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第21章 希望與絕望 談小姐在失事的那艘船上…… 半晌沒等到回音, 聶顯忍不住問:“你在聽嗎?” 過了片刻,手機聽筒里傳出一個簡單到極點的“嗯”。短短一個音節(jié),如同封在洪閘之外的一張緊繃的紙。 “但……這也只是他們的說法, 或許……” 說了一半的話無疾而終, 聶顯不知道還能說什么,最后陷入啞然。 幾秒鐘以后, 電話被掛斷了。 陸聞別拿起手機,不用刻意搜索, 那條新聞報道就掛在醒目的位置, 只不過內(nèi)容只有寥寥數(shù)語。 游輪傾覆, 船上23人, 7人已確認死亡,11人獲救, 剩下5人下落不明。船上一共有五名中國人,其中三人失蹤,兩人生還。 報道只提及了國籍與性別, 并沒有更具體的身份信息。 他關掉新聞頁面,撥出了某個電話, 冰涼的手機貼近耳畔與側臉的一瞬, 下頜線驀地越發(fā)緊繃, 緊抿的唇角微微向下, 顯得有幾分陰沉。 電話接通后, 不等對面的人說話, 他徑自開口道:“查清楚一件事?!?/br> 言簡意賅地吩咐完, 對方應聲:“好的陸總,我盡快查清結果,不過畢竟要和對方溝通對接, 最快大概也要等到晚上。” 陸聞別將手機扔回副駕,單手扯開領帶,慢條斯理的動作掩蓋著指節(jié)用力泛白的細節(jié)。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擋風玻璃外,慢慢地,將領帶從襯衣領下抽了出來,又解開頂端兩顆扣子。 沉船后人失蹤在海上,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更何況是失蹤了三天。 不同于船艙會困住人的遺骸,海域廣闊,深度也超乎想象,人單薄的軀體根本無法對抗拍打的浪花與海面下的暗涌。就算僥幸漂浮,也早該被救援隊發(fā)現(xiàn)了。 如果她真的在那艘船上且至今未獲救,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不排除國內(nèi)消息滯后的可能。也許大使館尚未受到最新反饋,也許談家還沒來得及得到通知。 陸聞別閉目后靠,手指捏著抽痛的眉心,良久都維持著這個姿勢。 車內(nèi)的一切卻依然過分逼仄、死寂,讓他積累至頂峰又轟然崩塌的焦躁無所遁形、無處竄逃。 半晌他睜開眼,眼底壓抑的紅血絲有些觸目驚心,卻面無表情地翻出煙盒跟打火機,咬著一支煙點燃。 一直不停歇地抽了三□□種抽得又急又兇的勁頭才略有緩和。 燃燒后的煙草沿著咽喉向下灼燒出煙熏似的辛辣,窒悶感讓心肺處倏然掀起細密的、針扎一樣的刺痛。 對此他無動于衷。 陸聞別摁滅火星,重新將車啟動。 儀表盤在黑暗中亮起,那些刻度與數(shù)字化為星星點點的淡色熒光映在手上,有一種冷然蒼白的理智感。 他轉(zhuǎn)動方向盤,車滑入夜幕,在幾乎沒有其他車輛的空曠公路上飛馳。 ** 談捷只身一人坐在辦公室里,面容因為疲倦憔悴而顯得蒼老,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回答電話那頭憂心忡忡的子女。 雖然他們和談聽瑟并沒有多親近,但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兩個十幾歲的中學生都又慌又怕。 “爸,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等吧。”談捷抹了把臉,“除了等,也沒別的辦法了。或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br> 一個小姑娘怎么可能在海上安然無恙地漂浮三天?即便他再不想,也不得不承認下一步收到的很可能是噩耗。 他答應過談敬要照顧好這最后的牽掛,然而還不到一個月就出了意外。 談捷在心里重重嘆息一聲。得知這個消息以來,他已經(jīng)不知道嘆過多少次氣了。 “你要趕過去的話,公司那邊能走開嗎?” “我讓助理先過去了,這幾天的行程都已經(jīng)推后。你們安安心心上課,這些事我會處理好的?!?/br> “知道了?!?/br> “那先掛了吧,我得保持電話暢通,免得大使館的人聯(lián)系不上我?!?/br> 巧的是,談捷剛掛斷電話沒幾分鐘就接到了大使館的電話,只不過帶來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談先生,半小時前搜救隊打撈出了一具女尸,現(xiàn)在需辨認才能確定是否是談小姐?!?/br> …… “查到了?” “查到了。十三天前,談小姐獨自登上了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島的游輪,但下船時卻不是一個人,和她結伴的是兩個中國攝影師,也是他們聯(lián)系到了那艘去菲律賓的失事船只。因為這艘船是私人行程,船上的人沒有身份登記,所以都是通過遺骸或者證件辨明身份,剩下更詳細的信息也只能詢問生還的人才能得知?!?/br> “那兩個攝影師呢?” “獲救了,但受了傷還在昏迷中?!?/br> 陸聞別站在落地窗前,垂眸凝視著沉沉夜色,心里驀地騰起某種猜想。 “所以,現(xiàn)在沒人能證明她究竟有沒有上失事的船?!?/br> “可……陸少,搜救隊打撈到了能證明談小姐身份的東西。以及,剛才我還從大使館拿到了一個最新消息?!?/br> “說?!?/br> “又一具尸體被找到了,根據(jù)外貌殘存的特征初步確認為中國籍女性,現(xiàn)在談家應該也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只等最后的鑒定結果?!?/br> 話音落下后,電話里變得一片寂靜。 匯報的人不敢催促,反而擔心自己說了個壞消息之后被遷怒,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 “如果那兩個攝影師醒了,或者有了鑒定結果,”陸聞別道,“立刻通知我。” “我明白?!?/br> 通話結束,周圍靜到極點,呼吸聲隱約可聞,聽上去似乎還很平穩(wěn)。 不知道從哪一刻起突然顯露了端倪,刻意偽裝出來的平緩反而徹底打亂了節(jié)奏,急促的呼吸昭示著壓抑與忍耐。 他退后兩步,將手機扔回桌上時微微俯身撐住桌沿,閉了閉眼。 殘存的特征? 不用去想太多這五個字背后的深意,字面意義就足以說明一切。 一具不完整的尸體。 他額角突突地跳著。那可能不是她,但如果真的是呢? 陸聞別轉(zhuǎn)身重新將目光投入夜幕。庭院里繁茂的綠植壓下星星點點的路燈與月光,融為渾然一體的墨黑。 透過玻璃,他仿佛窺見了藍黑暗涌的海水,一點點吞噬著什么。 他慢慢走近,猙獰的夜色近在咫尺。 自從那晚之后,每件事都讓他處在失控之中。起初他以為一切仍可控,或者試圖讓一切可控,以為最后的結果最差也不過是不了了之。 任何一件事的影響都該是有限的,雖然他沒對什么無能為力的事妥協(xié)過,但至少能讓那些本就不該存在的念頭適可而止。 但顯然,現(xiàn)在他曾放任不管的一切都在反噬。 …… 凌晨,死者身份鑒定完畢。雖然同為中國籍女性,但卻并不是談聽瑟。 從秘書口中得知結果的那一刻,陸聞別緊緊拉扯在神經(jīng)之中的弦驀地松懈,前所未有的疲倦與慶幸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他渾身微微僵滯。 愕然的同時,仿佛有一部分意識冷眼旁觀,甚至譏諷嗤笑,好像對他會有這種情緒毫不意外。 陸聞別撐在一側扶手上的手臂微微抬起,長指覆蓋住眉眼。 “那就查清楚她到底有沒有上那艘船?!遍_口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啞得厲害,手指也有些僵硬。 秘書如蒙大赦地應聲,“陸總,您早點休息?!?/br> 陸聞別低低“嗯”一聲。 今天情緒起起落落這么幾次,足夠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并不是真的不在乎。甚至他其實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點,所以總cao控著讓理智占據(jù)上風。 然而從一開始他就錯了。如果他真那么理智只純粹因為談敬的囑托而照顧她,沒有任何的憐憫與探知的欲望,就不會對她有過多的、不該有的關注,也不會釀成現(xiàn)在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和許家訂婚的計劃因為酒后那晚被打亂后,他不可抑制地感到惱怒,不僅是對她,也是對自己。但是當談聽瑟對他說那一晚也可以是別人的時候,他又并沒有輕松半分。 他恨自己失控,這失控又企圖讓他臣服。 ** 搜救已經(jīng)持續(xù)了數(shù)日,國內(nèi)持續(xù)追蹤報道,每當生還與死亡人數(shù)更新、或者出現(xiàn)什么新情況時就會引起一波關注。 然而從第一天后,生還者一欄的數(shù)字就再也沒有上漲過,只有失蹤與死亡的人數(shù)此消彼長。 每當有失蹤的人又被找到時,也同時被宣告了死亡。 民眾并不知道船上這些人的真實身份,只有相關的人才知情,因此也只有這一小部分人的神經(jīng)在這幾天里被反反復復地拉扯、折磨。 獲救后被送往當?shù)蒯t(yī)院的人陸陸續(xù)續(xù)蘇醒康復。馮苛得知這一消息后馬不停蹄地趕往醫(yī)院,準備替自家老板問清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踏進病房門前,他手心都緊張得出了冷汗。 從最近幾通電話里,不難聽出陸聞別對這事,或者說對談家那位千金有多在意。也正因為這樣他才不太敢進去問這個叫葛歡的攝影師。 他是覺得人多半是上了那艘失事的船,可萬一真是這樣…… 馮苛深呼吸,敲門走了進去,幾分鐘后臉色慘淡地編輯文字發(fā)送。 …… 【陸總,這位攝影師說,談小姐的確和他們一起上了船?!?/br> 陸聞別緊盯著這一句話,數(shù)日以來勒住神經(jīng)、被希望和絕望反復撥弄的弦倏然斷裂,甚至讓他出現(xiàn)了短暫的耳鳴。 他慢慢咬緊牙,神色如薄冰龜裂,幾分頹然浮現(xiàn)在眼底。 他之所以還能勉強保有最后幾分冷靜,是因為清楚這場事故中還存在著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她并沒有上那艘船,她可能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