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蕭彧吩咐吉海:“吉海,去叫魚兒來和你大兄見面?!?/br> 吉海趕緊轉(zhuǎn)身去隔壁叫meimei,剛醒的魚兒聽見大兄回來了,差點驚呼出聲,被吉海捂住了嘴:“別叫,趕緊套上衣服出來,大兄在郎君房里?!?/br> 魚兒摸黑過來,還在門口,就急急出聲了:“大兄,大兄!” “魚兒!”吉山循聲迎上去,抱住meimei,剛止住的眼淚又下來了,“meimei,大兄回來看你了?!?/br> 魚兒抱住兄長,頓時泣不成聲。 這時裴凜之托著羊油蠟燭,一手護著火光過來了。 這個冬天裴凜之獵了不少山羊,得了不少羊油,但羊油炒菜并不好吃,蕭彧便將它們做成了蠟燭,以此來替代油燈,因為天一冷,椰子油就會凝固,不便點燃。蠟燭的光比油燈要大不少,光線更明亮一些。 本來這樣的夜晚,亮燈是個大忌諱,但蕭彧家中的前后窗都安了竹簾避風(fēng),正好也能遮光。吉海兄妹三人長久不見面,不能就這么黑燈瞎火聽個聲兒,至少也得看看彼此的模樣吧。 燭光一亮,吉海兄妹三人便看清了對方的樣子。吉山看著長大長高不少的弟弟meimei不由得放了心,弟妹氣色很好,魚兒竟比他記憶中要胖些,兩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新的,看來這家主人對他們很不錯。 蕭彧也看清了吉山的長相,瘦高個,皮膚黝黑,除了眼睛,長相跟吉海并不太像,倒是和魚兒更像一些,劍眉星目,頗為英武。 吉海最先回過神來,向兄長介紹:“大兄,這位就是蕭郎君,他旁邊的是我?guī)煾概崂删!?/br> 裴凜之吉山已經(jīng)在里正家見過了,他定睛去看蕭彧,頓時有種目眩的感覺。蕭彧剛從床上起來,發(fā)絲披散,還有些凌亂,卻絲毫掩蓋不了那如天人一般的容貌,并且自帶貴氣,雖然嘴角含笑,卻有種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潔與威嚴。 吉山這輩子都沒看過這么好看的人,他有種想再次跪下的沖動,弟弟meimei被這謫仙一樣的人收留,想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吉山牽著弟弟meimei走到蕭彧面前,拱手朝他深深一拜:“吉山拜見郎君,郎君大義之人,多謝郎君對舍弟舍妹的照顧。吉山來生做牛做馬再來報答郎君?!?/br> 蕭彧擺擺手:“不必介懷,于我是舉手之勞。你們兄妹經(jīng)年未見,是否要單獨敘敘舊?” 吉山本意是想回來看看母親和弟妹,送點銀錢回來,結(jié)果聽說母親亡故,便想不管怎樣,也要帶著弟弟meimei跟自己出海,如今見到他們和蕭彧,便徹底打消了念頭,沒有比這兒更適合弟弟meimei生活的地方了。 吉山抬手摸摸弟弟meimei的腦袋,說:“得知我娘去世,家里房子又塌了,我還擔心年幼的弟弟meimei衣食無著,本來還想把他們帶走。沒想到郎君幫我把他們照顧得這么好,我也沒什么可擔心的了。小海,魚兒,以后你們還跟著郎君吧,我有空會來看望你們。辛苦郎君繼續(xù)照顧我弟妹,這是我攢的一些銀錢,請郎君收下?!彼麖膽牙锩鲆粋€布包,雙手遞給蕭彧。 蕭彧擺手:“銀錢就不用給了,他們在我這里也只是添兩張嘴,不花費什么。再者吉海和魚兒都十分能干,幫我做了不少事,也不是白吃我的?!?/br> 魚兒拉著大兄的衣袖,說:“大兄,郎君和裴郎君對我們可好了,給我們做新衣裳、買新鞋子,還教我們識字算術(shù),二哥還跟著裴郎君學(xué)武術(shù)了?!?/br> 吉山聽到這里,眼神又難免有些復(fù)雜起來,收留弟弟meimei,給吃穿尚屬正常,居然還教讀書習(xí)武,也太不合常理了。吉山再次抬眼去打量蕭彧,他到底是什么人,為何對弟弟meimei這么好,難道是另有所圖?他遭遇坎坷,難免會將人性想得更復(fù)雜一些。 裴凜之見到對方的眼神,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眼神也變得犀利起來。 跟著一起來的里正說:“蕭郎君和裴郎君真是圣人轉(zhuǎn)世,他們不光教你弟弟meimei學(xué)文習(xí)武,我們村里這些孩子,也都在跟著他們學(xué)文習(xí)武?!?/br> 林海生說:“對,我們也在學(xué)。前段時間村里來了山賊,燒了興義叔家的房子,打斷了他家大郎的腿。裴郎君幫我們趕跑了山賊,還教我們練武,讓我們夜里巡邏,以防山賊再來偷襲,所以我們才會遇到你,嘿嘿?!?/br> 一直縮在角落的吳家二郎說:“我家的房子燒了,兩位郎君收留了我們?nèi)遥€出錢給我大兄治病?!?/br> 吉山聽見這些,才知道自己是小人之心了,看來這蕭郎君真是天神下凡來救苦救難了,他又深深作揖:“郎君圣人!” 蕭彧吩咐:“二郎,去搬幾張凳子來給大家坐,我有話與吉山說?!?/br> 吳家二郎趕緊跑去端板凳了。 蕭彧在床邊坐下,裴凜之坐了他身旁。 蕭彧說:“我們搬來村中不過半年,吉山兄弟不認識我們,我姓蕭,叫蕭彧,這位是我的摯友裴凜之,我們自京中來。有一些問題想同吉山兄弟了解一下。” 吉山初時猜想他們是跟孟洪一樣被流放至此的人,但聽說是京中來,兩人面上并無刺字,應(yīng)該不是罪民,又住在前任縣令的舊宅里,難道他們是新來的官員? 吉山的眼神冷了下來:“二位郎君可是朝廷命官?” 蕭彧笑起來:“不是,我家在京中也有些門第,怎奈兄弟太多,爭斗太甚,受人誣陷,被發(fā)配到了崖州。跟朝廷無關(guān)?!?/br> 吉山將信將疑:“郎君想要了解什么?” 蕭彧說:“我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說了,海賊今晚是否在攻打崖州州城?” 吉山猶豫片刻,還是回答了:“是?!?/br> “你們有多少人?” 吉山又開始糾結(jié)起來,說還是不說?說了,便是出賣了自己的同伙,不說吧,又覺得對不起蕭彧,畢竟他在幫自己照顧弟弟meimei。 蕭彧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顧慮。你們做海賊,多數(shù)都是被逼無奈,對官府恨之入骨。但你們跟官府作對,受傷害的往往都是無辜的百姓?!?/br> 吉山說:“我們大王說了,不會傷及無辜。我們只殺那些欺壓百姓的狗官?!?/br> 蕭彧笑笑:“你能約束你自己,但你能約束你那些同伴,不殺人,不搶劫?” 吉山被說得啞口無言,的確,他知道有些弟兄早就在摩拳擦掌準備大撈一筆,以彌補大過年還不能睡個安穩(wěn)覺的損失。 蕭彧繼續(xù)說:“先不說你們能不能贏。就算你們贏了,你們打算怎么辦?對官府取而代之,在崖州占島為王?” 吉山一時間竟不知道怎么回答,雖然他們管頭領(lǐng)叫大王,但也從未想過取代官府,在崖州稱王。 蕭彧又說:“那你說說你們平時是以什么為生?打漁還是種地?吃穿用度都是自給自足的?” 吉山搖頭垂眸:“不是,都是打劫官府或者過路的商船?!庇袝r候還要搶村莊,只是盡量不殺人罷了。 蕭彧攤攤手:“所以你看,你們海賊本質(zhì)上不事生產(chǎn),靠掠奪他人而活,還枉顧他人性命,比你討厭的官府要好嗎?” 吉山被說得臉色變了好幾變。 蕭彧問:“你們有幾條船?最大的船能載多少人?” 吉山說:“有二十幾條船,最大的王船能載數(shù)百人?!?/br> 蕭彧激動得聲音都拔高了:“那么大的船?!”這完全出乎了他的預(yù)料,有這么大的船,去東南半島轉(zhuǎn)個來回那完全不是問題啊。 裴凜之見他這么激動,不由得緊緊盯著他。 “那船有多長?”要不是天黑,蕭彧都想去海邊看看那大船的模樣。 吉山說:“約摸有十幾丈長,兩丈寬?!?/br> 蕭彧想了想,一丈合三米三,十幾丈,那意味著這船至少有二三十米長,還真是夠大了,難怪古代海上絲綢之路那么早就興起了。蕭彧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興奮,自己離海上絲綢之路竟是這么近。不過他又很快冷靜下來,不行,這事得好好籌謀籌謀,那船還不是自己的呢。 “你們的王船是如何得來的?自己造的嗎?”蕭彧問。 “我們大王從一群吳地商人那兒得來的?!?/br> 那就是搶來的了。蕭彧又問:“其他的船有多大呢?” “比王船小的有四艘,也能載上百人,剩下的,就都是一些小漁船了,大部分都是我們平時打漁采珠的小船,更小的小艇也有?!奔降故菦]有隱瞞,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都說了。 蕭彧根據(jù)船只大小,估摸了一下海賊的數(shù)量,最少也有幾百人,甚至上千人。他與裴凜之對視一眼,看樣子這回薛釗不太妙呀。 蕭彧話鋒一轉(zhuǎn):“吉山,我且問你,你打算做一輩子海賊嗎?” 第18章 籌劃 吉山抬起頭,看著蕭彧,臉上露出復(fù)雜的情緒,他何曾想過自己要做海賊,結(jié)果被迫背井離鄉(xiāng),成了一名人人喊打的海賊。 從踏上海賊船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再也無法回頭的覺悟。但蕭彧這一問直擊了他的靈魂深處,真的要一輩子在刀口下舔生活嗎?他不想,他想在陸地上,跟親人在一起,過著安穩(wěn)的生活,不被官府通緝。 吉山垂下眼簾:“我不想,但是我沒有別的選擇?!?/br> 蕭彧說:“依照律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也不能例外。但殺人也不是非得償命,因為殺人也分很多種,就算是主動殺人,也要根據(jù)動機與手段來量刑,特別惡劣和殘忍的,才會要求償命;還有一種是意外致死,你不小心將官差打死了,并非故意殺人,且有悔過之心,罪不至死,但需要接受刑罰,比如流放、服勞役等?!?/br> 吉山捏緊了拳頭,抿緊了唇,流放跟做海賊又有什么區(qū)別呢,還不如做海賊自由呢。 蕭彧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也許你會覺得,流放還不如做海賊對吧?當海賊搶劫別人,與世人為敵,真的能讓你的良心好過嗎?我們?nèi)酥允侨?,是因為有人性,人性是向善的,尊敬長者,愛護弱小,不愧對天地,不違背良心。如果失去了人性,那也只是披著人皮的禽獸,喪失了做人的資格,不能算作人?!?/br> 吉山低著頭不說話。 裴凜之挑了挑眉,看向蕭彧的眼神充滿了意外和贊賞,他的殿下竟是如此洞悉人性。 蕭彧繼續(xù)說:“如果有一天,你成了一個惡貫滿盈、殺人如麻的海賊,你還有顏面回來見你的父母和弟妹嗎?你曾經(jīng)最憎恨那些壞人,最終自己卻活成了他們的樣子,這是你愿意看到的嗎?” 吉山的喉頭滑動了一下,抬起頭,眼眶有些發(fā)紅,大聲說:“你說我能怎么辦?你要抓我去見官,送我坐牢嗎?” 蕭彧直視他的眼睛:“你殺過人嗎?” 吉山不說話,蕭彧換了個說法:“除了那個官差,你還殺過其他人嗎?” 吉山搖頭,用力抽了一下鼻子:“沒有!” 蕭彧說:“我不會送你去官府?!?/br> 吉山聞言站了起來:“那我要走了。” 吉海和魚兒連忙問:“大兄,你要去哪里?” 蕭彧也說:“站住!你想去哪兒?” 裴凜之站了起來,準備隨時阻止吉山離開。 吉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是官府通緝的殺人犯,郎君不送我去見官,難不成還要把我留下來嗎?” 蕭彧皺眉:“你現(xiàn)在打算去跟你的那些同伴匯合,然后去攻城嗎?” 吉山說:“我要殺那些狗官,替我爹娘報仇!” 蕭彧說:“冤有頭債有主,你知道你母親是被誰害死的?你若是殺了無辜的人,就能替你母親報仇了?” “官府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吉山惡狠狠地說。 “你這話就太偏激了。不排除官府中有濫用職權(quán)、謀財害命的敗類,但對多數(shù)人來說,他們只是謀一份差事,養(yǎng)活一家老小的普通人,他們也有良知和同情心。那些守城的官兵,他們跟你一樣,也是父母的兒子,弟妹的兄長,只是被朝廷征去了軍營。如果他們在北方,多半是要上前線與外敵浴血奮戰(zhàn),保家衛(wèi)國。他們在前線沒有被敵人殺死,最后竟要被自己拼命保護下來的百姓殺死嗎?他們何罪之有?”蕭彧逼問。 “他們?yōu)楣饭儋u命,就該死!” “他們跟山賊海賊對抗,不僅是為了保護那些當官的,也為了保護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蕭彧毫不退讓。 “所以我的仇不要報了?”吉山氣急了,大聲嚷了起來。 “注意你說話的語氣!”裴凜之不客氣地站在了吉山面前。 吉山察覺到危險,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蕭彧走到裴凜之身旁,說:“仇當然要報,我說了冤有頭債有主,你得找害死你母親的兇手,而不是濫殺無辜?!?/br> “那你說我要去哪里找他們?” “要找,總能找到的,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br> 吉山懊惱地踢了一下凳子,好不容易有了為父母報仇的機會,卻在這里被人攔住了,他冷笑:“說得輕巧,你能幫我找到?” 蕭彧和裴凜之對視一眼,裴凜之說:“我能?!?/br> 吉山抬起眼睛,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們。吉海抓著兄長的手:“大兄,你要相信郎君和師父,他們說了能,就一定能做到,你不知道郎君和師父有多厲害?!?/br> 吉山扭頭看著弟弟,說:“那我就相信他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