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曲陵南皺眉問道:“既是修士無法變吃穿之物出來,那修煉有何用咧?” 郝平溪傲然道:“為窺天地之大道,為揚(yáng)大法于眾生……” 曲陵南打斷他,很認(rèn)真地評論道:“那還是變不出吃穿咧?!?/br> “你個臭丫頭懂個屁……”郝平溪一口氣噎到心口,差點(diǎn)破口大罵,突然間,一種由然的滑稽感突如其來,他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越笑越大聲,自遭變故來種種煩悶、痛苦皆成笑料,連同今夜與這一根筋的女童如此幼稚抬杠,也化成大笑的沖動。 而這個女童尚不知自己何以逗人發(fā)笑,她睜大眼眸,有所驚奇,卻又很快化為無聊的神情。 其實模樣殊為可愛。 郝平溪笑完了,自懷里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顆滴溜溜轉(zhuǎn)的綠色藥丸,拋了過去。 曲陵南下意識伸手一接。 “下品辟谷丹,便是凡人也可食用,”郝平溪見女娃還是一臉不解,便耐心地解答道,“吃下去,可保你十日無需進(jìn)食?!?/br> “?。窟€有這等好事?”曲陵南大為驚奇,托起那顆藥丸,嗅了嗅,問,“水也不用喝嗎?” “不用?!焙缕较y得心平氣和地道,“修士閉關(guān)乃是常事,或有入秘境歷練,或有入深山高嶺,蠻荒戈壁做任務(wù),長年累月不聞人煙皆是有的,低階修士便多靠辟谷丹存活。再則,修真進(jìn)階以靈力為渠,凡塵吃食煙火氣滯于體內(nèi)有礙靈力流轉(zhuǎn),不利修行?!?/br> 小姑娘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自懂事以來為一日三餐憂心忡忡,填飽肚子成為重中之重的大事,今日卻竟然知曉,世上有些人不算神仙,可他們也同樣無需吃飯,只靠吞下這等神奇的藥丸即可。 那意味著什么? 它意味著,凡人為填飽肚子而廝殺、掙扎、苦惱與哭泣的努力,在這一顆小藥丸面前,瞬間仿佛變得無足輕重。 曲陵南木然地拖著這顆藥丸,過了良久,她張嘴吞下這顆藥丸。 入口即化,有隱約的甜味,不難吃,可也算不上好吃。 然它代表著她聞所未聞的一種生活。 郝平溪見她吞了辟谷丹,滿意地頷首道:“這不算什么,待日后進(jìn)了山門,多的是讓你開眼的寶物靈丹。” “我能跟你們似的修煉么?”曲陵南輕聲問。 郝平溪頓了頓,他驟然想起眼前這個小姑娘姓曲,她若默默無聞,尚可活得自由自在,可她若入修真門,卻注定沒什么好路走。 他忽而有種不忍,似預(yù)見到未來無數(shù)的艱難屈辱等待著眼前這位懵懂無知的女童。但這種不忍轉(zhuǎn)瞬即逝,他捕抓靈獸不曾不忍,他采摘靈藥也不曾不忍,曲家女兒,在某種程度上與靈獸靈藥煉器寶材何異? 郝平溪深深呼出一口氣,道:“一切聽?wèi){掌門做主,我不知道。” 曲陵南點(diǎn)點(diǎn)頭,學(xué)著他盤腿坐下,道:“你修煉吧,我不會跑的?!?/br> 郝平溪又看了她一眼,這才道:“你跑不了,我這小防御法陣外人雖進(jìn)不來,然你也出不去?!?/br> 他話音未落,地面上卻突然傳來劇烈震動,四面插在地上的小旗抖動不休,一陣疾風(fēng)吹來,一面小旗支撐不住,被風(fēng)吹倒。 這是防御法陣被攻了一角。 郝平溪臉上變色,立即站起,手捏法訣,聚起靈力扶起小旗,重又插回原處去,同時手握拐杖往地上一插,急急在地上畫起復(fù)雜的法陣符,注入靈力,頃刻間,被拐杖畫過的線變成金色立體,從地上一躍而起,于半空中形成一個金色的防護(hù)罩,頓時流光溢彩,暗夜中顯得煞是漂亮。 曲陵南瞧得目瞪口呆,她雖不明白來的是什么,卻也瞧出郝平溪這一手猶如為這一法陣賦予靈魂,原本看不見的防御法陣瞬間流轉(zhuǎn)可見,且徐徐轉(zhuǎn)動,照著某種復(fù)雜的法則與外來的疾風(fēng)相抗,發(fā)揮抵御外敵的作用。 真是比元宵夜的煙火還漂亮。 曲陵南正瞧得高興,轉(zhuǎn)頭卻見郝平溪悶哼一聲,臉色蒼白,死死靠著拐杖勉力支撐。她心道糟糕,來敵尚未現(xiàn)身,這邊卻已顯出后繼無力之狀。 可惜小柴刀那日掉在傅府門口。曲陵南大聲問道:“要我做什么?” 郝平溪瞥了她一眼,咬牙道:“站到我身后?!?/br> 曲陵南跑過去,郝平溪道:“這法陣威力雖大,卻需練氣期高層修士方可催動,我適才,忘了自己已經(jīng)修為大跌,靈力不繼……” “這似乎你就別想那些沒用的了,”曲陵南打斷他,問,“要我怎么做?” 郝平溪古怪地瞥了她一眼,道:“把你的手指劃破,將血滴入陣眼之中?!?/br> 曲陵南點(diǎn)頭,伸手道:“刀給我?!?/br> 郝平溪看著她,目光深邃,卻不再廢話,勻出一手自腰間儲物袋中摸出一把匕首遞過去,曲陵南接過,拔出匕首,以刃處對著胳膊一劃,鮮血頓時流出。 郝平溪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傷口朝向拐杖,血液順著拐杖流入地上,突然之間,一股強(qiáng)勁的金色光芒充斥四下,法陣威力大增,一面面交織起來的金符相互印證一般急速流動,他二人周圍仿佛編織成一個金色大網(wǎng)。 郝平溪掏出一個瓷瓶,拔開蓋子吞下數(shù)顆丹藥,大喝一聲,怒目圓睜,拔起拐杖,自內(nèi)抽出一把薄如蟬翼的短劍,虛空用力一劈,劍意頓時馳騁開去,直直刺向暗夜當(dāng)中。 黑暗中傳來一陣慘烈的吼叫,似獸非獸,似猿非猿,薄霧彌散,一頭頸長身胖,背上拱起一排rou瘤,渾身黑亮如鎧,咆哮之中,露出一嘴尖利白牙的龐然大物赫然立于眼前。 郝平溪臉色慘白,喃喃道:“這里怎的會有罹鞫猿?” “這是猿猴?”曲陵南問。 “不,這是兇獸,”郝平溪慘淡地笑了笑,“而且是兇獸冊上排名前十的大家伙?!?/br> “難宰么?” “若是數(shù)個筑基期修士合力捕殺應(yīng)不難。”郝平溪回頭看著她,聲音平板地道,“可我現(xiàn)下只得練氣期六層修為,你卻只是一個rou體凡胎?!?/br> “就是說宰不了?” “恐怕你我今日要命喪此地了。” 曲陵南盯著那頭刨地暴怒的兇獸,冷冷地道:“我不信?!?/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年華童鞋的長評而加更,耐乃們~~~~~~ ☆、第 10 章 罹鞫猿雖名為猿,然與攀樹吃果子的猿猴卻無甚干系,此類兇獸一生下便力大無窮,生性兇殘嗜血,喜好生生撕開獵物皮rou,拽出白森森的脊椎拗?jǐn)嗔宋惫撬?。故罹鞫猿有一渾名“吸髓猿”,蓋落入其手中的獵物無不死狀慘烈,屬最令低階修士談虎色變的兇獸之一。 郝平溪猶記得,彼時年幼,于山門中苦讀潛修時,負(fù)責(zé)講授兇獸篇的師長曾告誡過堂下一眾弟子,罹鞫猿渾身上下從頭至尾無一樣是煉器寶材,偏生皮糙rou厚,嗜殺兇猛,非萬不得已,應(yīng)盡量避免與之正面對持。 “若退無可退,只能與之相搏呢?”同門中有好事者問道。 師長輕輕一笑,道:“你修為幾何?” “現(xiàn)下雖為練氣期下層,然只要我勤練不輟,總有筑基成功那一日,難不成到那時都奈何不了這畜生么?” “筑基算什么,便是幾個筑基后期修士合力與之纏斗也未必能討得了好,”師長嘲諷道,“若有一日,你金丹結(jié)成,真正問天道于足下,或可與之一戰(zhàn)。” 他此話一出,底下頓時窸窸窣窣,議論一片。 年輕的郝平溪正是一帆風(fēng)順,視天地萬物若為己生一般,金丹期修士于玄武大陸雖鳳毛麟角,一旦有人結(jié)丹成功即為一方尊主,然對年輕人而言,那并非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 只有經(jīng)歷過變故,他回首往事,才會發(fā)現(xiàn)年少時的自己有多輕狂無知,有多淺薄無畏。 成年罹鞫猿修為類似于金丹期修士,尚未攻擊,其撲面而來的強(qiáng)大壓迫感使得他即便身處防御陣中,也忍不住腳軟心顫。 這是兇獸榜中排行前十的猛獸,而兇獸之上,尚有仙獸,神獸,便是修士們常打交道的靈獸,若發(fā)起瘋來,也有抵擋不住的力道兇猛。 修等階森嚴(yán),永遠(yuǎn)都有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便是天賦再高,執(zhí)念再深,卻總有你如何努力也觸摸不到的境地。 況且還有多到你想象不到的變故與兇險,趨利避害,人心向背,修道之路越往前走,便越會有數(shù)不盡的利欲熏心等著拽人入魔。 郝平溪在這生死時刻,忽然對自己產(chǎn)生了強(qiáng)烈的懷疑。 到底為了什么而要逆天修行? 也只有曲陵南這種涉世不深的女童,才會將“我不信”這三個字說得格外響亮。 曾幾何時,他也不信,然而最終卻不得不信。 罹鞫猿低吼一聲,發(fā)足狂奔,直直撞上金光閃閃的防御法陣,只聽喀嚓一聲脆響,流光溢彩的金色符咒現(xiàn)出一道裂紋。 郝平溪只覺這股震蕩直擊丹田,令他渾身氣血翻涌,一聲悶哼之下,頓時一股甜腥味涌上喉嚨。 他知道,再撞擊三次,頂多三次,這個師尊珍而重之傳到他手中的中品法陣“鑠金陣”就得玩完。 而陣外,罹鞫猿一擊不破,更激怒了它,此畜生雙目血紅,吼聲整天,前爪奮力一刨,四下登時激起疾風(fēng),飛沙走石。 它要沖過來撞第二次了。 郝平溪念頭剛落,就見罹鞫猿后爪一蹬,張牙舞爪沖“鑠金陣”撲了過來,轟隆一聲巨響,金色符咒登時碎裂了一片。 就在此時,只聽一聲清叱,一個小身影凌空躍起,沖罹鞫猿直撲了過去。 郝平溪大驚失色,他看到曲陵南猶如離弦之箭,一下躍上罹鞫猿頭頂,手持匕首一把刺入那畜生的腦袋正中。 可惜罹鞫猿皮rou僵硬,如何是一把尋常匕首能刺得穿?匕首一歪,曲陵南微微一愣。一擊不中之下,罹鞫猿一聲怒吼,搖頭擺尾,重重地將頭頂?shù)呐⑺ち顺鋈ァ?/br> “用你的血!”郝平溪喊道,隨即運(yùn)起全身靈力,凝聚于手中薄劍之上,奮力一劈,凌厲的劍意直取罹鞫猿前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