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帶頭沖鋒的阿魯臺突然感到一陣心悸，似乎有些太順利了……縱然人困馬乏，也不該這般不堪一擊。倒像是故意讓開一條路，放對手進去。

    似乎在證實阿魯臺的預(yù)感，明軍忽然一改頹勢，重新列陣，將沖鋒的韃靼騎兵悍然截斷。

    “不對，有詐！”

    阿魯臺暗道一聲不好，只可惜，他警覺的太遲。

    轟！轟！轟！

    炸雷聲驟然響起，鐵球凌空砸落，留在明軍陣外的韃靼騎兵瞳孔緊縮，驚駭欲絕。

    聽到炮響，奮力在陣中拼殺的阿魯臺，面色慘白如紙。

    “神機營，快退！”

    嘶吼聲被炮聲徹底掩蓋。

    三輪炮擊之后，哀鴻遍野。

    韃靼騎兵不及重組陣型，明軍騎兵的號角已然吹響。

    映著正午的烈陽，上萬匹戰(zhàn)馬，勢如奔雷，席卷而至。

    馬上騎士皆著朱紅袢襖，一手持韁，一手持弩，弩弦爭鳴，破空聲密集如雨。被箭雨籠罩的韃靼騎兵來不及躲閃，紛紛從馬背落下，濺起一地染血的沙塵。

    土剌河的水，注定被鮮血染紅。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勝二

    永樂七年六月,一騎快馬馳入北京城。

    不久，征討韃靼大軍的捷報傳遍整個京城。

    “天軍大勝，斬首三萬余，俘虜五萬余。繳獲戰(zhàn)馬萬余，牛羊無算。生擒韃靼太傅右丞相馬兒哈咱，太保樞密知院脫火赤。韃靼可汗本雅失里僅率千余騎兵向西逃竄,韃靼太師阿魯臺于亂軍中走脫,不知其蹤，計已北逃。戰(zhàn)后清點，韃靼潰散死傷者甚重?！?/br>
    一封戰(zhàn)報,不足白字,永樂帝卻讀了一遍又一遍。

    “好！”大手猛的拍向桌案，笑道，“輝祖不負朕所托，得此大勝，彰大明之威，果為中山王之后！”

    高興之余，朱棣召見了馳送戰(zhàn)報的軍卒。

    人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楊鐸帶來的。

    換身衣服，洗漱一番，實打?qū)嵉腻\衣校尉，不打半點折扣。

    用錦衣衛(wèi)傳送文書，是孟清和的主意。跟隨大軍出征，就要聽從主帥調(diào)遣。勉盡其能，物盡其用，不算過分。

    事實證明，錦衣衛(wèi)的腳程的確是出了名的快，捷報入京的時間比預(yù)期早了兩天。

    校尉聽宣順天門，見到天子，抑制住激動，納頭便拜。

    楊指揮使說得對，這是機會，是晉身的良機。

    即使是北鎮(zhèn)撫司中的同知，僉事，兢兢業(yè)業(yè)五六年，也少有面圣的機會。他一個微末校尉，僅憑傳送捷報，便能得道天子召見，合該找個地方偷著樂才對。

    當(dāng)然，更應(yīng)該感謝興寧伯。

    如果不是興寧伯提議，征討大軍總兵官，堂堂魏國公，皇帝的大舅子，知道他是哪顆蔥？

    “卑下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平身。”

    朱棣心情大好，看什么都順眼。托賴此人長得憨厚，一臉的正氣，聲音洪亮，好心情又上了一個臺階。

    天子親軍，當(dāng)如是！

    事實上，孟清和也曾感到吃驚。

    錦衣衛(wèi)是天子打手，沒錯。

    北鎮(zhèn)撫司能止小兒夜啼，是大明皇家偵緝情報部門，一樣沒錯。

    可自錦衣衛(wèi)指揮使楊鐸以下，同知，僉事，千戶，校尉，個頂個的相貌堂堂，威武雄壯，不少還是功勛之后。連力士幫閑都是良家子出身，經(jīng)過嚴格篩選，想找出一個長相對不起社會的都難。

    這同東廠西廠的大面積撒網(wǎng)，三教九流均包完全不同。該說純爺們的審美果真不同？

    以明初錦衣衛(wèi)的外表指數(shù)，只有大漢將軍和旗手衛(wèi)尚能比一比，其他天子親衛(wèi)，諸如金吾衛(wèi)，羽林衛(wèi)，容儀衛(wèi)等都要靠邊站。

    論綜合素質(zhì)，旗手衛(wèi)更是只能蹲到墻角畫圈圈。

    天子二十六衛(wèi)大比武，錦衣衛(wèi)旗手衛(wèi)，一個正數(shù)，一個倒數(shù)。出彩的正在北疆西南斬獲戰(zhàn)功，末流早接替孝陵衛(wèi)的弟兄去守衛(wèi)皇陵了。

    “此戰(zhàn)大捷，全賴將士用命，待班師回朝之日，朕必親迎。”

    校尉被叫起，也不敢抬頭，只能皇帝說什么，他應(yīng)什么。好在問起大戰(zhàn)情形，都能一一答上，口吃算是流利，沒掃了皇帝的興頭。因表現(xiàn)尚佳，還得了賞賜，五錠寶鈔。

    “大軍班師，主帥必定請功，屆時再行封賞?！?/br>
    簡言之，這五錠寶鈔是額外賞賜，不算在戰(zhàn)功之內(nèi)。

    “謝陛下恩賞，陛下萬歲！”

    校尉再叩頭，激動得滿臉通紅。直到退出殿外，被風(fēng)一吹，火熱的情緒漸漸冷卻，還卻是忍不住想蹦高。

    不能蹦高，只能攥緊拳頭，覓到角落無人處，用力揮舞了兩下。

    發(fā)達了，這下發(fā)達了！

    經(jīng)天子召見，回到北鎮(zhèn)撫司，他的官職必定會升上一級。運氣好的話，被調(diào)到指揮使身邊聽用也有可能。

    想想跟著楊指揮使辦差的弟兄，最差也是個千戶。如同知紀綱，還是半路出家，現(xiàn)如今怎么樣？誰不高看一眼？

    如能得楊指揮使重用，前途必定無可限量。

    思及此，校尉心中又是一熱。一同隨軍出賽的衛(wèi)中兄弟說過，興寧伯是貴人。只要能得興寧伯的青眼，飛黃騰達只在早晚。

    回想起來，此言果真非虛。

    校尉離開后，朱棣放下捷報，翻開楊鐸呈上的條子，好心情漸漸消失。

    半晌，朱棣冷笑一聲，道：“又是普安州？”

    “回陛下，據(jù)探子回報，貴州境內(nèi)出盜賊，普安州，鎮(zhèn)寧州，安順州均發(fā)現(xiàn)賊蹤。官軍兩次圍剿，擒殺千余人，卻被賊首走脫?！?/br>
    “平王府和此事有關(guān)？”

    “臣不敢妄言。”楊鐸道，“但賊首是在普安州失去蹤跡，官軍遍尋不得?！?/br>
    朱棣沒有說話，面色愈發(fā)陰沉。

    “胡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胡侍讀奉陛下命，尋訪仙人蹤跡，于四月抵貴州境內(nèi)，五月達普安州，已停留數(shù)日?！?/br>
    “沒去平王府？”

    “并未。但……”

    “講！”

    “平王似染瘴癘，重病臥床，平王府正在尋醫(yī)。”

    朱棣沉下目光，一下下敲著桌案，“此事，平王沒有上表?！?/br>
    藩王染病，又是皇帝親子，自當(dāng)上表，請?zhí)t(yī)前往救治。雖然朱高熾種種行為為朱棣不喜，但父子天性，朱棣終究不會坐視兒子重病，不派人救治。況太醫(yī)院趙院使和兩位院判都對治療瘴癘頗有心得，劉院判還曾隨軍入安南。確為染上瘴癘，就該盡快上表。拖到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心思？

    沉吟片刻，朱棣臉色愈發(fā)難看，朕的好兒子！

    楊鐸垂首，不發(fā)一語。

    “罷?！敝扉渎暤?，“平王不上表，朕只當(dāng)不知道。亂賊一事交由貴州宣慰司，務(wù)必擒到賊首，死生不論。有藏匿隱瞞逆賊蹤跡者，與逆賊同罪。為官者，罪加一等?！?/br>
    “是！”

    “再遣人去普安州，見到胡濙，問他事情可有進展。尋訪仙人乃是大事，不可延誤。朕等著他的消息。”

    “臣遵旨?！睏铊I應(yīng)諾。

    “退下吧?！?/br>
    “臣告退?！?/br>
    楊鐸起身，倒退出了殿外。

    殿門開啟，重又合攏。

    剎那的陽光灑入，獨坐案后許久，永樂帝猛然間起身，將案上的奏疏全部掃落在地。楊鐸呈上的條子，更被撕成了碎片。

    楊鐸沒有回頭，步下石陛，仰首，睫毛微動，略薄的唇，勾起更涼薄的弧度。一身大紅錦衣，卻感受不到任何溫度，只讓觀者從骨子里發(fā)寒。

    殿中伺候的白彥回跪伏在地，恨不能化成一塊地磚。

    平王到底是怎么想的，竟是防著天子？當(dāng)真是糊涂！

    父子，君臣。

    一旦為外界所聞，是讓世人懷疑平王不孝不仁，猜疑長輩，還是攻訐天子不慈殘暴，被自己的兒子提防？

    想到種種可能，白彥回眼前發(fā)黑，頭垂得更低。觸及地面，額前一片冰冷，領(lǐng)口卻被汗水浸濕。

    在暖閣聽課的朱瞻壑，得知北疆大捷的消息，立時坐不住了。

    大軍勝利了，少保是不是該回來了？雖然夏尚書是皇祖父定下的師傅，博學(xué)多識，要尊師重道，不能說師傅不好，可他還是更喜歡聽少保授課。

    朱瞻壑明顯溜號，夏元吉咳嗽兩聲，板起面孔，“字尚未寫完，世子當(dāng)專心，不可走神?！?/br>
    “夏尚書，孤想去見皇祖父?！敝煺佰盅鲱^，眼含期盼，“大軍得勝，孤有事想請教皇祖父?！?/br>
    “今日課程未完?！毕脑獡u頭，有問題，課后可以問。想翹課？堅決不成。

    “孤明日多習(xí)字半個時辰?！?/br>
    “世子當(dāng)知，今日事應(yīng)今日畢?！?/br>
    “此言不假，但孤也知事有例外?！鳖D了頓，朱瞻壑對著胖乎乎的手指，“夏尚書也講過，事急從權(quán)?！?/br>
    “世子，這句話不當(dāng)如此用?！?/br>
    “夏尚書，只此一次？”

    白胖的年畫娃娃，水汪汪的大眼睛，無比的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