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打不下濟南?那就轟下來! 呼嘯聲中,一枚鐵球越過城頭,砸塌了一處防守工事,躲在里面的守軍全部被埋在了木頭和磚石之下。大火瞬間燃起,帶著一股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嘔。 距離最近的守軍,直愣愣的看著眼前一幕,驚恐的不停后退,被斷木絆倒。 又一枚鐵球飛落,鮮血飛濺。連一聲慘呼都沒有,士卒被碾壓成了碎末。 燕軍炮擊的間隙,鐵鉉親自走上城頭,一隊士卒跟在他的身后,每兩人抱著幾塊木牌,冒著被鐵球和飛矢擊中的危險,依次將木牌懸掛在城墻之上。 士卒大多不識字,木牌上寫了什么,只能靠猜。 木牌懸掛完畢,鐵鉉沒有聽從屬下的勸阻回城,堅持留在城頭之上。俯視城外的燕軍,他倒要看看,燕王是否敢繼續(xù)開炮! 燕軍注意到城頭的異常,看到守軍掛出的大木牌,察覺到情況不對勁,立刻飛報燕王。 神情復(fù)雜的看著那些木牌,孟清和嘆息一聲,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見士卒仍要繼續(xù)填裝火藥,連忙說道:“等等,先別開炮,等王爺下令!” 未及,大營中奔出一隊鐵騎,為首者正是朱棣。 看到城頭懸掛的木牌,朱棣頓時臉色鐵青,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聲音像從牙縫里擠出來一樣,“鐵鉉!” 城頭之上,更多寫著“太祖高皇帝神牌”的木牌被懸掛出來。 城下,震耳欲聾的炮聲再未響起。 燕王臉色陰沉,黑似鍋底,眾將的神情也相當難看。沒人想到鐵鉉會玩這手。 這算什么?聰明睿智還是陰險狡詐? 燕王手按長刀,恨不能馬上沖進濟南城,將鐵鉉大卸八塊。 掛出洪武帝的排位,就算明知是假的,燕王也不敢繼續(xù)開炮。炮聲一響,奉太祖高皇帝遺訓(xùn)起兵靖難立刻會成為一個笑話! 鐵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捻須,俯視城下,神情中帶著蔑視。 冷哼一聲,有能耐,開炮啊! 一旦損壞這些木牌,燕王起兵的理由再站不住腳。什么藩王靖安清君側(cè),分明是亂臣賊子,天下人皆可誅之! 燕王頭頂冒火,卻不敢真的蠻干,燕軍士卒只能將火炮推回去。 城頭的守軍立時歡欣鼓舞,看著城下的燕軍,乘興破口大罵,聲音五花八門,內(nèi)容豐富多樣,罵得燕軍額頭暴起青筋,各個想抽—刀子砍人。 沈瑄按刀騎在馬上,遙望濟南城,眼眸微瞇,突然開口說道:“孟同知?!?/br> “卑職在?!?/br> “此法似曾相識?!?/br> 黑色的眸子望過來,孟清和忍不住頭皮發(fā)麻,干笑兩聲,“卑職……里中曾使用此法,將朝廷軍隊擋在了屯外。” “是你所想?” “……是?!?/br> “可有破解之法?” “回指揮,卑職也想過,著實沒有太好的辦法。” 如果火炮給力,可以避開城墻直接轟門。 奈何受條件所限,現(xiàn)階段的火器準頭實在不敢恭維,一般都是指南打北,指東打西。瞄準地上的野豬,五成可能打下天上的飛鳥。 排隊槍斃怎么發(fā)展起來的?究其根本原因,準頭不夠,人數(shù)來湊。 所以,集合火炮轟炸城門,不可行。 繼續(xù)攻城只能用人命去拼,戰(zhàn)斗又會回到持久拉鋸的節(jié)奏。 孟清和的話沒能讓沈瑄的神情放松下來,握緊馬韁,遙望濟南,神情更顯凝重。 將近四個月的攻城戰(zhàn),近乎耗盡了燕軍的士氣。雖然糧草不缺,拼死攻城卻對燕軍相當不利。死傷的人數(shù)過多,很可能引起士卒的嘩變。 圍而不攻,將守軍困死城中?更不可能。 山東不是河北,燕王僅占據(jù)德州一地,其余都在朝廷手中。不只是進攻,連撤軍都要冒著相當大的風(fēng)險。 鐵鉉的出現(xiàn),向朱棣證明,朝廷中有李景隆這樣的草包,同樣有悍不畏死的官員。 平安和徐輝祖都是武將,能與朱棣戰(zhàn)得旗鼓相當并不稀奇。鐵鉉是個文官,卻能在朱棣的猛攻下保住濟南,相當于狠狠在朱棣身上捶了一拳。 骨頭沒碎,也沒傷及五臟六腑,臉面卻被踩在地上,順便跺了兩腳。 燕王異常的憤怒,卻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升起王帳,召來眾將,一起商量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炮不能打,繼續(xù)攻城損失太大,撤退……燕王不說,沒人敢提。 張玉沉默著,朱能的大嗓門也啞火了,譚淵一向不是出謀劃策的人才,鄭亨陳暉等人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沈瑄沒出聲,孟清和自然也老實呆著。萬一燕王想起他借鑒過鐵鉉的辦法,遷怒怎么辦? 王帳中一片寂靜,燕王嘴里發(fā)苦。 征戰(zhàn)二十余載,麾下鐵騎令北元聞風(fēng)喪膽,如今竟被一個不通兵事的書生擋住,何其可笑! 帳外,巡營的士兵燃起火把。 帳內(nèi),燕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眾人的額頭開始冒汗。 突然,營中傳來一陣嘈雜,燕王的怒火終于爆發(fā)了,猛的一拍桌案,“鄭和!” “奴婢在?!?/br> 燕王厲聲喝道:“何人敢在營中喧嘩?軍法處置!” “遵令。” 鄭和領(lǐng)命,一臉的氣勢洶洶,被他逮住,至少二十軍棍。 片刻之后,軍棍沒打,鄭聽事又臉色古怪的回來了。在朱棣發(fā)火前,躬身說道:“稟王爺,并非營中喧嘩,實是事出有因?!?/br> “事出有因?” “奴婢聽聞,有一小旗發(fā)現(xiàn)南軍的探子,領(lǐng)數(shù)名兵卒追到濟南城下,正在與守軍……”頓了頓,鄭和似乎有些牙疼,“爭執(zhí)?!?/br> 這是文雅的說法,實際上,雙方正在扯嗓子對罵。 朱棣眉頭皺了起來,眾人也是面面相覷。孟清和眼珠子一轉(zhuǎn),誰有這個膽子? 濟南城下,紀綱舉著火把,一邊罵一邊注意身后的動靜,聽到馬蹄聲,立刻精神百倍,“弟兄們,成敗在此一舉,繼續(xù)!” 頓時,雙方的罵戰(zhàn)進一步升級。 守軍膽子再大,也只能問候燕軍的祖宗十八代,打死不敢沾上朱棣一星半點。問候燕王的祖宗就是問候皇帝的祖宗,哪個不要命了才敢這么干。 紀綱則不然,他完全沒有這個顧忌。鐵鉉的所有親屬全被他問候了一遍,鐵鉉本人更是未能幸免。 同樣是讀書人出身,紀綱自然知道讀書人最在乎些什么。在他口中,鐵鉉三歲踹寡婦門,五歲挖絕戶墳,八歲寫yin詞艷曲,十歲和風(fēng)化場所的工作人員結(jié)下了超友誼關(guān)系。考試作弊,貪污受賄,更是不勝枚舉。 紀小旗罵得酣暢淋漓,城頭的守軍一片愕然,跟著紀綱的燕軍兵卒也瞬間呆滯。 莫非是親眼所見?不然,怎能將鐵方伯六歲偷看隔壁小媳婦洗澡的過程形容得如此詳細,如此活靈活現(xiàn)? 紀小旗罵得太過投入,沒留意是誰塞給他一只喇叭,對著喇叭,聲音頓時放大數(shù)倍。 鐵鉉早年的英勇事跡也被放大數(shù)倍,清清楚楚的傳進了眾人的耳朵,一點不打折扣。 遞完喇叭,孟清和任務(wù)完成,退后一步,不愧是未來的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顛倒黑白羅織罪名的能力,普通人拍馬也趕不上。 自嘆弗如啊。 上官被罵得狗血淋頭,城頭的裨將自然不能坐視,立刻帶頭駁斥。 掙扎和駁斥都是徒勞的。 前讀書人,未來的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口才非一般人可比。有了喇叭,聲音更是穩(wěn)穩(wěn)壓過對手。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勝負毫無懸念,紀綱大比分獲勝,守軍扯破了嗓子也是慘敗收場。 雖然手段不入流,到底是出了一口惡氣。 紀綱跪在燕王馬下,啞著嗓子,捶著胸口,抱著馬腿,發(fā)誓為燕王肝腦涂地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卑下不才,愿為王爺赴湯蹈火。” 朱棣的心情不錯,甩了一下馬鞭,讓紀綱起來。 第一眼,他就看出紀綱是個小人。但小人有小人的用處,有些事只有小人能做,也只有小人能夠做好。 用得好了,不過當養(yǎng)著一條狗。給幾塊rou骨頭,隨時能放出去咬人。如果哪天這條狗不聽話,一刀殺了也沒什么可惜。 回營后,紀綱越級被擢升為百戶,仍在陳暉麾下聽命。同袍看紀綱的眼神變得很不一樣,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小個子竟然有這份本領(lǐng)。 陳暉對紀綱這樣的人并不感冒,便是得了王爺?shù)目滟?,也不過是個諂媚佞幸之輩。常年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便是武將,看人也是極準。 對此,紀綱一點也不在乎。他的目標遠不是一個百戶能夠滿足。哪怕手段用盡,哪怕被萬人唾罵,全都無所謂。勝者王侯敗者寇,轉(zhuǎn)投燕軍為的就是出人頭地,他渴望權(quán)利,他要站得更高! 燕王出了一口惡氣,鐵鉉卻噴出了一口老血。 紀綱的確抓準了他的脈門,對讀書人來說,還有什么比名聲更重要? 眾口鑠金,一夜之間,濟南城內(nèi)竟也流傳開了鐵方伯早年的各種“趣事”。這樣沒有根據(jù)的流言荒謬至極,卻無從解釋,越解釋越黑。 若有哪個好事的言官閑著沒事參上一本,鐵鉉百口莫辯,假的也會變成真的。 依靠堅強的意志,鐵方伯頂住了流言,始終沒有倒下。 燕軍又在濟南城下耗費了半個月時間,始終寸功未盡。鐵鉉和盛庸趁機派出小股士兵不斷襲擾,五次里總有一次能得手,讓燕軍防不勝防。 不能繼續(xù)打下去了。 燕王決定退兵,道衍及時送上了梯子,言“大軍疲憊,請王爺暫還北平以圖后舉?!?/br> 這封信來得太及時了,燕王馬上召集眾將,宣布回師北平的決定。 將領(lǐng)們同時抱拳,道:“王爺英明!” 沒有誰突然腦袋發(fā)抽,在這時唱反調(diào)。濟南打不下來只是暫時的,保存實力卷土重來,必下此城! 燕軍陸續(xù)開始拔營,十幾萬大軍的行動自然瞞不過城內(nèi)的守軍。 “燕逆要退兵了!” 鐵鉉同盛庸合計,在燕軍退兵的途中進行追擊,無法一舉殲滅,也不能讓敵人撤退得太過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