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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shí)趙六也餓了，不由朝俊偉男子看去。

    “繼續(xù)趕路, 別廢話?！蹦凶用鏌o表情地說道。

    兩人對視一眼, 齊齊哀嘆, 又過一個時辰, 眼見太陽快落山了, 這才跑到車隊(duì)前面，大聲建議：“此處有一空曠山坳可以供我們扎營休息，不如就在那里安置吧。再往前去便一直是密林, 林中野獸眾多, 頗為危險?！?/br>
    “那就在這里歇一晚吧?！泵麊拘≈竦男P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連忙讓車夫把車停下。

    “今晚吃什么？”未等馬車停穩(wěn)，羅鐵頭已火急火燎地詢問起來。

    “我們吃什么管你們什么事？”小竹鼓著腮幫子。

    “不是，”趙六從后面繞出來, 嬉笑道：“我們本可以打馬先走, 如今卻護(hù)了你們一路，隨你們一起吃頓晚餐不算過分吧？”

    小竹正準(zhǔn)備嘲諷回去, 以報先前之仇，就聽馬車?yán)飩鱽硪坏郎硢s溫婉的嗓音：“多謝幾位大哥一路上護(hù)持左右，請你們吃飯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怎會過分？”話落，林掌柜便跳下車來，仔仔細(xì)細(xì)將頭巾裹好, 不讓滿頭青絲隨意飄動。

    “那就多謝林掌柜了?！壁w六和羅鐵頭頓時朗笑起來。這位林掌柜待人接物十分有禮, 叫人看著舒服。

    俊偉男子也拱起手, 認(rèn)真道：“多謝林掌柜?！?/br>
    “氣了。”林淡微笑道，“晚餐不宜吃太多，口味也不能太重，否則會引起腸胃不適，咱們隨便吃點(diǎn)卷餅怎樣？”

    “當(dāng)然可以，麻煩林掌柜了?！笨ツ凶硬o意見，他的兩名屬下卻有些失望。連續(xù)很多天都吃饃饃，他們早就吃膩了，卷餅和饃饃都是面食，口味差不多，真不如繼續(xù)吃臘rou。他們腸胃很好，不會不適。但想歸想，看見首領(lǐng)已應(yīng)承下來，二人自然不敢發(fā)出異議。

    林淡沖幾人略一點(diǎn)頭，便帶著兩個小丫頭去林子里摘野菜。日前剛下過一場春雨，泥土還是濕的，各種野菜綠油油地冒出芽來，漫山遍野都是。三名仆從則留下提水、砍柴、壘灶、生火。兩名壯漢原打算躺下歇會兒，當(dāng)甩手掌柜，被自家首領(lǐng)一瞪，不得不爬起來幫忙干活。

    幾刻鐘后，林淡和兩名小丫頭一人挎著一個籃子回來了，籃子里堆滿野菜，有筍尖、芥菜、蘑菇、香椿等等。

    三名仆從壘了兩個灶，分別架著兩口大鍋，鍋里的水已經(jīng)燒開了，正咕咚咕咚冒著氣泡。林淡讓小丫頭去洗菜，自己則從馬車?yán)锶〕鲆淮稚姆綁K。

    “這是什么東西？”羅鐵頭湊過去探看，臉上滿是好奇之色。

    “這是香干，巴蜀的特產(chǎn)，用熏制臘rou的方法熏制而成，味道咸香撲鼻?！绷值煨旖忉?。

    羅鐵頭拎起一個小方塊聞了聞，果然有臘味，還有豆子的香氣，味道十分獨(dú)特。

    “你還去過巴蜀？”向來沉默寡言的俊偉男子竟主動開口：“那里的路很難走?！?/br>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林淡輕笑起來，“但踏過了難走的路你會發(fā)現(xiàn)，巴蜀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地方，山美、水美、人美，食物更美。”于她而言，有美食的地方就是天府，所以巴蜀是名副其實(shí)的天府之國。

    俊偉男子點(diǎn)點(diǎn)頭，清冷的眸子里顯出一點(diǎn)笑意，“巴蜀的食物的確美味?！?/br>
    “看來你也是個愛吃的?！绷值砥鹦渥犹幚硎巢?，把煮熟并擠干水分的筍尖、焯過水的芥菜，連同蘑菇、香干全都切成丁，放在一旁待用。兩個小丫頭負(fù)責(zé)和面，不時詢問林淡水夠不夠。

    “再加點(diǎn)，面團(tuán)太稠，攤出來的餅子就不夠薄，不夠細(xì)，影響口感?！绷值笓]兩個小丫頭和好面，然后取出封存了一冬的豬油，用來炒制菜丁。豬油在鍋里化開，發(fā)出茲啦茲啦的脆響，另有一股濃香撲鼻而來，引得眾人連連吞咽口水。

    “娘的，這豬油怎么如此香？”羅鐵頭抽吸著鼻子問道。

    林淡用鍋鏟把慢慢融化的豬油攪開，溫聲道：“煉制得法，豬油自然便香。我熬制豬油時會加入清水，這樣可以防止肥膘發(fā)焦發(fā)苦，也能讓熬出的油脂更白亮更濃稠。放入壇罐儲存時，一斤油再加一勺糖另幾顆花椒，可有效防止酸敗，吃上四五個月都不成問題?！?/br>
    說話的空檔，油已經(jīng)熱好，林淡先后投入筍丁、香干丁、蘑菇丁、芥菜丁等食材，用鍋鏟攪拌均勻，再撒入芝麻和食鹽。

    “中午吃得太重口，晚上咱們就吃清淡一點(diǎn)。”她徐徐說道：“三鮮分地三鮮、水三鮮、樹三鮮，咱們這道菜便是春三鮮。筍尖、芥菜、蘑菇，都是一等一的鮮物，只需用豬油伴著飛鹽炒制一二，便足夠適口。春日吃的什么你們可知道？”她轉(zhuǎn)頭去看名喚芍藥、杜鵑的兩個小丫頭。

    芍藥、杜鵑撓頭傻笑。她們流口水都來不及，哪里有功夫想別的。

    林淡翻攪著菜丁，柔聲道，“春日吃的便是一個‘鮮’字。這是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一切都是新的，也都是鮮的，你們聞聞這充滿花香的空氣，是不是也是鮮的？”

    “鮮！”兩個小丫頭笑容爛漫地點(diǎn)頭，隨即又問，“那夏日吃什么呢？”

    “夏日吃的是一個‘爽’字。天氣越炎熱，吃食便越得清爽，那樣腸胃才偎貼。早上一碗甜絲絲的綠豆粥加幾塊薄荷涼糕；中午用鮮紅的辣子油和翠綠的黃瓜絲、蔥絲拌一碗涼面；傍晚喝一壺清酒加幾個涼菜，入夜再飲一碗酸梅湯，一天就這么清清爽爽地過去了，多安逸？”

    兩個小丫頭舔唇追問，“秋天吃什么？”

    林淡把炒制好的三鮮菜丁裝入陶盆，繼續(xù)道，“秋天吃的是一個“補(bǔ)”字，早上一碗花生薏米粥，補(bǔ)血益氣；中午用曬干的板栗燉一鍋爛熟的老母雞，板栗的甜糯滲入雞rou的咸鮮，齒頰留香久久不散；晚上把老南瓜切成段加入豆豉蒸熟，香甜的滋味能蔓延到夢里。秋天吃得甜、吃得補(bǔ)，把夏日勞作流失的精力全都找回來，就能好好過個冬了?！?/br>
    “這就是貼秋膘的意思吧？”兩個小丫頭恍然大悟，隨即又問，“那冬天吃什么呢？”

    “冬天吃的是一個‘暖’字?！绷值盐鍌€巴掌大的平底鍋架在火上，用切成塊的肥豬rou擦了擦鍋底，緩緩倒下面糊，手腕輕輕一轉(zhuǎn)，不到兩息就攤好一張餅，又把鍋倒扣在干凈的陶盆上，薄餅便自己掉下來，嫩白嫩白的，一張一張堆疊在一起。

    林淡手腕上下翻飛，五個鍋陸續(xù)擦油，陸續(xù)攤餅，片刻功夫就已做好數(shù)十張餅，大小、厚薄幾乎一模一樣。與此同時，她還徐徐說著話，“冬天酷寒，吃進(jìn)嘴里的食物必須是暖的，那樣才舒坦。過年的時候一家人擠在一塊兒包餃子，說說笑笑、熱熱鬧鬧，把煮好的餃子從沸水里撈出來，趁熱吃一口，胃暖了，心也暖了。油炸的丸子、紅燒的豬蹄、清蒸的鰣魚，呼啦啦地冒著熱氣，香的哦……”

    林淡想到那場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兩個小丫頭已經(jīng)捂著嘴跑開了，生怕自己的口水流進(jìn)鍋里。

    三名壯漢不知何時已圍攏過來，一邊聽林淡說話一邊看她做飯。這林掌柜不僅廚藝了得，說話也十分順耳，張口閉口全是美食經(jīng)，叫人聽了有如享用了一頓盛宴，心里格外滿足，當(dāng)然肚子也就更餓了。

    俊偉男子盯著林淡看了很久，目中閃爍著復(fù)雜的光芒。當(dāng)林淡看過去時，他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須臾，薄餅攤好了，林淡把野蔥洗凈切成段，又取出自己腌制的甜辣醬、蒜蓉醬、香辣醬等，用小碟子一一裝好，招呼道，“行了，開飯吧?！?/br>
    眾人一面歡呼一面擠到陶盆邊來搶食。巴掌大的薄餅白生生的，裹上菜丁往嘴里一塞，味蕾便被濃郁的香味充斥。筍丁清脆爽口、香干丁軟糯咸香，芥菜和蘑菇的汁水融合在清甜的餅皮里，匯成一股nongnong的鮮。若覺滋味偏淡，還能裹上一點(diǎn)野蔥段和醬料，咸的、鮮的、甜的、辣的……統(tǒng)統(tǒng)在舌尖化開，好似把整個春日都含在嘴里一般。

    三名壯漢只吃一口便愣住了，然后飛快把余下的卷餅塞進(jìn)嘴里，緊接著再卷一個，又卷一個……舀菜丁的勺子毫不停歇，堪稱風(fēng)卷殘?jiān)啤?/br>
    林淡指指肘子和五花rou，輕笑道：“看見沒有，這肘子和五花rou皆被我油炸過，外層起了焦皮，護(hù)住了內(nèi)層的嫩rou，這才沒被鹵汁熬爛。但那豬皮卻是新鮮的，未曾炸過，幾個時辰下來早已化成濃稠的膠質(zhì)，與鹵汁融在一起了。好的鹵汁既要香濃，又要粘稠，這粘稠感從何而來？靠得就是豐富的油脂和膠質(zhì)。不使豬皮熬化，我怎么把新鹵做出老鹵的味？若是你喜歡，我下回把豬皮炸一炸再往鍋里扔，鹵好了放涼，等著你來取?！?/br>
    林淡張口閉口全是美食經(jīng)，而且隨隨便便一句話也暗藏著別人學(xué)一輩子也學(xué)不來的秘技，叫湯九聽得入了神。他吞下一口唾液，強(qiáng)調(diào)道：“那你記得多鹵一點(diǎn)豬皮，我下回來拿。你這里若是出了什么麻煩，就去兵部衙門找我，我在那里當(dāng)值?！?/br>
    林淡絲毫也不追問湯九的身份，更沒有結(jié)交貴人誠惶誠恐的感覺，只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把人送走了。

    湯九見她不問，臉上竟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走出去老遠(yuǎn)還不?；仡^看，表情復(fù)雜。走到巷子口，他看見對面的賭場里跑出來幾個人，咋咋呼呼道：“剛才那股香味怎么沒了，是誰家在做飯，也太他娘的勾人了！走走走，不賭了，回家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