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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下來開車門,唐競才要上車,聽到坊門外起了爭執(zhí)聲,朝那邊看只見是值守的門徒正轟走一個乞丐。 乞丐是個女人,穿一件皮大衣,很臟,破得不像樣,只有后身還勉強看得出一點原本的顏色,竟是紫貂。那舉手投足也是極高傲的,兩個門徒把她攔在外面,她抬手便要甩耳光過去,口中道:新來的不認(rèn)得我是誰嗎? 一個門徒躲閃,沒叫她打著,反身一腳踢上去,把女人踢翻在地上。女人暴怒,歇斯底里地叫著爬起來,另一個門徒又上去補了一腳,還要再打,總算有個年紀(jì)大的值守過來圓場,作勢虎了一下臉,學(xué)著日本兵的樣子吼了一句話,那女人立時打了個寒噤,垂下眼睛,連滾帶爬地走了。 唐競和周子兮都已經(jīng)認(rèn)出來,這個女乞丐就是張頌婷。 司機見他們在看,一邊發(fā)動汽車一邊解釋:這女人老早跟了日本人,肅jian那陣被折騰得挺慘,好像是腦子出了毛病吧。只要開車經(jīng)過此地,就看見她在這里蕩。不明白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又是叫又是打。明白的時候就討飯吃,最好有人賞她幾塊煙泡,拿到手就一口氣嚼了咽了,大概也是不想活了,可誰會好好賞煙泡給她,至多就是燒過煙渣,或者揉個垃圾土塊作弄她,吃到今天也沒吃死 說話間,汽車已經(jīng)開出錦楓里,一路遠去。后視鏡中還能看到張頌婷的背影,倒是走得裊裊婷婷,與那一身襤褸搭配起來看,甚是怪異。這大約又是她不明白的時候,以為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錦楓里最風(fēng)光的年月。 唐競見周子兮看得出神,打斷她的思緒,道:這案子,你來主辯吧。 我?她意外。 他點頭回答:明面上的事情都是你做的,所有的人證物證你最熟悉,當(dāng)然是你主辯。 周子兮許久沒有反應(yīng)。 唐競倒是笑了,看著她說:你可別告訴我手藝都已經(jīng)生疏,學(xué)的什么都忘了啊。 她亦看著他,似乎這過去的十多年都在這一眼里了,半晌才說了一句:忘不了。 幾日之后,案子開庭。 此時,曾經(jīng)設(shè)在租界內(nèi)的高二高三分院已然合并,成為上海高等法院。肅jian的案子算是特種刑事案件,跳過地方法院,直接解送高等法院審理。 唐競在羈押室里見到吳予培,起初還有些擔(dān)心他的狀態(tài),原本在此地任法官,如今卻要站在被告席上。 走吧。吳予培卻還是淡然的態(tài)度,只是笑了笑,就起身打算跟著法警出去。 唐競趕緊攔了他道:就你這個樣子,不怕老婆不認(rèn)你嗎? 吳予培想到沈應(yīng)秋,一時無措。 刮了胡子再出去吧。唐競道,拿出剃須用具以及干凈衣物,又打點了法警,拜托人家端來一盆清水。 吳予培的右手還是不方便,唐競便替他把叢生的胡須刮干凈,又幫他換掉囚衣,完了事一端詳,倒是笑了。眼前還是原本熟悉的面孔,謙謙君子的眉目,只是其間添上的歲月風(fēng)霜之色,再也抹不去了。不過,也不冤枉。畢竟,他們都早已是過了不惑之年的人了。 待他們走出羈押室,周子兮已侯在辯護人席位上。 肅jian的法庭一向熱鬧,更何況受審的還是曾經(jīng)的國民大律師,庭審的消息早就被登載在幾大報紙上,包括辯方律師的名字也都在其中。一百多張旁聽證一搶而空,此時的旁聽席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市民、西僑、記者,各種面孔,各種身份。 庭上一名穿黑袍的法官與兩名陪審?fù)剖?,周子兮走向辯護人席位的時候,已在其中看到一張熟面孔,竟是盧推事。 盧推事也還認(rèn)得她,微微朝她點了點頭。周子兮回以致意,不禁想起自己的過往,似又聽到那一句下回就不是新手了,不用再裝受欺負(fù)的樣子,你不需要。 今天,就是下一回了。 她坐下,收拾心情,將所有程序與細(xì)節(jié)在腦中過了一遍。的確,正如唐競所說,這案子明面上的事情都是她坐的,這個主辯,只有她最適合。 羈押室的門打開,被告被法警帶了出來, 法官宣布庭審開始,書記官朗讀案由,法官核實被告身份,檢察官陳述起訴要旨,再到被告方答辯狀,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進行下來,旁聽席上都有嗡嗡聲起,直到沸沸揚揚,總要一陣法槌才勉強壓制下去。與其說是聽審,更像是菜市口看當(dāng)街?jǐn)厥椎臒狒[。 而后進入法庭辯論,檢察官一一舉證,偽造文書,販賣兒童,走私,通敵,十余箱書證,以及各路人證輪番上場。周子兮一一招架,與預(yù)想的一樣,控方有直接書證,而她手上的大都只是間接證人。 說到營救抗日人士,有些死了,有些下落不明,真正的當(dāng)事人能出來作證的只有一個陳佐鳴。 旁聽席上開始有人認(rèn)真議論,而檢察官反駁道:縱然屬實,充其量也不過就是襄助友人,完全是私宜關(guān)系,難已認(rèn)定是有功于抗戰(zhàn)或有利于人民之行為。 直至講到協(xié)助轉(zhuǎn)移盟軍設(shè)在真如的電臺,周子兮說:自電臺遷出真如,此后半年中一直就在畢勛路十七號的閣樓里,也就是被告的家中,直到她停了停,才繼續(xù)說下去,直到被告的汽車被炸,時年七歲的幼子死在那場爆炸中,疑為電臺暴露,方才再次轉(zhuǎn)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