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我每天早六點起來,六點半,我?guī)麄儚谋O(jiān)區(qū)出發(fā),這八個人,不是聾子,就是啞巴,反正都是老弱病殘,無脫逃危險的罪犯。 他們手里分別拿著個鐵制大飯桶、抬飯桶的木棒、不銹鋼飯盆等。 我走在最后,看著這參差不齊的一行人,頓感人生苦短,監(jiān)獄工作漫長。正如老民警所說,犯人有期,獄警無期。 特別是那個啞巴。四十多歲,盜竊罪,每次出去,他都走在前面。 有一天傍晚,我?guī)麄內ゴ蝻垼貋頃r,他走在最后面,我走在他后面。他突然停下來,向我烏拉烏拉張著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很著急,神情非常驚恐,他直直在指著我的身后。 我轉過身,什么也沒有。 我抬起頭,看到4號監(jiān)舍樓。 我指了指4號樓,啞巴點了點頭,我搖了搖頭。 他伸出手,直直地指著我,然后張開雙臂,我暈了。他說什么? 等我再次回頭時,還是什么都沒看到。 我能感覺得到,他看到了非??植赖臇|西。 我裝作聽不懂,既使我身后站個青面獠牙的女鬼。 我呵呵一笑。 啞巴前面有個瘸子,他來到我的身邊,說:“啞巴說你身后有鬼?!?/br> “你還僵尸附身呢?抬你的飯桶去吧,不抬飯桶就背監(jiān)規(guī),要不這樣,你回去后,把文化課學習筆記拿給我看?!蔽抑廊匙釉趯W習上不上心,他聽后閉上了嘴巴。 當天晚上,我就聽說四號監(jiān)舍樓出事了,有個犯人在床上上吊,結果沒死成,把脖子勒出一道血痕。 那個啞巴似乎還有點預見性。 在犯人食堂打犯時,我會遇到五監(jiān)區(qū)的民警,他們與我們監(jiān)區(qū)打飯時間相同,其中有一個比我小兩歲的民警,姓李,十分健談,他會和我講監(jiān)獄里很多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和奇聞軼事。 那天,我和他正站在食堂一樓聊天,我的煙抽光了,他的煙也抽光了。 我們兩個感覺很尷尬。 這時,一個高個子,長相魁悟的男犯,滿臉堆笑地跑了過來,遞給了小李一盒軟包中華。 小李笑納了,他拆開包裝,給了我一支。 “這樣不好吧?”我感覺拿犯人的東西是不對的。 他卻不以為然,“一包煙,算不了什么?!?/br> 我謝謝他,卻沒拿他那支煙。 我?guī)Х溉颂е埻半x開時,我看到他仍然在愛撫著那盒紅色的“中華”。 我想,他還年輕,不能這樣貪圖小便宜,那樣,早晚會出事。 回監(jiān)舍的路上,瘸子對我說:“隊長,你知道那個抽中華的男犯叫什么嗎?” “他叫什么?” “外號叫佘濤,很兇猛的一個人,沒有人敢惹他。據說,以前曾經當過兵?!?/br> 我點了點頭,心想,軍警類罪犯是一直被監(jiān)獄列為重點犯,嚴加防范,他怎么可以這么隨便呢? 這個民警和他走得這么近,不是什么好事。 晚上,我整夜睡不著,值星員有時會偷懶,經常會在走廓里睡著,我時不時地從值班室出來,查看坐班犯人是否到崗。他們坐班,就是在走廊里值班,防止犯人自殺一類的事情。 零辰二點的時候,有個病犯發(fā)瘋地沖向監(jiān)門,大喊大叫,“馬干,我看見馬干了,他渾身是血,他渾身是血,他說還要和我玩。” 幾個犯人把他架了回去。 顧明達還沒有睡,他靠在監(jiān)門口,對我說:“隊長,我勸你晚上還是別在這個值班室睡了,太邪性?!?/br> “不要整天神神叨叨的,這里是監(jiān)獄,是刑罰執(zhí)行機關,不允許存在任何裝神弄鬼的事情,還有,如果你再妖言惑眾。我就申請監(jiān)區(qū),扣你這個月的有效獎分?!?/br> “我和您無怨無仇,不要這樣?。 鳖櫭鬟_語氣軟了下來,轉身想要離開。 我突然想起,他上次與我的談話,又把他叫了回來。 “你說,監(jiān)獄里還有一個知道那批失蹤毒品的人,是誰?” “失蹤毒品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其中就有佘濤!” “五監(jiān)區(qū)的佘濤?” “正是他?!?/br> “他怎么會知道?” “他以前干過毒品買賣,我知道他知道,但是,他自己卻不承認?!鳖櫠竞孟裼窒肫鹆耸裁矗百軡芄?,他本是一匹兇殘的狼,現在卻成了綿羊,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以前的他,和現在的他,有很大區(qū)別?” “當然,他剛入獄時,性格很暴烈,他還與馬干打過架。” “因為什么?” “當然是因為馬干同性戀!馬干的胳膊就是被佘濤打斷的!” 佘濤?馬干?我想了一夜這兩個人,沒有找到答案。 第二天上班,我在車間帶工,回監(jiān)舍的時候點名,發(fā)現少了一個犯人。 找了半個小時,才在車間的倉庫里找到那個強jian犯。 他當時正蜷縮在角落里,目光驚恐,“我躲在這里,他們就找不到我了。有人要害我。” “你要是躲在這里不出來,你就把我們害了?!毙≮w伸出手想打他,但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小趙后來和說,我們實行的是人性化管理,不允許打罵犯人?,F在犯人的人權意識普遍增強,你打他,他就去檢察院告你,你不打他,他也告你,他可以訛你。這樣,犯人告你,你要花錢擺平犯人,檢察院的人來查你,你還要擺平檢察院的人,這就說明一個道理,獄警等于弱勢群體。 我回去后,翻了那家伙的檔案。 十年前,他強jian了一個女中學生,其實應該說是未遂。 之后,他又強jian了一個中年婦女,就在農村的戶外廁所里。 案卷寫得十分詳細,包括內褲、jingye、證人等,寫得五花八門,事無具細,我對法院法官撰寫判決書的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被強jian的女中學生,雖然寫的是化名,卻是一個“馬”字。 我現在有點神經質,看到“馬”字,就想起馬師。 這個挨千刀的臭裱子,害得我魂牽夢繞。 這個問題困擾著我,既使第二天,帶犯人去會見室接見,我也是無精打采。 會見的犯人是一個殺人犯,二十多歲,他和他mama,隔著玻璃和鐵欄桿,拿著電話,都在哭。 我一只手拿著電話,監(jiān)聽他們的講話,另一只手拿著筆,寫他們的談話內容。 我心不在焉。 mama說給兒子賺錢,希望他早點減刑;兒子說如何如何后悔,盡說些沒用的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透過會見室的玻璃,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顧美。 她坐在角落里,對我擺擺手。 我把犯人送回車間后,就出了監(jiān)門,她見到我很高興。 “你怎么來了?”我說。 “我想你了,我來看看你。當然,也是看一個親戚?!?/br> “你家親戚也在這里服刑?!?/br> “當然,一個遠房親戚,就在你們監(jiān)區(qū)?!?/br> “誰?” “他販毒?!鳖櫭澜z毫沒有感覺她的話有什么不妥。 她的遠房親戚就是我們監(jiān)區(qū)的顧明達,她的表叔。 我感覺自己的感情被人欺騙了,無論顧美出于何意與我接觸,我實在無法接受她是犯人家屬這個事實。 第二天,我關掉了手機,再也沒有接聽她的電話,也沒有和她見面。 她給我發(fā)了很多短信,我都沒有回。 這個周末,我回到家,剛走到樓梯口,就看到顧美坐在我家樓梯上,哭得像淚人一樣。 “我們不要再聯系了?!蔽艺f。 “不行,你可能誤解我了。” “怎么會?” “我這兒有你不知道的真相?!?/br> “別他媽的騙人了?!蔽矣悬c歇斯底里。 十三 誰的陰謀 我開門進屋,顧美也跟了進來。 顧美坐在沙發(fā)上,我問她:“有什么事情要告訴我?!?/br> “我見過你要找的那個女孩?!?/br> “哪個女孩?” “你的前女友??!我第一次見過她之后,不久,我又在火車上見到了她,就是她和她mama回家的那列火車?!鳖櫭篮軋远ā!爱敃r,我正在工作,之前,我見過那個女孩,她在列車上脫光的表現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們兩個人很高興,根本就看不出來那女孩有精神問題?!?/br> “什么?”我驚呆了。 “可以說是談笑風生?!彼f,“那個犯人死前的最后一刻,給家里打了電話,也就是給這對母女打的電話,犯人當時用的是你的手機?” “當然,你怎么知道?” “是她們兩個說的。還有,我感覺,她們兩個實際上已經是死人了?!?/br> “怎么這么說?!?/br> “她們兩個人根本就不是馬干的母親和meimei,而是假扮的,真正的馬干媽和meimei,應該是早就遇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