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這詩放到春天說倒是極合適的,江南的山靈水秀,配合著槳聲欸乃,竟是一幅心曠神怡的畫卷,而冬天坐船回京,卻看不到這樣的詩情畫意,岸邊都是一片蕭瑟,倒是應(yīng)了那枯藤老樹之景。 潤璃和李清芬閑坐在船艙里,絮絮的說著話,看著身邊的丫鬟們或是繡花或是打絡(luò)子,兩人都舉得有無盡的愁絲。 潤璃是擔(dān)心回了京城會失去本來就小得可憐的自由,而且一言一行還得去猜度別人的心思,這樣的日子著實可厭。而李清芬卻一直反復(fù)在思量著母親臨行前說的話:要多討好蘇三太太,要盡量想辦法和蘇潤璘多接觸。雖說前者并不難,可后者實在不是一件易事,她怎么樣也不可能做出自家三姐做的那種事情,況且她從小就認(rèn)識蘇潤璘,只把他當(dāng)?shù)艿芸吹模蝗坏囊マD(zhuǎn)換那個角色,她一時之間也適應(yīng)不過來。 潤璃偷眼望了望身邊的李清芬,開船已經(jīng)一天了,她眼角眉梢的那抹輕愁一直若有若無,從來就沒有消褪過,而且她那模樣,一看就是滿腹心事。 “蔥翠,你跟我出去下?!睗櫫蚴[翠招了招手。 蔥翠早就悶得不行,見自家姑娘愿意帶自己出艙透透氣,滿心歡喜的爬了起來,趿拉著鞋子跟著潤璃走了出去。 “蔥翠,你可聽玉蟬玉墜說起高府發(fā)生事情沒有?我怎么就覺得清芬神色不怎么好,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呢?”潤璃帶著蔥翠站在后艙外面的甲板上,看著暗流的江水,心中滿是疑惑。 “姑娘,我也覺察是這樣,等會你們中午去下面船艙用飯的時候,我和黛青套套她們的口風(fēng)兒看看?!?/br> “嗯。”潤璃點點頭,嘆了口氣。 李清芬是她在大周朝最親密的朋友了,她真希望她一切都要順順利利的。 午飯時分,潤璃帶著嫣紅絨黃和李清芬一起去下面的船艙,剛一進(jìn)門,就遇到了蘇潤璘和許仁知。 “meimei怎么才下來?”蘇潤璘愉快的說:“母親都準(zhǔn)備叫我去催你了。” “我今天早晨起來有點頭暈,復(fù)著去歇息了,方才起身呢。”潤璃嘻嘻一笑:“你們先用飯便是,何必等我?!?/br> “怎么樣?可好些了?”蘇潤璘關(guān)心的看著潤璃。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meimei的醫(yī)術(shù),哪有自己都治不好的道理?!睗櫫Ю钋宸业氖滞锩孀撸骸按蠹叶荚诘任覀??” “可不是嘛。”蘇潤璘也拉了拉許仁知的衣袖:“表兄,我們進(jìn)去罷?!?/br> 許仁知“啊”了一聲,仿佛神游天外被人拉回現(xiàn)實一般:“走罷?!?/br> 潤璃身后的李清芬,卻是紅了一張臉。 自從七月七日那次在含芳小筑附近遇到了許仁知,心里就有了個模糊的影子,不料今日卻碰上了,那個影子突然就明晰起來,讓她心里一陣慌亂,但是轉(zhuǎn)念想到母親的話,李清芬又難過起來。 食不知味的跟著蘇府諸人吃過午飯,李清芬撇下潤璃,道了聲“叨擾”就先去上面船艙了,蘇三太太看著那高挑的背影,有點奇怪:“璃兒,清芬這丫頭可也是暈船?” “嗯,清芬有些不舒服?!睗櫫睦镅a充,可能是有糟心事兒不舒服,不是暈船的問題。 許仁知聽到蘇家母女提到李清芬的名字,心里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剛剛冷眼瞧著這位李姑娘,似乎有心事,是不是覺得搭著蘇家的船只回去有寄人籬下的感覺?他自嘲的搖了搖頭,其實自己和她原來是一路人啊。 吃過飯,許仁知走到上面船艙的甲板上,看著一江清水滔滔不絕,疾風(fēng)撲面時,那江水便破開了一條白浪,綿綿延延的往遠(yuǎn)方去了,岸邊的民居稀稀落落的聳立在蕭瑟的冬景里,倒有幾分水墨畫的意境。 正在神思恍惚,突然耳邊傳來一絲輕微的嘆息。 聽著聲音是女子的嘆息。是誰?蘇家的表妹還是李家那位姑娘?許仁知不免好奇的挪動了下腳步,想看看是誰在那邊。 甲板上有一個女子匆匆忙忙進(jìn)了后艙,許是聽到他的腳步聲想要回避,看那穿著打扮,卻是和潤璃表妹一起的李家姑娘。 方才見著那李家姑娘,眉眼之間全是郁結(jié)之狀,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些什么愁絲?回想到七月七日在蘇府撞見的那件事情,也可以想見這李姑娘在家里過的日子并不順暢,琢磨著李姑娘的身世,許仁知竟然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對她無比憐惜。 潤璃最終知道了離開杭州之前那一天,高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握著李清芬的手,她心里的憤怒簡直是無法言語。 李同知那人,絕不能用糊涂兩個字來形容他,應(yīng)該奉送上例如“人渣、豬腦子、缺心眼、蠢笨無恥”這些形容詞——可是他究竟還是清芬的父親,自己也不能在清芬面前如此詆毀他,只能用眼神來安慰著她。 “那你打算怎么辦?”潤璃看著李清芬青春嬌艷的臉,實在想不出為什么李同知要如此辱罵自己的女兒。 李清芬的頭低了下去,聲音非常?。骸拔夷赣H叫我這路上多奉承你母親,多和你哥哥接觸……”說到這里,聲音已經(jīng)細(xì)不可聞,臉都快低到胸口上。 潤璃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也非常感動她能把李同知太太的計劃全盤向自己托出,說明清芬還是把自己當(dāng)成了最信賴的朋友:“那你準(zhǔn)備怎么辦?我個人覺得我母親大概沒這個意向,一來我哥哥年齡尚小,二來,你們家內(nèi)宅不寧,可能也是那個讓我母親猶豫不決的原因。” “我知道?!崩钋宸夷艘话蜒蹨I,抬起頭來:“我原本也沒這個打算,你哥哥比我年紀(jì)小,我一直是把他看成弟弟那般對待的?!?/br>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潤璃憐惜的看了李清芬一眼,身邊的少女,突然之間沒有了羞澀和畏縮,眼里又了飛揚的神采。 “我只和你一個人說,你不能告訴別人?!崩钋宸野褲櫫Ю揭粋€角落里,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這次去京城,原是外祖母來信說明年宮中大挑,叫母親送我去京城,看看能不能打點著加個名額讓我去。都說進(jìn)宮聽起來是一片錦繡,可人人都知道那是龍?zhí)痘ue,沒有幾分本領(lǐng)怎能在里面存身?如我這般愚笨,進(jìn)去也只是一個枉送性命的運程?!?/br> 潤璃聽得連連點頭,確實如此,要在宮里生存,哪個不是有自己的手腕?要么娘家勢力大,沒有人敢動你半根毫毛,要么就要能有自己過人之處,能壓住別人,像李清芬這種,相貌不是特別出挑,又沒有背景,進(jìn)了宮只是一個最低級的炮灰而已。 “清芬,你的想法很對,你如此對我說,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有主意了?” “是?!崩钋宸抑刂氐狞c點頭,咬著牙說:“我把你當(dāng)成自己的親meimei,也不怕你取笑我,既然父親不關(guān)心我,母親對我的事情無能為力,我只能自己去博上一搏了!”李清芬四下打量一番,最終貼著潤璃的耳朵,輕聲說:“若是你那個表哥能中進(jìn)士,那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呢?!?/br> 潤璃呆呆站在船艙的角落,想到了許仁知那張臉。 那確實是個好人選,可惜自己的母親也已經(jīng)打上了主意! 若是李清芬要和蘇潤珉競爭,蘇府肯定比李府具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可李清芬也有優(yōu)勢,那就是自身素質(zhì)比蘇潤珉要好得多,這關(guān)鍵是看許仁知的心意,許仁知寡母就只得了這個兒子,肯定會對他的要求千依百順。 “你幫不幫我?”李清芬看著潤璃猶豫的臉色,悄悄兒問她。 “只要能幫得上的,我肯定會幫忙?!睗櫫c了點頭,雖然說蘇潤珉說起來是自己的大姐,可遠(yuǎn)遠(yuǎn)沒有李清芬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崩钋宸页蠲疾徽梗骸拔也幌胗媚赣H教我的那些法子,沒由得讓人覺得我輕浮?!?/br> “是?!睗櫫б卜赋盍?,如何對待感情對于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她,都是一個難題,前世被洋鬼子糾結(jié)著,一顆芳心都沒有落到任何人身上,今生被梁伯韜纏上,一直想擺脫他都沒有甩掉! “聽說你那個表兄回京要借住蘇府?”李清芬低聲問:“到時候我來蘇府找你玩,看能不能讓你哥哥約他一起出來?” 潤璃瞠目結(jié)舌的望著李清芬,真沒想到清芬真是膽大!這算不算叫自由戀愛?自己這個來自現(xiàn)代的都還沒敢踏出那一步,反倒是土生土長的李清芬有了這種念頭——難道是這些年蘇三太太的洗腦做得太成功?突然又想起了梁伯韜親密的貼在自己身后,那溫暖的呼吸在耳邊撥弄著她的發(fā)絲,心中不由有些甜蜜。 “你別這樣看我?!崩钋宸夷樕弦患t:“我也只是這么想想而已,說不定到時候我又沒有勇氣去做了。就像剛才在后艙甲板上,看到你那表兄在不遠(yuǎn)處,本也想著上前和他說話,可那腳似乎被釘住一般,半天挪動不得!” 看著李清芬那著急解釋的樣子,潤璃不由一陣好笑,抱住她的肩膀說:“沒事沒事,我不是在取笑你,我是在敬佩著你!” 李清芬臊得一臉通紅,甩開潤璃的手坐回船艙低矮的榻上,低下頭半天不言不語,弄得潤璃又吃吃笑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