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這樣。似乎總是這樣。每當(dāng)她以為自己能獲得一線轉(zhuǎn)機(jī)時，背后那只命運(yùn)的手總是惡狠狠將她推入玩笑之中。

    不管是愛情，還是親情，她總沒辦法獲得愛別人、和被別人愛著的機(jī)會。

    她咬著牙，將哽咽忍在喉間，滿腦子都是剛剛她高高興興奔向觀眾席，卻從陳秘書的表情中得到噩耗的那一刻，這些天她與談敬緩和融洽的相處畫面也在眼前閃回。

    她捂著臉深呼吸，淚水溢滿指縫。

    等待的每一秒里她都竭盡全力地抗拒著下一秒的到來，然而那扇門還是很快打開——沒有驚喜，沒有生機(jī)，門后的一切寂靜無聲。

    莫名的，在那一刻她想到的不是死亡，不是分離，也不是孤獨(dú)。

    她想到的是，這一場難得又久違的演出之后，自己還沒來得及聽到來自父親的一句肯定與夸獎。

    “很遺憾，搶救無效。在送到醫(yī)院之前，患者就已經(jīng)死亡了。”

    醫(yī)生的宣判刺穿她游離的意識，大腦像被清空，一切被抽離得干干凈凈。

    談聽瑟呆怔幾秒，然后彎腰捂住臉，撕心裂肺地哭出聲。

    ……

    醫(yī)院走廊被死氣沉沉的白色燈光吞噬。

    陸聞別匆匆趕到時，走廊里有一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她靜靜垂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身上還穿著雪白的舞裙，裝飾在發(fā)間的幾根羽毛耷拉下來不成形狀。

    一只孤零零的、狼狽無依的天鵝。

    他腳步微滯，秘書打電話告知他的消息猶在耳邊。

    “陸總，談總他……剛剛因為腦梗去世了?！?/br>
    **

    葬禮準(zhǔn)備得有些匆忙。

    談敬去世的消息引得業(yè)內(nèi)一片嘩然，眾人紛紛致電為說一聲節(jié)哀，小部分關(guān)系親近重要的人參加了葬禮。

    談聽瑟跟著談捷一起主持大局，談捷的一雙兒女也在葬禮前匆匆從美國趕了回來。

    葬禮當(dāng)天，仍處于夏季中的松城降了溫，在陰云籠罩下有些涼意。

    現(xiàn)場安靜到只剩低語，一道纖細(xì)的人影立在隊伍最前，長袖的黑裙與束起的黑發(fā)將生氣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她雙手交握在身前，脖頸與脊背線條筆直，下頜抬起的弧度與垂眸的角度刻板得分毫不變。

    冷肅，端莊，穩(wěn)重。如果不是雙眼通紅微腫，眼下還有著沉沉的青色，誰也看不出異樣。

    賓客來了又走，她始終站在那兒。

    直到人都散了，再沒有人來。

    ……

    身后有腳步聲慢慢靠近。

    談聽瑟站著沒動，沉默地注視著墓碑上的照片，任由那腳步聲在心底踏出一點(diǎn)難以察覺的波瀾，最終消弭于無形。

    她微微張了張嘴，哽咽與哭腔隨即涌到唇邊，于是她立刻抿緊唇深深呼吸，維持著不曾失態(tài)的模樣。

    痛苦和悲傷可以留給自己，她不會向外人展現(xiàn)。

    尤其是當(dāng)這個“外人”是陸聞別的時候。

    籌備葬禮的這幾天里她混亂地想了很多，包括她與陸聞別之間的事。她一遍遍地想自己喜歡他的原因，像鉆進(jìn)了牛角尖。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半晌，兩人之間都安靜得只有風(fēng)聲。

    忽然，談聽瑟開口打破沉默，聲音里有長久哭泣之后的沙啞，但卻冷淡空白，就像一塊透明的冰，用利器輕敲或許能在深處聽見一點(diǎn)空寂的回聲。

    “從前，我一直很渴望自由?！彼α耍暗F(xiàn)在，除了自由，我什么也沒有了。”

    從前她活得像個高壓之下的木偶，向往孤注一擲的叛逆，向往對別人來說稀松平常的自由，向往閱歷與對人生的主導(dǎo)權(quán)。

    而陸聞別，何嘗不是她這種向往的具象表現(xiàn)。

    就當(dāng)她天真幼稚吧，將一切寄托在一個她根本一無所知的人身上。

    身旁的男人沒有說話，但談聽瑟能感覺到他正看著自己。

    他臉上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同情嗎？

    她不需要，甚至她厭惡。

    “你有話想跟我爸說嗎？”談聽瑟平靜問，然后微微點(diǎn)頭，慢慢地朝后退了兩步，因久站而身形不穩(wěn)搖晃時一只大手伸到面前，但她輕輕側(cè)身避開了。

    “畢竟他曾經(jīng)對你照拂有加?！?/br>
    說著，她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談聽瑟?！标懧剟e驀地開口，嗓音沉肅喑啞，三個字里仿佛有著她聽不懂的含義。

    她眼淚倏然滑下來，卻一步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白咧?，沒有因此而駐足。

    這是她抓不住的，現(xiàn)在也不需要努力去抓住了。

    車就停在不遠(yuǎn)處，樹蔭擋去了烈日的最后一絲熱度，以至于坐進(jìn)車?yán)飼r談聽瑟覺得有些冷，每一次呼吸間都是寒意。

    “走吧?！彼龑λ緳C(jī)說道。

    今天光線并不強(qiáng)，但她雙眼依舊刺痛得厲害。

    車緩緩駛離，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還留在原地，沉沉地望著她的方向，如同一尊雕塑。

    談聽瑟閉上眼，忍下的淚意倒灌入胸腔，幾乎將她溺斃。隨之而來的是試圖逃離與喘.息的沖動。

    她想逃避。

    她想離開一段日子了。

    第20章 游輪失事   失蹤三天基本就意味著死亡……

    包廂的角落沒人打攪, 只有兩個人坐在沙發(fā)兩側(cè)，在鬧中取了一片靜。

    “她走了?！甭欙@忽然道。

    陸聞別端起酒杯遞到唇邊，仰頭喝了一口, 仿佛漫不經(jīng)心, “誰?！?/br>
    “小瑟?！?/br>
    他咽下口中的酒，垂眸凝神片刻, 看著杯中搖搖晃晃的光，未置一詞。

    聶顯張了張嘴, 看上去忍了又忍, 最后憋出一句, “你連她去哪兒了, 多久回來都不問一句？”

    “那是她的自由?！?/br>
    “你會這么說，我還真是一點(diǎn)兒也不意外, 因為我清楚你就是這種人。”聶顯表情更煩躁了，抓起杯子就狠灌了幾口。

    “你喜歡她？”冷不防的，陸聞別淡淡拋出四個字, 短短的疑問句語氣卻像在陳述事實。

    聶顯嗆了一下，“你瘋了吧？喜歡？小瑟對我來說最多就跟meimei一樣, 你自己處理不好還把我拖下水, 真有你的?！?/br>
    陸聞別恍若未聞, 過了會兒忽然放下酒杯站起身, “走了?！?/br>
    “剛來就要走？”

    “忙?！?/br>
    “競標(biāo)結(jié)束了, 許家那邊的問題也解決了, 還有什么是忙得你現(xiàn)在非走不可的？”

    “許家最近會有動作, 陸氏要防患于未然。”

    眼看著陸聞別要離開，聶顯忽然道：“你對小瑟，真的一點(diǎn)特殊感情都沒有？”

    話音剛落, 原本要走的人腳步微頓，側(cè)身看向他。

    “有些話之前沒問你，因為覺得沒必要。但是現(xiàn)在我想知道，當(dāng)初你教她游泳，對她特殊照顧，還有你們發(fā)生的那些，是為什么？”聶顯問。

    前段時間之所以覺得沒必要問，是因為他聽說許陸兩家依舊準(zhǔn)備訂婚。然而現(xiàn)在陸聞別選擇了打壓許家而不是聯(lián)合的路線，聯(lián)姻的事顯然不可能再繼續(xù)了。

    這么多年朋友，聶顯清楚陸聞別是個怎樣的人。除開交了真心的人或事一切都是利益至上，從不更改已經(jīng)決定好的計劃，控制欲強(qiáng)，某種程度上來講很冷血。

    和許家聯(lián)姻之前也曾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但他的失控導(dǎo)致這計劃終止。

    “談叔當(dāng)時病重，這個消息不能告訴任何人。”

    “所以，你只是因為可憐她？”

    陸聞別神色冷淡，眉眼間不知何時多了點(diǎn)陰沉的惱意，“準(zhǔn)確來說，是因為談叔的囑托?！?/br>
    “就這樣？”

    “只是這樣?！?/br>
    聶顯露出幾分難以置信的神情，“剛才我說我了解你，但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不太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br>
    陸聞別漠然地將外套搭在手臂上，并沒有接他的話，“你之前的想法是對的，這些問題沒必要問?！?/br>
    “你現(xiàn)在不準(zhǔn)備和許詩薇訂婚了?！?/br>
    “那又如何。”

    “為什么不告訴小瑟？”

    “我找她談過不止一次，你當(dāng)初也阻攔過?！标懧剟e淡淡道，“我尊重她的選擇?！?/br>
    聶顯睜大眼，差點(diǎn)被氣得一口氣喘不上來，最后他猛地站起身，氣急敗壞道：“她為什么不想跟你談，我又為什么阻攔你？她才多大，十九歲！先碰見你這個混蛋，再經(jīng)歷父親去世這種重創(chuàng)，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我們誰也不知道?！?/br>
    離得近了，他才看到陸聞別的表情遠(yuǎn)遠(yuǎn)不像他想的那樣平靜。

    兩人認(rèn)識這么多年，常常一個眼神就能猜到對方在想什么，因此是真的無動于衷還是粉飾太平，一目了然。

    “作為朋友，我最后和你說一句?！彼麚u了搖頭，“或許你會后悔的?！?/br>
    **

    夕陽沉入稠密白云與粼粼水波交織的邊緣。晚霞赤色的余暉吞沒甲板，無數(shù)自然而純粹的顏色在視野中蔓延到極致。

    游輪餐廳里又響起了小提琴聲，陸陸續(xù)續(xù)有客人前來用餐。

    這艘游輪的終點(diǎn)，是太平洋上的加拉帕戈斯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