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謝大公子咳了兩聲:“林侍郎切莫這樣望著我……雖然在下遲遲未娶妻,可喜歡的還是女子,對身體與我一般的男子丁點興趣也無?!?/br> 慕陽嘴角微抽,扭過臉:“謝大公子多慮了。” 正在此時,耳邊一道溫潤男聲驚喜又有些忐忑道:“林師……弟,你怎么在此?” 回頭看去,蕭騰正從馬車中下來,朝著慕陽疾步走來,而在他身后那輛華麗而囂張的琉璃鑲金的馬車也緩緩?fù)A讼聛恚傺凼觳贿^……作為慕陽公主時她曾最喜歡的那輛馬車。 這……到底該算是她的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46 四五章 幽幽檀香伴青燈古佛,殿宇里只剩僧人喃喃經(jīng)聲。 慕陽朝正殿中望去一眼,錦繡祥云金線勾邊,裙裾長長拖曳在地,長公主殿下脊背挺直站在正中,眼眸直直望著殿堂當(dāng)中的佛像,蕭騰站在不遠的地方,神色如常,眼眸不知望向何處。 為防刺客再借由蕭騰名義謀害長公主殿下,所以讓他隨侍身邊。 真像她自己會找的借口。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什么用。 “你過去真的是……” “嗯?!蹦疥栟D(zhuǎn)眸,點了點頭笑道:“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怎么,不像么?” 雖然奇異了些,但鳳族的典籍中比這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有不少,重夜并不覺得太難接受,只是如果真的是因為長公主殿下,事情未免更加難辦。 微微仰首,背靠偏殿墻面,慕陽輕聲似呢喃似自語道:“到底是死過一回,而且現(xiàn)在這具身體你也知道不是什么富貴之家,人總要學(xué)著成長……可她也確然是我,無論過去怎樣跋扈囂張仗勢欺人,都是我,沒有她也就沒有現(xiàn)在的我,骨子里其實我們是一樣的,可現(xiàn)在看到她的樣子,情理上知道盡是自己強權(quán)豪奪的錯,還是會忍不住覺得很可悲……” 這番話不像是說給重夜聽的,反倒像是慕陽對自己說的。 沉默了一刻,重夜道:“那你現(xiàn)在還愛他么?所以要撮合謝大公子和公主殿下?!?/br> 慕陽一怔。 還愛蕭騰么?這個問題……她似乎從來沒有想過。 曾經(jīng)那樣深愛過的人,她依然會心疼蕭騰會為他擔(dān)心會舍不得他死,可是……竟然,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要和蕭騰在一起……身份地位和長公主阻礙都不過是借口,如果她想要和蕭騰在一起,不擇手段未嘗不可,畢竟擁有多出來的那十年的記憶,她甚至可以洞悉每件事的發(fā)生,從中作梗再簡單不過。 為什么呢…… 心口驀然一痛,垂下頭微微彎腰,眉頭緊皺。 重夜的神情瞬間緊張起來,指尖碧芒一亮,就要按在慕陽的眉心,下一刻卻被慕陽輕輕推開,她笑得有些臉色蒼白:“這次不是?!?/br> 的確不是,這次痛的是被蕭騰一劍貫穿的位置,正中心肺,一劍致命。 滿目艷紅如血的火焰,冰涼的劍鋒,和絲毫不肯聽她解釋的夫君……本以為已經(jīng)忘卻,沒想,仍舊是記得的,再是如何能體諒,受過的傷也還是如烙印般鐫刻在靈魂深處,她還是介意的。 要她再像過去那樣全心全意愛著蕭騰……實在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又搖了搖頭,慕陽剛想說話,謝公子已經(jīng)又踱步進來:“不知……” 聲音戛然而止。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那在下先退出去,待……” 慕陽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和重夜之間的距離似乎近的過分了,兩人又都是男子裝扮難免會讓人誤會,微微拉開距離,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慕陽道:“待會長公主殿下自會去寺中用膳,謝公子若想接近長公主殿下,應(yīng)當(dāng)先去膳堂等著,若想吸引長公主的注意,不妨在軒外奏琴,我已經(jīng)為公子準(zhǔn)備好琴,最好是那首《鳳求凰》,如果公子不會在下可在一側(cè)代奏公子只要在有人來問時去回應(yīng)便可,若是和長公主殿下一道用膳,記得長公主殿下不食筍類,最愛的一道菜是皇覺寺招牌齋菜蜜汁釀藕……” 慕陽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謝大公子原本還顯渾不在意的神色也轉(zhuǎn)為了驚愕:“你怎么就這么確定?” 笑了笑,慕陽伸出一根手指道:“你一試便知?!?/br> ******************************************************************************* 皇覺寺,膳堂。 正當(dāng)中的座位坐了三個神色各異的人。 蔥節(jié)般的手指輕輕拂過琴弦,長公主殿下靜靜微啟唇:“謝大公子琴彈的很好?!?/br> “公主謬贊?!?/br> 嘴上應(yīng)著,謝凜然心中卻只覺得這事未免太過詭異,側(cè)眸掃去,不遠處坐著一白衣一青衣兩人,那個林陽他早有耳聞,天祭十年的狀元,一路平步青云,堪稱當(dāng)朝升官最快的官員之一,雖然當(dāng)中也有幾次大案官員紛紛落罪的緣故,但未及弱冠便位及當(dāng)朝三品,今后只要不出大錯,進內(nèi)閣幾乎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椤@樣一個人竟然為了一塊玉去幫他追求當(dāng)朝長公主殿下,而且看樣子還并不是說著玩玩而已…… 最詭異的事是竟然真讓她做成了。 他不過是在膳堂外的竹林里彈了一曲《鳳求凰》,素來對男子不屑一顧的長公主殿下居然就真的邀他一同用膳,雖然席上還有另一個男子,但這也……若傳出去只怕大半帝都人都不會信罷。 “謝公子喜歡琴么?” “自是喜歡?!?/br> 長公主殿下手指示意,很快有侍女托了把模樣古樸雅致的琴上前,將琴遞給謝凜然,長公主殿下輕道:“這把琴叫鶴鳴秋月琴,據(jù)說是把名琴,只是有人說本宮用此琴不過‘無心無情徒技藝尓,枉費名琴’,為了不暴殄天物,還望謝公子收下。”她說的輕描淡寫,卻隱隱帶著不容拒絕的意思。 身側(cè)另一人忍不住道:“你可知做這一把琴需要多少時日多少精力,竟就這般隨意送人了?” “反正你不要,本宮送與何人與你何干!” 謝凜然自然也是認得蕭騰的,長公主殿下一心所系之人,過去名滿帝都的大才子,不論才學(xué),單論樣貌氣質(zhì)都讓帝都無數(shù)未婚女子趨之若鶩的翩翩佳公子,可是如今看來,相貌好是好,性子未免過于迂腐…… “公主莫氣?!敝x凜然捋袖執(zhí)筷,夾了一片色澤誘人的蜜藕放入長公主殿下的碗中,“聽說公主殿下喜歡,不知是否?” 長公主殿下微微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放下筷子,謝凜然半垂了睫羽,語帶苦澀悵然道:“在下知道的不止這些,只是公主眼中從來也容不下他人?!?/br> 他的樣貌本就顯得稚氣,如此神情倒像個負氣少年,讓人不覺心軟了幾分。 只是,無人察覺的瞬間,謝凜然偷眼朝另一桌看去。 桌上白衣男子也為青衣少年夾了一筷的蜜藕,在又一筷子蜜藕放進碗中之前,青衣少年當(dāng)先用筷子擋住碗口,神情似乎有些無奈,只是一來二去愈發(fā)顯得兩人模樣親密,謝凜然心頭戲謔道,年少得意的林侍郎竟是個不愛女子愛男子的,果然人人都有難言之隱么……那邊似乎察覺他的視線,青衣少年沖他微微一笑,仿佛無聲鼓勵。 謝凜然莫名一凜,隨即收回視線,卻見方才還坐在他身側(cè)的蕭騰甩袖做到了那兩個男子邊上,長公主殿下夾起蜜藕,緩緩咽下,仿佛視而不見。 飯畢,長公主殿下要去皇覺寺后的林園游賞,謝凜然自是請去作陪,蕭騰借故身體不適,留在了寺中。 出發(fā)前,謝凜然剛從恭房出來,拐彎便見青衣少年斜靠著假山唇角掛笑道:“謝大公子,這頓膳用得還滿意罷?!?/br> “自是托了林侍郎的福?!?/br> “與我無關(guān),那也是謝公子的演的好,只是如今長公主殿下和蕭騰生了間隙,你不妨乘虛而入……”修長白皙的手指探出衣袖,拍著謝凜然的肩青衣少年緩緩笑道:“一鼓作氣向她告白,如果氣氛夠,甚至可以當(dāng)場求親,適當(dāng)用些激將法,若是長公主殿下一時動搖應(yīng)了,那……謝公子的媳婦便也手到擒來?!?/br> “你確定長公主殿下不會一氣之下將在下滅口?” “怕什么,切記不要畏畏縮縮,大膽剖白越顯真誠越好,最好將你如何慕戀長公主殿下都一一……” 說到這青衣少年頓了頓,咳了兩聲道,“若謝大公子連這點膽量都沒有,還是莫要肖想長公主殿下。” 謝凜然轉(zhuǎn)了轉(zhuǎn)眸,笑窩在頰邊綻開:“那好,試試便試試?!?/br> ******************************************************************************* 寒冬時節(jié),林中沿道滿是密密松柏,其間點綴一而梅樹,天色微暗,寒風(fēng)倏忽而過,幾點梅紅落于地面,迅速被紛揚的雪花掩埋,只余靴子踏在雪上吱呀聲響。 謝凜然垂首,彎腰拾起一瓣梅花,馥毓的芬芳纏繞在他的指間,他醞釀了幾瞬,才柔聲道:“長公主殿下喜歡梅花么?” “嗯。”隨口應(yīng)道,抱著瑞獸暖爐的長公主殿下視線空落,神情有些神不守舍。 頓了頓,謝凜然才又找了話題開口。 松柏枝葉掩映中,慕陽伸手拂開一二,朝在雪中行走的兩人望去。 暗暗聽了一會,不禁也有些無奈……她過去還真是愛慘了蕭騰,謝凜然說了許多,長公主殿下也都只是隨口應(yīng)上一兩字,根本有口無心。 聊到琴,長公主殿下總算神色微動,卻又全是哀然。 慕陽偷偷曲指示意謝凜然別再等了,這樣下去兩人只怕也聊不出什么,不如干脆單刀直入,她很清楚自己此時的心防該有多脆弱。 謝凜然收到,停下腳步,抓住長公主殿下的手臂,眸亮如星。 慕陽屏息,忽然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耳邊同時響起低弱的聲音“林師……”,轉(zhuǎn)頭就見重夜身后正站著神色欣喜的蕭騰,眼看兩步就要走到自己身邊。 來不及了。 慕陽快退一步,手掌飛快掩住蕭騰的嘴。 47 四六章 “長公主殿下,我知道這樣或許有些唐突,但……可否容許在下說些一直藏在心中想要對公主說的話。” 謝凜然目光灼灼的一句話讓四周仿佛瞬間安靜下來。 掙脫開手臂,本有些怒氣的長公主殿下在聽完謝凜然的話后,愣了愣才淡淡道:“什么事?你說罷?!?/br> 緩緩松開手,慕陽并指到唇間輕聲“噓”,示意蕭騰不要出聲。 蕭騰略帶疑惑的看向慕陽,慕陽卻并未再回應(yīng),只是專心致志看向不遠處男女,蕭騰原想來問慕陽上次走后可有被那個陌生男子刁難,膳堂之中畢竟不便,只是,眼下是個什么狀況……那位謝大公子不會是要向長公主殿下表白……這也,未免過于匪夷所思。 正不解之時,身后遞來一張紙箋,蕭騰回頭,那個神秘的白衣男子淺淺一笑,眸中霧靄沉沉。 不過瞬息,謝凜然已又開口。 “長公主殿下,這并不是我第一次見你,你或許已經(jīng)不記得,四年前,那時你剛剛同南安小侯爺也就是如今的南安侯解除婚約,在洛云公主的府邸后院中我曾帶公主逛過花園。”摸了摸鼻梁,唇角兩側(cè)笑窩微微下陷,只是不疾不徐的娓娓道來讓他的口氣中不覺染了幾分叫人心動的溫柔,“洛云公主是我的表妹,那時候家中為我定的親是南安小郡主,表妹本是讓我刻意親近你。” 慕陽回憶了一下,竟然好像真的有這么一回事…… 洛云公主是淑妃所出,淑妃出身謝家,是謝凜然的表妹也并不稀奇,她依稀記得那時似乎確是有個少年曾帶她逛過花園……只是,時隔太久,那樣淺薄的記憶已經(jīng)留不下多少痕跡。 “園中有棵參天大樹,據(jù)說已百年,還記得么,公主殿下在那里許過愿?!陛p笑一聲,謝凜然繼續(xù)道:“公主殿下那時看表妹同駙馬恩愛非常,所以在樹下埋了一支杏花箋,說待愿望實現(xiàn)再取出?!?/br> 長公主殿下倏然冷道:“我記得,你把我的杏花箋挖出來了?” 慕陽也記起,她的杏花箋寫的是希望能尋到一個優(yōu)秀完美比洛云公主駙馬更好的駙馬。 謝凜然有些不好意思般抓了抓頭,笑道:“事后我又埋了回去,如今應(yīng)當(dāng)還在……公主若要怪罪,在下也當(dāng)受之。” “也罷。”驀然轉(zhuǎn)身,長公主殿下便要離開。 卻聽謝凜然突然正色道:“公主殿下是在怪我擅自看了杏花箋,破壞了你的姻緣么?那倘若我陪你一個駙馬呢?” 已走開數(shù)步的長公主殿下猛然回頭道:“賠,你要怎么賠?” “以身作賠如何?” 忽然走近一步,那張娃娃臉上的神色認真,竟不像是說謊,“長公主殿下,在下的真心想要迎娶你,我雖然未必足夠優(yōu)秀完美,但若為駙馬必定會對公主比洛云駙馬對洛云更好,疼你愛你,不會讓你受傷不會讓你難過受半絲委屈,若是長公主殿下應(yīng)允,明日我便讓父親向玄帝陛下求親?!?/br> 話音一落,長公主殿下呆滯了幾瞬,才垂下眸干澀著唇道:“為什么?我有什么可讓你想要迎娶的?” “就像公主對于蕭公子,我對公主也是如此……”以手支額,謝凜然半掩眉目低低笑道,“一開始或許還沒有這個念頭,留意到公主也無非是因為你和我同與南安侯退親,可待公主遇到蕭公子后我漸漸開始覺得好奇——怎么會有女子可以這樣執(zhí)著,即便那男子絲毫不假辭色甚至?xí)r常冷顏以對……” “你是在同情本宮?” 抬眸一笑:“長公主殿下難道不知道男子對女子的憐惜很容易演化成另一種感情?” 慕陽也是一怔,謝凜然說的半真半假,她原本也沒抱多大指望,只是希望借謝凜然從中作梗,讓過去的自已意識到……世上男子并非只有蕭騰,只是看謝凜然的此時的樣子,倒有幾分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