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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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瓷匙,嘗了口那粥,他未對色香味如何加以置評,只隨口問她:“既然是錦寧的堂妹,入了宮怎的不去端慶宮做事?本家姐妹,到底熟絡些。” “奴婢也是這樣覺得……”云姒應和道,而后語中一頓,笑容看上去不太自然,“不過……堂姐沒開過口,奴婢也不好開這個口?!?/br> 霍洹聞言點了點頭,猜想大約是云嬋自知不為皇太后所喜,擔心調了人來身邊徒增是非。沒有追問,他又喝了兩口那粥,笑道:“手藝不錯。錦寧今晚也喝了些酒,明日你給她也做一些好了?!?/br> “諾?!痹奇︵咝σ桓#椿翡〈蠹s不會吃第二碗,就伸手將瓷缽放回食盒中。這身曲裾是廣袖的,做事多少有些不便,她伸出手時隨意地一撩衣袖,只是露了一截小臂而已,卻讓霍洹看得一驚。 “胳膊怎么回事?”他脫口而出,云姒聽言嚇得渾身一顫,手中連那瓷缽也端不住,一下子傾了下去。好在本已是遞到了食盒上方,這一傾,雖則余粥灑了出來,倒也沒有弄臟案上奏章,只是食盒里成了一片狼藉。 “陛下恕罪!”云姒驚慌失措地拜了下去,面色都發(fā)了白。左手不自覺地去拽右邊衣袖,似乎是想有意遮掩什么。 “說?!被翡∶嫔猿?,“朕看見了,你說清楚?!?/br> “求陛下別問……一點小傷罷了?!痹奇Φ头诘兀f得顫顫巍巍。 霍洹的神色徹底冷了下去。 她腕上那片傷,他看得很清楚,一大塊淤青上有三四個紅豆大的圓痂。那痂應是剛結不久,顏色仍紅得很明亮,和周圍的青紫相趁著,很有些可怖。 就算宮女做事偶爾有個磕磕碰碰受了傷難免,但那傷分明不是磕碰出來的樣子;即便往尚食局想,興許有燙傷灼傷……可看著也不像。 霍洹自然而然地要過問幾句——關心云姒倒還是其次,他頭一個反應,便覺得云姒是云嬋的堂妹,當這宮女,尚食局多多少少該看云嬋的面子多照顧些才合情理。如今“照顧”有沒有且先不提,把人傷成這個樣子,實在想是有意給云嬋臉色看。 而若連尚食局都敢給云嬋臉色看……云嬋平日里又得有多少委屈,是他所不知道的? 大抵是因為本身在意的也不是她,見她不說便也沒耐心多等?;翡∩跃徚丝跉?,視線移向一旁的宦官:“傳尚食來問話?!?/br> “不要!”這廂一聲“諾”都還沒應完,云姒已驀地抬頭驚呼出聲。覺出失禮,她緩了緩神,復又拜下去,斷斷續(xù)續(xù)地道,“陛下別……別為難尚食女官,此事和尚食女官沒有關系?!?/br> “那你就自己說?!被翡№Z氣溫和下來,“不管是誰,朕絕不為難你;若拿此人問罪,也不會說是你供出的?!?/br> “是……”云姒好似許久下不了決心去說,掙扎了好一會兒,才一咬牙,道,“今日堂姐生辰大吉,奴婢失手弄壞了一份賀禮,堂姐不高興了,所以……”她及此不再細說,趕忙又一叩首,忙不迭地為云嬋辯解起來,“陛下可別為此拿堂姐問罪……是奴婢自己做事不小心,不怪堂姐的?!?/br> 霍洹好一陣子錯愕。 這答案實在是和他心中所想背道而馳了。他一番逼問,為的是想知道目下又是哪一方在為難云嬋,得知的卻是……這傷拜云嬋所賜。 . “傳御醫(yī)來?!?/br> 許久之后,皇帝才又道了一句。復又睇一睇云姒,目光有些復雜:“你坐吧?!?/br> “謝陛下……”云姒謝了恩,依言去側旁落座了。一語不發(fā)地靜等著御醫(yī),就連御醫(yī)到后為她療傷時,她也是問一句答一句,沒有半句多余的話。 霍洹沒有急著去就寢,又拿了本奏章在手里翻看。時不時地聽到一聲倒抽冷氣的聲音,眉心難免一皺。 只消片刻,御醫(yī)已為云姒包好了傷處,纖細的手腕上白練纏得平整。她站起身,低著頭走上前去,說話聲低如蚊蠅:“奴婢想……求陛下件事?!?/br> 霍洹抬了眼:“你說?!?/br> “陛下能否……不告訴堂姐,奴婢將此事同陛下說了?”她羽睫顫抖著抬起來,楚楚可憐的神色,“若堂姐知曉此事,必定要生奴婢的氣的……傷了姐妹情分?!?/br> 話說得到位,明明白白地讓聽者知道,雖則云嬋心思惡毒,她卻還顧念著二人間的情分?;翡÷犃T默了會兒,遂一點頭:“好?!?/br> “謝陛下?!痹奇τ忠淮蔚乐x,默了一會兒,便說,“那……奴婢就先告退了。今日堂姐留了奴婢在端慶宮服侍,此番已耽擱得久了些,若再晚些,只怕……” 她說著,貝齒緊銜住下唇,神色間分明蘊著懼怕,好像是已然預見在宣室殿耽擱了這么久后,再回到端慶宮會受到怎樣的責備。 “奴婢告退?!痹奇υ俣雀I恚愕谜礁嫱?。一步步向外退著,眼眶逐漸顯了微紅,足下的步子行得極慢,顯是帶著不安和不情愿。 . 云嬋一覺醒來時,見到的便是白萱與林端滿面的焦灼不安。 蹙著眉頭坐起身,她剛問了一句“怎么了”,白萱便上了前。 “奴婢剛聽說……昨晚、昨晚堂小姐去了宣室殿,竟被陛下留下了,在宣室殿宿了一晚。”白萱眉頭緊鎖著道,云嬋大驚:“你說什么?” “長公主別誤會……是讓她在側殿睡了一夜?!卑纵孢B忙解釋道,頓了一頓,滿是懊惱地又說,“奴婢也沒想到會是這般。昨晚長公主睡后不久,堂小姐就要回尚食局,說是自己忽地換了地方睡不著……奴婢不好攔著,就任由她走了。當時瞧著沒什么不妥,可、可今日聽宣室殿那邊議論……說她去面圣時,穿的是……一套長公主的衣服?!?/br> 穿的她的衣服? 云嬋按捺著心驚,無暇多追究是自己的哪一身衣服,追問道:“然后呢?” “究竟是怎么回事奴婢問不出……”白萱急得有點帶了哭腔,“但聽說……堂小姐在陛下跟前說了長公主許多不是。后來陛下傳了御醫(yī),說是為堂小姐醫(yī)傷……” 一切都超脫預料了。 云嬋想著借宮宴試她的心思,覺得她若對霍洹有意,決計不會錯過這機會。云姒沒有動作,她便放了心。 誰知……她沒有動作,并不是因為無此意、也非因為耐得住性子。而是因為早已有了別的安排,根本不屑于此。 她也真是膽大…… 直接到宣室殿去面圣,這得是多大的膽識。還真是會說話,看來既言明了自己的不是,又沒讓霍洹聽出什么破綻來。若不然,又怎會讓她歇在宣室殿? . 沒有經(jīng)太多思量,云嬋便匆匆地盥洗更衣,吩咐備步輦去宣室殿。 行至半途,稍靜下來的心才有了思量的余地,卻是越思量越?jīng)]底。 壓根不知她說了自己什么“不是”,自己又該怎么解釋?會不會更顯得心虛、越描越黑? 她自認沒有什么把柄握在云姒手里,平日里待云姒也算不錯,尚食局那邊她也替云姒打點過……那么,云姒能說出她的什么錯處? 還有,最要緊的是……霍洹他信了多少? 摸不清的太多,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步輦在宣室殿前落下,云嬋抬頭看了一看,行上長階。 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著鼓,步子也變得時快時慢。待得踏上最后一層,一望眼前殿門,長沉了口氣。 皇帝還未退朝,殿門口的宦官許是看出云嬋面色不好,不敢讓她在外多等,請她入殿候著。 云嬋便進了殿門,途經(jīng)側殿時,腳下狠狠一滯。在殿門口懵了好一會兒,終是提步走了進去。 這個時辰了,云姒竟還在宣室殿。 霍洹尚未大婚也無嬪妃,宣室殿里自然沒有備下妝臺之類的東西。云姒跪坐在案邊,銅鏡立在膝上,用桌沿支著,正梳妝打扮。 她身上穿的,還是自己常穿的那身曲裾,極簡單的料子卻很舒服。因著年齡輕些,云姒被這身衣服襯得更嬌俏。目下,正對著鏡子全神貫注地戴著耳墜,那嫣紅的顏色和淡藍的料子相映,在素凈中添了一抹艷麗。 “這個時辰了,你還不回尚食局去?”云嬋問道,云姒稍有一怔,抬眼看了看她,未答。 “你做了什么?”云嬋又問,克制不住心中的失望與憤怒,連聲音都有些不穩(wěn)了。 “為自己鋪個路而已?!痹奇πα艘宦暎瑢⒍鷫嫶骱?,又對鏡理了理釵上流蘇,笑意吟吟地看向云嬋,遂答了她的前一問,“這個時候還沒回尚食局,自然是想等到下朝向陛下叩首謝恩的。堂姐可別急著轟我走,若不然讓陛下知道了,不一定會怎么想,到時候……堂姐可不能怪我這個做meimei的引了什么誤會。” “‘為自己鋪個路而已’?那又何來我與陛下生什么誤會!”云嬋的羽睫稍稍一顫,迫出一聲輕笑,“你竟拿我做墊腳石……從小到大、從入宮至今,我什么地方對不住你了?” “堂姐一直待我很好?!痹奇砸宦曒p笑,從案前站起身來,一步步走近云嬋,“但堂姐你在……天地之間,就沒有人會公平待我?!?/br> 作者有話要說:云嬋:你做了什么? 云姒:我給自己鋪了個路而已。 云嬋:混蛋你拿我鋪路啊?你當我是柏油??? 云姒:……你是大理石。 玩家【云嬋】使用道具【變身卡】,變身為【大理石】。 玩家【云嬋】使用技能【縱身一躍】,砸死了玩家【云姒】。 ☆、第50章 嫉恨 云嬋聽得一怔,稍蹙著黛眉望向她,有些不解其意。 “堂姐你生母走得早……可打小,奶奶寵你、一眾叔伯長輩寵你,就連我娘都時常說你更懂事?!痹奇Φ男β暻辶枇璧模瑓s讓云嬋覺得心底發(fā)寒,“堂姐十一歲那年進的宮,普天之下都說堂姐是要送去赫契和親的——但即便是這樣,奶奶也總是時時刻刻念著,明知堂姐回不來也還要念著。堂姐你知道么?我只要生場病,家宴上就沒有我的席位,可堂姐的席位每一次都留著、每一次都安排在奶奶身邊,你究竟憑什么……” 云嬋心緒復雜得說不出話來。從來不知道,云姒竟對自己有這樣的嫉恨——甚至……大約連祖母和嬸嬸也并不知道這些。 “那時我一味地說服自己不嫉妒你……告訴自己你是要從去番邦和親的人,一輩子回不得大夏可憐得很,旁人再怎么念著你都是應該的?!痹奇ξ⒓t的眼眶中泛出淚來,強笑了一聲,又道,“可你倒是嫁出去啊……憑什么又回到大夏來,還心安理得地坐在這長公主的位子上!弄得奶奶愈發(fā)覺得你好、覺得你光耀門楣!你回家看一次奶奶能高興大半個月,我去她房里問安她連一句話都懶得同我多說!” 云嬋無言以對。 自小,因為母親早逝,奶奶對自己格外關照些她是知道的,但是云姒說的這許多事……她確實好不知情。一時幾乎沒有底氣去說什么責怪云姒的話,禁不住地覺得……興許自己沒有做錯什么,但云姒如此,也實在情有可原。 “你不過比我生得美些,就運氣比我好了那么多……”云姒眼底的恨意掩都掩不住,聲音也聽上去更狠,一字字直入云嬋耳中,“就因為你生得美……偶爾驕橫起來旁人也覺得好看;就因為你生得美,你進宮封了公主,在宮里習得規(guī)矩禮數(shù)、琴棋書畫……我便就此越來越比不過你了。就算同在宮里,你也是萬人之上的長公主,有陛下親自護著;我卻要在尚食局慢慢熬著……且連我自己都知道,就算熬到最后我也不過是放出宮由家里尋門婚事,我的女兒終究只是商賈人家的女兒,可你的女兒……” 云姒冷笑了一聲,續(xù)言問她:“堂姐,你的野心,也并不至于讓你的女兒做翁主、郡主吧?” 她果然是知道的…… 云嬋沒有否認,亦不知如何解釋。只覺得依她這般想法,自己說什么她都不會聽——只要她還對自己存著嫉妒,勸什么都是白勸。 可不勸又不行,一面……是不知云姒同霍洹說了什么、霍洹又信了多少,總歸盼著能大事化小才好;另一面,云姒到底是她的本家堂妹,連送進宮來也是受嬸嬸所托、更牽扯上了霍檀,于情于理,都還是讓云姒平安回家去為好,她若以長公主的身份發(fā)落了云姒,日后就連回家都要變得尷尬。 “就因為你嫉妒我,所以不論我怎樣,你都覺得我過得比你好?!痹茓壬钌畹匚丝跉猓瑪?shù)算著時辰,覺得霍洹大概不久便會回來,可要說的話又急不得,“我當長公主,你覺得我在萬人之上;我若被廢回家,你照樣會嫉妒奶奶疼我,是不是?” 云姒略微一怔,卻是冷笑著別過頭去,未置可否。 “你以為我在宮里的日子,比你在尚食局好過么?”云嬋冷睇著她,“你看著我禮數(shù)規(guī)矩周全、琴棋書畫精通,那都是被傅母罰著學出來的……家里給你請的傅母不算差,你肯吃苦去學么?自己不用功,你拿什么來嫉妒我?” 云姒仍是不言,云嬋稍緩了口氣,又道:“你覺得我現(xiàn)在榮華富貴……是,我現(xiàn)在確是過得自在多了,但之前的幾年里,我每天都想回家去,就算在家中沒有好的出路也比留在宮里強——你當數(shù)算著哪一天要嫁到番邦的日子是好過的么?后來赫契人不要我,那幾個月我更是數(shù)算著自己的死期熬過來的……” 熬過那一劫之后,云嬋便覺得人活在世,誰都別嫉妒誰、也別看著旁人過得好便胡亂猜忌。許多事怎么熬過來的,看客根本不會懂,也解釋不清。 她再度脧了脧云姒,上前了一步,將原就不高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一字一頓地道:“我說了你也不會聽,但是你記著……若沒有陛下,我現(xiàn)在就算不死也是個廢人。我這輩子非他不嫁,別的東西……你要什么都可以拿去,唯這夫君你不能跟我搶?!?/br> “堂姐?!痹奇τ鸾薷蚕拢蠹t的唇畔帶著笑意,語中諷刺十足,“堂姐已全然是大家閨秀的氣度。論陰謀,堂姐真不一定能贏得了幾個人——昨晚陛下或多或少已對堂姐存了芥蒂,堂姐此時想扭轉回來,可不太容易?!?/br> “陰謀?”云嬋笑容溫和,淡看著她緩然搖頭,“人活在世,陰謀大約總要用上一點。但這事上,我絕不會——一則,拿陰謀算計回去,我日后對陛下便有愧;二則,和你一般用下三濫的法子處事,我還嫌有辱自己這長公主的身份呢?!?/br> 許是這番話實在出乎了意料,云姒神色一僵。云嬋未再理她,轉而揚音叫了宮人進來:“把她給我?guī)Щ囟藨c宮禁足去,不必宣揚,替她向尚食女官‘告?zhèn)€假’,就說我把人留下了,讓她陪我在端慶宮說說話?!?/br> “諾。”候在殿外的宦官拱手一應,入了殿不由分說地將云姒往外架。 云姒當即有點慌了神,倒也沒強作掙扎,只冷眼看著云嬋,恨意森森語帶輕蔑:“堂姐真是自討苦吃……待得陛下知道了,我昨晚所訴堂姐的罪名便坐實……倒是多謝堂姐替我成事!” 她的口氣有點發(fā)虛,聽似毫無懼意,實則已是心生恐懼,想威脅著云嬋收回方才的吩咐——她當然是要怕的,敢玩“陰謀”的人,多半是仗著對方不敢來硬的與之較量,暗中抗衡才多勝算。如今云嬋卻毫不顧忌后果地要把她禁足,她自然要擔心進了端慶宮會出什么事,再直接點……云嬋既能毫不顧后果地此時禁她的足,焉知下一步不會是賜死了了事? “這就不勞堂妹cao心了?!痹茓任⑿χ粗岸藨c宮是個好地方。他們自會收拾出個舒適的屋子讓堂妹住著,你就安心等上一等,等著看陛下如何‘發(fā)落’我,可好?” . 云姒沒有任何掙扎余地地被宦官帶走了。云嬋注意到,宣室殿的宮人雖未敢阻攔,但卻在疑惑間有些竊竊私語。 想來這事就算是自己著意說了“不必宣揚”也會讓霍洹知道,避也避不得,不如推著它早日出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