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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兮聽他這么說,不知道這算是哪一出,只等著吳予培發(fā)話。吳律師卻是略一沉吟,才道:周小姐是我事務所里的幫辦,曾在日內(nèi)瓦公使團做過外交翻譯,資歷一定是可以的。若是你們需要,費用按照一般談話計算即可。 周子兮這才確定,吳先生老早就看見她了,此刻幾句話卻說得好像只是隨手兜來一筆生意。這舉動擱在別人身上或許十分平常,但吳予培不一樣,她不禁覺得其中別有深意。 高官聽身邊兩個人都這么講,又看看周子兮,覺得未嘗不可,點頭道:那好,就麻煩周小姐做審訊通譯。事情問清楚之后,也就可以放人了。 不等周子兮反應,吳予培又關照了幾句:你在此地做事,就得守著巡捕房的規(guī)矩,只做通譯即可,他們說什么,你就譯什么,別的都不用講。結束之后就回事務所,書業(yè)公會的案子還要開個會。 話說得言簡意賅,恰如師父教導徒弟。而這徒弟也聽話應下,心里卻很清楚,書業(yè)工會并沒有什么會要開,審訊室等著她的絕不是做通譯這么簡單。 高官隨即叫過一個名叫杜朗的班長,讓他帶周子兮上樓。臨走,周子兮又看了吳予培一眼,見他也正望著自己,神色平常。那目光倒是叫她也鎮(zhèn)定了一些。 杜朗班長膚色黎黑,留著厚厚唇髭,大約有些北非血統(tǒng),來上海之后很是過了幾年好日子,身胚粗壯了一圈。他領著周子兮沿捕房中間寬闊的回字型樓梯上去,一直到了三樓。看到墻上的指示牌,周子兮方才意識到自己已身在政治處。 是什么案子?進審訊室之前,她開口問了一句。 杜朗回頭看了她一眼,只當她是緊張,隨口解釋:里面也是個女人,持美國護照,您不用怕。 她犯了什么事?周子兮又問。 杜朗猶豫了一下,似乎不該說,但終于還是說了:華界那邊有線報過來,說她參與煽動罷工與游行,我們也只是例行問話。 什么游行?周子兮繼續(xù)。 抗日?或者要求南京釋放政治犯?無非就是那些事。杜朗回答。 周子兮點頭,這幾句對話叫她察覺到些許性別優(yōu)勢。杜朗這樣的人都樂意給她行些小方便,也都不拿她當回事。她忽然明白,這或許就是吳予培把這件事派給她的原因,但心中又有種宿命的諷刺她到法國的第一站便是馬賽,至今還記得自己在碼頭上宛若聽到天書般的惶惑,而杜朗偏偏就是馬賽人,口音很重。 正想著,杜朗已經(jīng)伸手推開審訊室的房門,沒有給她再提問的機會。只見房內(nèi)坐著兩個人,是另一名法國探員與杜朗所說的那個女人。周子兮跟在杜朗身后走進去,直到他拉了張椅子坐下,她眼前沒了那一片寬闊身胚的遮擋,才看清對面那個女人的面孔,分明就是寶莉華萊士。 幾年過去,寶莉變了許多,臉頰瘦得輪廓分明,衣著也不比從前驚世駭俗,倒像是女校里學監(jiān)。但周子兮知道自己不會認錯,她怔了怔,不算太久。兩名警員只當她生嫩,杜朗指了指旁邊一張凳子,要她坐在那里。她聽話地坐下,在面前展開簿冊,整理紙筆,找機會抬頭才看了一眼對面。寶莉十分平靜,似乎根本就不認識她。 審訊開始時,她心跳得厲害,起初以為自己做不到,結果那一問一答卻是出奇的簡單。 您叫什么名字?杜朗問。 周子兮將這句話譯做英語,旁邊的警員則用法語記錄下來。 杰西泰勒。寶莉回答,十分自然。 從哪里來?杜朗又問。 美國。 職業(yè)呢? 教師。 今天上午,您在白賽仲公寓內(nèi)做什么? 教授英語。 同您在一起的那幾個中國人是什么身份? 我與他們不熟,只知道陳教授是本地大學的教員,其他幾位都是他的好友,想要進修英語,今日是第一次開課。 您與他們不熟?那又是怎么認識的? 我在報上登了廣告,說可以上門授課。 那廣告是哪兒登的? 上海泰晤士報,就是上個月末,登了一個禮拜。寶莉答得明明白白,看樣子也不怕查證。 是哪一位聯(lián)系了您? 陳教授,他說自己在法政大學教書。 陳佐鳴? 對。 所以您只是教授英語杜朗反復。 沒錯。寶莉肯定。 那您為什么帶著照相機?問題突然變了,似乎就等著一個破綻。 寶莉卻仍舊溫婉無害,只是道:我來上海也是為了旅游,拍照是我的愛好。 您都去了哪些地方游覽?杜朗又問。 寶莉想了想,回答:華界老城,還有外灘,我到此地不算太久。 拍了不少照片吧?杜朗繼續(xù)這個話題,簡直像是聊天。 是啊,寶莉點頭,也順著他聊天,此地的景致非常有意思,在別處看不到。