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煙與鬼火在風(fēng)雨中漸漸消散。

    雨在夜里漸漸歇下去, 冬春之交的夜長的難熬。

    祭臺周圍成片的營帳中, 黑甲近衛(wèi)開始了巡邏，不許任何人私自離開走動，但卻沒有多少人是在這深夜中睡著了。車馬聲在泥中近了又遠(yuǎn)了, 偶爾能聽到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傳來一些嘶吼慘叫, 劃破雨夜的空氣，令其他蜷在帳中的人愈發(fā)膽寒。

    偶爾有偷偷探頭出帳的人, 注意到了遠(yuǎn)處祭臺上似乎又燃起了燈油塔，雨后的濕漉漉空氣里傳來了祭祀前引燃艾草香草的味道, 似乎有些宮人在祭壇處上上下下布置些什么。

    都這樣了？還要繼續(xù)春祭么？

    天亮的太遲了。

    歲絨派去給樂莜治傷了, 魏妘終是撐不住了，被靨姑領(lǐng)到別的營帳去休息了。宮之煢本就是連夜策馬回的曲沃, 這又是一夜無眠, 兩眼都已經(jīng)布滿血絲。

    布置祭臺的事情, 南河交給了之省, 畢竟這兄弟二人應(yīng)該也是淳任余最信任的人，看起來也做事妥當(dāng)。

    當(dāng)南河再一次問：“有大軍朝這邊來了么？”

    宮之煢搖了搖頭：“最遠(yuǎn)端的探子還沒來得及回報?！?/br>
    南河：“舒呢？有人發(fā)現(xiàn)她的蹤跡了么？”

    宮之煢：“還沒?！?/br>
    南河：“那我讓你去找的人, 帶來了么？”

    宮之煢：“還在路上?！?/br>
    南河有些頭疼，胳膊肘撐在桌案上, 捂著額頭，半晌道：“如果出了事, 你先帶著王后走, 送她回到魏國去?！?/br>
    宮之煢：“在此之前, 王后也說了同樣的話。說要臣保護(hù)好南姬, 如果發(fā)生變故帶著南姬離開。臣答應(yīng)王后的諾言在先，恕不能聽從太子?！?/br>
    南河微微抬起頭：“她說了這樣的話啊……”

    南河又嘆氣，揉了揉自己的短發(fā)，宮之煢還想安慰她幾句，想說她已經(jīng)做得極好了，還沒說出口，就聽人傳報，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宮之煢轉(zhuǎn)過頭來，走到南河身邊道：“大君的尸體找到了。尸體上綁有斷木制成的小閥……懷疑是舒做的。但舒的蹤跡至今仍未找到。”

    南河猛地抬起頭來：“讓人送回來了？停在哪里了？”

    宮之煢：“用馬車送回來的，沒有驚動別人。是不是要請王后來。”他言辭中，已經(jīng)像是跟淳任余說話那般，請南河來拿主意了。

    南河：“先別……把歲絨請來，問問她能不能替君父斂容，縫合起來……否則我怕王后見到，會暈過去。還有，派人去換衣裳，準(zhǔn)備棺槨，從曲沃運(yùn)來也行，總之君父不更衣入殮之前，不論是王后還是大臣都不許見到他遺容。”

    這也是讓晉王走的有尊嚴(yán)的最好辦法了。

    宮之煢：“還有那些被抓回來的巫者，已經(jīng)讓人安排好了……您確定？”

    南河沒猶豫，反而覺得宮之煢不該問她：“嗯。我已決定，去辦吧?！?/br>
    春祭本開始于天將亮未亮的時候，到了清晨藍(lán)霧朦朦，露霜凝結(jié)之時，各個營帳下都沒有收到春祭取消的消息，再加上這一晚上凈是聽見消息，一會兒是“大君死了、太子失蹤”，一會兒又是“太子回來，白矢派兵”，但全是風(fēng)聲，沒幾個人見到太子，見到晉王尸體，更沒看到所謂白矢的大軍前來。

    一場雨夜里的驚心動魄，聽到雷聲雨聲的人多，看見刀光劍影的人屈指可數(shù)。

    到了春祭該照常的時間，各家都開始穿戴祭祀禮服，一面讓人出去打探消息，看看春祭是否還真的照常。各個帳下回報的人都是說：祭臺上連三牢都擺好了，燈油塔也燃燒著，不少近衛(wèi)在巡邏走動。

    一切如此平靜，甚至有序。

    甚至不少人心中蒸騰出了妄想。

    會不會他們一會兒就能看到淳任余大笑著走上祭臺，斥責(zé)昨夜的流言蜚語，幾十年如一日的開始對神靈的頌歌。

    但也有不對的地方。比如祭臺上平日早就要開始敲鼓和歌的巫者，卻一個都不見。

    會不會太子根本就沒有回來？

    但幾乎是所有人，都聽到了另一個讓人細(xì)思恐極，越想越相信的傳言——

    傳言的主角正是至今未露面的公子白矢。

    說他是姚夫人與寺人私通所生。

    姚夫人病死時候，因人殉之事，鬧得紛紛揚(yáng)揚(yáng)，但宮中跟姚夫人有接觸的宮人還是幾乎都被送入了殉坑。看來……都是晉王為了掩飾這件事啊。

    祭臺上準(zhǔn)備就緒，卻冷清的像是上朝，而不是祭祀。

    大小氏族與官員，在天色熹微時，攜家眷從營帳中走出。有的是只聽流言卻不知真相甚至并未參與，有的卻一夜奔波野心勃勃的想要尋找太子的尸體，但眾人都在小聲的議論中交換著眼神。

    那每一個眼神里，都有種自以為對方理解和自以為自己理解的荒唐差異。

    郤伯闋也扶著郤至，混入了泥濘道上人群里，沒幾個人敢上來跟他們打招呼，他們眼里也仿佛只有祭臺似的，目不斜視。

    一道道泥溝橫亙在營帳之間的道路上，等眾人走到祭臺前時，就算踩著木屐也都白襪上沾滿了泥，衣擺濕臟著墜地。祭祀中，群臣都是要早些來的，如今天色還是半透明的灰藍(lán)色。

    有一部分臣子是可以登上祭臺中段的平臺，與大王一同祭天。

    師瀧身為相邦，一身黑衣為首。他性子輕浮，總是紅綠青藍(lán)紫換著往身上穿搭，晉王又對他寬容，他就是穿sao紫色前來祭祀都不曾罵過他。但今日，不單是黑衣，他還穿了白色的腰帶，用白帛系在額頭上，走在最前。

    有些還不信流言的老臣，看到那白色的額帶，兩膝一軟，差點(diǎn)痛哭出聲。

    祭臺中段的平臺被登臺的石階一分為二，右側(cè)為首站的是師瀧，左側(cè)站的就是誰也沒想到的樂莜。

    樂莜似乎負(fù)了傷，臉色慘白，胡子上還隱隱有血跡，但他甚至不考慮祭祀的場合，直接一身麻衣，頭戴白巾，以最高規(guī)格的喪服，站在那里兩眼紅腫一聲不發(fā)的站在那里。

    其余眾人看到幾大卿族走來，這幾大卿族就像是商量好的，都帶上白色的額帶，郤至、中行崆這樣的老臣畢竟陪伴了淳任余大半輩子，也直接在深衣外批了白麻的褂子。

    宮人手中也捏著一大把剛剛裁開的白帛條，分發(fā)給還茫然的其他臣子，令他們也戴上。

    人群交頭接耳的戴上白色額帶，就聽到了車馬聲緩緩而來。

    四匹馬艱難緩慢的在泥濘中行走，戰(zhàn)車的高大車輪沾滿了污泥，鑲嵌金箔的車架微微搖擺，白色的車簾隨風(fēng)舞動。戰(zhàn)車沒有四壁，所有人都能看到車上跪坐的太子和王后。

    太子熟悉的面容出現(xiàn)，關(guān)于太子早就被殺根本沒回來的流言不攻自破。

    只是太子的頭發(fā)被人割去，他沒有帶冠，是系了白色額帶，身穿黑色金邊的禮服，外頭披了一件白色寬袖褂衣。他淡色的唇緊抿著，平日里看起來略顯纖細(xì)的脖頸挺得筆直，微垂的眼角平日只讓人感覺他溫和有禮，此刻卻因那充滿斗志的眼神而顯露幾分不可撼動的柔韌堅定。

    他直視著祭臺，祭臺下的眾人仰望，祭臺上站著的群臣對視，所有人心底卻忽然冒出了一句話：

    這才是大國太子的典范。

    戰(zhàn)車停在祭臺下，太子走下車去，站在車下，伸出手臂扶王后走下車。

    不止一個人注意到他右手失去了一截小指。

    王后看見了他的手，臉上也忍不住浮現(xiàn)一層不忍，只虛虛的搭在他手背上，走下車來。

    這次春祭，已經(jīng)沒有巫者主持，師瀧輕輕抬了一下手，祭壇上的樂師開始了奏樂，長柄錘一下子敲在了最大的鈕鐘上，當(dāng)?shù)囊宦暯鹌髦?，令在場所有人耳膜震顫?/br>
    一時間，緩慢莊重的塤聲與琴聲揚(yáng)起。

    太子兩手橫并在胸前，與王后緩步往祭臺的石階上走去。

    遠(yuǎn)處的太陽也才遲遲升起，金光的邊緣擦捎似的落在祭臺最頂處一點(diǎn)兒，隨著太子穩(wěn)健的步伐，金光從祭臺最頂處一點(diǎn)點(diǎn)淌下來，直到太子一邁步走進(jìn)光里，背影被光照的令人不敢直視，他與王后終于登到了祭臺最頂部。

    祭臺也整個籠罩在淡黃的晨光中，師瀧瞇著眼睛，朝上望去。

    晉國自認(rèn)與周天子血脈親近，祭祀規(guī)格也遵從舊周。

    首先以禋祀昊天上帝，禋為升煙之祭，因大巫竄逃，則令在巫官體系中做見習(xí)的小巫者去點(diǎn)燃艾草與香草的柴堆。當(dāng)香草燃盡，柴火仍然在燃燒著，而后要以實(shí)柴祀日、月、星、辰，實(shí)柴便是用柴火烘烤犧牲，三牢早已準(zhǔn)備，宮人與小巫一起將豬牛羊抬到燃燒過香草的柴堆上烘烤。

    而后便是，以槱祀司中、司命、飌師、雨師，以貍沈祭山林川澤，以罷辜祭四方百物。

    這些都是將篝火堆高澆油燃起、埋沉一部分祭物，分解烤好的牲體之類的祭祀步驟。

    最后一步，就是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

    春祭屬四時之祭，獻(xiàn)九血。

    按照晉國舊時的規(guī)矩，是要將九種飛鳥走獸帶上祭臺，展示動物的健壯體態(tài)，而后割血入皿，取毛置案，獻(xiàn)于上蒼。但這一日，牽著犧牲的小巫者走上了祭臺后方的臺階，當(dāng)血祭的祭品走上祭臺時，所有人嘩然！

    這次牽到祭臺上的不是獸，而是——人！

    南河特意讓人將抓回來的巫者洗凈面容，處理傷口，給他們換上了白色的麻衣?？谥斜蝗瞬紙F(tuán)，他們被綁住手，由曾經(jīng)給他們做奴仆打下手的小巫者們牽到祭臺中央，近衛(wèi)走上去將他們摁至跪下，用麻繩將他們綁在祭臺的九根石柱上。

    所有人幾乎都看清了那些人牲的面容和刺青。

    是晉國的大巫！

    本來是該由他們主持這場祭祀，但此刻他們卻成了犧牲！

    早就有傳言晉王是被大巫所謀害，看這場面是真的了！

    參與祭祀的大王講究逆牲，也就是不能面朝犧牲。南河背對著九根柱子，抬手朗聲道：“諸位或已聽說，昨日君父為逆臣白矢所害。白矢勾連太祝、太卜等數(shù)十巫者，在寡人與君父祭祀山川時，突然實(shí)行刺殺！君父為了保護(hù)寡人與王后而被殺！之后竟有人將君父尸首置于祭臺之上！”

    師瀧仰頭，迎著光看不清楚南河的神色，卻聽到她聲音激憤與哽咽之下透著冷靜。

    “在這春祭之時，在這祭臺之上，竟有人做出此等辱神滅天之舉！而后近衛(wèi)將刺殺君父的大巫抓住，但逆臣白矢仍在逃竄！大晉廢除人牲已有數(shù)十年，可這些巫者本應(yīng)侍奉神靈，在祭臺上清歌以示對神靈的敬重，卻用骯臟的手段殺死了誠心侍天，戎馬半生的君父！今日不用他們的鮮血祭祀我大晉的山川河流，不足以平憤！不！血祭也不足以洗凈他們的罪惡！寡人要他們實(shí)柴以祀！”

    若說太子在朝中沒有太多的威望，但淳任余對于所有的氏族與大小臣子而言，都是不可輕辱，極受敬仰的王。

    南河此刻表現(xiàn)的激憤，心底卻在分析思考。

    太子舒的善良溫和已是所有人的固有印象，她必須在這個所有人的場面上表現(xiàn)出心狠手辣來，否則不足以威嚇氏族。她心底太清楚，若不是有淳任余那樣鐵馬崢嶸的半生，就沒有對別人寬容的資格，否則寬容與仁慈，慷慨與溫和都是別人蹬鼻子上臉的臺階。

    白矢之所以能不露面就讓無數(shù)小氏族為他奔波，甚至迅速在他的鼻息下狐假虎威，就是因為畏懼。

    小氏族們畏懼白矢戰(zhàn)場鐵血的經(jīng)歷，也畏懼他敢割掉晉王頭顱擺在祭臺上的狠絕。

    恐懼往往是最好用的統(tǒng)治工具之一。

    這種有針對的暴虐手段下，只要不隨意掠奪所有人的財產(chǎn)，不威脅所有人的性命，那這份恐懼就會讓所有人學(xué)會低頭，然后成為一小部分人垂涎的權(quán)力。

    在這一點(diǎn)上，白矢確實(shí)堪有為王的才能。

    南河此刻，就也要讓祭臺下的人，知道太子也可以讓他們恐懼，知道太子也不是可以任人欺騙欺辱的對象！更何況這些巫者做出如此侮辱信仰的事情，必須要他們血債血償，才能使境內(nèi)百姓平民不會因為流言而心中動搖。

    她本想過讓這些大巫在祭臺上說出被白矢指使一事，但這種話語也不是證據(jù)，很容易被狡辯過去。而且這群大巫意識不清，指不定在祭臺上喊出什么話來，不如直接開始血祭來的震懾人心。

    她抬手道：“祭！”

    近衛(wèi)上前，掰起被綁在柱子上的巫者的腦袋，露出他們的脖頸。

    南河派人在他們的脖頸上畫了一條墨線，說此處不至于噴血太多。畢竟在實(shí)柴之前，她還不希望這些人都死透。

    割開他們脖頸的人，都是十來歲的小巫者。

    南河派人問過，如果他們不愿意做，可以離開晉宮，出去做私巫游巫，但如果想要還留在晉宮，就要親手來將曾經(jīng)相識的大巫當(dāng)人牲對待。不少小巫者都留了下來。

    南河雖然本來覺得十來歲的孩子見血不太好。

    但想一想，十來歲的辛翳可不止見過血了。就是這么個年頭，不能拿現(xiàn)代教育少先隊員的標(biāo)準(zhǔn)來想。

    更何況，她現(xiàn)在從頭培養(yǎng)可信的巫者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但往后的祭祀活動還有很多，她必須要有能夠撐場面的大巫。讓這些小巫者對她敬畏恐懼，而后順從，再從中選擇能夠任用的人，是她現(xiàn)在能采取的最好的辦法。

    此刻，一個小巫者捧著陶皿，另一個小巫者用匕割開喉嚨，就在掙扎嗚咽聲中，血流入了九個陶皿之中。全場寂靜，南河一言不發(fā)的背對著九根柱子，像是安靜的在側(cè)耳聽血流的聲音。

    而后小巫者將盛滿血的陶皿放在祭臺上，用匕剝下九位人牲頭頂處的頭皮，就像是割下獻(xiàn)祭動物的皮毛一樣，也放在了祭臺上。

    師瀧聽著祭臺上傳來的悶聲哀嚎，忍不住看向太子。

    師瀧本來建議太子抓捕那些雨夜中暗自倒戈的小氏族，斬首示眾，以示威嚇。但太子卻拒絕了，他認(rèn)為現(xiàn)在抓那些小氏族，證據(jù)不足，且參與此事的小氏族不在少數(shù)，反而容易人人自危，逼急了他們。但殺大巫不一樣，大巫殺死晉王的事情已經(jīng)坐實(shí)了，這些大巫又是外來，殺死他們，就算手段殘忍，也只會讓心虛的人更難熬，讓歸順的人更痛快。

    太子也認(rèn)為，那些小氏族是墻頭草，日后可以慢慢清理，但今日，他已拉攏大氏族，就不太足以去擔(dān)心他們。

    師瀧那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太子已經(jīng)與幾大氏族談好了。

    而似乎，幾大氏族并沒有要?dú)⒘怂蝌?qū)逐他來做要挾？

    師瀧在這兒兀自沉思著。

    祭臺上，為首的一名小巫者不過十四五歲，雙眼瞳孔發(fā)白不能視，人卻走路平穩(wěn)，跪到祭臺前道：“禮畢?！?/br>
    南河抬起寬袖：“實(shí)柴祀！”

    近衛(wèi)割斷繩索，拖著那九名半死不活的人牲巫者，將他們牽下祭臺，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將他們?nèi)釉诹藙倓偧漓胗玫木薮蠡鸲阎校?/br>
    火堆中頓時傳來一陣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尖叫，南河掃視向下頭眾氏族臣子的面容，幾乎所有人的都垂下了臉去。她道：“奏樂?！?/br>
    王后退至一旁。

    到了她要詠唱《清廟》的時候。本來前頭這些祭祀的活動都要晉王和王后來一起進(jìn)行，卻替換成了她。

    然而清廟這首頌揚(yáng)先祖的周頌，在這個場面上，變得微妙起來。

    於穆清廟，肅雍顯相。濟(jì)濟(jì)多士，秉文之德。

    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不顯不承，無射于人斯！

    在南河上學(xué)讀這首詩的時候，如果非要來形容這首詩，那就是正統(tǒng)兩個字。

    這首詩歌，歌頌了周文王的功績，也是從公元前千年左右開始，就成了天下王朝的祭祀頌歌。這也是華夏文明源頭的一首禮樂，往后三千年的祭天祭祖，不過是郊祭土臺改成了天壇地廟，不過是將這四句再修飾一番。也正是這首歌標(biāo)志著嫡長宗法制度的最終確立。在這個白矢意欲奪權(quán)的節(jié)點(diǎn)，她這個女扮男裝也不在宮里長大的假太子來吟誦這首詩歌，像是每一句都在意指些什么。

    聽得祭臺下的人冷汗涔涔。

    就在她詠誦到最后一句時，忽然看到一黑衣近衛(wèi)策馬從遠(yuǎn)處而來，飛身下馬，向祭臺下石階旁的宮之煢說了什么，宮之煢臉色陡然難看起來，他仰頭看向南河，卻又不能在這個場面在眾人眼前將消息告知她。

    南河掃了他一眼，微微點(diǎn)頭。她心里有數(shù)了，無非是大軍到了。

    清廟的誦詞之后，便是舞祀。這時候，她才從容的轉(zhuǎn)過身去，從祭臺上看到了遠(yuǎn)處逐漸逼近的軍隊。

    那隊伍騎兵當(dāng)先，來得很快。

    看來白矢也聽說她回來的消息，更知道她要繼續(xù)春祭，所以一路先讓騎兵趕來了吧。

    南河裝作沒有看到，她走過去，從那目盲的小巫者手中接過要她和王后分食的祭品。陶盤中擺放著羊腿。王后也看到了遠(yuǎn)方，將目光看向南河，南河微微搖頭，要她別緊張。

    王后畢竟是母親，晉王不在，地位最高的人就是她，她也有先食祭品的權(quán)力。

    當(dāng)羊腿遞到她身邊，她咬了一口，拿著羊腿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等到祭品端到南河眼前的時候，馬蹄聲已經(jīng)近了，祭臺下議論紛紛。給她端著陶盤的目盲小巫者卻兩手極穩(wěn)。

    目盲還能為巫者，看來是瞽矇出身。瞽矇是擔(dān)任禮樂的樂師，也算是巫官之一，地位不低。但最重要的就是他們目盲，但耳聰，這樣的馬蹄聲，在他們耳中，或許也該震耳欲聾了吧。

    她接過陶盤的時候，斜眼低聲道：“不怕？”

    那目盲的小巫者也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專心侍奉鬼神與王室，心正行正，就什么都不怕?！?/br>
    南河微微挑眉。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小巫者很懂得審時度勢，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過她臉上的神情，他也看不見，南河接過羊腿，咬了一小口，望著那牙印，呆了一下，才放回陶盤之上。

    小巫者還沒來得及端下去給群臣分食，就聽到下頭sao動四起，來的騎兵已經(jīng)圍到了祭臺的正面，下頭群臣與氏族的隊伍已經(jīng)亂了。

    南河這時候才轉(zhuǎn)過身，看向臺下。

    上千人的騎兵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是黑云壓城的氣勢了。

    曲沃附近能有這么多隨意調(diào)遣的騎兵，也怕是因為楚晉大戰(zhàn)暫歇，這些部隊還處于隨時出征的集結(jié)狀態(tài)。這點(diǎn)兒倒是時勢幫了白矢一把。與此相對，在祭臺周圍的數(shù)百人的近衛(wèi)倒顯得勢弱多了。

    那上千騎兵將周圍泥洼雜草踩得亂飛，到馬頭幾乎逼在眾臣臉上的地步，才停下馬來。

    為首的是白矢與中尉耿況。

    南河在祭臺上瞇了瞇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