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瑄沉吟不決，孟清和出言道：“將軍，卑職有一計?！?/br>
    “何計？”

    “卑職認為，濟南守軍雖眾，戰(zhàn)力卻是一般。且由各衛(wèi)抽調(diào)，彼此互不相識。不若集合千余騎兵，換成守軍袢襖甲胄，縛布條于頸間，或插柳條于背上，不能混入城中，也可趁機對糧道守軍發(fā)起進攻?；靵y時，用火箭燒河中船只，船只既毀，自然無法運糧，從他處抽調(diào)也需要一些時日。彼時，便是不破濟南，也能攻下其他州縣，讓濟南成為一座孤城！”

    眾人商議片刻，都認為此計可行。

    沈瑄采納了孟清和的建議，決定親自帶兵出戰(zhàn)。

    有朱棣這樣的主帥，燕軍中的將領(lǐng)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喜歡帶兵沖鋒，身先士卒。樂于光著膀子上戰(zhàn)場的寧王都忍不住羨慕，王兄麾下人才濟濟，小弟佩服。

    沒等沈瑄走出帳篷，就被中軍將領(lǐng)合力攔住了。

    “將軍坐鎮(zhèn)軍中，這等小事交給麾下即可?！?/br>
    “此言甚是！我等需要將軍的指揮，有將軍壓陣，我等才有信心！”

    “將軍，您在軍中，卑職才能沖殺在前！”

    “殺雞焉用牛刀，朝廷軍隊不堪一擊，不需將軍出戰(zhàn)。若打不下營陣，卑職提頭來見！”

    “將軍，為了戰(zhàn)爭的勝利，您還是留下吧！”

    甭管莽夫還是智將，有志一同，堅決不讓沈瑄帶隊沖鋒。

    開玩笑，沈指揮一沖，到嘴的鴨子都跑了，還去什么地方撈戰(zhàn)功？光燒幾條船，別人愿意聽，他們都不好意思說。孟清和明智的選擇站在“包圍圈”外，沒見沈指揮已經(jīng)烏云罩頂電閃雷鳴了？這個時候往前湊是找死還是找死??？

    孟同知的預(yù)想很快成真，以鄭亨為首，中軍將領(lǐng)一個接著一個飛出了大帳，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優(yōu)美的弧線，自由落體，濺起沙塵一片。

    摔得慘了點，回報卻是豐厚的。

    沈瑄留在了軍中，將帶隊發(fā)起進攻的任務(wù)交給了鄭亨。

    五月辛未，沈瑄麾下中軍奉命截南軍糧道，計破多處守軍，先焚谷亭，再同邱福薛祿合兵，大敗南軍于沙河、沛縣，焚毀兩船，得軍糧百萬旦，軍械無數(shù)。

    六月，朱能率軍敗盛庸麾下大將袁宇，斬首萬余。

    七月，燕軍襲彰德，燕王派兵襲擾守軍，不許城內(nèi)百姓外出砍柴。一旦發(fā)現(xiàn)，當即遣送到城下，絕不傷及性命，運氣好的，還能帶回家?guī)讉€饅頭面餅。如此行事，百姓尚好，城內(nèi)守軍卻不得不拆屋推墻，取得木頭石料建造守城工事。很快，百姓便怨聲載道。

    當時，都督趙清鎮(zhèn)守彰德，擔(dān)心民怨沸騰，給燕軍破城的機會，不得不主動出城迎敵，正中燕軍埋伏，被擒殺千人。燕王并未窮追猛打，反而派人招降趙清。

    趙都督無法，只能出城，言道：“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指許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

    燕王表示同意，饒過趙清性命，派薛祿帶兵進彰德，帶大軍繼續(xù)向南進攻。

    到八月間，除濟南等少數(shù)州府，燕王已占據(jù)了大半個山東。

    消息至京，滿朝震動。

    建文帝坐在皇位上，一邊掉眼淚一邊捶胸口，他怎么就聽了一個書呆子的話？悔聽孝孺之言??！

    正在建文帝垂淚，燕王的得意之時，北平突然傳來消息，平安突然率軍出現(xiàn)在北平城外五十里！數(shù)萬大軍扎營平村，威脅北平。

    燕王大驚，平安可不是李景隆，現(xiàn)在也不是寒冬，沒機會給朱高熾做冰雕。一旦北平有失，打下整個山東也是白費！

    不過，平安這幾萬人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朱棣很是費解。

    第九十二章 希望

    費解歸費解,北平被圍,必須派兵救援。

    沈瑄與朱能正率軍斷南軍糧道,輕易不能調(diào)動。徐忠守真定,也不能動。房寬和吳杰等隨軍進兵山東，調(diào)回去,手頭的人怕是不夠用。

    邱福、何壽……燕王默默轉(zhuǎn)頭，直接把這兩人的名字拍飛。兩人最近表現(xiàn)算得上不錯,可馳援北平不是小事，萬一突然掉鏈子，問題就大了。

    刨除五軍主將和不靠譜的老資格,燕王只能另外尋找人才。最終，在白溝河一戰(zhàn)中有良好表現(xiàn)的劉江和中軍副將張輔脫穎而出。兩人都在沈瑄麾下聽命，受沈瑄影響，作戰(zhàn)勇猛，腦子也不缺。張輔是張玉的兒子，有父親的香火情在，應(yīng)該可以服眾。

    彼時，燕軍進駐定州，兩人被召至大帳，燕王正與軍中謀士商量馳援北平的計策。

    劉江，張輔單膝跪地，口稱“見過王爺?！?/br>
    燕王抬手，“不必多禮，孤有要事托付二位。”

    “卑職惶恐。”

    得知燕王令兩人率騎兵馳援北平，張輔立刻出言，愿為先鋒。

    話音未落，同在帳中的高陽郡王朱高煦上前一步，申請老爹批準與援軍同往，解北平之圍。

    燕王沒說話，目光落在劉江身上。

    劉江沒讓朱棣失望，斟酌片刻，道：“卑職有一策，可解北平之圍?！?/br>
    “何計？”

    劉江道：“回王爺，大軍調(diào)動不易，卑職愿同張將軍領(lǐng)千騎盡速趕至北平。以火炮架于平安軍營外，乘夜炮擊敵營。炮聲不絕，令敵以為大軍回援。平保兒領(lǐng)兵不到十萬，疑大軍回師，必駭然。其麾下亦恐，必四散而逃跑。屆時，城內(nèi)守軍殺出，里應(yīng)外合之下，北平之?？山?，大勝可期?！?/br>
    燕王大喜，夸獎劉江為智將。

    遭到上司，劉江赧顏，抱拳道；“此計非卑職獨想，乃燕山后衛(wèi)孟同知提點。”

    “哦？”燕王看向劉江，“果真如此？”

    “回王爺，卑職不敢隱瞞?！眲⒔莻€老實人，雖然孟清和只是隨意提了一句，計策多由他想出，卻不愿獨占功勞。

    “善！”

    燕王喜歡厚道人，沒有多問，當即令劉江張輔馳援北平，朱高煦還想跟著，再次被老爹無情拒絕。

    鬧騰什么？北平不許去，給老子去河間守城 ！

    無奈，朱高煦只能領(lǐng)命，乖乖帶兵前往河間駐防。

    燕王已經(jīng)猜到了平安出現(xiàn)在北平城外的原因，就兩個字，繞路！

    不是山西就是遼東，要么就是河間等地的守將有了二心。朱棣眉頭緊擰，平安此舉讓他擔(dān)憂，也給了他啟發(fā)。想起久攻不下的濟南，腦袋里似有念頭飛快閃過，卻沒能馬上抓住。

    他是否忽略了什么？

    此時的北平城，內(nèi)外一片肅殺之氣。

    城外，平安的幾萬大軍搭建營盤，立起木質(zhì)高架，與城頭守軍遙望，每日鉆研問候?qū)Ψ阶孀诘恼Z言藝術(shù)。隔三差五還要比試一下射箭水平，射不中，引來一陣哄笑。射中了，只能算受傷的倒霉。偶爾，箭上還會綁有平安和世子的書信，內(nèi)容大同小異，主題思想只有一個：勸降。

    彼此心知肚明，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可該走的程序該是要走的。

    朱高熾已非吳下阿蒙，見平安令南軍每天在城門處襲擾，遇到燕軍出擊，馬上掉頭就跑，一點也不戀戰(zhàn)，不得不深思平安的真實意圖。

    攻城？幾萬南軍就想打下北平城，根本是個笑話。

    不攻城，每天在城門前溜達算怎么回事？證明到此一游？還是示弱以敵，打算等城內(nèi)放松警惕再伺機而動？

    想不明白，朱高熾跑去請教燕王妃。在親娘跟前露怯不丟人，解決問題才是根本。結(jié)果燕王妃卻不怎么給兒子面子，一句話就把他打發(fā)了，求教道衍大師去。

    求教道衍大師？

    朱高熾背著手在承運殿暖閣內(nèi)踱步，牙疼，胃也有點疼。

    不只是孟清和對道衍發(fā)憷，朱高熾三兄弟見著這位也是頭皮發(fā)麻。在和尚面前以晚輩自居，畢恭必敬，世子郡王的派頭統(tǒng)統(tǒng)丟到墻角，這是從老爹鞭子下得出的慘痛教訓(xùn)。

    聞聽世子來意，道衍睜開雙眼，廂房里的木魚聲停下了。

    “世子心中可有計較？”

    “實在無法，還請大師教我?！?/br>
    道衍微微一笑，“有句話，貧僧曾同燕王殿下說過，如今不妨再同世子說一次。”

    “大師請說?！?/br>
    在朱高熾期待的目光中，道衍很是高深的說道：“平都督是個聰明人。”

    啥？

    朱高熾抬頭，腦袋上全是問號。

    道衍卻不再多說，重新敲起了木魚，繼續(xù)念經(jīng)。送客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無奈，朱高熾只能走人。

    來時一頭霧水，回去時添了更多疑惑。如果不是理智尚存，朱高熾當真很想抓著道衍的衣領(lǐng)吼一句，把話說明白能死嗎？！整天玩深沉有意思嗎？！北平城出了問題，咱們一起玩完！

    可惜這些話只能在心中想想，說出口？除非朱高熾想再嘗嘗老爹的鞭子。

    隨著年紀漸長，朱高熾越來越善于隱藏自己的心思，對外總是一副謙和面容，在燕王面前也是一樣。

    燕王沒說什么，倒是燕王妃一反常態(tài)，幾次出言教導(dǎo)，言辭越來越鋒利。不教訓(xùn)不行，和旁人外心眼沒問題，和他老爹玩心眼，嫌命太長了是吧？天家無父子，以為只是一句空話嗎？

    有一雙慧眼的不只是燕王妃。

    道衍身負朱棣重托，除了攛掇燕王造反，充當謀臣，偶爾也會提點一下燕王的三個兒子。

    老子英雄兒好漢，這是洪武帝和永樂帝共同的追求。

    洪武帝成功了，二十多個親生的，十多個掛名的，不是武功蓋世也是文采非凡。朱老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英雄到把侄子的江山給搶了。

    永樂帝在兒子的基數(shù)上比不上老爹，質(zhì)量也是差強人意，可人生總要有所追求。老爹這么多兒子，他只有三個，不說出類拔萃總要能過得去吧？

    朱高煦和朱高燧打仗一流，腦袋不笨，玩心眼卻差了些。

    朱高熾心眼不少，騎馬打仗卻只有跟在隊伍后邊吃灰的份。

    朱棣不只一次感慨，感慨到燕王妃面前，險些被飽以一頓老拳。

    怎么著，嫌棄她生得不好？

    連睡了三天偏殿，燕王痛定思痛，一邊對發(fā)妻陪著笑臉，一邊表示，老婆生的孩子他都喜歡！絕對沒有任何嫌棄的意思。所以，他能搬回來了吧？

    燕王應(yīng)該慶幸，燕王妃是巾幗英雄，也十分的通情達理，否則，神器搓衣板必定會成為王妃殿中的標配。

    不能繼續(xù)向燕王妃吐苦水，燕王只能換了一個抱怨的對象，道衍。

    對于以忽悠人起家的大和尚來說，燕王這點煩惱不算什么。道衍表示，路是人走出來的，兒子是老子教育出來的。子不教父之過，燕王想要合心意的兒子，教育就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為本嘛。

    燕王茅塞頓開，心領(lǐng)神會，鄭重點頭，明白了。

    同道衍長談之后，朱高熾三兄弟挨老爹鞭子的次數(shù)直線上升。

    朱棣完美詮釋出什么叫做硬漢的教育。當初老爹就是這么教育他的，雖然沒抽鞭子，軍中的棍子卻沒少挨。

    見識過一次朱棣教育兒子的方法，道衍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