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還是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何事，為什么母皇好不容易生下的小弟弟，卻會被人說是怪物？

    而且父君將襁褓藏在斗篷里，很是緊張的樣子，握著她的手掌中滿是細汗。

    他們一路避開崗哨和華燈，像是做賊般小心翼翼的回到了寢宮，徑直進了云漪之前讓人布置好的嬰兒房。

    早有乳母在候著，云漪認得她，前幾天在常寧殿還說過話，她是提前選好的五個乳母之一，但奇怪的是今夜常寧殿卻只有一個。

    永昌君將襁褓交給了乳母，乳母轉(zhuǎn)身坐到搖籃前的椅子上，背對著他們解開衣襟，給嗷嗷待哺的嬰兒喂奶。

    嬤嬤蹲下身將她抱了出去，讓小宮女送來熱水和面巾，一邊給她擦拭手臉，一邊柔聲道：“公主今日受驚了?！?/br>
    云漪忽又想起了方才在常寧殿時的無助和恐懼，忙拉住她的手問道：“為什么她們說小弟弟是怪物？為什么不肯喂他？還像看守犯人一樣看著他，他那么小，又不會自己跑掉?！?/br>
    嬤嬤不由頓了一下，眼眶一紅道：“小皇子太可憐了，若非生在皇家，或許……或許也不會……”

    “他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訴我，他生病了嗎？”云漪神情焦灼地問道。

    嬤嬤低下頭去，輕輕嘆了口氣道：“也不算生病，他就是、就是有些地方?jīng)]有長好，公主沒見過別的嬰兒，自然看不有何區(qū)別。其實、其實也不是很嚴(yán)重，也許以后就長好了?？上诨始?，很多事都會被冠以兇吉之兆，罷了，公主還小，并不明白這些。”

    嬰兒吃飽之后，就躺在云漪以前睡過的搖籃里沉沉的睡著了。

    云漪原本想去看他，但嬤嬤說有永昌君在，誰也不敢動他的，而她的確太困了，于是就回到床上去睡覺了。

    天還沒亮，她忽然被人上抱了起來，睜開眼睛竟看到神情緊張的永昌君。

    “父君？”云漪揉了揉眼睛，困惑道：“怎么了？”

    第49章 往昔（下）   昔年因為早夭的弟弟，她曾……

    永昌君手忙腳亂的給她穿上衣服, 將她抱到了搖籃邊的椅子上，雙手捧著他的臉鄭重叮囑道：“你母皇已經(jīng)醒了，下旨要召見為父, 為父現(xiàn)在就要去見駕。好孩子, 你乖乖在這里守著，一定要記得, 任何人都不能把弟弟帶走，等著為父回來。”

    云漪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道：“好?！?/br>
    “一定要記住，漪兒, 誰也不能把弟弟帶走，”向來從容淡定的永昌君滿面凄愴，聲音顫抖，反復(fù)叮囑道：“你一定要記住別讓人帶走他, 否則他就沒命了?！?/br>
    云漪大吃一驚, 從椅子上跳下來問道：“為什么？”

    永昌君沒有回答，整了整儀容, 匆匆轉(zhuǎn)身出去了，云漪想追出去問, 可是想到他的叮嚀，只得站住了腳，費力的把椅子往搖籃旁挪了挪, 爬上去坐好。

    小小的嬰兒蜷成一團, 雙手舉在腦袋旁睡得正香。

    云漪看著他，心頭的恐懼、擔(dān)憂和忐忑漸漸都消散了，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他胖乎乎的小手, 軟軟的、滑滑的，她湊過去嗅了嗅，他的皮膚上帶著淡淡的奶香。

    她左看右看，只覺得愛不釋手，這樣的小孩子怎么會是怪物呢？

    可她也實在不明白，他究竟哪里沒有長好。

    他此刻已不再是渾身赤裸僅裹著襁褓了，而是穿著她初生時的小衣服。

    她掀開小被子，就能看到他軟乎乎的小腳丫。

    她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腳，這才發(fā)現(xiàn)他有六只腳趾，但這似乎也沒關(guān)系啊，平時穿上鞋襪，誰會知道小皇子比別人多生了根腳指頭？

    嬰兒動了一下，慢慢醒了過來。

    她不好意思的笑道：“對不起，jiejie把你吵醒了?！?/br>
    嬰兒眨了眨眼睛，好奇的望著她，云漪輕輕握住他的小手，甜甜道：“小弟弟，我是jiejie，你要記住我哦！以后我天天陪你玩。”

    嬰兒沖她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云漪覺得心頭軟軟的、甜甜的，有弟弟的感覺真好，要是再有個meimei就更好了。

    這一刻她心里萬分期待時間過的快一點，她想要聽他親口喊自己jiejie。

    “等你長大了，jiejie就帶你去外面玩。”

    她給嬰兒拉好小被子，裹住他的小腳，道：“不過你就算長大了，也沒有我大。以后我上學(xué)了，你就在宮里等著我。我回來后會把先生教我的都教給你，這樣你就比別的小孩子懂得多了。”

    嬰兒自是聽不明白她的話，只是眨巴著眼睛好奇地瞧著。

    過了會兒，他忽然不耐煩的蹬著腿哭了起來。

    睡在隔壁的乳母被吵醒了，匆匆奔了過來。

    “他是不是餓了？”云漪問道。

    “半個時辰前才喂過，應(yīng)該是尿了。”乳母笑著道，俯身將嬰兒抱到一邊準(zhǔn)備給他換尿布，宮女已經(jīng)捧來了溫水。

    云漪好奇的跟了過去，看到乳母手腳麻利的拿掉濕尿布，接過干凈的布巾蘸了溫水，輕手輕腳的給嬰兒擦洗著。

    當(dāng)她把嬰兒翻過來時，對面捧著銅盆的宮女忽然發(fā)出一聲驚叫，手中的銅盆摔落在地，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云漪驚的往后跳了幾步，詫異道：“你怎么了？”

    宮女捂著嘴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不出話來。

    云漪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看到了嬰兒光溜溜的小腿和腹股溝下與自己不同的部位，她當(dāng)然知道男女有別，但并不清楚區(qū)別在何處，這會兒才算勉強明白了過來。

    她想著宮女應(yīng)該也和自己一樣，第一次看到和女孩子不同的身體，所以才受了驚嚇吧？

    她不由笑著推了推她，道：“真沒出息，他是男孩子，自然和我們不一樣，至于嚇成這樣嗎？”

    宮女神情怪異地望了她一眼，張了張嘴巴，什么也沒有說。

    乳母神色倒是很平靜，“再去準(zhǔn)備一盆水吧！”

    宮女唯唯諾諾的下去了。

    方才的動靜有些大，所以嬤嬤披衣匆匆趕了過來，看到地上一片狼藉，不由得微微皺眉。

    再看到云漪竟然也在，很是驚異道：“公主，天還沒亮，您怎么起來了？”

    云漪打了個呵欠，道：“父君讓我守著弟弟，不能給別人帶走?！?/br>
    收拾好一切后，乳母就回去睡了，嬤嬤陪云漪在搖籃邊守著。

    云漪見她神色極其緊張，不由問道：“你在害怕什么？”

    嬤嬤抬眼朝窗外瞧了瞧，勉強笑了一下道：“沒有，我沒有害怕?！?/br>
    云漪便不再問了，一心一意關(guān)注著睡著的嬰兒。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曙色漸漸漫過窗邊，天亮了。

    嬤嬤站起身，將殿中所有燈燭一一熄滅，還沒來得及坐回來，便聽到外間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就見昨夜常寧殿那名女官領(lǐng)著幾個侍衛(wèi)，神色匆匆的走了進來。

    她先上來朝云漪行了禮，眼神越過她落在了搖籃里，不等云漪開口，便道：“我們奉陛下之命，前來帶走小皇子?！?/br>
    云漪立刻跳下椅子擋在搖籃前，仰起頭道：“你要帶他去哪里？”

    女官猶豫了一下，道：“自是回常寧殿，那里有專人照顧?！?/br>
    “我父君呢？”云漪心生警惕，瞟了眼女官身后那幾名侍衛(wèi)，竟都是生面孔。

    女官又猶豫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永昌君自是在他的清光殿??！”

    “撒謊，”云漪抬手指著她道：“你既是奉了母皇之命，定然是從寢宮過來的，怎會不知我父君被母皇傳喚去了？”

    女官神色有些為難，道：“公主，昨夜永昌君擅自帶走小皇子已是違制，求您莫要再阻攔，我們必須將小皇子帶回去?！?/br>
    云漪緊緊護住搖籃，尖叫道：“父君沒回來之前，誰也不許碰他?！?/br>
    女官望向嬤嬤，道：“公主年幼不懂事，你們也要抗旨？”

    嬤嬤臉色灰敗，走到云漪旁邊護住她道：“奴婢不敢抗旨，但身為公主的教養(yǎng)嬤嬤，她并無過失，自該維護?！?/br>
    女官冷下臉，回頭道：“還不快抱走小皇子？”

    兩名侍衛(wèi)沖了過去，卻被云漪使勁推開，怒喝道：“滾開，滾開，你們?nèi)舾遗鑫?，母皇定會砍了你們的手！?/br>
    侍衛(wèi)們都沒想到這樣嬌小的女孩，身體里竟蘊藏著那么大的能量，一時都驚呆了，求助似地望向女官。

    云漪又撲又咬，將他們狠狠推離搖籃，激動道：“誰也不許碰我弟弟。”

    女官正要上前，嬤嬤一把攔住她，嘆息道：“真是陛下的旨意？”

    女官點頭道：“陛下著太子殿下一力督辦，否則我們又怎敢擅自行事？”

    嬤嬤凄然道：“既如此，我們這些人多半也活不了?！?/br>
    說話間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就見大公主云溁與太子云沛帶人闖了進來。

    “云漪，你莫要撒潑，此事可由不得你胡鬧?！痹茰簧锨耙话驯ё≡其?，將她丟到云沛懷里，道：“好好看著?！?/br>
    云漪又是撕咬又是尖叫，卻無濟于事，眼睜睜看著甲兵帶走了襁褓中的弟弟，就連嬤嬤和乳母等人也全都帶走了。

    她在云沛懷里哭得撕心裂肺，卻怎樣也掙扎不開。

    “漪兒，這是天命?！痹婆婷嗣哪X袋，嘆道：“你莫要傷心了，縱使沒有了弟弟，還有哥哥jiejie。我們永遠都會對你好的——嘶！”

    云漪狠狠咬了他一口，云沛吃痛，這才放下了她，怒道：“你怎么不知好歹？”

    “我要去找弟弟，”云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剛跑出兩步又被他抓了回來，交給身后宮女，厲聲道：“好好看著公主，若再讓她跑出來，你們的腦袋就別要了?！?/br>
    **

    云漪宮中的人全都換了一茬，包括自幼照管的嬤嬤和宮女。

    自那以后她再未見過弟弟，外間說是夭折，母皇對此諱莫如深，宮里再無人敢提起。

    永昌君消沉了許久，就在云漪以為他終于好轉(zhuǎn)，準(zhǔn)備去詢問小弟弟的去向時，他卻突然一病不起，沒幾日便撒手人寰了。

    云漪也開始長大，不再執(zhí)著于去追尋本就沒有真相的真相，在她終于開始放棄后，懷熹帝卻對她坦白了當(dāng)年之事。

    四皇子生來畸形，是天閹之體，一旦流傳開來便會被歸于帝王失德，民間若有水患旱災(zāi)匪禍等都會被認為是天罰，那個孩子將成為一切災(zāi)禍的來源……

    所以當(dāng)年接觸過四皇子的女官嬤嬤乳母宮女等全被處決，再無人知曉。

    云漪心里澀痛，面上卻是風(fēng)淡云輕，好像早就不在意了。

    但偶爾午夜夢回，她依然會想起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嬰兒，他還沒來得及喚她一聲jiejie。

    她心神不寧的時候，常會去找國師開解，漸漸地兩人結(jié)為了忘年交。

    “大公主掌南軍，太子殿下掌北軍，公主無權(quán)無勢，日后若京中有變，該如何自處？”

    她沉吟良久，搖頭道：“目前尚不知，求國師賜教。”

    “殿下可以挑一名扈從，與之結(jié)契，給他榮華富貴，由他終身保衛(wèi)，并分擔(dān)您一半的病痛災(zāi)劫。此舉雖說過于保守，但關(guān)鍵時刻或可救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