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節(jié)
幸虧國庫和天子內庫充裕,銅錢堆成了山,又有大寧等地豐產(chǎn),朝中地方多有能臣,賑災善后處置得當,即便有損失,到底沒有出現(xiàn)大批的流民。 如今,地震發(fā)生在京城,天子腳下。稍有不慎便會流言四起。追究下來,不知又會有多少人頭落地。 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和監(jiān)副連夜被召入宮,可以想見,今夜,整個京城都將不眠。 定國公府內,地面剛有顫動,孟清江便被驚醒,抓起外衫,跑出客房,迎面遇上了府內護衛(wèi)。孟清義只比孟清江慢了一步,雖未從軍,十余年的草原生活,讓他比尋常人更能預知危險。 兩人都惦記著孟清和,顧不得腳下不停的晃動,直奔后堂。 孟清和是被沈瑄從廂房里抱出來的,身上裹著一條薄被,顯然還有些迷糊。 沈瑄抱得自然,護衛(wèi)和長隨也很淡定,孟清江和孟清義卻僵在了原地。即使曉得孟清和同沈瑄的關系,兩人仍不知該作何反應。 直到震動停歇,冰冷的目光刺在身上,差點被國公爺外放的煞氣凍僵,孟清義才咳嗽一聲,表情略微正常了些。孟清江卻繼續(xù)僵著不動。再次證明,論心理承受能力和神經(jīng)強悍程度,孟清和一家都非常人所及。 半夢半醒,孟清和在沈瑄懷里打了哈欠。 “國公爺?” 不是他神經(jīng)太粗,沒有風險意識。實是不小心撩撥了虎須,被國公爺正法,累得動動手指都難。勉強能睜開眼睛,已經(jīng)稱得上是奇跡了。 “無事?!鄙颥u單臂托著孟清和的腿,讓他趴在自己肩上,騰出一只手,拍拍孟清和的背,“繼續(xù)睡吧?!?/br> 孟清和又打了和哈欠,或許是被拍得太舒服,知道不是睡覺的時候,還是止不住眼皮打架,只能環(huán)住沈瑄的肩頸,強撐著沒再睡過去,想清醒的思考,卻著實有些困難。 護衛(wèi)在側的親衛(wèi)長隨都是眼觀鼻鼻觀心,背對國公爺和孟伯爺,腰背挺直,做大義凜然狀。 唯二在狀況外的,也被國公爺?shù)纳窔鈨鲎?,出不了聲音?/br> 地動停后,高福和周榮分別帶人查看過府內各處,向沈瑄回稟,“除有兩處廂房損毀,無人傷亡?!?/br> 沈瑄點頭,晃動停后,等了許久,不再有地動跡象,遠處的火光也漸漸熄滅,令府內眾人各司其職,抱著孟清和又回了東廂。 房門關上,周榮咧咧嘴,“散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高福一向不喜多言,和周榮打了招呼,率領伯府親衛(wèi)又回了中堂。 孟清義和孟清江被長隨送回客房,兩人的表情都有些飄忽,不約而同被門檻絆了一下,險險摔倒在地。 東廂內,躺在榻上,孟清和反倒睡不著了。 單手撐頭,看著躺在身邊的沈瑄,說道:“國公爺?!?/br> “恩?” “我同你一起上朝。” 沈瑄睜開眼,漆黑的眸子,清晰映出了孟清和的面容,“為何?” 近些時日,孟清和一直留在國公府養(yǎng)病。漢王世子的授課停了,五軍都督府遞了條子,早朝和晚朝自然就免了。 “地動之后,天子定會求直言?!泵锨搴吞上拢罅四蟾觳?,有些麻,大腦卻更加清醒,“我有點擔心?!?/br> “擔心?” 沈瑄先是驚訝,隨即了然,彎了嘴角,托起孟清和的后頸,俯身,堵住了他的唇。 許久,在孟清和的耳根發(fā)熱,腦袋又開始模糊時,才被放開。 “十二郎可是擔心瑄?” 氣—喘—勻了些,孟清和沒好奇的哼了一聲,扯開沈瑄中衣的領口,狠狠就是一口,磨牙! 古時天災,往往會同帝王和大臣緊密關聯(lián)。 要么天子失德,要么朝中出了jian佞,上天示警??傊?,必須要給出個說法。 自班師回朝,定國公太過高調,朋友沒交到一個,敵人卻立了一排。尤其朝中的士大夫,幾乎被打擊個遍。孟清和時常會想,自己和沈瑄一起出現(xiàn),到底誰拉的仇恨值更多些。 京城地動,天子定然要求直言。屆時,很難保證不會有人借題發(fā)揮。只要有了出頭的椽子,攻訐沈瑄的聲音定會一浪高過一浪。理由現(xiàn)成的,殺孽太多,有傷人和,天子出面彈壓?堅持真理,直接噴回去。 繼續(xù)彈壓?好,不在定國公身上找毛病,遷都北京的事情必須討論一下。 孟清和上朝,不求把可能找茬的都拍回去,至少能分擔一下火力。 “不是杞人憂天?!卑霌纹鹕眢w,看著沈瑄散開的領口,孟清和費了相當大的力氣,才沒再咬下去,“總之,有備無患?!?/br> 他相信,真有起刺的,成國公武陽侯等人也不會放著不管。但要和士大夫們擺事實講道理,總是弱了一截。 聽完孟清和的解釋,沈瑄臉上的笑意加深,單手扣住孟清和的背,將人重重的壓進了懷里。 “十二郎的心意,瑄知曉?!?/br> 溫熱的氣息拂過發(fā)頂,孟清和動了動,卻被扣得更緊。有力的心跳聲回響在耳邊,干脆伸出雙手,環(huán)住了沈瑄的腰。 按照孟伯爺?shù)南敕?,自己的人,當然要自己護著。不只護著,還要護住。誰敢起幺蛾子,直接巴掌扇過去,順便補上兩腳,讓對方曉得,花兒之所以這么紅,不是沒理由的。 “時辰還早,再睡一會?!鄙颥u放松了力氣,一下下?lián)徇^孟清和的后頸。 “恩?!泵锨搴秃膽艘宦?,“時辰到了,一定要叫醒我?!?/br> “自然。” 修長的手指插入烏黑的發(fā)間,漆黑的眼眸似不見的深潭,眸光凝處,好似看著藏于心中的珍寶。 抓住了,攥緊了,捧住了,再不會放手。 心中惦記著上朝,孟清和并沒有睡實。沈瑄起身時,也順勢睜開了雙眼。 長隨送來熱水青鹽,洗漱過后,簡單用了些粥和點心,換上朝服,一同出了國公府。 一路上,遇上早起的同僚,互相見禮,基本都是沈瑄在中,他人立在兩側。孟清和是從一品武官,爵位卻不高,遇上侯爵國公也得讓路,先抱拳行禮。 “興寧伯可好些了?” 徐增壽幾次上國公府蹭飯,加上多次幫忙,同孟清和也算有了交情。對這位國舅爺,孟清和抱持的態(tài)度是,不一定要友情深厚,卻絕不能交惡。尋常的交個朋友就是最好的相處之道。 “謝侯爺關心,下官尚好。” 寒暄兩句,孟清和便閉口不言。徐增壽轉向沈瑄,聲音不高,只道:“上朝時,當心些?!?/br> 孟清和聽得真切,不免慶幸,今天來上朝果然是對的。徐增壽不會平白無故提醒沈瑄,他定是同自己一樣,預測到今日早朝不會太平。 自己完全是推測,武陽侯八成是得了確切的消息。 徐輝祖在北京練兵,魏國公府和武陽侯府在京中的勢力便全部交給了徐增壽。自國朝開立便扎根京城,樹大根深的魏國公府,提前知道些消息,并不奇怪。就算天子曉得了,也不會生出過多猜忌。 “多謝武陽侯?!?/br> “你我何必見外?”徐增壽笑道,“不過,若真心感謝,叫聲舅舅如何?” 沈瑄不語,半米之內,溫度驟降。 孟清和很想策馬走遠些,到底沒敢。 每次遇上武陽侯,都要提起這茬。這位果然心寬,完全不擔心哪天國公爺忍無可忍,請他到演武場切磋一下。 沈瑄周身的煞氣越來越明顯。徐增壽終于停止了“親情”轟炸。 距離宮門尚有百米,朝臣便需下馬,整理朝服,步行前往奉天門。 門前當值的是錦衣衛(wèi)。 指揮使楊鐸不在,懸巡夜銅牌的是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紀綱。 見到孟清和,紀綱略微頷首,并未上前搭言。 孟清和不以為意,反倒覺得,一段時日不見,紀綱行事又謹慎了許多。但比起楊鐸,還是多少差了些火候。 未及,宮門大開。 群臣分為文武兩班,陸續(xù)進入宮門,踏上金水橋。 雖有太子少保的榮譽頭銜,站位時,也要按照武官品級,孟清和跟在新城侯張輔身后,一邊走,一邊瞄了兩眼文官隊伍,重點在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這兩位的神情都帶著些躍躍欲試,今天的早朝,定然會相當熱鬧。六科給事中離得遠了點,暫時觀察不到。不過想也知道,千載難逢的機會,絕對少不了這些給事中。 得出結論,孟清和暗自琢磨,早朝上,一旦有人起刺,自己該如何應對。 無論如何,必須攔在沈瑄之前。說不準,能借此機會,為自己計劃做的事情鋪路。 打定主意,孟清和定了定神,整個人都變得沉穩(wěn)起來。 群臣進入奉天殿,樂聲起,四鼓過后,一夜沒睡的永樂皇帝坐到了龍椅之上。 “跪!” 禮官的聲音在樂后響起,孟清和隨眾人下拜,垂首斂眸,讓人辨不出任何情緒。 如孟清和所想,永樂帝當朝宣布,因京城地震,求直言。 以朱棣的性格,自然不會說,上天降下災禍是他這個皇帝沒做好。如果哪個膽大的敢把這件事往他身上扯,不拍板子也要離開中央,下放邊區(qū)。一邊教書育人,一邊勞動改造。 “諸卿可直言,于社稷有益者,朕定然采納。” 潛臺詞,考慮好了再說話,否則后果自負。 永樂帝話說完,奉天殿中一片寂靜。 換成建文朝,天災發(fā)生,皇帝肯定要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做一下自我批評??升堃紊线@位明顯不這么想,也不打算這么干。因地動求直言,都要提前定下基調。 大多數(shù)朝臣心中沒底,都不打算先開口。 幾名御史和給事中眼中卻閃過喜色,天子此舉,更利于他們的計劃。 既然如此,還等什么? 出列,直言! “啟稟陛下,臣有奏?!?/br> 孟清和抬頭,順著聲音看過去,視線落在說話者頭戴的獬豸冠上,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果然是御史先發(fā)難。 不過,御史直言的內容卻和他預想的完全不同。 “臣參錦衣衛(wèi)指揮使楊鐸,用心刻薄,不明政體,用同知紀綱,千戶李實等為羽翼,誣陷忠良,刑訊良民,無視太祖法令,矯釋圣意,抓捕僧侶,肆意妄為,致死民怨沸騰,上天示警。臣請陛下,下楊鐸,紀綱,李實,莊敬等人獄,以明圣德,撫天下黎民之心!” 話音剛落,立即有數(shù)名朝官附和,誓要將楊鐸的罪名坐實。 言官發(fā)力的方向竟是錦衣衛(wèi)? 愕然之后,深思片刻,孟清和悚然一驚。 之前,永樂帝下詔清查天下寺廟,朝中鬧騰了兩次,很快平息。如今又被提了出來,同天災聯(lián)系到一起。朱棣再鐵血,手腕再強硬,也不能不有所顧忌。 文臣同錦衣衛(wèi)勢不兩立,武將雖對錦衣衛(wèi)有所改觀,涉及到天災,也未必會幫錦衣衛(wèi)說話。出言的御史是看準了這點,才將矛頭對準了楊鐸。 握緊朝笏,孟清和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