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jié)
“不錯,”她輕輕一嗅,如仙鶴飲水:“比方才那品‘獨步香徑’多了不少趣味?!?/br> 方才進香的藍效昕便露出幾分忿忿不平,卻被助手拉了下衣袖,兀自忍下。 “但不知,此香要如何作用?” 丁易之略抬了抬眸,頓時面生紅云,惶恐低下,腰更彎了彎,連語氣都有些發(fā)顫:“可做印篆之香,然需用模子壓印成花樣或字型,稍費時日,也可用作帷香,衣香。若是夫人使用,易之還有一法……” 甘露萱已然興致缺缺:“若用于帷香,鵝梨帳中香已是無有能及,以至于本是極有才學的毋綸國方肅僅在第二輪便敗北而歸。至于衣香……” 她淡淡一笑,嫵媚中透著不屑,竟是格外殘酷:“并非說得好聽便用得愜意,總是要適合自己,貼服自己,否則豈非不是人壓著香,而是香壓了人?” 丁易之已是冷汗淋漓:“若是夫人,任何香也抵不過夫人風華之萬一……” 洛雯兒有些看明白了,此前種種,甘露萱不做任何置評,看起來仿佛是專門擺在評判席上的花瓶,而如今,她的作用終于開始體現(xiàn)。雖無一字專業(yè)用語,卻是字字誅心,專門打擊選手的自信,且看初時一句,便捎帶再次鄙視了藍效昕,堪稱毒舌。 她不禁捏緊了袖口,不知輪到自己,甘露萱又要發(fā)出怎樣的高見。 “當然,總歸是我一家之言。此香是優(yōu)是劣,還要看大家的意思。”甘露萱丟下一句,便肅了臉色,不發(fā)一言。 此刻,天師方江瀚依舊在沉睡,真難為他那么胖的身子,只靠著椅背,枕著荷葉托首,倒也能睡得香甜,叫人不忍打擾??墒俏逦辉u委皆已發(fā)表看法,若是單單漏了他,總歸不敬。 三個雪陵老頭互遞了眼色,將香瓶置于他的鼻端…… 方江瀚眉心一抖,一個激靈醒過來,怒瞪乾家老頭,然后才見了那小瓶,方想起大賽一事。 “此香甚佳,提神醒腦,唯它不可?!?/br> 堪稱語意雙關(guān),讓人忍俊不禁。 香瓶方落回到丁易之手上,鑼聲一響,便開始有人競價了。 第一個出價的自是雪陵人,夾在競價中抬價的也多是雪陵人。 自是要為本國人掙面子。 丁易之看了穆蓮生一眼……雪陵雖然靠制香聚積了不少財富,然而相較于無涯,遜色得不僅是一星半點兒。稍后那女人若是呈上香品,且不管是個什么玩意,定是能落得個高價,直叫人好不甘心。 可因為身后之人的事,他怕是得罪了穆蓮生,以至于無論自己怎樣跟他遞眼色,他都不屑一顧,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 倒也是,許多人都認定穆蓮生對這屆的“香王”已是勝券在握,此次大賽也不過是為他抬高身價更是為穆家聚斂財富的一個途徑罷了。 他有些憤憤,卻無法,只能狠瞪一眼洛雯兒,以瀉怒火。 “……制作香的訣竅,貴在選料純精,焚燒這樣的香,香氣遠溢而余味無窮?!鼻氵h淡然斂袖:“所以,學生此番刪繁就簡,只用石榴柚子為頭香,木蘭、蓮花、牡丹為中韻,尾香則是琥珀、麝香與桃花心木。清淡寧靜,只求意境,不慕奢華。故名,遺世人獨立?!?/br> 穆家老頭點頭:“萬法歸一。有時,簡單的,才能更見精妙?!?/br> 丁家老頭有些不樂意,此舉明顯是沖著丁易之來的,可是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只得贊道:“穆先生說得是,牡丹雖是鮮艷,卻無味,茉莉雖是小巧,卻是人間第一香。這品‘遺世人獨立’當是領(lǐng)悟了調(diào)香的精髓?!?/br> 他說的是香,而非人,用心可見一斑。 乾家老頭自是對自家的弟子不置可否。 英秋冉說“好”,方江瀚重新入眠以備新一輪的驚嚇,唯甘露萱開了口。 “方才丁先生說的牡丹乃是鮮艷之花,既是‘遺世人獨立’,自是心懷淡薄,又怎會用這樣奢靡的花香?” 丁家老頭立即瞇起了眼,他方才特意以牡丹為例,就是想引起甘露萱的注意,這個毒舌女人果真不負他望。 乾邈遠腦門當即沁出汗珠:“這是說美人很美,國色天香?!?/br> “既是如此,乾公子便是其心可誅!你這里還用了一味麝香,我想此物對女人有何作用,乾公子不會不知吧?” “這……”乾邈遠頓時語塞。 “甘夫人此言差矣,”乾家老頭急忙開口:“此香既然說的是‘佳人’,自是要給男子使用,正所謂‘才子配佳人’……” “既是‘配佳人’,自是要接觸佳人,難道佳人就不會受麝香所害嗎?” 甘露萱嗓音嬌嬌,然而此番斥責,竟如一把華麗精美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剖開綢緞。 乾家老頭當即被噎住。 這個甘露萱,自打這兩年成了斗香大會的評判,簡直就是胡攪蠻纏,處處和人作對,否則前年,乾家也不至于因了她的一句而敗給穆家,此番竟是要重蹈覆轍嗎?難道是穆家給了她什么好處? 這般一想,便不由得睇向一副事不關(guān)己模樣的穆家老頭。 時間到,鑼聲響,競拍開始。 “遺世人獨立”明顯沒有“薰風南來”的價錢高,甚至還較“獨步香徑”差了五萬兩銀子,最后還是乾家人所得,可謂失盡顏面。 乾邈遠立在那,眼睛只看著白石地面,魂魄仿佛已被抽走。 洛雯兒看著他,不覺充滿同情,這種狀態(tài),要如何繼續(xù)比賽。不禁警告自己,到時甘露萱無論說什么,她都只當聽不見。那個女人,就如同她耀眼的裝扮,細長柔軟的腰一般,絕對是毒蛇的化身! “……香,如今亦非貴族專用,平民百姓亦可用其怡情養(yǎng)性,養(yǎng)身健體。只有每個人深深體味到了香的妙處,自可將此業(yè)發(fā)揚光大,萬古流傳。” 段玉舟這番開場白恰恰合了三個雪陵老頭的心思,頓時目光為之一亮,然而亦頓添警醒。 這個年輕人,竟是能夠契住要害,不簡單啊。 “因此,晚生特調(diào)了一味日常所用之香。今歲乃甲子之年,按五運六氣之理推算,是年為土運太過之年,少陰君火司天,陽明燥金在泉。而從利于人體身心運化的角度看,則宜用沉香主之,即沉香為君,少用燥氣較大的檀香,再輔以片腦、大黃、丁香、菖蒲等以調(diào)和香料之性,從而達到合與天地而益與人?!?/br> 三個老頭檢驗一番,紛紛點頭,卻不予置評。 洛雯兒暗嘆段玉舟深藏不露,而且學問精深。 當時她也曾試著研究過五運六氣、五行生克、天干地支,卻是因為知之甚少,差點弄得自己七勞八傷,只能放棄。 此刻,她滿懷敬佩的睇向段玉舟,卻見他正保持行禮之姿等待評判席的裁斷,沒有看她一眼。 大概是在怪她騙了他吧? 可是,她又能怎樣呢?她不聰明,始終無法面面俱到,兩全其美。如此,也算拒絕吧,不是讓人很尷尬的拒絕,但愿,他會懂。 這瓶“四季同春”終于落到了甘露萱的手上,看著她瞇起美眸,如蛇準備向獵物出擊般打量那瓶香,洛雯兒不禁替段玉舟捏了把汗。 “若是給普通人用,不錯,可也正是因了普通,所以不夠高貴,怕是難得雅人青睞?!?/br> 可以說,這是甘露萱自今日開場以來說得最“溫柔”的評語了。 “既是為所有人制的香,不妨請他們?nèi)ピu判吧。” 她將香瓶丟給段玉舟,順丟了個媚眼過去,直瞅得藍效昕、丁易之與乾邈遠拿發(fā)綠的目光盯住段玉舟。 洛雯兒開始替段玉舟感到榮幸了,可是段玉舟卻是轉(zhuǎn)了目光,對她望了一眼。 如同引領(lǐng)一般,甘露萱也看了過來,微揚起弧線精巧的下巴,以柔若無骨歪在案邊的姿態(tài)居高臨下的對著站立的她。 今日,賽場四圍再次置了冰墻,清涼宜人,而此刻,她卻覺得寒氣刺骨,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段玉舟,你是想報復我嗎? 她不敢說甘露萱是因為女人的那點小心思而放過了段玉舟,因為段玉舟的確出色。 可是她也不能說甘露萱沒有動用小心思。 身為女人,身為如甘露萱一般的受盡世人仰視艷羨的女人,又怎會容忍一雙不曾關(guān)注自己的目光? ☆、308千香競芳2 更新時間:20130616 原來,比賽從來不會有絕對的公正,都會因為心之所向,意之所欲,而有所偏頗。 “四季同春”已經(jīng)開始被競價,聲浪竟是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可以說,場外的支持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著評委的印象與判決,而爭相購買“四季同春”的又不僅僅是無夜人。 段玉舟似乎沒有帶親友團,聚集在承陽廣場四周的只是無夜的幾個貴族,純屬看熱鬧。因為據(jù)說無夜朝廷鬧得不可開交,五個公子為了爭奪王位把國主西門垣氣得重病,遂將朝政交由麗姬打理,自是火上澆油。 一個國家的安定無論對國內(nèi)哪個階層的人都有著重大影響,難為段玉舟能夠如此鎮(zhèn)定,頭腦清晰,臨危不亂。 她欽佩的看了他一眼,而段玉舟正在環(huán)視四圍的熱鬧,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不似雪陵人的傲慢,而是一種釋然,一種欣慰,一種歷盡辛苦終于被人認可并贊賞的快樂,就像蝴蝶于繭中蟄伏,幾經(jīng)努力,終是掙出束縛,于是展開了絢爛的雙翼,御風而行。 或許,他此番會得償所愿吧。 然而,她又不由自主的睇向穆蓮生…… 就在目光流轉(zhuǎn)之際,段玉舟身后的助手忽的抬起眸子望了她一眼。 她是自覺不自覺的回視過去,卻見那人又低了頭。 不知怎的,她忽然覺得此人似在哪里見過,然而搜遍記憶,亦找尋不到,那種模模糊糊的熟悉之感仿佛一種極淡極淡的香氣,似有還無。 此前,她相信不止是自己,而是所有人的視線都被丁易之身后的灰衣人吸引了去,而若不是段玉舟的助手忽然看向她,又目光躲閃,她是絕對不會留心他的。而且,她莫名的覺得,此人大概對她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她再看過去時,那人卻始終低著頭,似乎也發(fā)現(xiàn)自己被注意,更加埋了頭,還往段玉舟身后躲了躲。 他的身形有著男子少有的纖細,所以很容易的便將自己半藏在段玉舟的身后,只露出一個尖尖的下頜,皮膚白得有些發(fā)青。 鑼聲響。 最終競得“四季同春”的竟是無涯人,而其余的無涯人正在慶賀。 不得不說,無涯人雖是愛國愛得偏激,卻亦懂得兼容并蓄,這怕是能在不足兩百年的時間內(nèi)從一個小島發(fā)展成為不容忽視的大國的一個重要原因。 能夠愛自己,亦能夠愛人,如何能不強盛? 她忽然覺得上天對她還是很寵愛的,竟讓她穿越到了這樣一個國家,不似茳國的蠻橫霸道,不似暉國的色厲內(nèi)荏,不似雪陵的保守封閉,不似無夜的陰柔狡詐,而是寬宏博大,如同旭日初升,生機無限。 她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想到自己是代表這個國家參賽,心里忽然暖暖的。 然而偏在此時,那雙如影隨形的目光乘著一縷風再次飄了過來,吹起了她鬢邊的散發(fā)…… “四季同春”競出了這場大會目前的最高價。 段玉舟沖著那位無涯人行了一禮,姿態(tài)優(yōu)雅,神色鄭重。 穆家老頭雖是笑著,可是那唇角怎么翹也是不自然,趁人不備,朝穆蓮生使了個眼色。 穆蓮生垂著眸子,唇角彎得輕松,仿佛是真心在為對手高興,亦仿佛對自己的作品胸有成竹,只不知他到底有沒有看到穆家老頭的臉色。 鑼聲響,競拍結(jié)束,余音未歇之際,穆蓮生上前一步。 所有人都露出驚愕之色,因為按理,上屆“香王”若是參賽,總是要最后一個出場,以示好戲壓軸,也是給其余選手減輕壓力,可是…… 穆家老頭有些呆滯,方才自己不過是讓穆蓮生小心段玉舟,他怎么會錯意了?不過依他的聰明,應該不能…… “學生嘗游學西麓,于林中偶遇一泉。泉水清冽,可見細石游魚。那魚生得甚是古怪,魚身短小,顏色鮮艷,貌似錦鯉。然而尾卻頗大,分三瓣,有的甚至是四瓣,五瓣,游動間如桃花綻放。雙目也額外突出,如可夜視鬼魅。頭則更怪,生出許多包塊,竟好似海膽一般……” 洛雯兒眨眨眼,莫非他說的是獅子頭金魚?想當初莫習曾在集市上買過一條,還威脅她去照顧,只不過那魚早已在缸中死亡。不過莫習似乎也忘了這件事,竟沒有問她要精神損失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