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夫放下藥箱，看向榻上的孟清和，搭脈之時(shí)，表情愈發(fā)嚴(yán)肅。一時(shí)間忽略了定國公和興寧伯過于親密的姿勢。

    毫不意外，孟清和病了。

    疲累交加，加上受寒，燒得厲害。

    好在不是同成國公一樣的癥狀，也不是讓軍漢們都扛不住的瘧疾。劉良醫(yī)開了藥方，交給沈瑄，都是尋常的藥材，大軍中備得很足。

    “今夜發(fā)了汗，若能退熱，當(dāng)是無礙。只不過……”

    “劉大夫不妨直言。”

    “在下認(rèn)為，興寧伯應(yīng)當(dāng)休養(yǎng)，不宜繼續(xù)隨大軍前行?！?/br>
    帳篷里陷入了沉默，沈瑄沉吟片刻，道：“此事本官自會斟酌。劉大夫暫且退下吧?！?/br>
    “是?！?/br>
    劉良醫(yī)離開了軍帳，親自叮囑醫(yī)戶熬藥。

    沈瑄坐在榻邊，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劃過孟清和的臉頰，忽然被握住了。

    “我沒事?！泵锨搴透杏X用不上力氣，仍是攥緊了手，大腦中仿佛有個聲音在不停告訴他，不能放手，“照劉大夫說的，喝過藥，睡一覺就好了。真的，我一直在用趙院判的丸藥，都養(yǎng)好了。這次是不小心，下次不會了。”

    沈瑄沒說話，定定的看著孟清和，黑眸中閃過莫名的情緒，突然俯身，覆在榻上，下巴抵在孟清和的頸間，輕輕蹭了一下他的臉頰。

    “國公爺？”

    “恩?！?/br>
    聲音很低，孟清和心頭揪緊，環(huán)住沈瑄的肩，用力抱緊。

    “我沒事，真的。”所以，不用擔(dān)心。

    “……恩。”

    兩人都沒再說話，直到親兵的聲音在帳外響起，湯藥熬好了，沈瑄才撐起手臂。孟清和卻是一邊燒得迷糊，一邊呲牙。

    無他，手臂麻了。

    藥很苦，孟清和很想一口悶，架不住沈瑄一勺一勺的喂。

    不過三勺，臉就皺成了一團(tuán)。

    良藥苦口，用得著苦成這樣嗎？

    嚴(yán)重懷疑熬藥時(shí)候加了黃連。

    “國公爺……子玉……我自己來！”

    美人再溫柔也不成了。

    氣氛什么的，溫柔什么的，全都是浮云、

    誰說被美人喂藥是享受？純粹是遭罪，受苦！

    孟清和用最后的力氣搶過藥碗，入手guntang，險(xiǎn)些扣到地上。

    “小心?！?/br>
    沈瑄又把藥碗接了過來，托到極穩(wěn)。

    孟清和瞅瞅沈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碗邊，指尖紅了。

    “國公爺，不燙嗎？”

    “燙。”沈瑄輕笑，低頭吮去孟清和嘴角的藥漬，“藥要趁熱喝才更有效。我知道苦，十二郎暫且忍忍。”

    勺子又遞到嘴邊，孟清和張開嘴，想起剛剛藥碗入手時(shí)的熱度，似乎，再嘗不到一星半點(diǎn)的苦。

    一碗藥喝完，孟清和的眼圈有些發(fā)紅。

    或許生病的人都脆弱，不管不顧的抱住沈瑄，死活也不抬頭。

    “十二郎，先松開。”

    就不松，愛咋地咋地！

    沈瑄干脆把人托起來，擁進(jìn)懷里，藥碗放在地上，軍帳里的人不出聲，除非有重大軍情，親衛(wèi)不會擅自掀起帳簾闖入。

    “十二郎?！?/br>
    “恩?！?/br>
    “此次是瑄疏忽。

    “不是！”孟清和終于抬頭，“我說過是我自己不小心?！?/br>
    “終究……”大手撫過孟清和的發(fā)，“是我想得不周?！?/br>
    孟清和想再說不是，卻被沈瑄按在了懷里，“大軍后日開拔，十二郎留下?！?/br>
    “留下？可……”

    “成國公雖無性命之憂，也不宜繼續(xù)出征。十二郎留下，也當(dāng)是為看顧成國公?！鄙颥u略微壓低了聲音，“憑祥知縣李慶青忠于朝廷，雖可托付，瑄卻更信十二郎?！?/br>
    明知是托辭，卻找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

    歷史上，成國公朱能的確是在大軍攻入安南之前病逝，永樂帝輟朝五日以示哀悼，并追封朱能為東平王，謚號武烈。

    有了丁千戶帶回的新藥，朱能的病情依舊嚴(yán)重，卻熬過了生死關(guān)口，只要善加調(diào)養(yǎng)，不出意外，活上三四十年不成問題。

    但以當(dāng)前情況，繼續(xù)統(tǒng)領(lǐng)大軍是不可能了，留在憑祥調(diào)養(yǎng)是最妥善的辦法。

    “真要我留下？”

    “是?！鄙颥u正色道，“一則是為十二郎養(yǎng)病，二則，大軍過處，廣西等地土官及番邦國主或請隨軍出征，或遣使來見，成國公重疴未愈，不便多費(fèi)精力，隨軍將官朝臣皆有所短，或不能服武將，護(hù)無以說文臣。十二郎有勇有謀，當(dāng)是最佳?！?/br>
    “……”話是好話，可他怎么總覺得不太對勁？是燒還沒退，腦袋糊涂著，還是國公爺語言藝術(shù)過高，讓他尋不出半點(diǎn)蛛絲馬跡？

    再想不明白，話說到這個份上，孟清和也不好繼續(xù)推辭，只能捏著鼻子，點(diǎn)頭答應(yīng)。

    留下就留下。

    以沈瑄的武力值，即使安南再蹦跶，也蹦跶不出什么幺蛾子。

    “我聽國公爺?shù)?。?/br>
    話落，孟清和眼一閉，躺倒。

    藥勁上來，他開始犯困。

    看起來，湯藥里不知有黃連，還有安眠成分。

    沈瑄輕笑，側(cè)躺在孟清和身邊，單手撐頭，氣息拂過孟清和的耳際，“十二郎?！?/br>
    孟清和雙眼閉得更緊，擺擺手，睡覺中，勿擾。

    沈瑄干脆倒在了孟清和的身上，笑得愈發(fā)肆意。

    孟十二郎火大，側(cè)過身，瞪眼，折騰病號，天理不容！

    越瞪眼，沈瑄笑得越厲害。仿似春風(fēng)拂過，冰雪初融。

    笑容太過晃眼，孟清和早忘了回自己的軍帳，重新躺下，眼不見為凈，他忍！

    結(jié)果鼻子被捏住了、

    忍無可忍，不能再忍！

    孟伯爺惡向膽邊生，力從胸中來，忽略了武力值的對比，騰身而起，全力一撲。

    結(jié)果十分顯然，在國公爺?shù)姆粗浦?，孟伯爺從立撲變作了立仆?/br>
    手腳都被困住，動也動不了，反倒是出了一身的汗，體內(nèi)的熱氣似隨著汗水蒸發(fā)，頓時(shí)輕快了許多。

    “可好些了？”沈瑄抵住孟清和的額頭，絲毫不在意對方滿臉的汗水，笑意染入眼底，“熱退了些?！?/br>
    孟清和呆愣愣的回不過神來，手腳已被放開，很快又被裹在了被子里。

    沈瑄起身，令親衛(wèi)送來熱水，擰了布巾，笑道：“伸手?！?/br>
    孟清和乖乖伸手。

    國公爺一邊幫孟伯爺擦汗，一邊笑得眉間舒展，哪里還有半點(diǎn)冷意。

    “好了，睡吧。”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孟清和老實(shí)躺下，半晌，終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脖子耳根一起泛紅。

    這一次，國公爺?shù)男β晜鞒隽藥ね狻?/br>
    負(fù)責(zé)主帥安全工作的親衛(wèi)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非禮勿聽，繼續(xù)單手按刀，威武雄壯，cos門柱中。

    翌日，孟清和熱度全消，沈瑄升帳，召集將官，宣布不日進(jìn)軍安南的決定。

    午后，有錦衣衛(wèi)攜天子敕令飛馬趕到。

    “敕征討安南副將軍隊(duì)，定國公沈瑄佩征夷將軍印，充總兵官。仍以西平侯沐晟為左副將軍，新城侯張輔為右副將軍，云陽伯陳旭為右參將，率師征安南?！?/br>
    敕令之后，以敕諭激勵眾將，“昔日，皇考太祖高皇帝命大將軍開平王常遇春，偏將軍岐陽王李文忠等率師北征沙漠。開平王卒于柳河川，岐陽王受命，領(lǐng)諸將掃滅殘?jiān)?，終立不世之功勛。爾等宜取法前人，立志自強(qiáng)，同心共力，殄除jian逆。建萬事勛名，以副朕之委托。”

    “臣等遵旨，吾皇萬歲！”

    沈瑄為首，朱能也被人攙扶，面向京城方向叩拜。

    敕令送到，錦衣衛(wèi)帶上大軍呈報(bào)的軍情，再次馳馬飛奔，煙塵滾滾，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孟清和不免感嘆，論知人善用，當(dāng)推永樂大帝。

    若是楊鐸和麾下校尉力士知道興寧伯發(fā)出這番感嘆，不知做何感想。畢竟，幫助錦衣衛(wèi)開拓新業(yè)務(wù)的，正是興寧伯本人。

    永樂四年十月丁未，定國公沈瑄率征討安南大軍，師發(fā)憑祥，過度坡，至壘關(guān)駐營。

    沈瑄著玄色盔甲，立大纛，鼓角齊鳴，望祭安南境內(nèi)山川，告安南黎賊弒君虐民，侵?jǐn)_臨封，內(nèi)侵上國之罪。

    參軍李俊于關(guān)下痛斥安南二十條大罪，言上國天子震怒，命將八十萬討除逆賊，并言黎氏罪惡滔天，然天兵之來，只為討伐逆賊，不禍及百姓?；实郾菹乱褔?yán)令將士秋毫無犯。受逆賊脅迫官吏，若能幡然改過，仍各安原職，既往不咎。若死不悔改，視同逆賊，一概懲處。

    有各國之人在安南經(jīng)商或被逆賊擄掠者，可悉赴軍門自陳，即可護(hù)送還國。有愿留買賣者，可留。若能生禽黎賊父子送至軍門者，重加爵賞。

    待掃除逆賊，當(dāng)召國人耆老，尋求陳氏子孫，昭雪其冤，復(fù)其王位。上以副皇恩，下以慰爾民之望。

    簡言之，跟著黎氏逆賊是沒有好下場的，棄暗投明才是正道。

    大明派遣軍隊(duì)，是為幫助安南人民脫離逆賊的壓迫，救民于水火。

    等到掃除逆賊，仍舊會尋訪陳氏子孫做安南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