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句話，運氣來了，當(dāng)真是擋也擋不住。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重逢

    驚雷之后,連降數(shù)日大雪，北疆之地一片銀白。

    大寧城頭,數(shù)個火盆熊熊燃起,邊軍裹著兩層冬衣，仍是冷得手腳發(fā)僵。

    城內(nèi)，往日熱鬧的互市少了人聲，街旁店鋪食肆都早早落下了門板。這樣的天氣,除了守城的邊軍，邊民和歸附的牧民都極少外出,只等大雪停歇,城內(nèi)才會恢復(fù)往日的喧囂。

    前寧王府，承運殿暖閣內(nèi),朱棣召見運送金銀的乞列該，詳細(xì)詢問同韃靼的戰(zhàn)況。

    走進暖閣，乞列該納頭便拜，“卑下泰寧衛(wèi)千戶乞列該，叩見皇帝陛下！”

    暖閣內(nèi)燃著銅爐，永樂帝只著常服，伴駕的文武多是一身公服，內(nèi)里加一件棉袍，絲毫不覺得冷。

    從塞外趕回，乞列該穿著厚實的皮襖，頭戴皮帽，腳下踩著皮靴，站在暖閣里，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就熱出了汗。赤紅的臉膛，讓唯一加了兩件棉袍的孟伯爺羨慕不已。

    搓搓手，多穿幾件都覺得冷。

    身體好，就是好啊！

    熱得滿頭大汗，乞列該卻沒去擦，起身之后，恭立著回答永樂帝的每一個問題。

    “朕已下旨，此戰(zhàn)若勝，繳獲幾何，均為兀良哈所有，朝廷一概不過問?！敝扉粗蛄性摚盀楹螌⑦@些金銀送到大寧？”

    “仁慈英明的皇帝陛下，”乞列該單手扣在胸前，大聲道，“您是偉大的天可汗，您的榮耀和光輝將遍布整個草原！兀良哈是您的奴仆，得來的戰(zhàn)利品自然要敬獻給陛下！”

    天可汗？這話似乎在哪里聽過？

    夏元吉等人齊刷刷的看向孟清和。

    孟伯爺轉(zhuǎn)開視線。

    淡定是裝x者的殺手锏，孟伯爺?shù)ㄑbx中。

    壯漢的語言貧乏，顛來倒去只有幾句話，朱棣卻被拍得很是舒坦。

    無他，越是嘴笨口拙，越是顯得真誠。比起舌燦蓮花，乞列該的笨拙更像是發(fā)自內(nèi)心，連孟伯爺都自嘆不如。

    龍有龍道，鼠有鼠道，壯漢們看似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實際上，心里門清。

    沒這點本事，如何在老朱家手下做事？

    “陛下仁慈，兀良哈宣誓效忠陛下，這些金銀是兀良哈獻上的忠誠。請偉大的天可汗一定要收下！”乞列該捶著胸膛，“兀良哈的一切都是皇帝陛下所賜，兀良哈唯一忠誠的只有皇帝陛下。陛下就是兀良哈的太陽，兀良哈的天神！天可汗萬歲！“

    臉皮再厚，也難做到這個地步。

    夏元吉和楊士奇等人當(dāng)場無語。孟清和吸吸鼻子，暗地里給乞列該點贊。玩不來陽春白雪，干脆下里巴人到底，完全本色發(fā)揮。從永樂帝的反應(yīng)來看，效果相當(dāng)不錯。

    乞列該也曉得過猶不及，見好就收。很快將話題轉(zhuǎn)到戰(zhàn)敗后北逃的韃靼身上。

    “陛下，兀良哈已派出游騎，緊追在韃靼身后，時刻掌握本雅失里和阿魯臺的動向。大軍出塞，兀良哈三衛(wèi)愿做先鋒！”

    “爾等忠心可嘉?！?/br>
    朱棣對兀良哈的識時務(wù)十分滿意。

    乞列該帶來的金銀，讓他帶回駐地，額外又賞賜兀良哈三衛(wèi)布帛百匹寶鈔千錠。并升乞列該為泰寧衛(wèi)都指揮使僉事，賜金牌，領(lǐng)一千五騎兵巡弋塞外。

    “謝陛下隆恩！”

    乞列該跪地叩首。

    來之前，他料到會有好處，卻完沒想到，天子會直接升了他的官。

    天子降旨和衛(wèi)中呈報完全是兩碼事。過了今日，別說平級的都指揮僉事，便是都指揮使，都指揮同知，也要高看他一眼。

    乞列該十分激動，他今年還不到三十歲，襲父職為百戶，因戰(zhàn)功累升至千戶。明朝興兵征討韃靼，正是建功立業(yè)的大好時機。

    同為元朝后裔又如何？只要能出人頭地，韃靼瓦剌都會成為自己的踏腳石！

    自孟清和鎮(zhèn)守大寧，兀良哈受到的影響極深。

    原本，永樂帝不兌現(xiàn)諾言，不許朵顏三衛(wèi)到大寧放牧，很容易讓人抓到機會，挑撥兀良哈壯漢們同明朝的關(guān)系。歷史上，韃靼太師阿魯臺帝就這么干了。

    但有了興寧伯插手，放牧不再是兀良哈的生活重心。永樂帝食言，挑撥兀良哈對抗明朝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跟著興寧伯，有rou吃！

    照興寧伯的話做，有錢賺！

    放牧只能維持基本生活，組織商隊進入草原，跟著朝廷船隊下西洋，才是奔向富裕生活的最佳途徑。

    草場？實在需要，完全可以和韃靼瓦剌去搶。搶不來可以請明朝幫忙。對朱棣而言，這是個劃算的買賣。就兀良哈來說，比起得罪雇主，明顯和馬哈木阿魯臺掰腕子更符合實際利益。

    壯漢們不笨，卻有些認(rèn)死理。孟清和讓他們得到了實惠，壯漢們就認(rèn)準(zhǔn)了他。

    孟清和被皇帝留在京城，大寧設(shè)立三司，新來的官員不解民情，不辦實事，只忙著指手畫腳，各處攬權(quán)，甚至向互市和稅課司伸手，早引起都司和兀良哈的不滿。

    興寧伯讓他們的錢包鼓起來，新來的官卻想從他們口袋里掏錢，壯漢們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不用細(xì)想就能得出答案。

    兀良哈跟著皇帝陛下起兵，為皇帝陛下奪取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有從龍之功。被幾個新來的文官騎在頭上，誰能服氣？

    大寧都司還罷，大寧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在當(dāng)?shù)亻_展工作變得極其困難。若非有圣意，說不準(zhǔn)，兩司的官員在就職當(dāng)月就要被趕回南京。

    兀良哈的動作，大寧都司知道，孟清和知道，永樂帝也知道。

    乞列該說服忽剌班胡將金銀送到大寧，一來為表示忠誠，二來也為向皇帝證明，兀良哈的不滿絕不是針對朝廷，更不是針對皇帝陛下。之前一波接一波到南京朝貢，順便告狀，全因朝廷派到大寧的文官手伸得太長，觸犯了大家的利益。更甚者，妄圖打稅課司的主意，真讓他們成功了，天子的內(nèi)庫都要縮水。

    朱棣比兀良哈更清楚其中的危害性。所以，他沒有追究兀良哈給朝廷派遣的官員下絆子。駐蹕大寧期間，召見了城內(nèi)的所有政府工作部門，還抽空去大寧官學(xué)和雜造局，偏偏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晾到一邊。

    能被天子派到大寧，注定不是本人。幾日之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上下都冒了一頭冷汗。打通關(guān)系，請人幫忙在天子跟前說話，成為當(dāng)務(wù)之急。

    如果不是被天子留在寧王府，孟清和家里的門檻定然會被踩平。

    jian臣？佞臣？文官之?dāng)常?/br>
    官位不保，誰還顧得上這些。

    乞列該很聰明，兀良哈及時向天子表達(dá)了“忠心”和“順服”，也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大寧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反應(yīng)不夠快，注定要面臨一次大換血。

    誰走誰留，走了的是回南京還是去西南，永樂帝說得算。留下的是繼續(xù)硬扛還是低頭示好，只看本人的腦袋是否開竅了。

    當(dāng)日，乞列該和他帶來的三百人被安置在城西。這里本是行商駐扎之地，入冬之后，商隊往來變少，正可安置往來的部落邊民和邊軍。

    “兀良哈大勝，忠心可表?！敝扉Ω吲d之余，對孟清和道，“朕命人備下酒rou，爾帶朕口諭，前往犒賞乞列該諸人。”

    “臣遵旨。”

    孟清和應(yīng)諾，很快退出暖閣。

    出門時，鬼使神差的向后看了一眼，隱約聽到了學(xué)士胡廣在說：“手握權(quán)柄，尾大不掉，恐生二心。”

    腳下一頓，眼眸微凝。這話是說兀良哈，還是說……他？

    孟清和不是傻子，盡管很想知道永樂帝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卻硬是克制著沒有回頭。

    胡廣為何偏偏在這時出言，又恰好讓他聽到？

    如果他回頭，甚至上前爭論，才是自找死路。

    嘴角輕彎，想玩？

    好，就陪你們玩！

    到時輸?shù)锰珣K，可別怪他姓孟的心狠手黑！

    城西大營中，見是孟清和前來，乞列該的笑容立時燦爛幾分。

    “伯爺，兀良哈能有今日，多虧伯爺幾次提攜。入冬前，卑下獵了一窩狐貍，皮毛油光水滑，沒一點雜色，等卑下回去后遣人給伯爺送來，鑲個斗篷帽子，全當(dāng)是卑下的一點心意?！?/br>
    “拿就先謝過了?！?/br>
    和兀良哈打多了交道，孟清和很明白，客氣歸客氣，壯漢們真心送東西絕不能推拒。不然會被當(dāng)做輕視，以為是看不起他們，“友情”百分百破裂。

    說起狐貍皮，不由得想起戍衛(wèi)開平時見過的草原狐貍。那樣的小東西，換成他，絕下不去手。不過，兀良哈的駐地是遼東，想來也看不上草原狐貍。

    “本官帶了酒rou，都是天子賜下?！泵锨搴托Φ溃柏Ａ脊舜瘟⑾麓蠊?，若能繼續(xù)追蹤本雅失里和阿魯臺的動向，天子的賞賜會更為豐厚?！?/br>
    只說天子，不提朝廷。

    兀良哈效忠的是朱棣，這樣的說法更能讓乞列該信服。

    “再者，”孟清和加重了聲音，“天子已敕三千營和神機營北上。算算日子，十一月前應(yīng)該能到?！?/br>
    “伯爺是說，大軍即將出塞？”

    孟清和點頭，靠向椅背，攏了攏護手，“兀良哈想做征討韃靼的先鋒，就當(dāng)多出些力氣。而且，陛下可是說了，三千營和神機營都要擴充，北京要建會同館，北京國子監(jiān)要增設(shè)武學(xué)，想晉身，更進一步，機會可是多得是?！?/br>
    乞列該激動得握緊了拳頭，突然起身，單膝跪在地上，“若能得伯爺相助，卑下定終身不忘，為伯爺效犬馬之勞！”

    “快起來?！泵锨搴头鲋蛄性摰氖直?，道，“本官告知你這些，也是天子的意思。三千營和神機營都要擴充，憑你的本事，如果了進了三千營，掌大駕龍旗也非不可能?！?/br>
    “伯爺，卑下求伯爺提攜！”

    “不必著急?！泵锨搴吞袅颂裘迹χf道，“抽調(diào)邊軍衛(wèi)軍補充兩營是必然，定下具體名額，卻要等到征沙漠之后?！?/br>
    如果在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突出，他自然愿意提攜一把，不過順手的事情。如果表現(xiàn)得不好，受傷還罷，被韃靼騎兵咔嚓了，現(xiàn)在提攜也沒用。

    “伯爺?shù)囊馑迹跋旅靼??！?/br>
    “明白就好?！泵锨搴驮掍h一轉(zhuǎn)，“天子令你巡弋邊塞，本官也有兩句話要囑咐你?！?/br>
    “伯爺請講?！?/br>
    “盯著韃靼的同時，注意一下瓦剌的動向。還有，大軍中的女真人也別疏忽。”

    “莫非瓦剌有異動？”乞列該怒聲道，“我就知道，馬哈木和把勒禿都不是東西！還有女真，難道是對朝廷有異心？”

    “輕聲！”

    孟清和皺眉，神情一肅。乞列該立刻意識到自己“表現(xiàn)”過頭了。

    “瓦剌如何，暫且不知，盯著些總沒錯。至于女真，“孟清和頓了頓，“咱們是老交情，比起女真，本官還是希望兀良哈的弟兄們能被天子重用?！?/br>
    “伯爺是說，天子要重用那群野人女真？！”

    “本官也只是猜測?！泵锨搴秃盟茮]看到乞列該焦急的神情，悠然道，“畢竟歸附的女真部落越來越多，建州衛(wèi)的呵哈出，毛憐衛(wèi)西陽哈、鎖失哈，虎兒文衛(wèi)的火兒阿，都是出了名的勇猛。本官在金陵都聽到了他們的名聲。這次征討朝鮮，女真各部表現(xiàn)尤為突出。遼東總兵官親自向魏國公舉薦呵哈出等人，言其善戰(zhàn)。天子有所耳聞，提及擴充三千營，必要從遼東衛(wèi)所抽調(diào)女真騎兵?！?/br>
    此言非虛，除了擴充三千營一事，乞列該多少都聽到些風(fēng)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