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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清和(晉江5.5萬收藏)在線閱讀 - 第307節(jié)

第307節(jié)

    “千戶,再歇歇?!?/br>
    “歇什么歇?!”被稱作千戶的虬髯大漢一瞪眼,“總?cè)衷趺捶愿赖模寇娗榫o急!朝鮮國王的書信……”

    “千戶慎言!”

    一個穿著袢襖,卻是文吏樣的軍漢連忙起身,攔住大漢的話頭,留意四周,見無人注意,才緩了神情,卻還是給大漢提醒,“千戶,此事機密,定要慎言?!?/br>
    這話是能隨便出口的?泄露了消息,吃不了兜著走!莫說孟總?cè)植粫胚^,回京就得被南鎮(zhèn)撫司的兄弟們帶去,好好松動一下筋骨。

    大漢神情一凜,“馬校尉說的是,是我疏忽了?!?/br>
    經(jīng)過這一小段插曲,軍漢們再無心休息,紛紛抓起腰刀,起身走出驛站,翻身躍上喂好草料的軍馬,猛的一拉韁繩,軍馬揚起四蹄,向南飛馳而去。

    一北一南,兩隊錦衣衛(wèi)分別馳往順天和應(yīng)天。

    于此同時,孟清江已趕回了孟家屯,來不及休息,進屯之后,直奔孟清和家的祖宅。

    有族人看他行色匆匆,難免覺得奇怪,出口詢問。

    孟清江心知自己過于焦急,露了痕跡,只能托辭孟五姐出閣,做堂伯的來看看,稍后還要盡快趕回興州,才勉強打消了族人的疑心。

    “十二郎可沒少照顧族里,族中子弟能到大寧儒學(xué)讀書,也是看的十二郎面子。三姐出閣,我在北邊運糧,沒得著消息,這次總不能再錯過。”

    孟清江說得真切,族人到底沒多想,笑著點點頭,沒再多問。

    轉(zhuǎn)過身,孟清江臉上的笑容登時消失無蹤。

    論起忘恩負義,誰能比得上這群族人?

    想想十二郎都為族里做了什么,再看看他們都是怎么做的?莫說照顧孟王氏一家,連給十二郎送封信都要避人。

    看來,他們也曉得種種行事上不得臺面,卻終究管不住心中的貪念。

    如若不是自己下狠心把孟清海送去大寧看守起來,怕是事情更要糟糕。想起成日在家中唉聲嘆氣的爹娘,孟清江的心硬如鐵石。

    不是他不孝,只是孟清海同身份不明的人勾結(jié),誘使族中不上進的子弟橫行鄉(xiāng)里,又攛掇族人霸占里中良田,這樣的行為絕不能姑息。

    即使他沒有出面,卻將孟氏族內(nèi)的情況和外人說得清清楚楚,更不能縱容!

    如果不是被自己撞破,天知道事情會嚴重到什么程度。同在順天府的自己尚且被瞞得死死的,何況是遠在南京的十二郎!

    想到這里,孟清江立刻攥緊了拳頭,不慎扯痛了手臂上已結(jié)痂的傷口。只恨自己不濟,沒能抓住同孟清海密通消息之人!否則,十二郎又何必以身犯險,投了錦衣獄!

    那是什么地方,進去了就要扒層皮!

    對比族人的種種作為,孟清江都為孟清和不值!

    控制著情緒,孟清江牽馬走到大門前,叩了三下門環(huán),揚聲道:“六嬸可在,四郎拜見!”

    很快,門內(nèi)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開門的不是孟五姐,而是梳了婦人頭的孟三姐。

    “四堂伯,快進來!”

    孟三姐的神情中透著焦急,卻又有著喜悅,眼圈隱隱泛紅。

    孟清江還以為是因自己從南京帶回了消息,走進堂屋一看,當下愣住了。

    孟王氏坐在圈椅上,和孟許氏不停擦著眼淚,卻隱忍著不敢哭出聲來。

    一個穿著皮襖,一身羊—膻味的男人垂頭跪在地上,一聲不出,身形傴僂。孟張氏一下一下狠捶著男人的肩背,孟五姐跪在男人身邊,泣不成聲。

    “六嬸,這是?”

    聽到孟清江的聲音,跪在地上的男人回過頭,兩鬢已經(jīng)斑白,滿臉風(fēng)霜,蒼老猶似半百之年。長相五官卻莫名的熟悉,結(jié)合孟王氏等人的反應(yīng),孟清江乍然一驚,“你、你是九郎?!”

    第二百章 護短到底

    “你真是九郎?”

    孟清江上前兩步,跪在地上的男人緩緩站起身,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四堂兄,我是清義?!?/br>
    “清義,你不是……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

    “說來話長?!泵锨辶x仍是苦笑,“一晃十年,我都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回來?!?/br>
    之前孟清義跪在地上,孟清江尚且不覺,等他站起,才發(fā)現(xiàn)他跛了一條腿,背也有些駝。認真算來,他不過是而立之年,竟已蒼老成這副樣子!

    “四郎,你暫且坐下。”孟王氏擦干眼淚,孟清義能夠回家,已是意外之喜??僧敿业暮桶死蓞s是再也回不來了,連尸骨都找不回了。

    孟清江扶著孟清義坐到孟王氏下首,孟許氏和孟張氏帶著兩個女兒坐到了另一邊。

    都是家人,孟清江又瞞著族里給十二郎傳遞消息,孟清義的事,孟王氏從未想過要瞞著孟清江。

    “九郎,當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武三十年,爹帶著我和八哥一起去邊衛(wèi)筑堡服勞役。”孟清義的聲音沙啞,語速很慢,好像是許久未曾同人講話,語序也有點顛三倒四,好歹能將話講清楚,說明白。

    “一路上都很順利,帶路的邊軍和揣著名冊的差丁也沒為難我們,說到了興和所有餅子吃,服完徭役,爹還能額外領(lǐng)一匹布……”

    孟清義陷入了回憶,思緒漸漸飄遠。

    十多年前的事,一直牢牢記在他的腦海里,每時每刻都不能忘。

    如果忘了,他就撐不下來。

    如果忘了,他早死在塞外的荒漠草原里。

    “爹很高興,同我和八哥說,等服完徭役,領(lǐng)了布回來,正好給十二郎做學(xué)里的束脩?!?/br>
    說到這里,孟清義頓了頓,臉上的表情陡然一變。

    “可要到興和所了,卻遇上了韃子,一群韃子……總旗和邊軍都給殺了,差丁也死了。爹讓我和八哥快跑,帶著幾個叔伯兄弟一起跑。說完就拿起掉在地上的腰刀,朝韃子沖了過去……”

    堂屋里很靜,只有孟清義說話的聲音。

    “八哥和我不想跑,不能把爹扔下……爹罵我們……沒罵完,就被韃子……八哥讓我跑,可我跑不動,腳生了根一樣,跑不動……”

    孟清義突然雙手抱住頭,嗚嗚的哭了起來。

    “都死了,死了!還活著的都被韃子捆了起來,像牲口一樣拉在馬后頭。八哥肩膀傷了,又下大雪,根本沒能撐到塞外。韃子就那么把他扔了,和同里的叔伯兄弟一起……我死死抱住八哥,我不走!走了,就把爹和八哥都扔了!”

    孟清義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孟清江死死的握住拳頭,孟王氏和兩個兒媳臉色慘白。

    “見我們都不走,有韃子想出了主意,不走的,一刀捅在身上,連死了五個,后邊的就都老實了……”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孟清義仍不自覺的打著哆嗦。

    “我和同里的九個,一起被捆出了塞外。到了那些韃子的部落,我們就是奴隸,是牲口!放羊,扛帳篷,最苦最累的活都是我們干。遇上沒糧食的時候,我們就是最先被餓死的。加上我,十個壯年漢子,到如今就剩了我一個……”

    “我想跑,跑了兩次,被韃子用鞭子抽斷了腿部。第三次被抓回來,我就不跑了。閉上嘴,當自己是棵木頭,是塊石頭。就想著,拼一口氣活下去,活下去找著爹和八哥沒了的地方,十一年啊,不能讓爹和八哥連個安生睡的地方都沒有,死了都不能回鄉(xiāng)。”

    孟清義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孟許氏已然哭暈過去,倒在孟三姐的懷里,人事不省。

    孟王氏也是雙眼紅腫,卻沒有倒下去,而是認真的聽著,要將兒子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聽進耳朵里,牢牢的記在心里。

    當家的,八郎,天殺的韃子!

    突然,孟清義抬起頭,看向孟清江,雙眼通紅,神情格外的奇怪。

    “當年,本不該我爹帶著鄉(xiāng)人去興和所的?!?/br>
    孟清江低下頭,心中的愧疚,無論如何也抹不平。

    洪武三十年,本該是他爹和大哥去應(yīng)役的,卻借著和里長家中有親,將孟廣智和八郎九郎的名字換了上去。

    “還有,”孟清義的神情愈發(fā)古怪,看著孟清江的眼神,竟似帶著刻骨的仇恨和瘋狂,“那些韃子里還有漢人!給韃子帶路的漢人!除了被韃子殺了,被捆去塞外,一同去的,可有人逃回來?”

    “沒有,沒有一個回來?!泵贤跏相?,“只有縣衙里的小吏送信,說是都給韃子殺了。”

    “沒有?”孟清義突然笑了,笑得讓人膽寒,“沒了好,都死了好!狼心狗肺,心肝都黑了的東西,該死,都該死!”

    “九郎?”

    孟清義不對勁,像是犯了癔癥一般。

    “娘,你看?!泵锨辶x從羊皮襖里取出一個臟兮兮的布包,巴掌大的布料早看不出顏色,卻被他貼身帶著,打開布包,里面是結(jié)成了硬塊的藥粉。

    “九郎?”

    “娘,你知道這是什么?”孟清義咬牙切齒道,“是藥,毒藥!”

    “啊?!”孟王氏吃了一驚,“兒啊,難道是……”

    “娘,這毒藥不是我的,是同被抓去塞外的二郎給我的?!泵锨辶x轉(zhuǎn)向孟清江,眼睛更加赤紅,“死前給我的。他告訴我,原本,這毒藥就是我們爺三個準備的!”

    “什么?!”

    “他還說,六郎也知道這事。按照原本的謀算,是打算到了衛(wèi)所再動手。”

    到邊塞服徭役,死人幾乎成了常例。只要不太過分,衛(wèi)所和都司都不會追究,連巡按御史都不會多言。

    “二郎告訴我,說這藥是族長給他的。只要事做成了,就給他家里五畝上等肥田!六郎在出發(fā)前醉酒說漏了嘴,同去的人里不少都曉得!以為是說笑也好,怎樣也罷,就是沒一個人提個醒,我們爺三一直被蒙在鼓里!可笑爹還護著他們,護著他們!”

    族長?

    十一年前,孟氏的族長,不正是孟廣孝?!

    孟王氏嘴角流下一抹殷紅。

    想當初,孟廣智父子三人死訊傳來,孟清和當即因錯被逐出儒學(xué),家里的田產(chǎn)幾乎全部被孟廣孝侵占,卻還被惦記著宅子!

    害了孟廣智父子三個,給出的肥田從哪里出?定然是自家被占去的田地!

    “畜生!他是個畜生!”

    當家的死了,八郎九郎也沒了,十二郎也病在榻上,起都起不來!

    霸占了良田不夠,連僅余的幾畝薄田和祖宅也不放過,這是要逼著他們一家孤兒寡母去死?。?/br>
    “不是人,不是人?。 ?/br>
    是人,怎么能長出這般畜生的心腸!

    孟王氏曉得,孟廣孝和孟清海的所作所為同孟清江無干,可終究意難平。

    震驚之后,孟清江也知曉,無論自己說什么,六堂叔和八郎都沒了。孟王氏沒有馬上把他攆出去,已是顧念著往日的情分。

    可自己不能不識相。

    九郎死里逃生,不會空口白話給他爹和大哥捏造罪名。何況,當年發(fā)生的種種,他同樣看在眼里。沒有可辯駁的,只要是人,就沒那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