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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與納粹奧匈領事過從甚密,亦是與救助猶太人有關。而且那位領事根本不是由納粹政府派遣,而是上海的奧地利僑民自行推舉的。那領事的本職是一位建筑師在此地頗有名氣,若是能出來說話,倒是名頗有分量的人證。只可惜案子拖了太久,人家早已卸任離開。周子兮只找到他的秘書,秘書聽說這件事,答應往布拉格發(fā)電報過去。但畢竟路途遙遙,又是戰(zhàn)亂剛歇的時候,那封電報能不能被收到,又會不會有回復,都不一定。 唐競焐著她的雙手,聽她一一說下來,知道要駁斥這些罪狀雖然需要花不少時間精力下去,尋訪證人,搜集證據(jù),但也并不算太難。 難的是最關鍵的那一樣東西吳予培曾經(jīng)給他看過,被捕之后交上去卻又被視而不見的那一紙任命。 正如崔立新所說,這些案子都在法院與鋤jian委員會手中,只要他們一句話,就能讓人無罪開釋,或者死路一條。 而如今在任上的法院院長是鄭瑜,肅jian的首領住在何世航府上。 雖是同門之誼,但鄭律師老早就證明過自己,只要有錢有利,她什么都做得。而何公子的動機就更加充分了。唐競不禁想起多年前那場夜宴,當時容翰民還在世,請客答謝所有在申成拍賣案中出過力的人。 在那天晚上的飯桌上,何世航就曾說過,是新興輪案讓他家經(jīng)營幾十年的輪船公司破產(chǎn)倒閉,父親何至來也在案子結束之后不久中風去世。 想明白這些,吳予培入獄的真正原因也就昭然若揭了。 次日,周子兮還是去抄錄文書,查核證據(jù)。唐競卻是無奈,兜兜轉轉還是得回去找穆先生,有些事已不是法庭上的幾句話就能解決的了。 孤島余生 26.3 雖說懲治幫派的風頭正緊,但相比別人,穆驍陽終歸有些不一樣。那一陣,報紙上登出市府選舉議員的消息,還是他人望最高。另外幾個上面屬意的候選人,顯然差著他許多票。 唐競知道,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各色的想法,官家更是如此。兩相對照來看,顯然穆先生身后還是不乏推手的。此時要從提籃橋監(jiān)獄里救出一個人,對他來說也許還不是什么難事。 時隔多年,再回到穆公館,眼前這座房子依舊是從前的老樣子。唐競的名片遞進去,還是管家太太出來迎接,那笑臉與寒暄叫人不覺得是故地重游,倒是頗有時光倒轉的錯覺,就好像這八年從來沒未流逝,一切都沒有改變。 唐競并不喜歡這種感覺,他珍視的許多東西都是在這八年里得到的,他并不想回到過去。 只是這一次管家太太沒有帶他去客廳或者暖房,而是一路進了最里面的小書齋。那個書齋就在主人家的臥室隔壁,唐競落座便已看見臥室門口擺著一排氧氣瓶。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早,不過十二月份,天色看著已經(jīng)是要下雪的樣子。可想而知,穆先生氣管上的老毛病大約又犯了。 少頃,聽見幾聲咳嗽,穆驍陽從臥室出來,身邊果然跟著個護士,伺候著他坐下,替他披了一件貂皮衣裳,膝上蓋了羊毛毯子。 唐競站起來見禮,穆驍陽卻只是說了一句:來了啊?臉上還是一貫溫和的笑容,就好像兩人才隔了幾天沒見似的。 傭人送了茶水上來,兩人敘舊,話說得十分輕淺。唐競并沒提起自己是什么時候回國的,穆先生也不問他為什么直到今天才來拜見,只是絮絮說著這幾年各種各樣的瑣事。 比如打趣駐扎香港的英軍太不中用,才守了那么些日子就潰退了,害他在那里置的物業(yè)損失不小,匯過去投資的美元連本金都難保。 而后,又從鈔票講到家里人。雖說打仗,但穆公館還是添了人口。這兩年幾次打算舉家遷居出去,算了算人頭,光護照就要辦二十幾本。而且,人出去還是容易的,錢就沒那么便當了。這一大家子一向糜費慣了,在上海本鄉(xiāng)本土一個月就是雷打不動幾萬塊的開銷,真的出去了,更不知道需要多少錢。 講到最后,才是眼下的事情。 報紙上通篇累牘的市府議員競選,其實也是官家推他出來參加的,但上面的意思他哪會看不懂?懲治幫派的風聲已經(jīng)吹出來,大約等不了多久就是該責令他交出幫中門徒的名冊了。在這場選舉中,哪怕他的人望再高,這位子也不敢久坐。 有人跟我說,他們是利用你呀,穆先生笑道,帶著些許自嘲,其實,我老早就都知道了,但這世上又有誰能不給別人利用呢?一場仗打完了,又有另一場,自然還用得上我的地方,無非就是上面不方便去做的那些齷齪事情。只是我一個人倒也罷了,這一大家子總得有個去處 唐競聽著,自然明白這番訴苦的意圖。穆先生已經(jīng)猜到他有事相求,也不問他要求什么,已是推辭了。但這其中又有些別的意思,穆先生是想知道,他有什么可以拿來交換的。 所幸,唐競的確有。 他與周子兮所求不多,只要歸還證物,公開審判。為了這些,他們可以做到哪一步,也早已經(jīng)商量過了。不惜一切代價,是兩個人共同的決定。 我也許能替先生分憂。唐競終于開口。 這句話才剛說出去,便看見穆驍陽的眼中浮起一層光來。在此之前,恐怕沒有人敢夸口自己能夠看透穆先生的喜怒哀樂,但僅這一刻,唐競卻是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