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他只得去找風(fēng)漣求助,風(fēng)漣苦笑著擺手,“他對你只是罵,若見了我可是要動手的?!?/br> “那如何是好?”符海急得滿頭大汗。 “都知大人看著殿下長大,怎會不了解他的性情?若他胸中塊壘不消,就算全天下人跪在東宮外他也只當(dāng)看不見?!憋L(fēng)漣嘆道。 符??嘀樀溃骸翱扇怂啦荒軓?fù)生,唉,誰又能想到他對安平小姐執(zhí)念如此深,早兩年何必……”正說著突然抬手扇了自己兩巴掌,懊悔道:“先生只當(dāng)沒聽見?!?/br> “去找皇后吧,就說殿下身體欠安,已不能理政。”風(fēng)漣沉吟道。 符海不由得直冒冷汗,道:“怕是會火上澆油?!?/br> “發(fā)泄出來也好,”風(fēng)漣道,“總好過與尸體共處一室不吃不喝不言不寢?!?/br> 當(dāng)此時,母子之間已經(jīng)形同陌路,但皇后還是來了,因她收到安平嚴(yán)密信,說云昰已知道自己的身世。 世間最難堪的情景,莫過于此。 殿中簾幕低垂,她看到云昰背對著她坐在榻前地毯上。 待得走近,才看清榻上躺著一個人,赫然是死去的安平晞。 她不由得面色灰敗,差點站不住腳,駭然道:“你……你在做什么?” 云昰神容枯槁,緩緩轉(zhuǎn)過頭,譏誚道:“母后不來見見你的女兒?” 他故意將‘你的女兒’這幾個字咬的極重?;屎笪嬷靥磐肆撕脦撞?,倚在柱子上失聲道:“你瘋了,竟在寢殿中停放一具尸體?” 云昰扶著榻沿緩緩站起身,目光陰狠面色猙獰,冷笑道:“容兒臣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太子妃。” “云昰!”皇后花容慘淡,撲上來狠狠拽住他衣襟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昰看到她這般反應(yīng),竟覺無比快慰,陰惻惻地笑道:“父皇遺詔,命我先大婚再繼位。你們整日忙著籌備登基大典,不妨先緩一緩,把婚禮補上。” 皇后來不及反應(yīng),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 太子要與已故安平小姐舉辦冥婚,太常寺接令時齊齊傻眼了,一幫官員忙跑去官舍找宰輔薛立仁。 薛立仁正自頭疼,面也沒露,只打發(fā)他們?nèi)柊财絿?yán)。 安平嚴(yán)脾氣火爆囂張跋扈,誰敢去問他?怕不是掉腦袋那么簡單的事。 正當(dāng)大家六神無主之際,安平家派人傳話,竟是毫無異議。 奉常如蒙大赦,正自感激涕零時,卻想起歷朝歷代哪有皇室cao辦過冥婚?無先例可循,該如何草擬章程? 眾人又陷入焦頭爛額中,恰在此時,東宮都知符海送來了太子鈞旨,竟已將一切計劃妥當(dāng),眾人只需按照名目去辦即可。 天市城的百姓以為前些天安平家辦喪事已夠隆重了,沒想到有生之年竟還能遇到天家舉辦冥婚。 出嫁即出殯,禮成之后,太子妃的棺槨從宮門出,一路浩浩蕩蕩往城外而去,據(jù)說要送到落桑觀火化。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太子當(dāng)年拒婚滿城皆知,為何偏等人家死了,卻又執(zhí)意辦場聲勢浩大的冥婚? 大家便都覺得他多半有病,腦子不太靈光,怕不是也瘋了。 男服緋紅,女服青綠。 云昰平生第一次穿緋色禮服,本該是明艷悅目的顏色,但他看著卻只覺滿目凄然,這是安平晞和安平曜喜歡的眼色,可如今他二人皆已不在了。 耳邊盡是喧鬧之聲,雖有禁軍清道,可還是不斷有百姓涌過來指點圍觀。 他坐在輦車中,眼中心中盡是一片空茫。 落桑觀早已備好一切,對于這個驚世駭俗的太子,無論他提出什么,大家也都不會再意外了。 冥婚本就匪夷所思,他竟還要將太子妃火化。 熊熊烈焰在場中升起時,他突然回頭對符海道:“我死之后,將我燒成灰燼,與太子妃合葬?!?/br> 符海啞然,鼻子一酸道:“老臣遵命?!?/br> ** 次日云昰回宮時,懷里捧了只尺許大小的金絲楠木匣。 他在寢閣內(nèi)設(shè)神龕供奉著她,每日不忘上香祭拜,原就冷寂嚴(yán)肅的房間愈發(fā)顯得陰森詭異,可他竟半點也不避諱。 虎威營八千子弟,這兩年來已經(jīng)訓(xùn)練的有模有樣。 云昰剛出校場,就見中郎將裴詢上前見禮,“殿下,據(jù)探子回報,北云明日將出兵攻打永康?!?/br> “安平家作何打算?”他神色如常道。 “安平曙鎮(zhèn)守永康,安平嚴(yán)坐鎮(zhèn)天市,只有永福是座空城?!迸嵩兊?。 “你率虎威營去保衛(wèi)永福,孤留守永康,若屏幽山的陣眼守不住,留再多人也是送死?!痹茣g擦了把額上熱汗,吩咐道。 裴詢大驚道:“不可,虎威營誓與殿下共存亡?!?/br> 云昰濃眉微蹙,瞪了他一眼道:“這是軍令?!?/br> “殿下,”裴詢急道:“讓虎威營陪您一起守衛(wèi)屏幽山吧!” “孤與風(fēng)漣先生足矣,”云昰走到井臺邊,彎下腰浸濕棉巾,將臉上汗?jié)n擦洗干凈,又仔細(xì)洗了一遍雙手,道:“虎威營有大用處,不可輕易犧牲?!?/br> “求殿下明示?!迸嵩児笆值?。 云昰直起身,神情復(fù)雜道:“這場戰(zhàn)爭本就是個笑話,上一代的恩怨早該過去了。孤會死守父皇的江山,但虎威營是用來保護(hù)百姓的。” 他拍了拍裴詢的肩,沉聲道:“傳令開拔,即刻趕往永福城,疏散百姓掩護(hù)撤離,不得有誤!” “殿下,這是何意?”裴詢這才發(fā)現(xiàn)他似早有計劃。 “安平家已無退路,此生只能忠于朝廷,絕不可能轉(zhuǎn)投北云,所以他們父子哪怕魚死網(wǎng)破都絕不會退讓半分,更何況開城放人?如今我們只能先救永福?!痹茣g解釋道。 “可是殿下,永福城的百姓又能逃往哪里?”裴詢焦急道。 “王陵中有密道,可通往安全之地,糧食和水早已備好,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便由壯男斷后,將老幼婦孺送去避禍吧!你莫要再問,只需依計行事,待進(jìn)了山會有人去找你?!?/br> 云昰將虎符拿出,裴詢卻是不敢接,跪下道:“先帝待老臣恩重如山,老臣豈能在危急時刻離棄殿下?北云虎視眈眈,絕對不會放過您的。” 云昰不忿道:“大丈夫何懼一死?莫再猶豫,快些接令,孤還要趕往屏幽山與先生匯合。” 裴詢不由老淚縱橫,雙手舉過頭頂,恭恭敬敬接下了虎符。 云昰不由一笑,道:“孤若戰(zhàn)死,便能與太子妃團圓,本是大喜事,裴老何必悲傷?” 裴詢只覺頭皮發(fā)麻,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 云昰帶著幾名禁衛(wèi)來到屏幽山下時,風(fēng)漣已在等候。 “殿下,臣已將巨弩車盡皆運來,工匠們正在安裝。”風(fēng)漣像往常一樣閑適恬淡,絲毫看不出大戰(zhàn)在即的緊張焦慮。 安頓好風(fēng)漣后,他便帶人上山去查看陣眼。 那片山頭多年來一直有重兵把守,云昰幼年時隨同父皇來過,并不知道那一堆亂石有何奇特,父皇卻說那是南云的命脈。 “來人,”他從懷中拿出一張符紙,道:“貼在中間那面銅鏡上?!?/br> 一名禁衛(wèi)領(lǐng)命,接過符紙縱身躍上石臺,幾個起落便到了亂石中間,將那張古怪的符紙貼在了滿月般的銅鏡上。 “殿下,此舉何意?”身側(cè)有人不解。 “傳令下去,若有人膽敢靠近,殺無赦。”他并未回答,而是肅然下令。 就在當(dāng)夜,他正在營房中休憩時,突然聽到示警聲,忙帶著禁衛(wèi)奔了出來。 夜色中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敏捷如豹,鬼魅般躍上了石臺。 “攔住他!”云昰高聲喝道。 早有埋伏在周圍的禁軍跑了出來,手中高舉的火把映亮了那人的身形,卻是個纖細(xì)的少年,那身影無比熟悉。 “阿煦?”云昰頃刻間只覺萬箭攢心,原來真的是他養(yǎng)虎為患,所謂的國士待我國士報之從來就是個陰謀。 阿煦站在高處,回頭望了他一眼,“殿下,對不住了。” 他說著俯身便去揭符紙,四下里破空之聲此起彼伏,他尚未來得及觸到銅鏡,瘦小的身軀便被數(shù)十支羽箭貫穿。 阿煦的鮮血噴涌而出,頃刻間便浸濕了薄薄的符紙,絲絲縷縷的月光落在鏡面上,反射出詭異的淡淡光華。 “風(fēng)漣呢?”來不及了,到底還是算錯了一步。 “先生帶著一架巨弩車,獨自守在玉女峰?!庇腥嘶氐?。 玉女峰?云昰抬頭,一眼看到右方黑魆魆的山峰,陡然間便明白了過來。 “守住下山路徑,任何人不許放行?!彼牡谉o比憤慨,轉(zhuǎn)身匆匆而去。 玉女峰在夜色中顯得無比幽謐,低頭俯瞰,正好看到下方山頭那座石臺,陣眼中的銅鏡在月光下反射著詭異的紅光。 風(fēng)漣將箭矢裝好后便再無動作,似乎在等著什么,直到急促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他唇角才泛起了一絲笑。 “殿下來了……”他話音未落,云昰已騰身過去,手中匕首拼力往弩弦上劃落。 風(fēng)漣大駭,縱使此弦材質(zhì)特殊,但也未必耐得住精鋼刃,他幾乎想也不想便以身相護(hù),云昰手中匕首劃過他的胸膛,鮮血立刻彌漫開來,染紅了衣襟。 “讓開,我不想殺你?!彼坊刎笆?,怒喝道。 風(fēng)漣不會武功,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但他沒想到風(fēng)漣突然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一支箭矢,轉(zhuǎn)手便狠狠刺在了他胸前。 還好他衣袍中穿有護(hù)身軟甲,還好那箭簇是鈍頭,但依舊被他凜冽的殺氣震懾住了。 風(fēng)漣趁他失神劈手奪過了他的匕首,反手便架在他頸間,微笑道:“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送殿下一程吧!” “有人托我?guī)Ь湓?,”他屏住氣息,道:“承寧帝已于兩年前駕崩,如今北云當(dāng)政的是擷華公主?!?/br> 風(fēng)漣的手驀地一抖,臉上笑意瞬間消失,“你……你胡說,陛下怎么可能……” 云昰趁他慌神時迅速去奪刀,但風(fēng)漣卻抬肘猛擊他胸肋,隨即眉頭都不皺一下,抬手便將匕首狠狠刺進(jìn)了他腰腹間。 云昰痛的臉色都變了,赫然想起身上軟甲還是風(fēng)漣所制,他比誰都清楚弱點何在。 “亂人心神的小伎倆,休想騙我?!憋L(fēng)漣吸了口氣,將他一把推倒,轉(zhuǎn)身回去裝好箭矢,凝神調(diào)整方位。 云昰躺在草地上,掙扎著想去拔匕首,可風(fēng)漣突然走來,一腳踩在匕首上,看著他痛地慘呼出聲,才冷冷開口道:“你是不是早與北云暗中勾結(jié)?” “國師大人神通廣大……何必、何必問我。”他額上冷汗直冒,身體微微抽搐,幾乎說不出話來。 北云竟派國師來臥底,這是誰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