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云麾將軍安平曜,初掌冶鑄局鐵務冶一職?!卑财疥拙従徆蛳?,以手加額鄭重道:“求先生救舍妹!” “在下風漣,一介布衣,受不起如此大禮?!贝蠓蛘f著讓到一邊,“將軍快些請起。我只問一句,你真的愿意為了救令妹而付出一切?” 安平曜直起身來,神容激動道:“我愿意,先生但說無妨?!?/br> “以命換命呢?”大夫淡淡拋出了幾個字,如愿看到他滿臉震驚,面現(xiàn)遲疑之色。 風漣不由冷笑道:“看吧,世人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性命?!?/br> 安平曜轉過身去凝望著榻上昏迷的安平晞,眼眶驀地一紅,不由彎下腰輕握著她冰冷的手,肩背微微顫抖著。 “生死由命,公子不必太過悲傷。天亮后去村口雇車,中午可到最近的驛館,隨便征用一匹良駒,入夜或可回到都城傳話。只要病人保持靜臥狀態(tài),至少還有半月可活,在下愿將藥廬屋舍打掃干凈,為你們一家團聚……” “可以,”安平曜背對著他緩緩蹲下身,抬手輕輕理了理安平晞鬢邊潮濕的亂發(fā),語氣誠懇道:“都可以!” 第15章 失祜(新增) 他無比期望看到安平晞?!?/br> 天同十六年,三月二十九,卯時,帝崩與勤政殿。 喪鐘齊鳴,哭聲震天。 天同帝駕崩前,安平嚴與宰相薛立仁共同輔佐太子,直到其成年后親政。 眾人不知道的是,天同帝還曾留下口諭,冊封安平晞為太子妃。 然而就在那一夜,準太子妃卻在出宮路上遇襲失蹤生死未卜。 云昰一身縞素,走出來時天已微亮。 他尚未從巨大的悲傷中緩過來,撲面只見望不到邊的白氈,沿著臺階一溜兒鋪陳下去,臺階下密密麻麻跪滿了人,都在哀哀哭泣。 他心里酸澀難受的要命,回頭只見殿中素紗明燭,白慘慘的令人心驚。 見他出來,眾人不由聲氣漸斂,皆抬起頭六神無主地仰望著他。 可他還只是個未經(jīng)風浪的少年,平生第一次面對這么大的變故,此刻也是滿目驚惶悲傷無助。 這種時候,為何阿晞不在?他無比期望看到安平晞,此刻腦中昏然,竟完全想不起昨夜她拒婚之事。 “殿下節(jié)哀!”不知誰起了個頭,眾人便接二連三伏跪在地,口稱‘殿下節(jié)哀’,聲勢如潮,直抵云霄。 云昰努力克制住情緒,神色凝重地掃了眼眾人,微微點了點頭步下了臺階。 廣場上的禁軍皆已罩上白衫,打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好似看不到盡頭。 云昰站住了腳,神情有些茫然,一時間不知該往哪里去。 父皇不在了,那個和藹可親永遠寵著他向著他護著他的父皇不在了。 只要一想到這個,便如萬箭攢心。 符海悄悄上前,輕聲稟道:“殿下,寧福宮傳來消息,說皇后請您過去。” 他胸中不由得涌起一股熱意,還好,他還有母后,不至于變成孤家寡人。 母后……安平晞昨夜離開時的話在耳畔復又炸響。 當時他原本準備追上去問,卻被父皇喚了過去。 之后便是徹夜的朝會,無休止的爭論和目睹父皇歸天。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極其恐懼的問題,然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趕往了寧福宮。 所有宮殿中,就數(shù)中宮寧福宮最為繁復華麗,雕梁畫棟金碧輝煌,遠勝妃嬪所居的西宮,以及太子的東宮。 但此刻宮門上卻早已掛上了素綢白紗,一應華彩宮燈也已摘下。 皇后滿臉凄哀,素面朝天靜坐在屏風前,似已等候多時。 云昰沒有說話,徑自走過去在她面前跪下,一言不發(fā)地瞧著她。 皇后被他瞧地心里直發(fā)虛,不由怔怔落下淚來,“母后知道你心里難受……” 她說著伸出右手,想要撫一撫他緊繃的臉頰,云昰卻把頭一偏,堪堪避過,皇后的手頓在了原地,不由得淚如雨下,忙摸出帕子去擦。 “皇兒,你別這樣?!被屎笠娝裰四О悖琅f定定瞧著自己,就是不說一句話,心里愈發(fā)害怕,忙拋下帕子起身跪在他旁邊,攬住他單薄的肩柔聲道:“從今往后,便剩下我們母子相依為命,好孩子,你可千萬不能出事。” 云昰沒有掙扎,便如泥塑木雕般跪得筆直。 “你想問什么就問吧,母后已將宮人盡皆屏退?!被屎蠼K究敗下陣來,頹然道。 “我究竟是不是父皇的孩子?”云昰突然開口,皇后猛地打了個冷顫。 他忽地抬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臂,眼中滿是焦灼與恐懼,“母后,求您告訴我,我是不是父皇的孩子?” 皇后哽咽了一聲,一把將他攬到懷里緊緊抱住道:“是,你當然是你父皇的孩子,也是他在這個世間最疼愛的孩子?!?/br> 云昰睜開了她的懷抱,定定道:“我跟安平晞什么關系?為何我不能娶她?” 然后,他便又恢復了冷鐵般的沉默,靜靜等著她的答案。 皇后張了張嘴,似是不知如何開口,可是看到云昰的眼神,她便知道有些事已經(jīng)無法再瞞。 “母后與大將軍是舊相識,很多年前有過一段私情。母后生在北云,我們一家都效忠于大公主,你父皇被封為太子后,一度將公主黨壓得喘不過氣。作為大公主的黨羽,我們家不幸成為了政治犧牲品。大將軍是你父皇身邊的親信,是他在危難關頭施以援手,救了我一命,后來我便跟了他。” “那時他已有妻有子,安平夫人出身季氏,家族顯赫。你祖母身邊有三位侍君,最得寵的永昌君便出自季氏。而且他們夫妻情深,我也無意介入,因此安平夫人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后來我有了身孕,安平家的血脈不能流落在外,此事也不能再瞞下去,好在安平夫人是明理之人,她答應接納我的孩子,會視如己出,條件是我將永遠失去她。” “后來便是漫長的南渡,我與你父皇在逃亡路上相識,惺惺相惜,算是患難之交。當時的太子妃怕連累家族,在出城時悄悄逃走了,你父皇為此無比傷心。而我是個無名無分的外室,那種情境之下……后來,我便以衛(wèi)尉秦延之義妹的身份跟了你父皇,成了他最后一個女人,也成了南云的皇后?!?/br> 云昰雙目通紅,緊握的拳頭擱在膝上,忽然顫聲道:“若您此言非虛,那父皇與您之間便隔著家仇。你們這些年的恩愛,究竟是真的,還是做出來給我看的?” 皇后像是突然噎住,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母后,”他的聲氣變軟了,眸中淚光閃動,哀懇道:“不要騙我,待安頓好父皇我便會去一一查證,您是我在這世間最親的人,千萬別騙我?!?/br> “之后這些年,您有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父皇的事?”他閉了閉眼睛,痛苦的開口道。 皇后嚇壞了,忙指天發(fā)誓,再三向他保證,自從跟了天同帝便與安平嚴再無瓜葛,也從未想過認回女兒。 “這些事本不該瞞你,但……母后如何說得出口?每次看到晞兒,母后都心情復雜不知該如何面對,偏生你父皇對她極為欣賞。這些年她時常出入宮闈,母后每每看到她都愧疚難安?;蕛?,聽母后一句話,千萬不要執(zhí)迷不悟,放下吧,你們都太倔強太驕傲,即使沒有這層血緣關系,終也難得圓滿?!?/br> 云昰卻是面如寒霜,直起身道:“孩兒的私事,便不勞母后費心了。除了安平晞,此生我不會再娶任何女人?!?/br> “皇兒,”皇后不由得癱軟在地,不敢置信道:“此話何意?” 云昰站住了腳,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覺得無比壓抑無比痛苦。 明顯安平晞比他知道得早,若她不說的話,他可能永遠想不到這一層。 “母后別怕,孩兒斷不會做出有違綱常之事?!彼f完便轉身大步離去。 符海正和熱鍋上的螞蟻似地滿地打轉,抬頭就看到云昰走了出來,他急忙迎上去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殿下,不好了,老奴方才接到消息……安平小姐昨夜出宮時遇襲失蹤,生死未明。” 云昰腦中‘轟’地一聲響,他頓了頓道:“再說一遍?!?/br> 符海哭喪著臉又匯報了一遍,補充道:“更慘的是,安平夫人得知噩耗,一口氣上不來,徑直駕鶴西去?!?/br> …… 符海還說了什么,云昰已經(jīng)聽不到了。 接二連三地打擊已讓他瀕臨崩潰,安平晞的事仿如一根尖利的冰刺,毫無防備直戳心肺。 他只感到腦中一陣暈眩,胸中氣血翻涌,竟是再也壓制不住,生生噴涌而出,濺了滿地。 而他的身體也跟著一軟,就此失去了知覺。 * * 幾日后,云昰身體恢復差不多了,他出宮吊唁安平夫人。 將軍府和宮里一樣,都是愁云慘霧一片凄哀。 安平嚴率領家人在門口恭候,他走下輦車,有些失神的望著那群人,唯獨沒有最想見的那一個。 從靈堂出來后,安平嚴親自送云昰去中廳用茶。 他如今最不愿見的人便是安平嚴,一想到他曾與母后不清不楚,便覺得一股無名業(yè)火在胸中亂竄。 可他也知道,往后他的江山還得仰仗他,便只能咬牙忍了。 落座之后,云昰將其余人皆屏退,只留下安平曜一人陪侍。 “不知殿下有何見教?”安平曜靜靜立于下手,雖維持著表面的恭敬,但眼神卻比以往更冷。 云昰自幼就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安平晞與他打鬧若吃了虧,安平曙多半是訓斥meimei不懂禮數(shù),但安平曜卻會冷冷盯著他,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偏生又一言不發(fā),他想告狀都沒有證據(jù)。 這次安平晞出事,他多半也是怪在自己身上的。 “孤想見阿晞?!比嗽谖蓍芟虏坏貌坏皖^,縱使千般不愿,云昰還是軟下了口氣。 “舍妹生死未卜,殿下恐怕見不到?!卑财疥桌淅涞?。 “她身在何處?”云昰迫不及待道。 安平曜沉默不語,他又追問道:“那夜究竟發(fā)生何事?她一個女兒家,怎會招來殺身之禍?” 安平曜抿了抿唇,忽地斂起鋒芒拱手道:“回稟殿下,涉案人員無一生還。車是宮里的車,人是宮里的人,至于別的,臣一概不知?!?/br> “堂堂將軍府也束手無策?”云昰明顯不信,“為何不交由廷尉去辦?” 安平曜靜靜望著他,忽然道:“殿下日理萬機,就別為這種事煩心了,您若想去便去吧!但是切記,務必要保密?!?/br> 云昰心中激動異常,忙道:“多謝!” 第16章 解毒 恭喜小姐,大功告成 那日瀕死之際,安平晞眼睜睜看著魂魄朝黑袍人掌中飄去。 眼前突然裂開一道雪亮的閃電,照耀天地,她猛地醒過神來,感到一只強有力的大手拽住了她的臂膀,將她從混沌中強行扯了出來。 耳畔似乎有人在說話,讓她冷靜下來、屏住呼吸、全身放松。 身體漸漸漂浮起來,周遭死一般的寂靜。 有人抱著她在水中載浮載沉,這感覺太過逼真,可無論是真是幻,她都已無暇細究。 身體和精神都疲倦到了極點,心底那根弦稍微放松,她便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