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小李氏站起身來,指著周清華和坐在邊上的崔夫人介紹道;“這是我家五姑娘,清姐兒?!彼D了頓,又轉(zhuǎn)頭對著周清華道,“這是崔國公府的崔夫人,崔夫人甚少出門,你以前也沒見過,快來行個禮?!?/br> 周清華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從肩到腰到膝蓋足弓,姿態(tài)輕盈優(yōu)雅,神態(tài)恭敬大方,顯然是完完全全的得了辜大家的真?zhèn)鳌?/br> 她小心的用眼角余光瞧了眼崔夫人,只見她穿了一身淡色松鶴紋的褙子,頭發(fā)簡單的挽了一個發(fā)髻,用一只海棠形狀的墨玉簪子簪住。燈光下面,她肌膚白皙清透,神態(tài)淡淡,便好是那畫里走出的美人,清艷至極,難描難繪。 真真是生出了崔成遠這樣的帥哥和崔錦繡這樣的美女的美人mama。 崔夫人雖然看不怎么出來這行禮里頭的學問,可也覺得眼前的姑娘規(guī)矩得體兼之美貌出眾,遠超自己預期水準,心里頭便有了幾分喜歡。她上前執(zhí)了周清華的手,喜笑顏開道:“真是個秀氣的孩子,小小人兒,玉雕的一般?!彼值皖^細細問了周清華平日里的喜好和學習上的事,然后便褪了手上極品祖母綠的翡翠鐲子給周清華。 這鐲子倒真是貴重物品,周清華仿佛害羞似的抬眼看了看其他兩位長輩,長長的睫毛小心翼翼的顫了顫,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 崔夫人在旁邊瞧著只覺得這孩子可愛的很,便親昵握著她的手笑了笑:“別客氣,收著吧。難得見上一次,算是我給的見面禮?!彼D(zhuǎn)頭和小李氏說話,“我之前便常聽錦繡說起這孩子的事,今日一見,果然是好孩子?!?/br> 周清華這時才應下了,她笑了笑,嘴邊的笑渦輕輕的蕩開,靈動清麗的模樣:“那就多謝夫人了?!彼指A烁I?。 崔夫人靜靜的看著她,眼中帶著滿意的神色。 小李氏看出崔夫人大約是不善言辭,便用繡著虞美人花兒的袖子掩著唇笑了笑,輕聲的帶動了話題:“這孩子年紀還小呢,家里上下也是當寶貝一般的疼著,便是皇后娘娘在家時也是最疼她。是以性子大約有些嬌慣,夫人不介意便好?!?/br> “女孩子嘛,就是要嬌慣著才好,再如何也就這么幾年可以疼?!贝薹蛉溯p輕地抿了抿唇,應了一句。她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就好像雨水打在樹葉上一樣,輕輕軟軟的,帶著的水一般的柔和。 說了這么一句,大約是覺得沒什么好說的了,崔夫人便好似完成了程序的機器人一般從邊上的丫鬟手里接過雨過天青的汝窯茶盞,低頭喝了一口,含笑端坐著了。 她人美,只是坐在那里微微含笑,便讓人覺得身心舒適,如同會見夢中人一般的喜不自勝。周清華則是乖乖的扮著羞澀的模樣垂首立在一邊,恭恭敬敬的候著。 面對著這么一個擠出一句是一句的對手,小李氏依舊是從容自在的模樣,她接了話頭,又說起崔錦繡和衛(wèi)國侯府的事來,果然引了崔夫人的一點兒興致,眾人又開始說起了話。 雖然崔夫人不怎么會說話,只是邊上有個察言觀色、極擅言辭的小李氏和偶爾言語精妙、態(tài)度和藹的周老夫人,崔夫人頓感親切便忍不住打翻了話匣子,多說了幾句。 崔夫人說話時一般都是輕聲細語,如同春風化雨一般的溫軟,且她本就是那樣一副嬌花似的姿容,若是男人看了大約都會頓生憐惜之意。只是對面坐著的是三個女人,瞧著她這個樣子,心里面不免就有了幾分計較,暗暗的有了底。 崔夫人正說起崔錦繡幼時的事情,她本就是心思敏感之人,此時牽動愁腸,幾乎要紅了眼睛。她身邊伺候的仆婦急忙出聲道:“夫人......”她多少有些經(jīng)驗,給崔夫人留了些面子,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崔夫人這才恍恍然的回過神來,她小心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朝著小李氏和周老夫人勉強笑道:“今日倒是我失禮了。險些忘了正事?!鳖D了頓,她也不耽擱了,直接從袖中取出一張大紅灑金的折子,用細嫩的雙手捧著遞了上去給周老夫人,“我這次專程上門就是來送我家二郎的庚帖的,順便也厚臉要一份您家五姑娘的庚帖?!?/br> 周清華作為當事人,此時只要低頭做羞澀難當狀就行了。不知是不是站得久了,面上雖然微微泛紅,但是頭還是有些暈暈的。所以,她盯著自己繡了明珠的繡鞋,微微的出了會兒神。 周老夫人很是客氣的接過庚帖,翻開瞧了瞧,便滿意的笑嘆道:“到底是崔國公府,開國至今,人人敬仰,果然事事都講一個禮字。說起來,圣上賜婚,欽天監(jiān)那邊已經(jīng)合了八字,都說這兩個孩子乃是天作之合,再般配沒有了?!?/br> 崔夫人捏著繡著蘭花花瓣的帕子,抿唇笑了笑,仿佛一樹花開般的嬌美:“這婚事,到底也是要走一走流程的?!?/br> 周老夫人很滿意,小李氏亦是神態(tài)和氣的和崔夫人繼續(xù)說著客氣話:“說句實話,真真論起來,還是我家清姐兒高攀了呢。且不提崔國公府這高門大戶,”她溫婉的笑了笑,拿出奉承娘家大嫂李王氏的本事奉承崔夫人道,“崔公子年少有為又肯上進,我們這樣的人家里面,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他還能干的了。” 崔夫人被奉承的紅了臉,急急擺手道:“這是哪里的話,”她很是有些難為情,低著頭輕聲道,“只要諸位不嫌棄我家二郎是繼室所出,承不了爵便好了?!?/br> 小李氏倒是沒想到這客氣話也能碰上老實人的老實話,噎了一噎,不過小李氏到底是久經(jīng)沙場,經(jīng)得起風雨,她立刻就用茶盞遮住唇,含笑道:“哪里,哪里,是崔夫人客氣了。以崔公子的才干,日后說不準不靠祖宗余蔭,自己就能博個爵位呢。”這話乃是實打?qū)嵉目蜌庠捈臃畛性?,現(xiàn)如今太平盛世,爵位哪里是好得的?又不是菜市場的白菜蘿卜,三步一個攤位。 崔夫人卻當真純潔天真如同一朵白蓮花似的,把這話聽了進去,很受安慰的不再說話了。 周老夫人和小李氏沉默的對視了一眼,不知心里轉(zhuǎn)過什么念頭又默契的轉(zhuǎn)開了話題,說起其他雜事來。 至于周清華,她自然是繼續(xù)低著頭繼續(xù)臉紅出神——唉,不知不覺就給定了下來,這都是什么事?。?/br>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崔夫人的運氣還算好,她出身不高,嫁到崔家至少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養(yǎng)著她的富貴病。雖然崔家是顧姨娘管家,但顧姨娘從來不敢克扣什么或是慢待她?,F(xiàn)在,她后半輩子又有崔成遠幫著cao心,她只要一輩子做白蓮花好了... 另外,求收藏求留言。我準備繼續(xù)奮斗,努力碼字,說不準哪天可以來個加更什么的 第90章 婚宴 當然,在辦崔成遠和周清華的親事之前,崔國公府還有一樁親事要辦——崔家大公子崔成林和襄陽侯嫡長女溫蘭裳的婚事。 就連崔成遠都年將弱冠,崔成林作為兄長其實已經(jīng)算得上是個古代的大齡剩男了。雖然崔國公和顧姨娘一直都將他的婚事放在日程表的最前面,但是因為崔家的特殊原因,崔成林的婚事并非一件容易解決的事情。畢竟,在崔夫人由于身體原因常年不能履行主母義務的同時,門當戶對的人家是不會有多少人愿意把嫡女嫁過來看一個姨娘的臉色。更何況,崔國公自家知道自家事,長子崔成林只能算是敦厚老實,這樣的人非得要配個能夠幫扶他的賢妻才是,所以崔國公本人對于長媳的要求也高,這門婚事就這么拖了下來。 這一次,大兒媳溫蘭裳也算是崔國公千挑細選、最后拍板定下的:襄陽侯與東都的文家頗有些沾親帶故,雖然太上皇的時候逃過一劫后就一直都是低著頭過日子,但是到了容啟這里卻是得了圣眷、借著東風漸漸走上上坡。襄陽侯為人爽直精明,正得重用,膝下只有一個嫡長女和年方十歲的嫡子。唯一的女兒溫蘭裳自幼便是當做男兒一般的精心教養(yǎng),上得書房下得廚房,極有才干。崔國公也細細打聽過溫家小姐的品行,知道她雖然幼時失母但自小便是孝順病弱的祖母,友愛幼弟,可算是個心地純良的女孩兒。 對于長子,崔國公可算是費盡了半生的心血,能夠看他成家立業(yè)也算是了卻了人生一件大事。發(fā)妻臨終之前的殷殷囑托就像是永遠纏在心上的線,只要稍稍動一動,那些結(jié)痂的傷口就會重新流出血來,發(fā)炎發(fā)膿,更加顯出他的不堪。多少年過去,午夜夢回之時,他依然會夢見那紅衣烈烈的少女深深地凝望著他,那種溫柔和悲傷,清晰的就在眼前。 所以,這門婚事從訂下到成婚雖然快了一些但到底還是辦的極為盛大。周清華同學作為客人還跟著小李氏一起備了賀禮,去崔國公府上喝酒。因為周雅華的年紀也到了,周正聲還特地囑咐了一聲,讓小李氏也把周雅華帶上。 周雅華難得出席這等大場面,心里頭很是憂喜參半,忐忑不安的問道:“五jiejie,我要是在宴上出了笑話丟了家里的臉怎么辦?” “上次你去成王府上的時候不是也沒有害怕嗎?”周清華安安穩(wěn)穩(wěn)的坐在馬車上,打量了一眼美貌之極的幼妹,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成王府我也去過幾次啊,再說姑姑也是外冷內(nèi)熱的好人,我自然不害怕?!敝苎湃A皺皺鼻子,可憐兮兮的小聲說道,“可是我要是在崔國公府上出了笑話,豈不是給jiejie你丟臉,要是崔國公府那邊遷怒jiejie就不好了......” 每當此時,周清華都為自己這種已經(jīng)被貼了標簽的現(xiàn)狀感到抓狂,不過她還是懶懶的回了一句:“沒事,你只要站在那里笑著就好了......”她頓了頓,認真的看了眼周雅華的容貌,由衷的說道,“你這張臉可真算得上是老天賞口飯,走遍天下也不怕。具體事例,你看崔夫人就知道?!?/br> 周雅華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就像是被惡少調(diào)戲了的良家婦女一樣,紅著臉。 周清華卻是郁悶的看著窗外:其實從某方面講,古代教育也不算是太保守,至少如周雅華這樣的小女孩兒也大多都是以嫁人為人生目標的,對于婚嫁這種事知之甚詳。她們辛辛苦苦上閨學,準備嫁妝,學習管家,終極目標為了就是嫁人。 也許這就是現(xiàn)代那種“學得好比不上嫁得好”這種思想的最初版本? 過了一會兒,馬車就到了崔國公的門口,她們一行人都是女眷所以都是從偏門入的。下了自家的馬車之外,就換上崔國公府上備好的軟轎。一行人乘著軟轎在公府內(nèi)巷里走了一段路,直到入了二門才下了轎子,開始步行。 等在那里的丫鬟和婆子都是久經(jīng)調(diào)/教的,很是得體的行了禮、問了安,然后才領(lǐng)著人往里走。周清華懷著研究“是何等窮山惡水的環(huán)境才能養(yǎng)出崔成遠這樣的偽君子”這么個課題的探究心情,開始不動聲色的打量起崔國公府的建筑。 崔國公府比周家略大一點,一路走來,不僅可以看見遠處的如同江南流水人家的柳樹桃花、小橋荷塘,更有模擬地形的竹林山地。周清華等人隨著那引路的丫鬟婆子走在抄手走廊上,抬眼看那存在在李后主冷冷清清悲悲慘慘戚戚的回憶里面的“雕欄玉砌”,心里對于崔國公府的富貴底氣便有了幾分了解。成王府雖然也極是氣派但終究還是比不上崔國公府開國以來這么多年下來的經(jīng)營底蘊。 周雅華眼底也有幾分驚嘆,但她到底也算是家教極好又本著“不給jiejie未來婆家丟臉”的樸素愿望便安安靜靜的跟在周清華身邊奏折。 托了周清華已經(jīng)定下來的婚事,這些引路的丫鬟婆子很是殷勤,嘴皮子更是利落。她們不僅引經(jīng)據(jù)典的介紹著這些景致,更是滿口說著崔國公府前人的一些逸事。 小李氏一邊聽著一邊打量了一下仿佛還是懵懵懂懂周清華,心里邊頗有些惋惜:要是她寶貝女兒再大些歲數(shù)就好了,這倒真是樁好婚事。 等到了正堂,崔錦繡正端莊得體的站在那里迎客。她身邊站著一個穿著嬌小玲瓏的少婦,上了些脂粉,還算是留了五分顏色,纏金帶銀、富貴非常。 周清華想:這估計就是傳說中的顧姨娘了,真真是久仰大名。 周清華能想的,小李氏自然也想得到。因為周清華已經(jīng)和崔成遠訂婚,周家也算是隱形的崔夫人黨,所以小李氏直接就忽略了顧姨娘,只是拉著崔錦繡的手溫聲說道:“怎么就你一個人?你母親呢?” 顧姨娘眼見著自己就這樣□□脆利落的忽視,臉色微變,氣得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但她到底也是知道事理、明白此時不好鬧開,只好強自壓著氣低下了頭。 崔錦繡也不管顧姨娘的反應也沒打算介紹顧姨娘,對著小李氏見了禮,然后輕聲回答道:“母親今早身體不適,先回去休息了。一會兒就來。” 小李氏頗是慈愛的看了眼崔錦繡,夸贊道:“還是你能干,這么大件的事情都能井井有條的辦下去。我家這兩個丫頭,我不看著就不行?!贝掊\繡到底是要嫁到衛(wèi)國侯府的,能夠交好自然是要交好的。 崔錦繡紅了臉,就好像花蕊中心蔓延出來的紅色一般柔軟嬌嫩,她連聲道:“還請先進正堂歇息吧,我等會兒便去請母親來招待客人?!?/br> 此時,有紅紗綠裙的小丫鬟來請周清華,恭恭敬敬的垂首傳話道:“聽說周小姐已經(jīng)到了,夫人很是歡喜,想要叫周小姐來說會兒話呢?!彪m然沒點名,但顯然是叫周清華過去的。 周清華抬頭看了看小李氏,雖然已經(jīng)訂了婚,但這種時候還是要長輩開口才好聽話離開。 小李氏含笑點了點頭,溫聲道:“崔夫人想必是有些話要交代,你是晚輩,去聽一聽便是了?!彼D了頓,體貼的道,“也不必急著趕回來,若是方便到時候你和崔夫人一同來便好了?!?/br> 周清華這才跟著那丫鬟走。只是,等出了院門,那丫鬟帶著她走的路便顯得有些偏僻了,還繞過了幾段的抄手走廊和一個荷塘。周清華是個受過反拐騙教育的好孩子,說難聽點是被害妄想癥有點嚴重,說好聽點則是警惕性高。她忍不住琢磨道:就算是要養(yǎng)病,就算是顧姨娘管事,但一家主母也不該住在這么偏僻的角落?。?/br> 沒等周清華準備好質(zhì)問的詞句,那丫鬟已經(jīng)轉(zhuǎn)頭朝著周清華笑了笑:“周小姐,二少爺正在前面等您呢?!?/br> 她們此時正站在一個不知方位的園子里,不遠處是落著紅色葉子的楓樹和安靜端坐在石椅上賞景的崔成遠。 周清華被氣得臉色發(fā)白,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句,那丫鬟一溜煙的功夫就跑了。而不遠處,正從石椅上站起身來的崔成遠則是朝她笑了笑。他的笑容如同清風溫煦的吹過,可一雙淵深難測的黑眸卻是透出了那么一點冷淡的顏色,仿佛是極冷與至熱的交織。就像是種了一角的楓樹一樣,即使是在蕭瑟的秋日里也依舊是美的驚心動魄。 周清華心里氣得狠了,根本不想理人,直接就想轉(zhuǎn)頭離開。居然是第二次被人騙出來?!!腦子呢?腦子呢?周清華簡直恨不得把被當做白癡的自己的腦子再洗一洗。 作者有話要說:在這里要謝謝kk的地雷和手榴彈,還有676368(好奇)的地雷,今天早上看到之后一整天都是萌萌噠~~ 還要謝謝那些一直留言支持我的朋友,比如碧落、hemeng、豆沙包等等,很多朋友的留言都給了我靈感和動力。還有那些支持我,訂閱的朋友們,我寫文寫到一定字數(shù)往往就會因為一些收藏、訂閱成績以及對于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不滿意而產(chǎn)生一些自我懷疑的情緒,是你們讓我覺得這文還是不錯的,要堅持下去。 哎呀,感覺大家都是我真愛啊,果然世界到處都是真愛嘛~~~~~~我愛你們哦 第91章 對話 崔成遠攔住了周清華,他挑了挑他好看的長眉,出聲問道:“你生氣了?” 周清華氣得想笑——她忽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個男人無論表現(xiàn)的多么高深莫測、溫文風趣,他的情商大約就相當于零。他始終高高在上,運籌在心,于他而言自然是想要見什么人就見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 周清華轉(zhuǎn)過頭認真看著他,笑了笑:“我現(xiàn)在終于相信你之前說的話了,像你這樣的人能夠碰上讓你歡喜的人和事實在是太難得了?!彼浇菤埩糁唤z譏嘲和冷怒,就像是冬日里埋在地下最深處的雪塊,又冷又硬,“似你這等的人,從來就只把自己放在心里,旁人又算得了什么?便是我,大約也要多謝你的高看了。” 崔成遠皺了皺眉,他像是吃了一驚,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笑出聲來:“原來你是這樣想的?”他的眼底蕩起微微的波瀾,看上去竟有那么一絲難以言喻的愉悅,他淡淡的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講。不過你有一點說錯了,我并非只把自己放在心里,不過往時約束太多,日常行事不拘小節(jié)罷了。再說,你我許久不見,趁著這一次見一回又有何不可?” “那么,你可否說一說:何謂大節(jié),何謂小節(jié)?”周清華認真的看著他,半點也不肯不肯讓步,“你算計人從來都不曾考慮過對方,想見我便會尋人拐我出來、騙我出來,半點心思也不愿意浪費在我的自身意愿上面。只因為,我于你而言,微不足道。你之所為不過是居高臨下、持強凌弱,自以為是成大事者而已?!?/br> 周清華的眼睛澄澈的就像是那明鏡一般的湖水,仿佛有飛鳥的影子一掠而過,有游魚親吻那湖面,干凈而清楚:“你也許也在軍中吃過很多苦,了解過許多權(quán)勢帶來的好處,只覺得強權(quán)之下,誰不低頭?!彼銎痤^,下顎弧線光潔圓滿,紅唇就像是楓葉一樣鋒利如刀片,只聽她輕而緩的反問道,“那么,你可還記得當初從軍之前的初心是何?你可還記得最初的那一份對別人的敬畏和尊重?” 她一字一句,就像是絕世高手手中的刀劍,銳不可當,直接便向著人的心坎里去。 崔成遠抬手扶著額頭輕輕笑了一聲,聲音就像是從喉嚨里面流淌出來的——上天保佑,他這一次倒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天真又可愛的媳婦。 認真想想,他大約是真的經(jīng)歷過太多的事和人,從一個少年驕傲的世家子弟到老謀深算的內(nèi)閣首輔,他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的取舍、無數(shù)次的權(quán)謀之爭,不想死那就只能咬牙活下去,想要有尊嚴那就只能竭力往上爬,走到最后他剩下的是什么呢?他的確是報了仇、實現(xiàn)了自己的理想也完成了父親臨終的囑托。可是,崔成遠這個人還剩下什么呢? 什么也沒剩下,只有一種類似于生存下去的本能。 這種時候,他忽然莫名其妙想起被忘在腦后許久——他前世那位執(zhí)意要和他和離改嫁的前妻。 “你的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人人皆敬你是治世能臣,感佩你的功績。”她倨傲的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有一種忍耐到了極限的冷漠和輕蔑,紅唇妖嬈明艷如同盛開的如火如荼的玫瑰花,“可是,崔成遠,你可有半分值得我去愛的地方?” 崔成遠的手慢慢的移了下去,他用手覆著自己的眼睛,輕輕的道:“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彼偷偷男α艘宦?,隨后拱手一禮,“今日聽卿一席話,定當銘記于心。多謝?!?/br> 他繡著云紋的長袖及地,看上去頗有些鄭重,眉目清遠,眸光深深,居然有一種君子顏如玉的感覺。 周清華這家伙從來都是吃軟不吃硬,被他這么一禮,反倒是退了一步,不自覺得笑道:“那個,我就氣得頭昏,隨口說說的?!惫糯鐣?,本來就是權(quán)勢當頭?;剡^神來,周清華就覺得自己的話就是文藝青年的憤青言語啊。 崔成遠擺擺手,算是把這話題放過去:“好了,既然話說開了。不知道周小姐可有空與我一同賞楓?”這一次,他的態(tài)度放得很低。 周清華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那好吧,我們就看一會兒。”她看了看天色,“等一會兒還要去宴上呢?!?/br> 崔成遠笑著點頭,然后引著周清華在楓樹下面的石桌旁邊坐下:“這里的楓樹,還是我父親親手種下的。從我兄長出生起,一年一株。不信的話你數(shù)一數(shù)?!?/br> 周清華聽過一些崔國公癡情前妻的故事,此時聽到這話便忍不住小心的抬眼打量了一下崔成遠的神色,見他神色如常便放下心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開口問道:“是有什么典故嗎?” “唔,這個我倒是不太清楚。大多都是從府上的老人那里聽說的?!贝蕹蛇h把自己跟前的杯子推到周清華前面,示意對方倒茶,然后才慢悠悠的說道,“聽說,那位先夫人姓馮,非常喜歡楓樹,她難產(chǎn)而死,我父親是為了紀念她才種的。” 雖然好奇心害死貓,但周清華還是忍不住懷著好奇心八卦一下:“那個,我聽說,那位馮氏夫人長得十分美貌?”就連崔夫人這等的容貌,居然還打動不了崔國公,只能說前頭那位夫人更加貌美了。 崔成遠卻搖了搖頭:“并非如此,我見過她的畫像,算不上是何等的美人,至多只是清秀罷了?!彼麌@了口氣,“她雖然家道中落卻性情真誠率直,雖然不識多少書文卻會武功騎術(shù),與我父親算是興趣相投。一見面,就有聊不完的話,再恩愛沒有了。本來祖母瞧不上她的家世,可我父親執(zhí)意求娶,拖延了幾年,祖母才只能應了下來?!?/br> 崔成遠說到這里,微微頓了頓,眼神若有所思的在周清華的身上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其實,夫妻之間,重要的還是性情合適。” 周清華“呵呵”兩聲,把話題帶過:“既然她會武功,身體也好,怎么會落得難產(chǎn)?”雖然說人長短不好,但是她還是對崔家的事挺好奇的——她以后雖然不在崔家過日子,但是崔家的歷史前緣還是要大概了解一下才好。旁人所說的大多都只能算是道聽途說,崔成遠這里的估計才能有那么一點可信度。 崔成遠淡淡的看了周清華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就被那略燙的茶水弄得嫌惡的皺了皺眉:“她有孕的時候,我父親正在外地征戰(zhàn)。不知怎的,馮家那時出了些事,幾個男丁都被下了監(jiān)牢,當時馮家上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了,家中老幼輪番上來求情。她只得拖著身體為馮家的事忙碌,等到事情忙完前線又傳來我父親通敵叛國的消息,她一驚之下就病倒了?!?/br> “結(jié)果呢,是敵軍的反間計還是其他?”周清華托著腮,認真聽著崔成遠說往事。 崔成遠干脆擱下茶杯把話說完:“是我父親和謝國公定下的計策。本就是為了要里應外合全滅了那二十萬敵軍。”他似乎是認真的想了一想,“結(jié)果等我父親攜著大功回來,那位馮氏夫人已經(jīng)病了許久,雖然因為中途得知真相有了精神,但還是奄奄一息,起不了榻。我父親自然是悔不當初?!?/br> 可是再悔又如何,此等大事,豈能又半字透露?世事豈能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