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音游上岸，雖然身上無一傷痕，可卻覺得心力交瘁，像是死過一次，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四周人聲嘈雜，從蓮華殿那頭傳來，沖天的火光映得半邊天通紅。

    “聽說花漓落大人要車裂那個(gè)女仙?！?/br>
    “哪個(gè)女仙？”

    “偽裝鬼族勾引主上那個(gè)，叫什么瑤音?！?/br>
    “這下有好戲看了，哈哈?！?/br>
    “這種極刑，確是好久沒有見到了。”

    瑤音聽著路人的對話，立刻覺得汗毛倒立，偽裝鬼族的女仙不就是自己？自己現(xiàn)毫發(fā)無損站在這里，而馬上要被處斬的人，又會是誰？

    瑤音心神恍惚，趴在岸邊就著燈光打量著水中的自己。

    亂糟糟的頭發(fā)，滿布血污的面頰，她立刻掬了一捧清水仔細(xì)的將自己清洗干凈。

    水里，自己面上那顆獨(dú)好完整的眼珠上布滿了水汽，淚水不自覺的奪眶而出。

    這雙眼睛她自然是認(rèn)得的，每每紫宸都會用這樣的神色盯著自己，以前不明白他是何感情，而此刻，感同身受一般，他的情愫如海水一般將自己充斥包圍，心里抽痛竟比那凌虐更讓她寒心。

    紫宸……莫不是代我承受了所有的傷痛，而這雙鑲嵌在自己眼眶中清澈深邃的眸子，卻是他生生剜下了自己的雙目而給予自己的么？

    如此這般，她寧愿不要。

    自己承受過的苦痛，饒是無論如何也不愿別人再受一次，這樣的情，她還不起。

    瑤音跌跌撞撞，和著人群朝蓮華殿走去。

    這一夜注定是個(gè)不眠之夜。

    ……

    花漓落站在殿堂之上，一身華麗大氣的衣裙映襯得她面若星辰。

    她面露微笑，落玉的侍女不日前同她說：“只要在宮主回來之前殺死瑤音，那么就算宮主真的對那賤婢有好感，也頂多是傷心幾日，終是尋不回來的，而您是宮主的寵姬，主上斷不會忍心懲罰你，這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毕氲竭@里，她笑得五官近乎扭曲，周身的花開得如火如荼，競相綻放。

    “用車裂之刑對待一個(gè)女人，是否過重了？”一旁的聞人通天眉頭微皺，

    花漓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沒有聽到聞人通天的問話。

    “殺一儆百，若不能震懾人心，那刑法也是如同虛設(shè)了，何況，她是高高在上視我們?yōu)橄陆绲呐伞！被卮鹚氖枪砭溆瘢锹曇舨粠б唤z感情，連聞人通天都覺得寒冷。

    “這些女人是不是都瘋了？”聞人通天腹誹：“十宴不對勁，花漓落更加不對勁，就連落玉都如此反常，她可從來沒有對花君宴以外的事情關(guān)心過，何況，這次對付的只是一介小仙，未免也太鄭重其事了！”他實(shí)在不明白，處決一個(gè)犯人，何來的如此興奮？

    當(dāng)犯人瑤音被侍衛(wèi)架上來時(shí)，四周黑壓壓的人群接連起伏著幾聲驚呼，眾人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聞人通天嘴角不自覺的抽搐，被凌虐過的人他見了不少，可這個(gè)確是真真讓他覺得惡心了，這哪里還有半分那個(gè)清麗可人的女仙的影子？

    根本就是一團(tuán)爛rou。

    “得最誰都不能得罪女人?！甭勅送ㄌ炷艘话牙浜?。

    圍觀的鬼族越來越多，都在揣測這個(gè)犯人的身份，盛況空前，足以媲美白日的血祭典。

    花漓落不無驕傲的揚(yáng)起頭，指揮著眾人將五匹嗜血獸牽來，每一匹分列各方且五根繩子分別系著瑤音的四肢及頭顱。

    她吃力地?fù)P起頭，望向花漓落所在的方向，表情一派淡然。空洞的眼眶內(nèi)還殘留著鮮血，面容上的血污襯托著皮膚更加慘白。她似乎明白自己的處境和即將到來的下場，可她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害怕，那份沉著冷靜的氣魄，與以往的瑤音截然不同。

    冷漠高貴，不怒自威。

    那氣魄哪里像階下囚？分明是個(gè)帝王！

    “有意思?！甭勅送ㄌ鞂⑦@一切看在眼里，突然開始欣賞這個(gè)女人了，怪不得主君會對她另眼相待。

    “行刑！”

    隨著花漓落一聲令下，五只巨獸收到命令，騰空而起。

    “啊——”瑤音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慘叫，隨即再沒吐露出半個(gè)字。她的身體被拉扯到極致，卻是不能立刻斷裂，需得在空中停留許久，借以威懾人心。

    “怎么是個(gè)男人的聲音？”

    “君上也聽著覺得是男人？”花漓落本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落玉倒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頓時(shí)覺得有些不妙，便立刻飛身而起，落在瑤音的背上查探。

    就在此時(shí)，空中突然出現(xiàn)一個(gè)女子，她長劍一揮，似是發(fā)瘋一般，同時(shí)五道劍氣飛出，徑直割裂了繩索然后穿透了巨獸的身體，天空爆出五朵絢麗的血花，‘瑤音’的身子徑直向下落去。

    女子立刻御劍上前，一手抱著‘瑤音’，一腳將花漓落踩在腳底，花漓落慘哼一聲，被二人壓在身下，直直落在地上。

    血霧被吹散以后，眾人這才看清楚，那是兩個(gè)相貌身材一摸一樣的女人。

    不同的是，一個(gè)眼眶內(nèi)空無一物，一個(gè)亭亭玉立，毫發(fā)無損。

    “怎會有兩個(gè)瑤音？”

    聞人驚異，落玉皺眉。

    翌日。

    石階向下延伸了十一層，每隔百十來步才有一盞燭火，視野十分昏黃，階梯兩面的石壁上布滿了水汽，四周靜謐，只剩水滴在地面上滴答作響。大明宮的地牢最底層便是水牢，千萬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在這里魂飛魄散，不論你是帝王將相抑或是神人散仙，若你進(jìn)了此門，此生就休想再出去。

    花漓落一路向水牢最深處走去，周身遍開的赤紅彼岸花照亮了昏暗的石板，兩側(cè)多是年代久遠(yuǎn)的木質(zhì)牢房，其上照影斑駁，血色淋漓，在瑩瑩花火的映襯下，更顯得幽森可怖。自從十宴上位鬼君，已經(jīng)鮮少有人被關(guān)進(jìn)水牢，陳年的牢房無一絲人氣，花漓落信步穿梭其間，步子卻是沒有半分遲疑，在那張快要開出花的臉頰上，扭曲的五官滿目興奮。

    她要去看看，那賤婢可消受的暢快？

    在水牢最里間，視野變得開闊起來，一潭發(fā)黑的死水旁，擺滿了各式刑具，其上遍布陰寒徹骨的幽光，靠墻處，置了一尊鐵盒，鐵盒的頂部有一處開口，一雙毫無生氣的眸子在黑暗的牢房內(nèi)，倒不失為一道風(fēng)景線。

    花漓落將雙手覆在那鐵盒之上，微笑道：“近千年來，你是第一個(gè)入水牢的女人?！?/br>
    “可還開懷？”

    空蕩的水牢里盡是回音，難掩的興奮之情充斥了整個(gè)牢房，而回答她的，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和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我說過……我沒有勾引花君宴，你何苦為難我？”

    “花君宴……花君宴？他的名諱是你能叫的么！”說著花漓落一掌拍在鐵盒之上，盒內(nèi)之人立刻發(fā)出一聲慘哼，聽到這一聲，花漓落心里頓時(shí)好受了許多，回眸一笑不疾不徐從墻壁上拿來了鑰匙，在打開鐵盒的一剎那，盒內(nèi)流出了眾多血水，漫過花漓落的腳跟朝死水潭流去。

    鐵盒內(nèi)正坐著一名女子，她雙目圓瞪平視著前方，在她的肩胛骨兩邊各插著一枚發(fā)黑的骨頭，這便是死去的誅仙獸的肋骨，不論是大羅金仙還是山魅小妖，只要被誅仙獸的死骨鎖住琵琶骨，那身子便是同凡人無異，絲毫法力也施展不出。

    在鐵盒的四壁，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刀，刀片通體幽寒其上布滿了腥紅的血液，端坐在刀刃之上的女子，十指不自覺的顫動著，突兀凹陷的十指尖已然被拔去了指甲蓋，只見女子面無表情，渾身顫抖，汗水混著血水染紅了本是潔白的衣裳。

    花漓落看著這一切分外受用，昨夜已經(jīng)折騰了一晚，今天本想來收尸，不料，這個(gè)女人居然還活著。想自己雖在大明宮享受主上寵愛千年，可花君宴終究沒給自己任何名分，到頭來卻被這個(gè)不知道哪里來的女人搶了先，心里自是多有憋屈，再加上十宴那婢子處處給自己氣受而又無處發(fā)泄，這千年的怒火憋到此時(shí)，便是全數(shù)發(fā)泄在了女子的身上。

    花漓落想著，胸中又是一團(tuán)無名火起，順手揪起瑤音的衣領(lǐng)，連拉帶拽將她生生拖出了鐵盒，那些刀片本已同瑤音的血rou相連，不料再次被割裂開來，‘嘶啦’一聲，本就遍體鱗傷的瑤音變得更加血rou模糊，身下又是一股血液噴涌而出。

    “為什么不叫！”花漓落看著眉頭擰成了一團(tuán)卻仍是不吭一聲的瑤音，揚(yáng)起手便是落下了重重的一巴掌，清脆的聲音飄蕩在清寂寒冷的水牢里，讓人心頭一顫，“你求我，我便讓你好受些！”

    瑤音苦撐，未知可否的慘笑一聲：“我對宮主當(dāng)真無意……”

    花漓落等了良久，不想等來的還是這句話，盛怒之下又是好幾下掌摑，連帶手掌充血變得血紅，而瑤音的臉頰想是身體失血過多，卻是如何也紅潤不起來，滿布血污的面上獨(dú)獨(dú)一雙眸子清澈透亮，不帶一絲晦意。

    “哼，當(dāng)真無意？明明是天族仙人卻洋裝鬼族，”花漓落捏住瑤音的下巴，冷笑道：“睜眼說瞎話，你這雙眸子，怕是要了也無用罷！”說著，手鋒一轉(zhuǎn)，下手狠厲，兩指徑直剜下了瑤音的雙眸。瑤音通身猛然一震，單薄的身子趴在地上劇烈的顫抖著，口齒模糊斷斷續(xù)續(xù)悶哼出聲，卻竟是不能成話。

    “看你這般還如何能勾引主上！”說罷，花漓落一腳踩碎了瑤音的兩枚眼珠，她雙目赤紅，似是上癮了一般，轉(zhuǎn)過身，在身后的一堆器具里挑揀了半天，終是尋得了一個(gè)圓形烙鐵，在火上燒灼了半晌立刻毫不猶豫印上了瑤音的面頰?？諝庵辛⒖虖浡艘还蔁沟臍馕?，瑤音全身痙攣，四肢不自禁的震顫。

    “我同你無怨無仇，你倒是真真心狠！”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瑤音怒喝一聲，抬頭望著花漓落，那空洞的眼眶內(nèi)不斷涌出血水，就算失去了眼眸，可那股恨意竟是讓花漓落有了一瞬的恍惚，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無趣，但又不愿就此算了，當(dāng)下又提了氣力在那瑤音的面上狠狠摑了幾掌。

    “你就認(rèn)命成為這千古怨氣池里的一縷亡魂罷，也省得我再費(fèi)心了?！?/br>
    地上的人眼眶空洞，全身痙攣，如走rou一般的軀體，看過的人只會覺得胃里一陣翻涌，怕是誰都無法升起憐愛之心。

    花漓落看著這一切，甚為滿意，想到曾經(jīng)如花美眷落得這廝模樣，出自于自己的手筆，她覺得十分興奮。

    “今晚便是你的死期，現(xiàn)在暫且放過你?！?/br>
    臨走前，漓落一把揪起瑤音的衣領(lǐng)，將她扔進(jìn)了死水潭里，然后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空蕩的水牢內(nèi)，又只剩了瑤音一人。

    水聲仍舊滴答作響，水牢里重又回復(fù)清寂，只是她那殘破的身軀，怕是回不去了。

    “我是經(jīng)歷過風(fēng)雨的女人，這點(diǎn)傷痛有何懼……”水牢里響起一陣詭秘的笑聲，瑤音笑著，雙手不自覺劇烈的顫抖，只覺自己周遭是越來越冰寒，想來，自己應(yīng)當(dāng)快要死了吧？紫宸不再需要自己，云漠就更別提了，人世走一遭，到最后卻連個(gè)可以思念的人都沒有，好失敗啊……

    “瑤音，你一定要堅(jiān)持住，我定來救你?！?/br>
    耳朵里響起一陣急切的男聲，那是紫宸的聲音。

    怎么會突然想起他來了呢，那個(gè)總是跟在自己身后，被我欺負(fù)的人，這世上，真正關(guān)心我的，他是么？

    瑤音周身充斥著腥紅發(fā)黑的液體，漫過她的鼻腔，讓她渾身污穢不堪，而傷痛帶給她的折磨讓她神智頓時(shí)清醒過來，她面無表情的浮在水面之上，空洞的眼眶向上望著，也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昏黃的水牢內(nèi)，突然有一團(tuán)白光驟起，那團(tuán)光亮漸漸顯現(xiàn)出一個(gè)人形。

    紫宸剛一落地，定睛一看便立刻跳下死水，將那個(gè)血rou模糊的人撈起。

    他一路尾隨花漓落而來。

    “瑤音——瑤音——”

    瑤音在彌留之際，聽到紫宸的呼喊，心中頓時(shí)一暖，他終還是沒有那般冷血，之前那般對我，想是有原因的罷……瑤音伸出手去，卻是因的眼睛看不見，手不知該往哪放，顫抖著在空中揮舞著。

    紫宸看著她，內(nèi)心如刀削凌遲了一般，一把握住她被拔掉指甲蓋的手，將她整個(gè)人緊緊擁在懷里，想要保護(hù)一個(gè)人的心，從來沒有這樣強(qiáng)烈過。

    “我要保護(hù)你，不再受任何傷害?！彼麚崦幰舻念^發(fā)，將自己的下巴枕在她的前額之上，感覺的是她冰冷的身軀，他只想盡自己所能給與她一絲溫暖。

    瑤音嘴角浮現(xiàn)一抹微笑，這些溫暖便也足夠了，一個(gè)人孤零零下黃泉的滋味，太不好受了，身邊有個(gè)人陪著，比什么都好。

    “謝謝你，紫宸……”

    感受得到懷里之人身體越來越冷，紫宸聽到這句話立刻如遭雷擊，愣了一會，似是鼓足了勇氣，滿臉剛毅，安撫瑤音道：“你不要怕，你沒了眼睛，那么便拿我的去用，你受的苦，我替你承受?！?/br>
    ……

    瑤音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腦子便覺得不再清明，只覺得自己全身呼吸一滯，待能再次呼吸之時(shí)，自己已經(jīng)浮出了水面。

    天空月朗星稀，四周和風(fēng)吹拂，離子河畔的楊柳隨風(fēng)輕揚(yáng)，好一派愜意之象。

    身上再不覺得痛楚，一切似是一場噩夢般，從未發(fā)生過，身上已經(jīng)沒有斑駁的傷口，沒有了鎖住琵琶骨的誅仙獸骨，雙手如蔥白可擰水，而她更是能清楚的看見眼前一切景物，比平常更清晰。

    只不過身上滿布血污的衣裳提醒了她，這一切確實(shí)發(fā)生過。

    她記得在昏睡前，自己似乎見到了紫宸。

    瑤音游上岸，雖然身上無一傷痕，可卻覺得心力交瘁，像是死過一次，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四周人聲嘈雜，從蓮華殿那頭傳來，沖天的火光映得半邊天通紅。

    “聽說花漓落大人要車裂那個(gè)女仙?！?/br>
    “哪個(gè)女仙？”

    “偽裝鬼族勾引主上那個(gè)，叫什么瑤音?！?/br>
    “這下有好戲看了，哈哈?！?/br>
    “這種極刑，確是好久沒有見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