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rèn)為她才是滅門案的元兇？”

    “150斤的年輕女人，體能不會輸給男人多少的。再說我仔細(xì)看過被害人的位置，沒有兩具尸體在同一個空間出現(xiàn)。這說明，她是分別將他們一個一個隔開后，才動的手。她是小心設(shè)計過的，而且，”他喝了一口咖啡，接著道，“那個孩子可能就是殺人動機(jī)，母親讓她去墮胎，她不愿意，于是兩人就吵了起來，結(jié)果，舒巧一怒之下動了手?！?/br>
    她眼前閃過一幅景象，旅館走廊里，昏黃的吊燈，兩個女人在走廊推推搡搡，大吵大鬧。

    “如果她是在跟她母親爭吵的過程中殺了人，那么被驚醒的不會是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她是不可能有機(jī)會一個一個將他們隔開的。”

    谷平把她的話想了一遍。

    “你說得有道理?？磥碛值弥匦峦葡肓?，我真是不明白，為什么舒巧跟她母親會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鹿林鎮(zhèn)。我都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br>
    “我們那兒有個神醫(yī)。”

    “神醫(yī)？”谷平很感興趣地看著她。

    “其實是江湖郎中！你剛剛說到墮胎，我就想起了他?！彼S便吃了幾口果醬面包，就把它扔在了盤子里?！八麑ν庑Q自己能治各類怪病，所以全國各地都有找過去看病的人。不知道他現(xiàn)在還在不在那里?！彼呐氖稚系拿姘?。

    這時，她的手機(jī)響了，對方是個陌生電話。她接通了電話。

    一個女人略帶不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請問，是沈警官嗎？”

    “我是?！?/br>
    “你好。前幾天你在蚯蚓酒吧跟我說過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你昨天晚上好像發(fā)短信給我，我現(xiàn)在才看到?！?/br>
    對方一提起蚯蚓酒吧，她立刻直起了身子。她知道對方是誰了。一定是鋼琴師的女朋友。自從知道那位死去的鋼琴師就是她弟弟小峰后，她就一直寢食難安，心神不寧。雖然她相信dna的檢驗結(jié)果，可她仍然沒法對一個陌生的鋼琴師產(chǎn)生親情，況且那是被她唾棄的親情。然而，真的把他當(dāng)陌生人看待，對他的死活置之不理，她又無法原諒自己。她總覺得不好好查清楚他的死因，她便沒法安心，所以，昨天從看守所回來后，她就給宋琳去了一條短信，她希望對方能盡快跟她聯(lián)系。

    “我記得你是誰，宋小姐。”她說道。

    “你好。你說你有事要問我?！?/br>
    “是的，關(guān)于周同的案子?！彼匆姽绕皆诔?，“有些問題，需要再核實一下。首先，尸體是你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嗎？”

    “啊，不是?！彼瘟振R上說，“那天他演出的時候，我看他神色不對，我想可能是他的胃病又犯了，本來想給他送點藥，可演出結(jié)束后，他什么話都沒說就走了。我追出去沒找到他……回來的時候，電話亭有幾個人圍著，我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他……”

    “你看見他的時候，他還活著嗎？”

    “是的?！?/br>
    “那他有沒有說些什么？”

    “他在不斷喘氣。好像在說些什么，我沒聽清……”

    “那天周同有什么異樣的表現(xiàn)嗎？”

    “只是有點不高興，平時他彈完琴，我們都會聊幾句，可那天他彈完之后就急匆匆走了，我問他是不是胃不舒服，他也沒回答。他好像有點心不在焉，我想可能真的是胃疼……”她停了停，接著道，“還有就是，他那天晚上本來應(yīng)該演奏《致愛麗絲》，我一直很喜歡這支曲子。我覺得他彈得很好，至少比過去的鋼琴師彈得好太多了，他的演奏充滿了感情?？墒悄翘?，他突然換了別的曲子。我本來想問他的，但他急著走——沈警官，是不是他的案子有線索了？上次的那個警察說，可能是流竄犯作的案?！?/br>
    “他的案子跟另一件案子有關(guān)聯(lián)，所以要重新合并調(diào)查?！?/br>
    “哦，是這樣……”宋琳似乎頗為高興，“我希望能快點抓住兇手。”

    “放心吧，一定會的?！?/br>
    “謝謝！”

    “不客氣，我可能還會來找你?！?/br>
    “哦，沒關(guān)系。你問什么都行?！?/br>
    她掛上了電話。

    “你終于開始調(diào)查你弟弟的案子了?！惫绕降馈?/br>
    “別再提什么弟弟了……”她望向窗外，“他在口供里說了一大堆我的壞話，他認(rèn)為我是兇手，他還說，他看見我拿了某個男人的錢。他那是什么意思？”

    “他才8歲。他看見什么就說什么?！悄闶遣皇悄昧四硞€男人的錢？”

    “對！是拿了！那人是在出事的前一天來的，他來的時候，我父母正好不在，我在帳臺上，他要住旅館，我告訴他，我們那里剛剛有人得了傳染病，我讓他去別的地方住。他挺感激我的，問我想不想掙錢。我說想啊，他就給我照了張相?！?/br>
    “照相？他是攝影師？”

    “不知道。是個戴眼鏡的大胖子，人挺年輕的，大概不到20歲。照相后，他給了我一百塊錢?！?/br>
    “呵呵，還挺大方?！?/br>
    “他是來治肥胖癥的。我就對他說，那家醫(yī)院是騙人的，以前也有人來治肥胖癥，結(jié)果神醫(yī)給開的藥是拉肚子的藥，后來拉得人都脫水了，最后被送去了縣醫(yī)院，差點送命?！?/br>
    “你們聊得不錯啊?！?/br>
    “我后來還送他去了最近的車站，他不認(rèn)識路。原來，他本來就有點猶豫。他是聽別人說這里不錯，才過來的。他還告訴我，他是小時候生病吃激素才發(fā)胖的。臨走時，我還送了他一根黃瓜，我對他說，你以后每天晚飯就吃這個，保準(zhǔn)你瘦?！热凰o了我一百塊錢，我當(dāng)然得對他好點?！?/br>
    “你對這個人是不錯。不過，你為什么要趕他走？你們旅館那時真的有人得了傳染??？我也看過當(dāng)年的案卷，好像沒提到什么細(xì)菌感染，傳染病之類的事?！惫绕匠錆M疑問地看著她。

    有些事，她覺得難以啟齒，但想了一想后，又覺得那些事已經(jīng)離她很遠(yuǎn)，說出來也無妨。

    “他是單身男客?！?/br>
    “你是說……”谷平盯著她看。

    “雙鳳旅館，你說是什么意思？”她避開了他的目光，“住在店里底樓的兩個女人，是我父母找來的，她們每干一次都會分成給他們。凡是單身男客，他們都會向他推銷特別服務(wù)?！?/br>
    “原來如此。”谷平恍然大悟地點頭，“這是不是你離家出走的原因？”

    她的目光掃過盤子里的面包。

    “有個男人愿意花大錢買小女孩的第一次。我父母商量的時候被我聽見了，他們找不到其他小女孩，也不想放棄這個機(jī)會，因為我弟弟要交學(xué)費(fèi)。后來我媽就來跟我說了，他們說給我100塊。我答應(yīng)了。我如果不答應(yīng)，我今后的日子會更難過。我那時候就下決心要離開家。”她很意外自己能毫不費(fèi)力地說出這件藏在她心里多年的往事，她一直擔(dān)心重提往事會難以控制情緒，可現(xiàn)在，她覺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對不起，我不知道……”谷平充滿歉意地看著她。

    她兀自苦笑。

    “那時候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約定的時間是兩天后，我就利用這段時間作了點準(zhǔn)備。我弄了一個黃色的提包放在廚房的角落里——沒想到被我弟弟看見了……”

    “你什么時候聯(lián)系的李老師？”

    “我答應(yīng)我媽的當(dāng)天晚上，其實是半夜，我給她打了個電話。她接到我的電話非常驚訝。我跟她說，我干活的旅館把我辭了，我這兩天就要走，當(dāng)時具體說了些什么我都忘了，反正最后，我們約好8月4日早上七點在鹿林鎮(zhèn)的火車站碰頭。”

    “是案發(fā)后的第二天早上七點？”

    “因為我知道火車站早上八點半左右有一班火車開往x市，我希望她能把我?guī)ё?。?/br>
    “那你整個晚上都在哪里？”

    “我藏在樹林里，獵人小屋的后面……”她不知該怎么形容，“那里有一小塊空間，正好可以讓我藏身。我直到天亮才離開。我步行到較遠(yuǎn)的一個汽車站，我不知道我是幾點上車的，反正到火車站時，七點剛過幾分鐘。我本想立刻去找她的，但那時候，我看見一個混蛋在虐待一條狗，我實在忍無可忍，就上去揍他了。那是個高個男孩，大概20歲左右吧……”她朝谷平咧嘴一笑，“我懷里揣了把水果刀，如果不是你的李老師及時趕到，我會在他身上扎幾個窟窿。那時候，我已經(jīng)什么都不在乎了?！?/br>
    谷平像好哥們那樣拍拍她的肩，“你有種！”

    “都是被逼出來的?！隳沁€要不要？”她指指谷平面前的熏rou。

    谷平擺擺手。她抓起兩片熏rou就咬了起來。突然之間，她胃口大開，心情也好了起來。

    “我給你的李老師寄過照片，所以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我。她一過來幫忙，那小子就跑了，他的臉被我抓了兩道口子，都流血了。當(dāng)然我臉上也被他打了兩拳，都發(fā)青了。后來我都已經(jīng)說過了。我們?nèi)セ鸹菞l狗。最后直到8月5日上午才離開?！?/br>
    “想不到李老師在那種地方也有熟人?！?/br>
    “她認(rèn)識的熟人不在鹿林鎮(zhèn)，而是在離我們那兒大約20公里左右的另一個縣，那地方叫林坪縣。她說她以前在那里協(xié)助警方辦過兩個大案子。她在火車站打電話給那里的警署，那里專門派車來接我們，送我們到火葬場。等辦完事，又請她吃飯，請她幫忙辦案子，這么一折騰就已經(jīng)晚上七點多了。那邊警署的人就在縣賓館給我們訂了一間客房，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住像樣的賓館，跟我們那兒就是不一樣?！彼蚜硗鈨蓧K熏rou也一股腦兒都吃了，“最后，第二天早上，他們又派車送我們?nèi)チ耸?，在那里，我們乘火車去的x市?！?/br>
    谷平笑道：“原來你是這么逃離現(xiàn)場的，怪不得當(dāng)?shù)鼐皆趺匆舱也坏侥?。那個黃色的手提包現(xiàn)在還在嗎？”

    “早就扔了。那天跟人打架把包拉壞了，里面的東西都掉了出來，又下雨，包里的衣服都掉在了泥漿里，我自己也成了落湯雞。你沒看到我那時有多狼狽，幸虧你的李老師后來給我買了新衣服，新書包——還有一個新身份。從踏出旅館的那一刻起，我就下決心，永遠(yuǎn)將我在那里的生活抹去。所以，我再也沒回去過，也沒打聽過那里的情況。要不然，我早該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br>
    谷平又拍了拍她的肩。

    “我覺得你當(dāng)初的決定是對的。而且你很幸運(yùn)，碰到了愿意收留你的人?！?/br>
    “是收養(yǎng)，不是收留?！?/br>
    谷平的目光又落在那堆資料上，“你說的那個想要買你的男人，在這名單里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少了一個男人。旅館應(yīng)該有四個男客，現(xiàn)在名單里只有三個。但是總數(shù)卻多了一個人?！?/br>
    “很奇怪。你見過那個人嗎？”

    “沒有。他是8月1日住進(jìn)來的，來的時候是早上。早上我去上學(xué)了，是我父母接待他的，他住進(jìn)房間后很少出來。我給他送過一次開水，但他遞紙條給我，讓我放在門口。我想他應(yīng)該在名單里，但我不能確認(rèn)是哪個。”

    黎江臉色凝重地站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等著他們，當(dāng)他們走近時，他把抽了一半的煙丟在地上踩滅了。

    “昨天晚上十點，在雙鳳旅館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從體貌特征判斷，很像是舒巧?！彼馈?/br>
    她頓時愣住，隨即跟谷平面面相覷。

    “這可真沒想到?！彼?。

    “是她嗎？”谷平問。

    “還不確定?！崩杞f完這句話下意識地朝沈異書看。

    “嘿，我有不在場證明！”她馬上嚷起來，“昨晚我一直跟首席法醫(yī)閣下在一起?！?/br>
    黎江舉起雙手作了一個休戰(zhàn)的動作。

    “我沒懷疑你。”他道，“一個小時前，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言博了，我們順道去接他，必須有個人認(rèn)尸?！?/br>
    “我也認(rèn)識舒巧。為什么要把言博叫來？”她表示不解。

    黎江不理會她，面向谷平，“你得把你的工作箱都帶上，那邊的設(shè)備恐怕沒法完成全套的檢驗?！?/br>
    “都在這里。”谷平將右手拎著的箱子遞給他，“不過，如果太復(fù)雜的話，還需要把數(shù)據(jù)傳回來作進(jìn)一步分析。那邊有沒有網(wǎng)線？”

    黎江一臉不好說的表情。“你知道，那邊是山區(qū)?！彼?，“不過，你可以帶一個實習(xí)生去幫忙?！?/br>
    20分鐘后，他們的車在路口接到了提著簡單行李的言博。他顯然還沒睡醒，一臉?biāo)坌殊斓哪樱狭塑嚭?，就不斷地打哈欠?/br>
    “天哪，一大早把我叫來，這是要去哪兒？”他嘟嘟囔囔地問。

    “j省的鹿林鎮(zhèn)?！?/br>
    言博揉揉眼睛，好像清醒了些?！奥沽宙?zhèn)？”他不自覺地看了沈異書一眼，“他們說發(fā)現(xiàn)了舒巧的尸體？”

    “現(xiàn)在還不能肯定就是她。因為對方的設(shè)備落后，傳送過來的照片很不清楚。所以，最好是她熟悉或者親近的人去認(rèn)尸。”

    “我跟她還沒結(jié)婚！”言博立刻嚷了起來，“為什么不找她父親？”

    “她父親已經(jīng)75歲了，行動不便，前陣子還中過風(fēng)?！?/br>
    “她jiejie，我記得她還有個jiejie！”

    “她jiejie是孕婦！”

    “那……”

    “除了她的親屬之外，你是她最親近的人?！崩杞淅涞乜粗拔覀?nèi)ヂ蓭熓聞?wù)所調(diào)查過，你正在辦理離婚?！彼榱艘谎圩谘圆┡赃叺纳虍悤?。

    “是的，我們正在辦離婚。”她朝黎江齜了齜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