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無需再查?莫非父親心里已經(jīng)有底?”安平晞故作驚訝道。 安平嚴橫眉冷目,掃了她一眼道:“我養(yǎng)了你十六年,你可有對家族對朝廷半分的貢獻?” 安平晞無話可說,只聽他冷笑道:“先帝駕崩那夜,你對太子說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數(shù)。” 他們果然暗中勾結(jié),安平晞不寒而栗,就連天同帝的寢宮都有眼線,這是何等的手段? “父親的意思是……那句話為我招來殺身之禍?”她雙膝一軟緩緩跪倒在地。 “女兒只想知道,父親是否知情?如若知情,會怎么做?”她泫然欲泣,哀聲道。 安平嚴略有些動容,長嘆道:“為父若不出手,你以為朝暉和阿曜能那么快趕到?你命中有此一劫,既已安然度過,就該息事寧人,而不是妄想攪動更大風(fēng)浪?!?/br> “父親為何要極力護著……那個人?” 安平嚴冷笑出聲,“愚不可及,為父護著的是大局?!?/br> 大局?安平晞凄然一笑,道:“有件事在心中困擾良久,求父親解惑,我究竟是不是安平家的女兒?” 安平嚴勃然變色,怒瞪著她良久,緩緩?fù)鲁鰞蓚€字,“不是?!?/br> 第21章 身世 替身竟是我自己。 安平晞?wù)诋攬?,一時間冷汗涔涔,她已不敢再往下想。 若真如此,那她與云昰也半點不相干,前世又為何落得那般下場? “你過來!”安平嚴卻丟下一句話,起身繞過簾幕到了內(nèi)堂。 安平晞下意識的跟了上去,看到他站在母親的棺槨旁,神色肅然道:“你既有此懷疑,今日不妨將一切說清楚?!?/br> “若夫人活著一日,你便一日是安平家的小姐。如今夫人不在了……”他說到這里竟是哽了一下,神情中滿是傷懷悲慨。 他以手輕撫棺槨,虎目含悲激動道:“當年夫人痛失愛女,悲不自勝,天可憐見,兩年后我們又有了孩兒。她為了能保住胎兒,沒少受苦。偏生時局動蕩,正趕上太子黨與大公主黨交惡,我無暇陪伴在側(cè),常留她一人獨守,心中極為愧悔?!?/br> 他轉(zhuǎn)向安平晞,眼中流露出罕見的慈愛和憐憫,“你是我行軍途中在平王山撿到的棄嬰,出生不久,病餓交加,僅剩一口氣。念著我快要出生的孩兒,為了積些陰德,便將你收留?!?/br>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安平晞早已驚地目瞪口呆。 到底誰在撒謊?為何每個人都是不同的說辭? 安平嚴神色轉(zhuǎn)為哀傷,閉目長嘆道:“或許天意如此,我的女兒竟早產(chǎn)一個多月,夫人拼了半條命生下來的孩兒,來到這世間僅一個時辰便去了,我甚至多來不及多看一眼……” 于是,鳩占鵲巢,那個撿回來的棄嬰被當做小姐撫養(yǎng),安平夫人恢復(fù)后已是多日后,看著襁褓中嬌嫩的嬰兒,竟似半點沒有懷疑。 幾個月后,全家人離開都城,開始了漫長的跋涉。 除了乳娘杏姨,再無人知道當年舊事。 安平嚴走后,安平晞依舊呆呆地跪在棺木前。 ** 安平曜一直在外守候,看到父親出來時神情有異,他心中便覺不安。 送走父親,正欲進去查探時隱約聽到壓抑的哀泣聲。 下人們皆圍攏在外,見此情景進退兩難。 安平曜示意眾人先退開,待他匆匆繞到后堂,就見安平晞蜷縮在母親棺木旁,一手揪扯著衣襟一手攀著棺沿,哭得快要背過氣。 額上經(jīng)絡(luò)如小蛇般蜿蜒,眼角黃豆大的淚珠顆顆滑落,卻又拼力忍著不做聲,只發(fā)出低啞的嗚咽聲,像一只絕望無助的小獸。 “晞兒?”他正欲上前,她卻猛地抬袖掩住臉,哽咽著道:“二哥……別……別過來?!?/br>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的狼狽樣,哪怕是最親近的人。 安平曜倉惶退出,只覺肝腸寸斷,跪在外間草席上等候良久,終于見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面色慘白如雪,一雙眼卻腫的像桃子。 兩人對視一眼,卻都欲言又止。 安平晞當晚剛睡下,就聽外面走廊有人說話,像是乳娘的聲音。 她忙坐起身,掀開簾帳道:“請杏姨進來?!?/br> 不多時,桑染帶著杏姨進了里間,小丫鬟海霞奉上熱茶,恭恭敬敬退下了。 “你也先下去吧!”杏姨沖桑染道。 桑染略有些詫異,卻還是乖乖出去了。 安平晞坐直了身體,隱約明白她的來意。 杏姨抹了把淚,坐在榻沿道:“原本夫人打算瞞著小姐一輩子,不想將軍自己竟然說出來了?!?/br> 安平晞頗為震驚,她以為母親不知道。想到母親,心底又是一陣憾痛。 “我當真是……山里撿回的棄嬰?”她不由悲從心生,哽咽道,“我不是我娘的孩子?我只是個……替身?” 杏姨忙摟住拍撫道:“您莫要妄自菲薄,夫人當年產(chǎn)后大出血,情況萬分兇險,若非在醒來后看到您,怕是熬不過來了。將軍心疼夫人,怕她過于傷心,所以瞞下了小姐夭折的事。夫人漸漸也明白了,又怕他擔(dān)心,所以多年來佯裝不知。但他二人始終把您當做親生女兒,從未有過半分虧待?!?/br> 這一切實在荒謬至極,她先前還在心里同情云昰,覺得他傻乎乎不知道父母是誰,如今才發(fā)現(xiàn)天字第一號大傻瓜是她安平晞。 不,她甚至不是安平晞,她只是安平晞的替身。 “您來找我,是替父親傳話嗎?”她自嘲般苦笑,“等送完母親,我自會離開?!?/br> 杏姨驚道:“小姐,您這說的什么傻話?將軍怎么會趕您走?他說不放心,叫我來開解您?!?/br> 安平晞懨懨地伏在她臂彎,抽噎著沒有說話。 杏姨自懷里摸出一個錦帕,塞到她手里道:“第一次見到您時,頭上滿是紅絲瘤,身上污血已干涸,連襁褓都沒有,僅用兩件衣袍包裹,早已沾滿了便溺……” 安平晞內(nèi)心震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呆呆地握著那方帕子。 杏姨不忍再往下說,嘆了口氣輕聲道:“我在給您擦洗時,發(fā)現(xiàn)手中竟一直握著個小東西。” 安平晞打開帕子一看,眼睛不由得直了。 杏姨繼續(xù)道:“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我怕將軍瞧見,就偷偷藏了起來。這一藏就是十幾年,如今交還給您,也算是個念想吧!” 安平晞攥緊了帕子,心頭百感交集。 安平夫人出殯那日,無數(shù)達官貴人和城中百姓自發(fā)前來吊唁,一路上靈幔飄飄白幡招展,路祭棚從榮慶坊綿延數(shù)里直到永定門口。 送葬歸來后,安平晞沒有回天市城,而是跟著一群女冠去了落桑觀。 落桑觀位于青鸞山中,雖路途漫長地勢險峻,但卻香火鼎盛。 道路盡頭的山崗上有棵參天巨楓,明明還是初夏,卻漫天紅葉絢爛如花,落桑觀巍峨高闊的山門有一半掩映在楓葉之后。 樹下空地上支著賣茶水果品香燭和小吃的攤子,來往香客絡(luò)繹不絕,好生熱鬧。 桑染疑惑道:“為何落桑觀外卻是一棵楓樹?” 夕照聳了聳肩道:“想必是桑樹聽上去不吉利吧!” “我懷疑你在影射我?!鄙H練鈵赖?。 “別聽她瞎說,本朝還叫云桑呢!”走在前面的安平晞道。 “為什么,”夕照眨著眼睛,一臉天真的問,“本朝也不是到處都種滿桑樹呀?” 旁邊女冠哭笑不得,仰頭望天道:“天上浮云似白衣,瞬息滄海已桑田?!?/br> 安平晞若有所悟,點頭道:“原來如此,還挺玄妙的,想來與道門也有淵源吧?” 女冠點頭道:“確實如此,本朝推崇道門,皆以國師為尊,云桑之號便是第一位國師懷江祖師所取。” “那我們南云有無國師?”夕照好奇地問道。 “云桑國師只有一位,可惜……”另一名年齡稍長的女冠嘆道:“如今的國師名不副實。” 不僅桑染和夕照,就連安平晞也疑惑地望向了她。 女冠嘆道:“讓各位見笑了,前代國師羽化登仙后,繼承衣缽的那位道兄今已淪為承寧帝的走狗,實在是本門之恥!” 原來國師在北云?竟還與女帝關(guān)系匪淺? 到了山門口,早有道童上來接引。 只見主殿面闊九間巍峨高聳,重檐歇山好不壯麗,抬頭看去竟有十丈之高,正好與山門外那棵巨楓相映成輝。 繞過主殿,又行了約摸一刻鐘,到了一座小院前停下,道童讓她們先等著,然后進去通秉。 安平晞抬頭端詳著院門上的牌匾,上書‘玄通’二字。 不多時道童便出來了,躬身道:“觀主有請?!?/br> 安平晞囑咐桑染和夕照先等著,自己跟著道童進去了。 院中花木成蔭,鵝卵石小徑曲曲折折通向一座重檐歇山式堂屋,青石基座,白墻灰瓦,頗為古樸大氣。 道童帶她穿過門廳進了后院,指著一株古松道:“觀主便在那里。” 安平晞只得自己走了過去,看到蒼松下的白石上有人在打坐,心想著應(yīng)該是觀主。 那人聽到腳步聲,徐徐轉(zhuǎn)頭看向了她。 安平晞也正打量著他,見那人面容清癯須發(fā)稀疏,身姿如蒼松古柏,髻上僅插一根竹簪,竟是前些日子見過的王半仙。 還不等安平晞見禮,那人便長袖一揮從容瀟灑的落下地來,神情古怪的打量了她一圈,細眉微挑誦了句道號,嘆道:“善人以應(yīng)劫來度厄,實在高明!” 安平晞似懂非懂道:“觀主此言何意?” “數(shù)日前,貧道行至太平樓,見善人印堂之上黑氣濃郁,血光之災(zāi)迫在眉睫,實在不忍便出言指點一二,不想善人竟并未設(shè)法避禍,反而挺身應(yīng)劫,這份勇氣值得佩服。”觀主道。 安平晞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無論如何,還要多謝觀主指點,否則小女未必能撿回這條命?!?/br> “善人言重了,”觀主拱手道:“貧道法號陵均?!?/br> 他目光如炬,忽地望向了安平晞左腕,沉吟道:“玄陰之氣?” 安平晞詫異道:“何謂玄陰之氣?” 陵均真人與她對視良久,見她眸光清正并無異色,心中愈發(fā)迷惑,自言自語道:“莫非是貧道看錯了?” 安平晞心底有些發(fā)虛,不欲久留,便福了福身說明來意,一是想為亡母祈福,二是打聽一個人。 她打聽的人是風(fēng)漣,陵均真人讓道童去查了一下,說是確有其人,數(shù)年前曾在觀中掛名,至于來龍去脈,卻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