嘴皮子。還有萬歲爺那里……好歹是龍種,是去是留要聽主子意思。您是主子御妹,您替我討主子個示下,我給您立長生牌位,感激您一輩子?!?/br> 帝姬訝然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我一個沒出閣的姑娘,怎么管你們這些事兒?”回過神來笑道,“我打從開蒙起嬤嬤就教授《女訓(xùn)》、《女則》,里頭的教條從來不敢忘記。如今連聽都是不應(yīng)當(dāng)?shù)?,更何況摻合進(jìn)去!我想木已成舟了,說什么都沒有用。孩子的事兒,你不言聲誰知道呢!皇上的子嗣不單薄,序了齒的統(tǒng)共有十一位。你這兒的……留不留全在你?!?/br> 音閣被她這么一說倒說愣了,音樓要笑,忙端杯盞遮住了嘴。音閣進(jìn)宮不是沖著她,八成是聽了南苑王的指派來和帝姬套近乎,恰好帝姬在她這兒,這才順道借著看她的名頭進(jìn)來。他們里頭爾虞我詐她不想理會,可是音閣懷孕,這倒是個好契機(jī)。音樓雖傻,也有靈光一現(xiàn)的時候。她閑閑捏著杯蓋兒看過去,音閣大約對晉位的事兒也很感興趣吧!便道:“我有個主意,或許能解燃眉之急?!?/br> 音閣轉(zhuǎn)過臉來看她,“請娘娘賜教。” 音樓道:“咱們一路走來,其實(shí)太多的陰差陽錯了。原本該進(jìn)宮的是你,我頂替了,你只能嫁到宇文家。誰知道緣分天注定,兜了個大圈子又回來了。現(xiàn)在眼見你這樣,懷著身子?xùn)|奔西跑的求周全,我心里也不落忍。我瞧出來了,你和皇上是真有情。要不你去求求皇上,讓皇上把我的妃位騰出來給你,只要南苑王那里不追究,宮里的事兒,悄沒聲的就辦了,你說好不好?” 帝姬愕然瞪大眼睛瞧她,連音閣都有些意外,“這是大逆不道,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想。娘娘為我我知道,可是……皇上怎么能答應(yīng)……” 還是有松動的,到底沒哪個女人真正不計較名分。以皇帝昏庸的程度來說,當(dāng)初的初衷也許早忘了。她往前挪了挪身子,“皇上心地良善,你同他哭鬧,他總會給你個說法的。本來這位置就該是你的,皇上心里也有數(shù)。以前大伙兒都不認(rèn)真計較,現(xiàn)下你有了身子,不替自己考慮,也不替龍種考慮么?” 音閣并不知道音樓和肖鐸的關(guān)系,作為宇文良時的棋子,唯一的使命就是勾引皇帝,其中什么利害她一概不通,也沒人把內(nèi)情告訴她。初初是心儀宇文良時,那樣一個英挺的貴胄,又是自己的男人,是個女孩都愛的。正因?yàn)閻郏裁炊紵o條件答應(yīng)。后來見了皇帝,皇帝的溫柔體貼實(shí)在令人心醉,一個是藩王,一個卻是一國之君,高下立見。于是愛情轉(zhuǎn)移了,愛皇帝多過了南苑王,自己當(dāng)然想求個好結(jié)局。 可是當(dāng)真要奪音樓的位分,那不是與虎謀皮么?她遲疑了很久,尤其這個建議是她自己提出的,危險性太大了,靠不住。 帝姬不聲不響,卻明白音樓打什么算盤。也是的,她在宮里這樣蹉跎歲月,能逃出生天是樁好事。這些日子和她相處,發(fā)現(xiàn)她實(shí)在不適合宮廷里的生活,她和這個紫禁城格格不入,要不是頭頂上有把傘替她遮風(fēng)擋雨,她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不過沒什么心機(jī)的人,相處起來叫人放松,所以她喜歡她,寧愿看見她自由,也不想見她枯萎在深宮中。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畢竟茲事體大,什么都能緩,”帝姬瞥了音閣的肚子一眼,“皇嗣只怕等不得。且去試一試,成不成的再說吧!” 她們異口同聲,音閣不得不靜下心來好好考慮。未必要取代音樓,那么多的位分,為什么偏要眼熱一個端妃?皇帝說過愛她至深,這輩子不會再看上別人,那她何不把眼光放得更長遠(yuǎn)些?受命于南苑王是不假,也要有自己的打算才好,總不能一直這樣偷摸下去吧! 好話不說二回,音樓全由她自己考慮。起身往墻上掛梅花消寒圖,回過頭笑道:“明兒就冬至了,肥過冬至瘦過年,那天上花園里去,半道上看見幾十個太監(jiān)運(yùn)面。宮里人口多,連著趕上三天餛飩皮才夠過節(jié)用的?!?/br> 帝姬道:“每年餛飩不算,還要吃鍋?zhàn)?、吃狗rou。說起狗rou,狗爺?shù)么虬l(fā)人帶出去,冬至宮里不養(yǎng)狗,一個不小心跑出去了,打死不論?!?/br> 音樓喲了聲,低頭看那只伏在腳踏邊上打盹的肥狗,在那大腦袋上摸了兩把,“這么好的乖乖,打死可舍不得?!?/br> 音閣在旁應(yīng)道:“我難得來,這狗也和我親,叫我?guī)С鋈グ?,等過了節(jié)再送進(jìn)來就是了?!?/br> 倒不是真的和誰親,這狗就是個人來瘋,見誰都搖尾巴。音樓說不成,“你懷著身子呢,萬一克撞了不好。回頭我讓人裝了籠子,太監(jiān)們下值出宮帶到外頭寄放一天,也不礙事兒?!?/br> 音閣是真喜歡那只狗,上回叫人尋摸,天冷下的崽子少,里頭挑不出好的來,就擱置了。這回聽說狗要送出去,自己心里發(fā)熱,央道:“橫豎裝著籠子,它也不能胡天胡地亂跑。滿世界打狗呢,托付底下人倒放心?還是給我?guī)ё甙桑栉彝鎯簝商炀瓦€你?!?/br> 她這么粘纏,音樓沒辦法,看了帝姬一眼道:“你瞧著的,她硬要帶走,回頭狗闖了禍可別來找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