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我沒事,”安平晞拭了把臉上的汗,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道:“呶,有事的是它?!?/br> 云昰這才看到兩丈外的巨大石峰間躺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是方才攻擊他們的那頭野豬。 “你……這也太有能耐了吧?”他愕然道。 “小的時候?qū)W過狩獵,大哥說……”她眉飛色舞道,可話說一半?yún)s戛然而止,安平曙是個絕佳獵手,她和安平曜的本事都是跟他學(xué)的,他說過野豬皮糙rou厚,只能照著鼻梁骨打,否則無濟(jì)于事。 她仗著身形靈巧,方才周旋時試了試,即便手中的劍鋒銳無比,但對方卻仿佛穿著鎧甲般即便碰到她的劍鋒也毫不避讓,甚至氣勢越來越強(qiáng),她好幾次差點(diǎn)失手,最后總算瞅著機(jī)會一劍削斷了它的鼻子,想必不死也疼暈了。 安平家的人是她的心病,從來都不敢提及不敢回想,但有些東西不是說你不想就不存在了。 想到那些,她便開始失落起來,抽出帕子低頭擦拭著劍身,低聲道:“此處只有一條路,要想進(jìn)去必須要穿過那片白樺林?!?/br> 云昰望了眼天色,尋思道:“不知外面戰(zhàn)況如何了,怎么這會兒好像沒有動靜了?” 安平晞道:“動手的如果是平章王,那我們就還有救。如果是擷華的話,怕是此劫難逃?!?/br> 云昰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是平章王的話,那擷華公主定然會派人營救,畢竟此次秋獵由她負(fù)責(zé),一旦出了什么差池她也難逃干系,可如果始作俑者是她,那她一定會破釜沉舟,讓他們有來無回。 “敵我難分,看來不管進(jìn)來的是什么人,都不能輕易相信。”云昰定了定神,仰頭望著周圍地形,喃喃道:“不能進(jìn)也不能退,看來只能另辟蹊蹺了?!?/br> 安平晞望了眼陡峭的山壁,皺眉道:“你是說,從此處爬上去?” 云昰點(diǎn)頭道:“想必林中野豬已經(jīng)分食了馬匹,此刻兇性大發(fā),我們無論如何是不能靠近的,但隘口外面是何等情形又無法判斷,所以不可貿(mào)然出去?!?/br> 安平晞默默將軟劍插回劍鞘,重新系好,又將斗篷下繞在腰間扎好,道:“走吧!” 山勢雖然陡峭險(xiǎn)峻,但并非滑不留手,且山壁上偶有凹陷或外凸之處,勉強(qiáng)可夠落腳,還有雜草或矮樹,也可助于攀援。 云昰當(dāng)先探路,安平晞跟著他一路往上,攀爬了約摸三刻鐘,手掌上便起了好幾棵水泡,動一下都火燒火燎地疼,她強(qiáng)忍著不肯出聲,只想快些脫離險(xiǎn)境。 來到北云后一直在養(yǎng)尊處優(yōu),甚少有鍛煉的機(jī)會,所以此番折騰還真有些吃不消,眼看著就要堅(jiān)持不下去了,卻聽云昰低聲歡呼道:“上面有落腳點(diǎn),我先去探查一下?!闭f罷盤著凸出的巨石翻身一躍,轉(zhuǎn)眼便從眼前消失。 安平晞滿頭大汗眼花繚亂,抓著粗糙的樹根輕輕吁了口氣。 “阿晞,過來!”說話間就見云昰探出頭,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 雖然一石之隔,卻仿佛兩個世界。 巨石上是一大片平緩的山坡,安平晞早已精疲力竭,就勢躺在草地上一動也不想動了。 云昰在她身邊坐下,俯身從她發(fā)髻上拔下一支簪花,安平晞不解的望著他,卻連詢問的力氣也沒有。 卻見他三兩下拆開了珠,扯出串珠子用的金屬絲捋直,然后在巖石上磨了一會兒,拿過她的手掌幫她挑破了水泡,又從柔軟的白色襯袍上撕下布條給她細(xì)細(xì)包扎。 安平晞滿臉驚訝,忍不住調(diào)侃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會照顧人的嘛!” 云昰道:“有些事情總是要學(xué)的?!?/br> 安平晞漸漸緩過氣來,便又開始感到了冷,不由瑟縮著坐起來道:“能不能生火?。课覍?shí)在冷得厲害?!?/br> 云昰搖頭道:“恐怕不行,這樣會暴露行跡,是很危險(xiǎn)的?!闭f著解下披風(fēng)給她裹上,納悶道:“你如今這么怕冷?” 安平晞抱著手臂縮成了一團(tuán),“誰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說我身上有玄陰之氣,不知道跟那有沒有關(guān)系?!?/br> “誰說的?”云昰不由問道。 “落桑觀的陵均真人?!卑财綍劦馈?/br> 他怔了怔,若有所思地出了會兒神,便又陷入了沉默。他比誰都清楚玄陰之氣是什么,那是幽冥界才會有的東西,而她并非正常的輪回轉(zhuǎn)世。按理說冥界之物不可能帶到陽間來,但他確確實(shí)實(shí)見過那只幽冥令所鑄的手鐲,世事真是玄妙無比?。?/br> 想到那些,云昰心頭不由沉重起來。 “你為何要回來啊?”他自言自語般呢喃道。 安平晞垂眸不語,云昰便也沒再追問,張開手臂攬住她道:“睡會兒吧,養(yǎng)足了精神我們在尋找后路。” 不知道是山上太冷還是什么緣故,安平晞竟覺得他的懷抱無比溫暖安定,奔波了一上午也確實(shí)累得不行了,沒多久便依著他睡著了。 云昰望著對面山林間彌漫的白霧,耳畔回響起很久很久以前安平嚴(yán)的話,她不是我的女兒,是我從平王山撿回來的棄嬰…… 他眼眶一熱,忙狠狠吸了吸鼻子,低下頭去看她,見她似已睡著,便不敢再動。此生還能有這樣親近的機(jī)會,實(shí)在是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人為什么總要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她活著的時候每日追著他嘻嘻哈哈打打鬧鬧,他并未珍惜過,甚至覺得有點(diǎn)煩,總想著有機(jī)會了逃脫她的掌控。明知道她不喜歡他與別的女孩親近,卻故意三番兩次地去氣她。 他很惱她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樣子,覺得自己是太子,身份比她高貴,所以她該屈服于他,可她偏偏不愿,非要什么事都和他爭個第一,無論寫字作畫還是騎馬射箭,有時候她贏有時候他贏,無論誰贏了,輸?shù)哪莻€就會氣急敗壞惱羞成怒。 不同的是她生氣的時候他很少去安慰,反倒是幸災(zāi)樂禍借機(jī)嘲諷,而他生氣的時候,她只是偶爾落井下石,大多時候會哄他,直到把他逗樂。 其實(shí)回頭想想雖然有一起長大的情分,但并沒有詩文里青梅竹馬那樣的深情厚誼,若是沒有后來……若是沒有后來的變故,他們可能會像眾人期望的那樣結(jié)為夫妻,無論嘴上怎么說,他心里早就認(rèn)定了她,知道以后娶的人只可能是她,他從沒想過會和別的女子共結(jié)連理。 習(xí)慣了被動的人真可憐。父皇駕崩后,他突然得知安平晞是他同母異父的jiejie,他們只可能是親人,做不了夫妻。他如遭雷擊,徹底崩潰了。 傷心絕望無助之下,他躲在黑暗的角落默默垂淚,期盼著早點(diǎn)看到她,那年他十五歲,他們相識已超過了十年,他早已習(xí)慣了人生路上任何歡樂興奮激動或痛苦坎坷的時候她會出現(xiàn)。但是她沒有來…… 一個人自私殘忍起來可以到什么程度?恐怕連自己都會覺得驚愕。從此兩年多他都對她不聞不問,一門心思撲到了政事上,排兵布陣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課程,他妄想著以少勝多,在北云打過來的時候能守住天市城,守住父皇留給他的基業(yè)??伤麤]等到敵軍打過來,卻等到了她的死訊。 他想過國破家亡,想過顛沛流離,甚至想過戰(zhàn)死沙場,卻唯獨(dú)沒想過安平晞會死??伤粌H死了,還死了兩次,老天甚至為了讓他感受的更深刻一些,安排她死在了他眼前,他清楚地記得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逐漸變得冰涼僵硬的過程,那天以后他就瘋了,胸中似乎有一股邪火,隨時都想沖出來將他從身到心焚燒殆盡。生不同衾死同xue,于是他無比渴望著死亡降臨。 然和老天又同他開了個玩笑,幽幽冥府,卻并無他想找的人,于是又經(jīng)歷了長達(dá)百年的陰陽相隔。 可老天也算是慈悲的,否則便不會有此刻的相依相偎。 第70章 她只要一天還是公主,就…… 安平晞睡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悠悠轉(zhuǎn)醒, 實(shí)在是山上太過陰寒,即便夢里也如墜冰窟。 “阿晞,醒了?”云昰見她動了動, 不由輕聲問道。 安平晞從他膝上爬起來, 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道:“腿都壓麻了吧?” 云昰不由笑道:“怎么會?”說著不由自主地抬手理了理她鬢邊的散發(fā),看到那雪玉似的面頰上幾絲紅痕, 不由想起當(dāng)日芳信亭的情景,便是從那次開始,她便再也不愿同他親近了。 他的手微微一頓,忙收了回去。 安平晞扶著他的肩緩緩站起來, 伸了個懶腰道:“咱們得設(shè)法找路回去了吧,不然等天黑可就糟了。” 她身上原本裹著云昰的披風(fēng),這一動披風(fēng)便掉了下來,她忙俯身撿起拍了拍遞了過去, 云昰站起身接過, 系好后理了理道:“我方才觀察了半天此處地形,后面松林中應(yīng)該有下山的路, 可就是不知道通往何方?!?/br> “先去找找看吧!”安平晞活動了一下僵冷的四肢,徐徐轉(zhuǎn)過身往前走去, 云昰忙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松林中有篝火堆和碎瓷片等,說明平時有獵戶或樵夫出沒, 兩人循著痕跡找了兩刻鐘總算找到了一條下山的小路。 “拖了這么久, 我猜山下已有人接應(yīng)?!卑财綍勚糁桓鶚渲?,一邊小心翼翼探路一邊道。 “阿晞……”云昰猶豫了一下,忽然開口道:“你一定要回去嗎?” 安平晞納悶道:“不然呢?” 他嘆了口氣道:“我實(shí)在是擔(dān)心你?!?/br> 安平晞不由笑道:“我的處境沒你想的那么糟糕,”她頓了一下, 輕聲道:“也許有一天我會離開,但現(xiàn)在不行,我放心不下母親,我若不聲不響的走了,她會傷心的?!?/br>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一路走得著實(shí)艱辛,不到一個時辰安平晞便覺得腿腳酸軟,不得不抱著道旁的樹干歇息。 “天黑之前應(yīng)該可以下山,”云昰望著前方道:“等下山后你先躲一躲,我出去探探情況。” 安平晞忙叮囑道:“你一定要小心,現(xiàn)在外面什么樣都不知道,若是情況不妙立刻就撤。” 云昰心頭一暖,微笑道:“你還擔(dān)心我嗎?我可是神,哪會輕易著道呀,不然太丟臉了?!?/br> 大約黃昏時分終于到了山腳下,云昰先檢查了一下周圍,并未發(fā)現(xiàn)野獸蹤跡,這才找了出高地讓安平晞先等著,自己先出去探查了。 微弱的陽光從樹葉縫隙間灑了下來,安平晞將手探出去,似乎還能感覺到幾分暖意。 她在心里盤算著,秦徵究竟是誰的人?據(jù)他自己所說是將門之后,身份可以造假,但經(jīng)歷必不會假,他應(yīng)該的確有過從軍經(jīng)歷,也確實(shí)伴駕來過獵宮。秦徵并無十足的把握能將她騙到所謂的楓林,所以這應(yīng)該只是計(jì)劃的一部分,因?yàn)樗]有進(jìn)入獵場,如果進(jìn)入獵場的話,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這里并沒有楓林,只有一片白樺林,林中有野豬出沒,隘口外布有殺手和機(jī)關(guān),但他們的目標(biāo)卻是將她驅(qū)趕至林中,而不是在外面刺殺,所以那些流矢有驚無險(xiǎn),若她死于野獸之口便不好查證,可死于刀劍之下的話母皇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她不由長長嘆了口氣,皇家果然沒有手足情,也愈發(fā)心疼當(dāng)年的母親。所以她只要一天還是公主,就絕不會成婚,更不會生子。 * 就在安平晞等得快要不耐煩時,忽然聽到下面山道傳來腳步聲,聽上去不像是一個人,她忙矮身躲到了灌木叢后,手剛搭上腰間劍柄便聽到了云昰的聲音,“你們在此等候,我上去迎公主?!?/br> 回到行宮已是入夜,擷華正帶著眾人在宮門外迎候,看到她一切無恙才終于松了口氣。 次日一大早,安平晞便被一道圣旨召回了京中,她猜想應(yīng)該是遇刺之事傳到了宮里,所以母皇不放心,這才召她回去,可直到進(jìn)了女帝寢殿聞到濃重的藥味時,才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 接見她的并非女帝,而是滿面愁容的國師奉頡。 安平晞心里頓時涌起不好的預(yù)感,忙上前問道:“母皇究竟怎么樣了?” 奉頡將她帶到側(cè)殿,眉頭緊蹙道:“陛下這幾日原本就不太好,昨日又得知你在獵場遇刺,急火攻心之下情況愈發(fā)不妙……” “有驚無險(xiǎn)而已,難道有人故意夸大事態(tài)?”安平晞不由得心急如焚。 “是否夸大并不重要,你該知道,手足相殘是她最害怕發(fā)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噩夢,可還是發(fā)生么了。”奉頡神色憂傷道。 “已經(jīng)查清楚了?”安平晞心頭陡然一緊,下意識問道,“是誰要對我動手?” 奉頡眼中流露出幾絲悲憫,望著她道:“你猜會是誰?” 安平晞咬了咬唇,搖頭道:“我不想猜測?!?/br> 奉頡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輕嘆道:“是云璁?!?/br> 安平晞吸了吸鼻子,尚未開口卻落下淚來,他們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啊,她以為自己不會傷心的,可這一刻卻還是感到如飲冰雪森冷徹骨。 “為什么……為什么會是他?”她無力地扶著榻沿坐下,掙扎著問道。 “他幾次三番向你示好,可你都未給出回應(yīng),所以……”奉頡終究是不忍心說下去。 安平晞苦笑道:“我明白了,就像當(dāng)年太子府向我們一家發(fā)難一樣,平章王以為我會和擷華結(jié)盟。這件事母皇準(zhǔn)備如何處理?” 奉頡在她下手落座,無奈道:“恐怕要不了了之,如今他兵權(quán)在握,又戍邊有功,陛下雖然心寒,卻無法制裁,否則王朝必當(dāng)傷筋動骨?!?/br> 安平晞抹了把淚,強(qiáng)顏歡笑道:“我理解,我也不想母皇因?yàn)槲业乃绞聻殡y,她畢竟是一國之君??晌也幻靼椎氖牵乙粋€空有名頭的公主,對他一個大權(quán)在握的王爺能有什么威脅?” “陛下對你的疼愛,會讓別人產(chǎn)生誤會?!狈铑R安慰道:“不說這些了,昨日你見到阿曜沒有?” “二哥?”安平晞?chuàng)u頭道:“他也去了嗎?” 奉頡點(diǎn)頭道:“我算出你此去必有一劫,所以囑咐他帶人暗中保護(hù)?!?/br> 難怪她會有種有恃無恐的感覺,原來二哥一直都在,想到安平曜,她便愈發(fā)傷心起來。 “母皇到底生了什么?。繉m中那么多太醫(yī),還有國師大人妙手回春,她應(yīng)該不會有事吧?” 奉頡張了張嘴巴,卻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