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太太笑道，“顧太太客氣了，都是做娘的，我哪里不知道你的心思。況且你們姑奶奶還有了外孫子，顧大人和顧太太定是日夜惦記的?！?/br>
    吳遠出來給阮氏鞠躬行禮，“臨行前，衛(wèi)兄讓我轉(zhuǎn)告叔叔嬸子，他們在京城一切都好，孩子也很康健，請叔叔嬸子保重身體。衛(wèi)太太還讓我給嬸子帶了許多禮物，都在車里，我還說稍后給嬸子送過去?！?/br>
    阮氏連生道，“恭喜吳太醫(yī)考入太醫(yī)院，吳家果真是世代名醫(yī)，小小年紀就能在成千上萬人之中脫穎而出，吳太太教子有方?！?/br>
    兩個婦人相互夸贊了一番，吳太太當即打發(fā)吳遠送阮氏回家。剛好，顧季昌也從衙門回來了。

    見過禮之后，顧季昌拉著吳遠說話，“原以為你考過試之后就會回來，沒想到你直接去赴任了。這樣也好，別人都回鄉(xiāng)探親，你先站穩(wěn)了腳跟。”

    吳遠對著顧季昌拱手，“在京城，承蒙衛(wèi)兄和衛(wèi)太太照顧，一切都比較順利。衛(wèi)太太讓我轉(zhuǎn)告顧叔，當差雖然要緊，也要照顧好身體?！?/br>
    顧季昌心里何嘗不思念女兒，但想到女兒一切都過得好，又有生母照看，他也能放心。

    顧季昌知道吳遠剛回家，“你先回家去，好生和你父母團聚幾日，等你走的時候，再幫我?guī)〇|西去京城。”

    吳遠留下了顧綿綿帶回來的東西，自己回吳家去了。

    阮氏從車里一樣一樣往外拿東西，綢緞布匹、茶葉干果、筆墨紙硯、古玩玉器……樣樣都有。

    阮氏忍不住道，“姑奶奶這是把家搬回來了?！?/br>
    顧季昌見女兒給自己準備的茶葉以及女婿送給他的一把好刀，心里忽然泛起一股酸意，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大可能去京城，往后余生，只能靠這樣傳書信和女兒保持聯(lián)系。

    阮氏見他情緒低落，趕緊安慰他，“老爺，你看孩子們多孝順。我聽吳太醫(yī)說，哥兒小名叫末郎，長得玉雪可愛，老爺做外公了呢?！?/br>
    顧季昌又高興起來，“等遠哥兒走的時候，咱們給末郎備些禮物，也是咱們的心意?！?/br>
    阮氏又一樣樣和顧季昌商量這些禮物的用處，哪些自己用，哪些拿去送人，縣太爺楊大人那里定然要送一些，齊縣丞那里也要顧個面子，正說著呢，顧季昌的老娘岳氏來了。

    岳氏一看到一大車的東西，一拍大腿道，“老大，是不是綿綿讓人送回來的？”

    顧季昌驚詫，“娘消息這樣靈通？”

    岳氏歡喜地跑過來看，這個翻翻那個摸摸，“我就是趕巧過來看看，倒不知道綿綿送東西回來了。這丫頭真是出息了啊，這么多好東西你們也用不完，這料子不錯，給你舅舅做一套外衫，這茶葉真好，給你表弟一些吧……”

    阮氏一臉無奈，顧季昌慢悠悠開口道，“娘，綿綿來信了?！?/br>
    岳氏停下翻東西的手，“她說什么了？有沒有問候我？你給她回信，你表侄到現(xiàn)在也沒個差事，孫女婿不是做了大官，讓他給你表侄安排個官當當吧?！?/br>
    顧季昌忍不住反駁，“娘，就算安排，也是安排我親侄子。”岳氏眼里，孫子是比不上娘家侄孫的。

    她撇撇嘴，“你們一個個的狠心賊，有了好處也不說想著我娘家人。”

    顧季昌又道，“娘，有個事兒我得告訴您?！?/br>
    岳氏坐了下來，“你說吧?！?/br>
    顧季昌低聲道，“娘，您當年成天罵綿綿的生母，如今她舅舅家又做了官，人家說要來找娘的麻煩呢！”

    岳氏嚇了一跳，“方氏還有娘家？她娘家不是死絕了？”

    顧季昌咳嗽一聲，“娘，您快別嚷嚷了。綿綿她舅舅原是侯爵呢，您不知道，她有個姨母如今做了老封君，人家聽說咱們原來刻薄人家姐妹，說要來給她撐腰呢?！?/br>
    岳氏忽然一笑，“老大，這你就不知道了。親戚親戚，就算原來我罵了她兩句，我總是她婆母，她姐妹好了，難道還能來找我問罪？”

    顧季昌嘆了口氣，“娘，您可別這么想，兒子問您，方氏沒了，您照看過綿綿一天嗎？”

    岳氏不服氣，“我就算沒照看她，她也是我孫女?！?/br>
    顧季昌只能道，“娘，您是綿綿的祖母，人家自然不會把您怎么樣。但您不知道，這些大戶人家對付女眷就一個法子，弄死她娘家人。您是無所謂，舅舅和表弟要危險了?！?/br>
    岳氏立刻緊張起來，“胡說，有你在呢，你難道能看著你舅舅被人欺負。”

    顧季昌哼了一聲，“娘，您養(yǎng)了舅舅一輩子，把我女兒的東西拿去送給表弟的兒子，表弟還要賣了我女兒給他兒子還賭債，這樣的舅舅和表弟，我為甚要救他們？”

    岳氏急了，“老大，那是你舅舅和表弟，看在我的份上，你怎么能不管他們！”

    顧季昌慢悠悠地從岳氏手里把女兒送的茶葉拿了回來，放進自己的茶葉桶里，“娘，兒子特別想問您，兒子和弟弟是您撿來的不成？為甚在你心里，表弟比我們還重要？”

    岳氏被問住了，她沒做錯啊，從她記事開始，爹娘就教她，弟弟是你的責任，你有了好東西要第一個想到弟弟，以后嫁人了，婆家有的東西也要分一半給弟弟，這樣才是好jiejie。她活了幾十年，一直沒有違背父母的意志，她是個孝順女兒。

    她看了一眼兒子，“難道你不應(yīng)該幫我一起對你舅舅好？”

    顧季昌知道，老娘的心歪了，除了恐嚇，沒有別的辦法能讓她停下照顧娘家的瘋狂行為。她活著的意義就是照顧弟弟，哪怕把兒子貼進去都行。

    顧季昌嚴肅道，“娘，這些東西都是綿綿送給我和她二娘的，別人休想得到半分?！?/br>
    岳氏怔楞地抬起頭，“老大，沒有我的份嗎？”

    顧季昌點頭，“贍養(yǎng)娘是我和老二的責任，和綿綿無干。兒子決定了，娘還是搬回來跟我們一起住?！?/br>
    岳氏急道，“那不行，你舅舅腿腳不好，我要照顧你舅舅?！?/br>
    顧季昌寒著臉，“既然娘在舅舅家里當老媽子，舅舅也不能不管飯，往后我就不給娘生活費了?！?/br>
    岳氏更急了，“你敢！”

    顧季昌看都不看她一眼，“娘只管看看我到底敢不敢，娘要是再這樣，我只能把舅舅和表弟送給方家了。方家歷代從軍，殺個把人就跟切菜一樣，娘可別心疼?！?/br>
    岳氏不答應(yīng)，母子兩個吵了一架。岳氏想把顧綿綿帶來的東西拿回娘家，顧季昌氣急，跑到岳家把表弟和表侄揍了一頓！并且揚言，從此和岳家一刀兩斷，再不給岳家一文錢！

    岳氏才不擔心，那是她親兒子，難道敢不養(yǎng)老娘。哪知顧季昌說到做到，真的一文錢不給了，且把家里的欠條都拿了出來，讓岳家還錢。

    顧季昌原來不想計較這些，但現(xiàn)在岳家把主意打到他女兒頭上，他不能讓舅舅和表弟去影響女兒女婿。一向好說話的顧季昌忽然硬氣起來，三天兩頭去問表弟要錢。岳氏哭也哭過，罵也罵過，可她發(fā)現(xiàn)一旦兒子要計較起來，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到了這個時候，岳氏哪里還記得什么讓孫女給侄孫安排差事的事兒，只想著大兒子能恢復正常才好。

    顧季昌這樣，岳家老太爺開始逼迫jiejie岳氏。

    一日晚上，岳老太爺和岳氏商議，“jiejie，大外甥鬼迷了心竅，不肯孝順jiejie，jiejie還是要拿個主意才好?！?/br>
    岳氏淌眼淚，“我有什么辦法，這個孽障吃了秤砣鐵了心，我罵也罵過，他不聽啊?！?/br>
    岳老太爺摸了摸胡須，“jiejie，我有個辦法，但看jiejie敢不敢去做?！?/br>
    岳氏抬頭看他，“你有什么好辦法？”

    岳老太爺?shù)吐暤?，“jiejie，既然大外甥想和你斷絕母子關(guān)系，你生養(yǎng)了他一場，豈能這樣隨便斷了，讓他給二百兩銀子，了斷母子關(guān)系，往后讓大郎和二外甥給你養(yǎng)老?！?/br>
    岳氏一聽，頓時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反正大兒子和她不親，只要能要到錢，往后各自安生也就罷了。大兒子做了縣尉，二百兩肯定能拿得出來。

    岳氏又歡喜起來，只要我把錢拿到手，給二郎一半，給侄兒一半，我養(yǎng)老就不用愁了。

    岳氏說干就干，第二天就去找顧季昌要錢。

    顧季昌一聽就知道是自己那個吸血鬼舅舅想的主意，他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娘，錢我可以給你，但你既然決定在舅舅家養(yǎng)老，錢就給舅舅吧。”

    岳氏頓時喜笑顏開，“你這孩子，原來心里面還是想著你舅舅的，既然這樣，何必前幾日做個惡人?！?/br>
    顧季昌立刻讓阮氏拿了二百兩銀子，叫上縣衙里的兩個書吏，又請了兩個德高望重之人，一起去岳家。

    眾人聽說顧季昌要和老娘斷絕母子關(guān)系，不住地勸他慎重，要為了兒子的前程著想，老子不孝，兒子連考科舉的資格都沒有。

    顧季昌把手一擺，“諸位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請諸位幫我做個見證就行?！?/br>
    在岳家院子中，顧季昌親自寫了一封文書，他給二百兩銀子，往后岳氏生老病死和他無關(guān)，由舅舅和表弟負責。

    岳老太爺一見文書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啊，立刻反駁道，“大外甥，你不愿意管你娘，你不能讓你弟弟也不管你娘啊?！?/br>
    顧季昌一笑，“舅舅，我娘這么多年都和舅舅在一起，有什么好東西先想到表弟，我家二弟附庸在你們家，他哪里有說話的地步，一切事情還不是舅舅和表弟做主。我把錢給舅舅，請舅舅和表弟以后代我照看老母親和二弟?！?/br>
    說完，顧季昌把二百兩銀票往桌上一拍，岳老太爺祖孫三個眼睛都紅了。

    岳老太爺?shù)?，“外甥放心，我和你娘是親姐弟，別說你給了銀子，就算你不給錢，我還能不照看她?！?/br>
    說完，他抖著手把二百兩銀票收入了懷里。

    顧季昌首先在文書上簽字，岳老太爺祖孫三個和各位見證人也留下了手印。

    做完這些，顧季昌先看向親弟弟，“娘往后留在舅舅這邊，你多照看些，有難處了就去找我?！?/br>
    說完，他又掏出二十兩銀票給顧老二。

    顧老二眼見著大哥把二百兩銀票給了舅舅，有些著急。顧季昌拍拍他的肩膀，“莫要急，沉住氣?！?/br>
    岳氏滿心以為自己從此迎來了好日子，她給弟弟掙來這么大一筆銀子，弟弟還能對她不好？

    可事情卻完全不是按照岳氏的想象發(fā)展。

    岳氏的事情先放在一邊，吳家那邊，吳太醫(yī)剛剛做出了個重要決定，他要跟著兒子上京城。

    吳太太又憧憬又害怕，憧憬的是一家子去了京城能在一起團聚，她實在受不了和兒子分開的日子；害怕的是自己年紀大了，若是去了京城，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回來，家里這一大攤子怎么辦呢。

    吳大夫比較果斷，“娘子啊，咱們兒子，難道沒有這些家業(yè)重要嗎？”

    吳太太趕緊搖頭，“老爺，您誤會我了，我自然想日日和遠哥兒在一起。但是我聽說京城樣樣都貴，咱們在青城縣，好歹還能守住家業(yè)，能支持遠哥兒。若是都去了京城，以后事事都指望遠哥兒，他才多大，豈不是要把他壓垮了?！?/br>
    吳大夫搖頭，“娘子吶，男兒大丈夫，不給他肩上壓些擔子，他如何能長大。再說了，遠哥兒在京城，不能總是靠著衛(wèi)家生活。咱們把家業(yè)處理了，才能早些在京城給遠哥兒安家。娘子別怕，我好歹懂幾分醫(yī)理，到了京城，我背著箱子當游醫(yī)也能養(yǎng)活娘子，保證不會給遠哥兒拖后腿。”

    兒子沒成家，這是吳太太的心病，聽見吳太醫(yī)這樣說，她咬了咬牙，“那就聽老爺?shù)模蹅円采暇┏??！?/br>
    吳遠聽說后并不反對，“爹娘隨著兒子上京城，兒子雖無用，勉強也能養(yǎng)得活爹娘。不然兒子一個人在京城吃山珍海味，父母不在身邊，兒子心里也不放心?！?/br>
    一家子說定后，吳大夫開始處理家里的產(chǎn)業(yè)。吳家最大的產(chǎn)業(yè)是藥房和田產(chǎn)，藥房里的藥，吳大夫準備賣掉大部分普通藥材，名貴藥材都帶到京城去，他就算不能開藥房，當個大夫還是可以的。至于田產(chǎn)，這個最不愁賣。吳家一放出風聲，立刻有好幾家登門。吳家把田產(chǎn)折成幾份賣了，留下一部分托族人打理。

    等吳家人準備上京城時，顧家和岳家又鬧了起來。

    岳老太爺?shù)昧算y子，心里知道jiejie徹底失去了作用。剛開始幾天，岳家人還愿意給rou岳氏吃，再過幾天，只有普通的飯菜，等岳家人發(fā)現(xiàn)顧季昌真的不再管親娘，岳氏只能每天喝兩碗粥了。

    岳氏從剛開始的驚愕到失望到痛哭，她去找岳老太爺，“說好了讓大郎給我養(yǎng)老，你每日雞鴨魚rou，我卻吃能稀粥配咸菜。我不是圖你吃的，你怎能這樣對我。”

    岳老太爺甩開她的手，“我說jiejie，你有兩個兒子呢，怎么能讓娘家唯一的侄兒給你養(yǎng)老?！?/br>
    岳氏罵他，“老大不是給了你二百兩銀子，拿出五十兩也夠我吃十年了?！?/br>
    岳老太爺一個字不提銀子，“稀粥配咸菜難道不好，咱們老了，就得吃清淡些?！?/br>
    岳氏心里清楚，自己手里沒銀子，弟弟肯定不會聽話，她拉著岳老太爺?shù)念I(lǐng)子，“你把銀子給我，那是我兒子給我的?！?/br>
    岳老太爺一把推開她，“什么銀子，我不知道，我不欠你的。你在娘家白吃白住多少年，我還沒問你要錢呢！”

    岳氏心里涼了半截，“我什么時候白吃白住了，老大每個月給我的養(yǎng)老銀子，我全部拿給了你們，我一個人能吃多少。老二媳婦天天長在娘家一樣幫你們干活，還要我們怎么樣才好！”

    岳老太爺哼一聲，“你的孫女金的銀的花不完，就這二百兩就把你打發(fā)了？”

    岳氏看著眼前的弟弟，覺得十分陌生，從弟弟記事起，她有什么好東西都給弟弟，每次弟弟都會笑瞇瞇地說jiejie真好?？蛇@次自己給他掙了二百兩銀子，他卻絲毫不知感恩。

    岳氏不敢跟岳老太爺說自己得罪了方家，可能會連累娘家，她只是一味哭泣，見岳老太爺這里說不通，又去找小兒子。

    顧老二因為和兄長不和，這才隨著親娘回到舅舅家里，還娶了表妹，以前有顧季昌供養(yǎng)，岳家人對顧老二還算不錯，但自從顧季昌給了二百兩買斷銀子，岳家人立刻翻臉，顧老二早就受不得了，這幾日和他婆娘小岳氏已經(jīng)吵了好幾次嘴。

    見岳氏來哭，顧老二撇撇嘴，“娘，二百兩銀子，您就這樣送給舅舅了?！?/br>
    岳氏捶了一下兒子，“你舅舅難道對你不好，不要一文錢把閨女給了你?！?/br>
    顧老二心里有些煩悶，“那現(xiàn)在怎么辦，舅舅拿了銀子不認賬，根本不想管我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