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無奈朱權(quán)上邊還有個既善戰(zhàn)又善謀的朱棣。朱權(quán)父子再不甘心,也只能在朱棣面前俯首稱臣。 朱盤烒在殿門前站了許久,久到朱權(quán)從憤怒中平靜下來,又變回往日風度翩翩的北疆藩王。 “烒兒來了,怎么不進來?” 朱權(quán)的聲音平和,朱盤烒卻知道,這份平靜之下潛藏著何等的隱忍與暗火。 “見過父王?!敝毂P烒行禮,道,“天子遲遲不許父王歸藩,不知父王可有應(yīng)對?” “應(yīng)對?”朱權(quán)搖頭,冷笑道,“事到如今,孤還能如何?唯一的辦法就是上表請?zhí)熳恿碣n封地。” “另賜封地?”朱盤烒顯然沒想到父王會做出這個決定,“父王不想再回大寧?” “豈是為父不想?而是天子不許。非但不能回大寧,再有封地,也不會是邊疆重鎮(zhèn),天子不會允為父再帶兵?!?/br> “父王甘心?” “無論甘心與否,事已成定局。但天子不會薄待為父?!敝鞕?quán)示意朱盤烒稍安勿躁,“不能去北邊,干脆就留在南邊,就算為堵天下悠悠之口,天子也要擇一處名城安頓你我父子。至于大寧,”朱權(quán)冷笑,“便是給了天子又如何?那些門蒙古人能背叛孤,未必會對天子有多少忠心。大寧北接大漠,東鄰遼東,高皇帝封孤于此,曾言此乃非善之地。如今孤倒要看看,天子如何令見錢眼開的朵顏三衛(wèi)繼續(xù)心甘情愿給他守大門?!?/br> “父王的意思是?” “沒有足夠的好處,朵顏三衛(wèi)不會背叛孤?!敝鞕?quán)頓了頓,“一樣的道理,沒有足夠的利益,他們也不會繼續(xù)忠誠于天子。牛羊,草場,金銀布帛,天子坐上了皇位,這些蒙古人的胃口只會越來越大,足以讓他頭疼一陣子。” “天子令興寧伯鎮(zhèn)大寧,或許是想到了解決辦法?” “這個……”朱權(quán)遲疑了一下,他對孟清和的印象很深,實在是因為他完全不像一個軍漢,卻偏偏以戰(zhàn)功封爵。 這樣一個人能封一等撥,獲賜鐵券,定有過人之處。 但以他掌控朵顏三衛(wèi)? 朱權(quán)搖了搖頭,他認為,天子封興寧伯到大寧,最大可能是立個幌子,真正的后手當是鎮(zhèn)守北平的沈瑄和備邊開平的朱高煦。 有他二人在,朵顏三衛(wèi)鬧得過了,或是同草原上的韃子藕斷絲連,完全可以出兵以武力解決。 若是朵顏三衛(wèi)把興寧伯挾持甚至宰了,揍他們一頓的借口就更加充足了。 “天子打的應(yīng)該就是這主意?!?/br> 朱權(quán)以為自己找到了真相,不然怎樣解釋天子派興寧伯鎮(zhèn)大寧的原因?張輔都比他靠譜。 聽完朱權(quán)的分析,朱盤烒深以為然。 如果天子打的真是這個主意,匆忙組建三千營也說得過去。 把三衛(wèi)的精銳抽走,一來可以警告那些蒙古人,二來,起兵揍他們的時候也能省下不少力氣。 朱盤烒冷冷一笑,眼中閃過一抹陰鷙。 他可不想讓皇帝這么如意。不能明面上找麻煩,但可以私下動手腳,背后推一把,讓興寧伯早點進入鬼門關(guān),也讓朵顏三衛(wèi)快點鬧起來。 不管天子是否有犧牲興寧伯的打算,都要坐實這件事。 一旦消息在京中傳開,朱棣的涼薄之名一輩子都甩不掉。 朱權(quán)沒料到兒子會打這個主意。如果料到了,絕對會第一時間阻止朱盤烒。在朱老四眼皮子地下玩手段,別說是他,連他老子都得掂量一下。 可惜朱盤烒決定自己動手,沒將心中的計劃告訴朱權(quán)。朱權(quán)錯過了“搶救”兒子的第一時間。想坑孟清和一把的朱盤烒,終將體會到搬起石頭砸自己腳會是什么滋味。 興寧伯府內(nèi),孟清和放下筆,吹干了紙上的墨跡。 經(jīng)過長期的鍛煉,他終于寫出了一筆不錯的臺閣體。筆鋒間流淌的肆意被嚴謹取代,以四年前的手書對照,雖有相似之處,給人的觀感卻已截然不同。 通讀一遍,孟清和有些詫異。不知不覺間竟寫了這么多。 如此多的內(nèi)容,全都謄上奏本明顯不可能,若是劃掉部分又未免可惜。 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孟清和有了主意。 再拿起筆,不謄內(nèi)容,只寫綱目,如果皇帝感興趣,定然會召他奏對。當面說,肯定比寫在紙上更形象具體。 謄寫過后,孟清和帶上奏疏,打算到隔壁找沈瑄幫忙潤色。 侯二代打仗一流,文采同樣非凡。 護衛(wèi)在墻邊架上梯子,孟清和三兩下爬上墻頭,剛要躍下,發(fā)現(xiàn)下邊正有人仰頭看他。 “興寧伯?” 張輔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整個人都石化了。 孟清和在墻頭朝張輔抱拳,“信安伯有禮?!?/br> 侯府的護衛(wèi)熟門熟路的架上梯子,等孟清和從墻頭下來,才把梯子撤掉。 張輔仍未從震驚中回神。 他看到了什么?堂堂一等伯架梯子翻墻? 京中傳言定遠侯愛好爬墻,他以為是污蔑,要么就是自污。但看興寧伯今日舉動,張輔不確定了。 跟隨朱棣靖難的燕軍都知道,定遠侯和興寧伯的交情好到睡一間帳篷,用一雙筷子。親眼見證了興寧伯翻墻的舉動,張輔不得不重新思考,京中關(guān)于定遠侯的傳言,到底有幾成真幾成假。 看著石化中的張輔,孟清和實在不忍心再打擊這老實孩子,撓撓下巴,解釋道:“信安伯莫怪,在下有要事同定遠侯商量,事急從權(quán),抄段近路。” 抄近路? 張輔無語。 抄近路就能爬墻? 他家和成國公是鄰居,也時常有要事相商,每次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從大門走?敢爬墻,護衛(wèi)能用長槍把人扎成刺猬。 心中仍有疑問,張輔卻沒再深究。 總覺得,還是不繼續(xù)問比較好。 就當興寧伯說的是實情,誰讓興寧伯和定遠侯的關(guān)系好。 關(guān)系好? 猛然想起京中的另一則流言,張輔腳步一頓,看向正笑呵呵同侯府護衛(wèi)打招呼的孟清和,用力一拍腦門,想多了,一定是他想多了! 從護衛(wèi)口中得知張輔目睹孟清和翻墻一幕,沈瑄沒多做解釋,請張輔入內(nèi),十分坦然。 沈瑄的態(tài)度讓張輔汗顏,他果然是想多了,思想太不純潔。 似沒看到張輔尷尬的神色,沈瑄開口問道:“信安伯可是為北平練兵一事?” 張輔精神一振,“正是。” 自永樂帝下令沈瑄鎮(zhèn)北平,以朱能邱福為首的燕軍將領(lǐng)都給沈瑄遞了帖子,多少流露出想送子弟北上的意思。對此,永樂帝也是睜只眼閉只眼,想到邊塞去和韃子打仗,總比窩在南京的好。 靖難結(jié)束了,不意味著天下太平。 北邊的殘元仍是心腹大患。 戰(zhàn)馬就該馳騁在草原,武將就該衛(wèi)護國門,征戰(zhàn)沙場。 江南之地,金陵脂粉,會消磨掉戰(zhàn)士的銳氣。沒有了斗志的軍隊,便如銹掉的戰(zhàn)刀,再殺不得人。 朱能沈瑄等將領(lǐng),朱棣不擔心。但他們之后呢?誰能保證不會多出幾個李景隆之流? 果真如此,朱棣哭都沒地方哭去。 打韃子?洗洗睡才更實際。 跟隨朱棣經(jīng)年征戰(zhàn)的將領(lǐng),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活動間也掌握著分寸。自己不能隨便動,親族子弟卻可以送到軍中磨練。不說封侯拜相,至少能練出一身本事,不墮先人名聲。 朱能等人多是派人遞話,張輔卻沒那么多顧忌,直接自己找上了門。 沈瑄知道張輔的來意,也知曉他的用心,卻還是搖了頭。 張輔是伯爵,張玉卻是國公。張輔有能力,有報復,卻不適合去北平。他去了北平,做副將明顯不合適,做主將,沈瑄該置于何地? 便是沈瑄上疏請調(diào),朱棣也不會答應(yīng),對張輔,他另有安排。 見事不可為,張輔雖然可惜,卻沒糾纏。 來之前,他多少預料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只是還想試一試。去不了北平,用不著沮喪。張輔相信,陛下定然會用他,只是時機未到。 送走張輔,沈瑄才開始翻閱孟清和帶來的奏疏。 “開互市?” “對,地方我都想好了?!泵锨搴托Σ[瞇的點頭,“廣寧,開原,任選其一?!?/br> “怎么會想到這個?” “沒辦法。”孟清和敲著手指,“高陽郡王說得明白,朵顏三衛(wèi)要草場,陛下不想給。不想動武,只能從別的地方想辦法?!?/br> 皇帝賴賬,古已有之。 不然,債臺高筑這詞怎么來的? 當然,永樂帝不會像周天子一樣搭個高臺躲進去。 逼急了,最可能的結(jié)果是掄起拳頭打債主一頓,順便拽住領(lǐng)子兇狠問一句:“說,還要債不要?” 想到一身龍袍的永樂帝對著一群蒙古壯漢拳打腳踢,鼻青臉腫的漢子們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舉著橫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向皇帝討薪的場面,孟清和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忙把腦海中的畫面全部拍飛。 這都什么跟什么,太不和諧了! 能不動武力最好,畢竟朵顏三衛(wèi)在靖難中出了不少力氣,總要懷柔一下。 若是蒙古壯漢們識相,皆大歡喜。 不識相……孟清和四十五度角望天,百分百討回的不是薪水,而是拳頭。 當初同鄭和一起忽悠朵顏三衛(wèi)的是他。如今皇帝想懷柔,找上他也沒什么好抱怨的。 蒙古壯漢們手里的欠條不是假的,給出牛羊不是問題,草場卻是一寸都不行。 說服朵顏三衛(wèi)放棄草場,必須提出更加誘人的條件,讓他們覺得放棄草場能獲得更大的利益。 短時間之內(nèi),孟清和只能想出開互市這個辦法。 草原上物資稀缺,在某些部落,茶葉幾乎能與黃金等價。 朵顏三衛(wèi)歸附大明,與草原也沒斷了聯(lián)系,以開互市為條件,允許蒙古部落在特定地點進行牲畜和茶葉、鹽等生活物品的交易,一來可以緩解邊境局勢,二來減少外援討薪的壓力,三來,獲得的稅收可以上交朝廷。 一舉三得,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皇帝批不批準的問題。 “開互市只是預想?!泵锨搴偷溃氨闶侨l(wèi)一定要草場,也未必要在北疆諸鎮(zhèn)。” 殘元已被韃靼瓦剌取代,草原部族四分五裂,實力大打折扣,溜邊搶一塊地盤應(yīng)該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