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看到安平晞懨懨的樣子,文雨福了福身,輕聲建議道:“一人獨酌實在無趣,公主可要找人陪膳?” 安平晞看了她一眼,瞬間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忙搖頭道:“不必?!?/br> 身份互換之后,她還有些不太適應(yīng),尤其是面對故人的時候。 她陡然想起來文雨可能是云昰的人,心底不由一慌。 “明天去清安坊給薛小姐下個帖子,邀她過府一敘?!彼硕ㄉ?,囑咐道。 “是!”文雨恭恭敬敬道。 晚膳畢,文雨帶人奉上香茗,猶豫著開口道:“今日宮里送來的人……該如何安排?還請公主示下?!?/br> “你讓勝紅來我寢閣,我自會交待。”她放下茶盞,用帕子拭了拭唇角道。 文雨既然是南云宮廷的舊人,由她去的話著實尷尬。 勝紅掌管內(nèi)宅,有些事情若由她去分派最為合適不過。 安平晞?wù)孕秺y時,閣外宮女回報,說勝紅來了,她忙讓進(jìn)來。 勝紅冉冉走進(jìn)來,斂衣拜下道:“公主有何吩咐?” “日間母皇陛下賞賜的那些人,你去安排一下吧,不必看相貌,只看才華,挑出一文一武留著近身侍候,其他人或留或走悉聽尊便,留下的就當(dāng)府中清客招待著,若要走的話便給發(fā)一些盤纏?!卑财綍劦愿赖?。 勝紅對此安排頗感驚訝,卻并未多問,“是,奴婢這就去辦?!?/br> 安平晞卸妝更衣后便登榻就寢,雖然頗感疲憊但閉上眼睛卻并無睡意。 她對朝堂之事并不了解,可既然王朝已經(jīng)統(tǒng)一,那么作為南云太子的云昰自然是朝廷重點抓捕的對象,他怎么還敢自投羅網(wǎng)?她實在是想不通…… 夢中她故地重游,竟又回到了混沌的冥界。面前只有遼闊漆黑的水域,和水邊一望無際灼灼如火的彼岸花。 四周盡是悲愴的嚎哭哀鳴,此起彼伏綿延不絕,似在訴說生前的不甘和怨恨。 有黑袍使者涉水而來,雙手結(jié)印,口中念念有詞。 她驚叫了一聲,魂體如同一團輕霧般被收攏過去,最后縈繞在他枯瘦的指間,上下翻飛,卻又無法掙脫。 “你是來接引我的嗎?”她語氣平靜地問道。 使者不答,徑自穿過如火如荼的彼岸花叢,朝渡口走去。 水面上橫著艘小渡船,船頭掛一只形制古怪的黑色籠子,約摸巴掌大。 其間攏著一團白色的火焰,堪堪照亮丈許之地,遠(yuǎn)看猶如一盞風(fēng)燈。 使者輕飄飄上了船,那船無風(fēng)自動,朝著遠(yuǎn)處駛?cè)ァ?/br> 漆黑的水下隱約可見無數(shù)游絲,閃爍著詭異的寒光,怨氣逼人,令人莫敢直視。 途中她看到冥河上方橫跨著座黑魆魆的石橋,無數(shù)白色的魂魄從那橋上經(jīng)過。 她忍不住好奇的問:“那就是奈何橋嗎?為什么不把我也送過去?” 使者置若罔聞,只顧催動渡船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水面上出現(xiàn)了一座霧氣彌漫的小島。 渡口站著一人,身形頎長,著黑色斗篷,腰間懸一枚亮晶晶的小腰牌,其上散發(fā)的淡淡華光與黑暗中將他的身形勾勒出來,似剪影般虛幻。 那人自袍袖中緩緩探出一只蒼白修長的手,黑色兜帽下發(fā)出熟稔至刻骨的聲音,“阿晞,你來了!” * 安平晞猛地驚醒,睜開眼便看到榻前站著一人,映著珠簾外的燭光,只能看到個單薄的剪影,但她還是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云昰?”她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迅速擁衾坐起,警惕地望著他的身影啞聲道。 “噓!”他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聲。 “公主,何事?”寢閣外傳來值夜宮女的詢問聲。 安平晞頓了一下,突然起身下榻徐徐走出珠簾,吩咐道:“有客至,你們竟都沒有察覺?” 眾人皆噤若寒蟬,齊齊跪下請罪。 她淡淡掃視了一眼,淡笑道:“這也怨不得你們,畢竟他是舊主,去奉茶吧!” 云昰見她這么說,便也不再遮遮掩掩,走出來大大方方地見禮。 “公主,奴婢侍候您更衣吧?”一名小宮女走上起來道。 安平晞擺手道:“不必了。” 她雖僅著寢袍,卻并未覺得失禮,這連她自己都覺得驚異,難道她竟不把他當(dāng)外人?他們本該是形同水火的。 兩人分賓主落座,宮人奉上茶點,隨后便都靜靜退下了。 上次在天市城外一別,再見已物是人非,兩人對望一眼,俱都滿心感慨。 “你冒險來此,究竟為了什么?”最終還是安平晞率先打破了沉默。 “當(dāng)然是為了你。”他靜靜凝視著她道:“難道還能有其他原因?” 自從得知他便是冥界神官以后,安平晞便覺得有些無所適從,這么久了也不知該怎么面對。 雖然平日不會刻意去想,但也隱約明白,她能得到這個重生的機會,應(yīng)該與他有莫大的關(guān)系。是因為心懷愧疚嗎? “你不該來的。”她垂下頭,輕撫著溫?zé)岬牟璞馈?/br> “就算是龍?zhí)痘ue,我也一定要親自闖一闖,否則怎么知道你在這邊過得如何?”他望著她低垂的臉容,眼底雖然沉靜如許,心里卻不由得亂了方寸。 他知道南云氣數(shù)已盡,所以從未想過負(fù)隅頑抗,何況在得知父皇昔日所作所為之后,他便再也無法以正義的一方自居,反正終究是要統(tǒng)一的,與其像前世一般血流成河哀鴻遍野,還不如趁早歸附,反正他也知道父皇駕崩后,朝中便是各懷鬼胎,名為效忠朝廷,實則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罷了,而他這個太子,也不過就是一面旗幟,也許的確有真正的忠義之士,但是這種忠心卻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無論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他到底還是名義上的太子,所以面子上的事還是要做的,所以不能輕易逃離,最后只得在與崔巒大軍混戰(zhàn)時隱去了蹤跡,沒有了太子,南云也就徹底分崩離析了。何況安平曜也已離開,秦延雖說在軍中頗有威望,到底是比不上安平家的人,軍心自然渙散,他高調(diào)請降后,將士們便也無心抵制,倒也是免去了一場干戈…… “現(xiàn)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卑财綍劸従徧痤^,卻正好對上了他的眼神,不由愣了一下。 他的面容并無多少改變,還是和昔日一般俊逸無雙,只是眼神變了。 安平晞看到他的眼睛時仿佛看到了自己,她如今很少仔細(xì)照鏡子,因為鏡中那雙眼睛偶爾流露出的淡漠空洞和滄桑幽怨似乎能將她吞噬。 “再容我多留幾日吧,”他鬼使神差般探出一只手,輕輕握住了她放在案幾上的手,“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走?!?/br> 安平晞微微一震,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但卻感覺到一種溫暖堅定的力量,正從他的掌心蔓延出來,一點點熨帖著她疲憊枯竭的靈魂。 她輕輕吸了口氣,該把他當(dāng)成誰呢?他已不是云昰,也不是往生殿神官,那如今的他是誰? 她不覺開始迷惘起來,怔怔地望著近在咫尺的面容,卻不知該說什么。世間蕓蕓眾生只有他們倆是同類,所以和他在一起時會有種異樣的感覺,那是與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的。 安平晞有些驚異的發(fā)現(xiàn),再見云昰時她自以為的怨恨和不忿竟已消失了大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她仔細(xì)想了想,應(yīng)該是那日在天市城外半昏迷中得知他是往生殿神官時吧? 一切都太過匪夷所思,她曾無數(shù)次懷疑過神官是二哥,卻又不敢相信,因為她不愿也不舍得。 “你是何人?” “一個故人罷了!” 當(dāng)時他是這么說的,后來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來故人究竟是誰。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竟會是云昰,雖說世事無常,可也太出乎意料了。現(xiàn)在回頭想想,他后來的聲音倒與云昰有幾分相像,只是更加疲憊滄桑而已。 “你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份?無論你姓什么,對我母皇而言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安平晞的思緒漸漸平穩(wěn)下來,緩緩抽回手,告誡道:“既然還能再世為人,就該珍惜每一刻才對?!?/br> 目前的局面,她只能設(shè)法保住安平曜一個人,若是再多一個云昰,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于母皇而言也太過寒心。她知道母皇一直盡量避免與自己發(fā)生沖突,而她也不想讓她為難。 “阿晞,我與你不一樣,你是真真切切回來了,而我……”云昰頓了一下,淡淡一笑,輕聲道:“你是親眼看著我消逝的,難道還不明白?” 安平晞想到了往生殿那張巨大書案上漸至熄滅的黑色蠟燭,心頭驀地一凜,顫聲道:“明白什么?” “人死如燈滅,魂消除也如是?,F(xiàn)在的我,只是過去的執(zhí)念在輪回之門后投下的一點殘影,”他的眼神變得澄澈而寧靜,以至于整張臉都顯出一種莊嚴(yán)寧靜的神圣感覺,“你不在的那一百年里,我曾無數(shù)次進(jìn)入過去之門,妄圖改變我們的命運,可每一次都無功而返。但是為何如今一切卻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你知道為什么嗎?” 安平晞想了想,試探著道:“因為那時候我不在,可如今我回來了?” 云昰贊許地點頭道:“對,確實如此。我們不一樣,我只是一縷殘識,影響不到任何人任何事?!?/br> 神官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是神還是鬼?為何他不能改變過去之事,而她卻可以? “那你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而我是夢是醒?”她無端的惶恐起來,竟有些害怕一切都只是一場長夢。 云昰微微一笑道:“于眾生而言,一切都是真的。但與我們的話,亦真亦幻?!?/br> 第65章 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選擇,…… 安平晞一頭霧水, 頗為不解道:“此話何意?” 云昰忙道:“無需深究,畢竟連我自己都不一定清楚。阿晞,過好當(dāng)下就行了。” 安平晞突然嘆了口氣, 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了, 你也該回去歇息了?!?/br> 云昰起身告辭,安平晞望著離去的背影, 忽然忍不住問了一句,“南云……真的沒有了?” 云昰微微一震,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卻還是鄭重點了點頭, “是的,云桑統(tǒng)一提前了兩年多,甚至可以說是兵不血刃?!?/br> 安平晞原想問前世是如何統(tǒng)一的,可是腦海中驟然掠過他被祭旗的情景, 心中便有些不忍, 便打消了此念。 次日早膳罷,勝紅帶著一名小宮女走了進(jìn)來, 行禮后恭恭敬敬道:“奴婢已完成使命,請公主過目?!?/br> 小宮女趨步上前, 手中漆盤上托著一張花箋,安平晞隨手拿過敲了敲,見上面用蠅頭小楷細(xì)細(xì)記錄著三個人名以及年齡之類。 “怎么是三個?”她有些不解道。 “回稟公主, ”勝紅解釋道:“其中有一王姓少年文武雙全, 樣樣考核皆拔頭籌,且相貌過人氣質(zhì)超群,所以除他之外又各選了一文一武。” “王……王昇?”安平晞念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名字,王昇?王昇?往生?他為何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對, 這位王公子是國師府舉薦的,的確是少見的人才?!眲偌t道。 這個世間還真是不公平,優(yōu)秀的人方方面面都比普通人占優(yōu)勢,即便勝紅這樣嚴(yán)肅公正的人,眼神里也滿是愛才之心,即使昨天她當(dāng)眾否決過,可勝紅還是將他擇了出來,好像是怕她不愿意,甚至連國師的面子都搬了出來。 “留下吧,”安平晞淡淡吩咐道,“另外兩個柳相宜、秦徵,也一并留下吧!柳相宜侍候文墨,秦徵負(fù)責(zé)防衛(wèi)。至于王昇……就隨時待命吧。”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勝紅躬身退下。 中午時分,安平晞?wù)谕ぶ锌椿ń硞兗藿铀N薇,忽聽有人來報,說是薛琬琰到了,她忙起身道:“快帶去花廳,我這就來?!?/br> 她在外面坐了半日,面上略有浮塵,發(fā)鬢也有些亂,便先去理妝更衣,然后才去花廳見薛琬琰。 * “晞兒,我是來跟你道別的?!贝ㄖ?,薛琬琰忽然興奮地開口道。 安平晞大為驚異,但看她神色不像玩笑,忙問道:“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